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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儒學案中·文莊汪石潭先生俊

作者:黃宗羲

汪俊字升之,號石潭,弋陽人也。弘治癸未進士。選庶吉士,授翰林編修。正德初,忤逆瑾,調南工部員外郎。瑾誅,復還翰林,歷侍讀學士。嘉靖初,晉吏禮二部侍郎,禮部尚書兼國史副總裁。大禮議起,先生力主宋儒之議,上為遷延者二年,先生終不變,於是上怒甚,罷其官。久之卒。隆慶改元,贈太子少保,諡文莊。先生之學,以程、朱為的,然以陽動陰靜,流行而不息者為心,而其不易之常體則性也。性雖空無一物,而萬化皆從此出。故性體也,心用也,渾然不可分析。以造化言之,天高地下,萬物散殊,無處非氣之充塞也,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下,物之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亘萬古而不易,即是理也,亦渾然不可分析也。乃朱子謂性是心所具之理,若是乎心為車也,性為車所載之物心。歧心性而二之,猶之歧理氣而二之也,非程子之旨也。先生之不苟同如此。先生既知聖人之學,不失其本心,便是復性,則陽明之以心即理,若合符契矣,而謂陽明學不從窮事物之理,守吾此心,未有能中於理者,無乃自背其說乎?楊止菴言先生髮明道體,可謂獨見,以陽明言性不分理氣,著說非之,陽明過弋陽,寄四絕以示絕交。按陽明所寄二絕,非四絕也。序云:“仆茲行無所樂,樂與二公一會耳。得見閒齋,固已如見石潭矣,留不盡之興於後期,豈謂樂不可極耶?見說新居止隔山,肩輿曉出暮堪還,知公久已藩籬散,何事深林尚閉關?乘興相尋涉萬山,扁舟亦得及門還,莫將身病為心病,可是無關卻有關。”此正朋友相愛之情,見之於辭,以是為絕交,則又何說?

濯舊

孟子道性善,論者猶紛紛也,至宋程、張闡明之,而孟子之說始白於天下。程子曰:“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張子曰:“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故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夫所謂“性即理也”者,必先有見於性之為體,而後理可言也。猶曰“天即道也”,亦必有見於天之為體,而後可言其為道也。二子之論,蓋皆即氣而指其本體,未涉於有者為言,其曰:“在天為命,在人為性,在義為理,主於身為心,其實一也。發於思慮,則有善有不善。”思慮則涉於有矣。又曰:“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說,才說性時便已不是性。”可說則涉於有矣。又有“二氣五行剛柔萬殊,聖人所由惟一理,人只要復其初”。其初則性也。朱子宗二子立說,似有未同者。

陽伸陰屈,發而為春夏,動也;陽屈陰伸,斂而為秋冬,靜也。此天地之化運行而不已也。若天地之心,則所以主乎是者,不可以動靜言。邵子曰:“動靜之間,於《復》言之,於《姤》亦言之。”蓋謂於此可見,非以《復》、《姤》為天地之心也。曰“天心無改移”,曰“太極不動,性也”。其指微矣。知此,則程門所論未發之中,及所謂“一日之間,萬起萬滅,而其心自若”,皆在是矣。

好惡情也,情有所自,出於性也。好善惡惡,人之性也,即理也,義也,心之所同然也。好惡未形而其理已具,故曰“性即理也”。

孟子論性曰:“我固有之,非由外鑠我也。”而又曰:“求則得之。”性待求而後得耶?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洋洋如在,神何嘗無?無之者人耳!

“有理有氣,氣形而理性。”朱子之說也。程、張之論,蓋不如此。“道即性也,若道外尋性,性外尋道,便不是性即理也。”此程子之說也。朱子論性,自謂宗程、張立說,似非程、張本旨。

二氣五行,剛柔萬殊,所謂形而後有氣質之性也。聖人所由惟一理,人只要復其初,所謂“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者也。至誠盡其性,聖人事也。盡人物之性,不過因其氣質而裁成輔相之耳。曰其性,曰人之性,曰物之性,未可以一律言也。(以上《性說》)

目能視,耳能聽,口能言,心能思,皆氣也,而心為之主。性則心之體,有不涉於氣者。程子曰“性即理也”,張子曰“性立乎氣之外,然實不外於心也。”世人以聞見為心,但知囿於形氣者耳。聖人盡性,不以聞見梏其心,乃無外之天心也。朱子分理氣兩言之,曰“得氣以成形,得理以為性”,恐非程、張本旨。程子有言“以體會為非心,故有心小性大之說,不可將心滯在知識上求”。又曰“在天為命,在人為性,在義為理,主於身為心,其實一也。發於思慮,則有善有不善”。程子蓋以心性合言之。若張子“心能盡性,性不知檢其心”,蓋分言之。學者究二說而能通之,則可以言性矣。

