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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作者:不題撰人

六夷騙扇婦鬼雪冤 恩報關定結果圓成

有一福建客,帶得武夷茶一百箱。共實本銀千兩,到廣東有對倍之利。其人姓洪名真官,未有家室。在省城娶得一氏,住第六鋪。隨做廣東生理,將有五年。不料遇周三年大亂,真官外出,路遇強徒絕滅,何氏已知其故,請道功果召亡,安靈上旐畢。何氏思道:丈夫在生,置下屋舍物業。不覺自忖自思:又無兄弟伯叔,教我倚靠誰來。欲待出事他人,又捨不得許多家業。左右兩難。次日召媒娘商議,媒婆一到,便問:“大娘喚我到來,有何見教?”何氏稱說“不敢。”特云:“黃媽到來見教一事。”媽道:“何事?”“妾有一言說出,又恐羞殺人也。”媽道:“有事但說何妨。”何氏道:“我欲待出事他人,亦難捨先人靈去。但有俊俏才人,招一個人開管理家業,妾心足已。”黃媽允諾,辭別而行。一日,媒婆訪實一人,昂然面進,見了何氏談論云云:“昨承大娘之命,老身訪實一人,系新會人氏姓周。其人生得俊俏,聰明伶俐,姿質寬容。約三十之年。娘子意下若何?”何氏答曰:“甚美。如此請來,識會一面何如?”媒婆通知周姓,隨帶相會。二家相允,卜定吉期,自是招得周郎入門:“一定生涯,妾心安耳。”

周六夷計道:“明日把些銀兩,備買木料,請木匠工人斗櫃。”於是買備木料並請工匠,那時街坊問云:“周六官明日開甚寶鋪?”夷答:“未定,開者得知。”不期將有一月,鋪中傢伙什物備齊。一日,何氏將此銀獻出,六夷接轉,稱言備買胡絲。不想此人狡猾,待銀到手就走,一迅風去了永不復返。何氏終日哭天哭地,惱成一病。其時街坊議論紛紛:“這等婦子貪淫,死他不錯。”病將三月,何氏亦死。家下無銀,只有一婢,賣銀十兩,備棺收殮,埋葬已畢。惟何氏死去陰靈不息,鬼魅甚狂,無人可進得其家。但是有人人其門者,登時飛砂走石。已經數年,皆是如此。門走亦無關欄,任從豬狗屙屎。話下不題。

且說有一無賴之徒,叫做關亞定。終日以賭為生,有賭則飽,無賭則飢。一日輸窮,無奈就在鬼屋眠宿。自論云云:“人道此屋有鬼,就是有鬼,與他無仇無隙,就是有鬼何足慮哉。”常常在此出入夜眠。一夜鬼現真形,行近亞定目前。定斷然不懼,問道:“你是誰家婦女,夤夜到來何乾?”其鬼答曰:“我既說出君莫驚駭,妾身便是本宅一女鬼也。”定道:“你既是本宅女鬼,到來何事?”鬼道:“妾訴君家得知,都只為新會那周六夷,被他拐騙妾身銀兩六百。故此滿懷堆積深恨此人,惱成耽憂之病,此自身亡。妾身欲報冤仇,無人待理。妾意欲浼君家代奴出力,以報前冤。”定道:“我並無能幹,安能與汝出力。”鬼云:“不用能幹,自然報效。”鬼又問:“你慣賭者,怎么為輸,怎么為贏?”定道:“我擅買寶,其寶內之木,邊紅邊白。紅的是贏,白的是輸。”鬼道:“此有何難,明日跟隨君去,作一個暗號,指點君家贏得錢到手,買柴糴米。不在你自炊,妾身代為君食如何?”定道:“有此美哉。”其鬼又說:“但你贏得錢財,代妾僱船一隻,到新會城。我便跟隨你去,到了他家,此段冤仇顯報,妾身安身。我亦常常護君左右,不忘大德。”二家講話投機,不覺天亦曉已,定道:“卻原來一夜都是講鬼話。”即日去賭,其鬼朘入亞定小衿衫兒內關定。遂處尋賭,果然贏得回來。於是備買柴米,其鬼弄熟,定果食之。日日如常。