心性一物也,不可分,分而言之,則性乾道也,心坤道也。凡從心而出者,皆性之德也。臣之所行,皆君之令也,妻之所生,皆夫之子也,然非以天地君臣夫妻對立而言也。即地之道,而天在其中,即臣之道,而君在其中,即妻之道,而夫在其中,即心之道,而性在其中矣。故曰“一物不可分,分而言之可也。”

虛靈應物者心也,其所以為心者,即性也。性者心之實,心者性之地也。聖人之心,仁義而已矣。由仁義而散為萬事,皆道也。仁義之心,乃其性也,得於天者也。在天為命,在人為性,主於身為心,其實一也。性可以意會,而不可以象求。故曰“性即理也”。若心則涉於有象而可言矣。程子有言“自性之有形者謂之心,自性之能動者謂之情。”其旨微矣。

心有動靜,一語一默,一寐一寤,動而陽,靜而陰,若流行之用,而本體則性也。無聲無臭,寂然不動,無語默寤寐之間者也。程子《論中書》有謂“凡言心者,皆指已發而言。”蓋謂此也。既又自以為未當,曰“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自註云:“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自註云:“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惟觀其所見如何耳!”蓋合心性而一言之,與前說初不相戾也。《正蒙》“性者感之體,感者性之神”,以感言心,與程子一說。朱子謂“寂然者感之體,感通者寂之用”,其言是已。而繼之“人心之妙,其動靜亦如此”,恐非程、張之旨。

心豈有出入?亦以操舍而言也。程子蓋謂“心無形體,操存舍亡,猶言用舍行藏”雲耳,存亡猶隱顯也,此正孟子善論心處,言“范女識心,不識孟子”,蓋謂此也。又曰:“放心是心本善,而流於不善也,言放心,不足以言心,非心之本體也。”他錄有曰:“心則無出入矣,逐物者是欲合而究之。”則程子示人明且切之意彰矣。或曰:“子謂心無形體,乃其本體,則是所謂無體之體,亦可得而見乎?”程子有言,“學者莫若先理會敬”,能敬,則知此矣。(以上心性說)

朱子云:“性即心之所具之理也,知性則物格之謂。”於學者亦自有實地可據,然性之為義則隱矣。

好惡情也,好善而惡惡性也,好之惡之者心也。物至知之,好惡形焉,心之動而應乎外也;事物未至,好惡未形,心之靜而專於內也。若性者,則其不易之常體,不可以動靜內外言矣。(《心性情說》)

形而上為道,形而下為器,須著如此說。“器亦道,道亦器,但得道在,不系今與後,己與人”,此程子之說也。蓋謂天高地下,萬物散殊,凡有跡可指者皆器也,即道也。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下,物之本乎天者,則親上,本乎地者,則親下,亘萬古而不易,理定故也。器有成毀,而道則常在。以人事言之,文、武之政,布在方策,皆器也,即道也。政有舉息,而道則常在。程子又曰:“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亦形而下者,而曰道者,惟此語截得上下最分明,元來只此是道,要在人默而識之。”

“運於無形之謂道,形而下者不足以明之;散殊可象為氣,清通而不可象為神”。此張子之說也。蓋謂太虛者氣之本體,為性為神,是謂形而上者;其聚而為物,天地法象,皆神化之糟粕,是謂形而下者。與程子之說異。朱子宗程子立說,曰:“天地之間有理有氣,理形而上者,氣形而下者也。人之生,得理以為性,得氣以成形,其推於人事,以事為形而下之器,事之理乃道也。事不合理,則是有器而無道。”蓋歧而二之,又非程子之說矣。程子曰:“視聽思慮動作皆天也,所謂器亦道也,但要識真妄,妄則不誠無物,何器之有?”