一日,定果贏得銀兩到手。備辦一身衣服穿著,竟雇一船。其鬼跟隨關亞定,往新會去也。一日到了新會街,訪問周六官無人可曉。定道:“周六夷。”其中一人答道:“周六夷乃是花號,其人生似女相,人道他六姨。他字士安。行盡此街稱問士安四爺,人人相識。”至了此街便問,一人指道:“此一間便是。”定在門首叫聲:“周士安四爺在家么?”士安便出迎。其鬼現真形,士安見了何氏,便道:“賢妻入屋。”叫妻斟茶“前在廣城,再娶一婦,今日他來了。”妻道:“你眼見鬼么?”士安回頭就不見了,速打幾個寒振。自覺自體不快,連日至夜,四體不安。發狂大叫,講出前時在廣,拐騙何氏財帛之事。被何氏纏了三日,身故。

雪了前冤,何氏心亦息矣。魂隨定君歸到省城住下。定一日坐下,與鬼面上相對講話如生。一夜,定起淫心。其鬼答曰:“這個做不得,陰陽不得相合。若有此事,君命不長。”定懼怕,自後不敢再言。忽一夜,鬼婦言曰:“定君明日姻緣已就。”定道:“怎說?”鬼云:“今有北門陳世有之女,長成二十。明日當死,陽壽亦未當盡。明晚你可到大北外,其女子還魂,你可背負回來,即是百年夫婦。”惟關亞定從無懼鬼之說。到於是晚,竟去大北外,遍野尋覓。忽聞棺內有人高揚救命。定劈開棺蓋,見那女子復甦。背得回來,停頓數日,身子方愈,結為夫婦。其鬼又出現說道:“恭喜定君,百歲姻緣,今日和諧。妾有餘言未歷,君未得知。奴身死後,因陽世未盡,未入酆都。今日陽壽滿矣,當歸冥路,自此亦難再會。前蒙君德,指引奴家雪了前冤,妾心安耳。承蒙廣惠,今日無物可報君恩,賤妾還有絲銀六百,埋在天井之下。你可掘起此銀,得來營運,你的時運應至。我亦不能在君左右,要會難逢。贅言叮囑,君且緊記。從今之後,幸勿賭錢,自有功成結果。夫婦團圓。”囑罷,關定有“情詞”一首餞行:感戴恩深,感戴恩深。蒙情廣惠贈黃金。今日別離何所會,無路跟尋。思一曲,想一陣。破鏡分開陌路行。眼底望穿千山月。此後無言再問音。

鬼以“木蘭花”詞答之:雙眸盼望娟娟月上,枝頭上木蘭花架,正是離人心挹映。騁目相看,兩下沉吟難再想。利刃一張,剖斷恩情勝斷腸。

二家情詞奉答。關定遂吟“離情”一律,致謝致謝:

渺渺茫茫暫處交,如何驀地說分跑,無辜離別雙行淚,豈可相逢一旦拋。

春到梨花深鎖閉,陽回枯樹未開茭,孤鴻難得成鸞對,感戴恩深入鳳巢。

關定詩罷,鬼婦奉回一韻:

進嶺巍峨心要專,過江須用渡舟船。逢衣仗賴三針引,習射全憑一箭穿。

秦晉相交非魯狄,朱陳永結是桃源。乾坤自古風雲會,何愁有月不團圓。

兩家吟詠已畢,情鬼亦去,永無再會之期。陳氏亦知其故,動問丈夫此段恩情,從頭指示。關定從始說了一遍。陳氏盡知其事:“情鬼與奴,此二者皆系前緣已定。”此所謂: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一日關定與陳娘並坐,談論云云。陳氏謂夫:“妾得君家救奴殘草,亦難報答。妾身尚有父母,在北門城外居住。我乃陳世有之女,你明日可到北門,相見我的父母。迎接爺娘到來,可知女兒下落。”定次日,到北門訪問陳世有。一見便稱岳父、岳母。陳世有道:“事亦出奇,逢人便稱岳父、岳母,必定目下欠詩書。”定道:“這段因由,不說你亦不知,講起令愛之事”,說了一遍。其父母不勝喜悅,有此美事。即同賢婿到得女家,母子抱頭慟哭。便知端的,有個團圓聚會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