程子言:“凡物有本末,不可分本末為兩段事。本道也,末器也,即道也。”朱子解之曰:“非謂末即是本,但學其末而本便在此。”竊以為是,乃程子之本旨也。(以上《道器說》)

“心,體也;事,用也。心外無事,事外無心,心跡未嘗判。”此程子一原之旨也。皆善事也,或主於立名,或主於為利,無是二者,而或但出於一時之意氣,其用雖是,而其體非也。若主於義,曰“此吾之所當為也”,則體用合矣。滯於用而不知養其所自出之原,俗學也。外於用以求真體之所在,異學也。無是二者之蔽,則得之矣。(《一原說》)

原始以未生之前言,反終以既死之後言。終者復其始者也,始未嘗有,則終亦無有;始未嘗無,則終亦無無。以為未嘗有者,未嘗有我也,復其始則無我矣。以為未嘗無者,其所以為我者,未嘗無也,安得隨死而亡乎?

靜變而為動,動變而為靜,兩也,易也,道也。時動而動,初未嘗有動也,時靜而靜,初未嘗有靜也,動靜合一,存夫神。神一而已,兩可言也,一不可言也,故曰:“《易》所以立道,窮神則無《易》矣。”

知事即理,則無事矣,外不見物也;知理即心,則無心矣,內不見己也。外物不接,內欲不萌,如是而止,乃得止之道,止於理而已。(以上《易說》)

今學者喜言正心,而不言誠意,喜言致知,而不言格物,汩於異學故耳。誠意所以正心,格物所以致知,內外一理,此乃《大學》之道也。(《大學說》)

人之為學,一心而已。蓋心主乎一身,而其體之虛靈,足以管乎天下之理;理散在萬事,而其用之微妙,實不外乎一人之心。故學貴於知,要求諸一心而已。學之道奈何?主敬以立其本,窮理以進其知,本立而知益明,知進而本益固,而心之體用全矣。他日語門人曰:“主敬所以存此心,格物所以明此心。”乃定論也。(《刪定或問》)

道散於天下而具於人之一心,所謂性也。性非他,天命是矣。所謂天命,陰陽五行,化生萬物,天命之流行也。五殊二實,其本則一。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天之所以為天也,所謂在天為命也。受生於天,因各得是以為性,所謂在人為性也。循性而出,散為萬事,皆道也。修道以立法於天下則教也。道形於日用,無物不有,無時不然,所謂不離也,而其實體在我一性而已。是故君子之體道也,不求道於事,而嚴諸一心,戒慎恐懼乎其所不睹不聞,所以存天理之本然,無動靜之間者也。不睹不聞,隱且微矣,而至著存焉,沖漠無朕,萬象森然已具,此體道之君子,所以必慎其獨也。蓋重言之,非二事也。喜怒哀樂情也,四者形而天下之事具,發而中節則道也。和所以狀情之德,道就事而言。四者未發則性也,謂之中。中所以狀性之德,道之體也。道不出於一中,而實性之德,故曰大本。君子嚴諸一心,而性得所養,則大本立矣。本立道行,所謂致中和也。程子曰:“致如致卻太平之致。”蓋中和不可以力取,其要在慎獨而已。天地於此乎位,萬物於此乎育,此聖人之能事,學者之極功,而豈外於一心之妙用乎?

或曰:“子亦求異於朱子乎?”曰:“非敢為異也,將求同於程子耳。中和之說,程門論說甚詳,似皆未領其旨。《定性書》言:‘聖人之喜,以物之當喜,聖人之怒,以物之當怒,聖人之喜怒不系於心,而系於物。’蓋自其不系於心而言,則未發之中,自其因物喜怒而言,則已發之和,不可析為二處也。若以動靜之時分體用,而以靜存為致中,動察為致和,非程子之本旨矣。豈以其近於佛氏止觀空覺為一之論,遂寧過於分析乎?程子云:‘吾儒與釋氏,句句合,事事同,然而不同其謂此歟!’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指心之本體而言。《大學》言正心,曰‘有所忿懥恐懼好樂憂患,則不得其正,一物存焉,則累其空明之本體矣。’名其無倚曰中,名其無妄曰誠,名其無私曰仁,一物也。是謂天命之謂性,發而中節謂之和。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指心之流行而言。是謂“率性之謂道”,“忠恕一以貫之。”忠者,無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者體,恕者用,大本達道也。此程子之本旨也。”

常人有欲,順其欲則喜,逆其欲則怒,失其欲則哀,得其欲則樂,其所以為心者,非喜則怒,非哀則樂,情而已。聖人無欲,渾然一性,何喜何怒,何哀何樂?故曰“只喜怒哀樂不發便是中也”。由是言之,聖人之心,未發之中也;赤子之心,發而未遠於中也;眾人之心,則皆已發者也。然則聖人無發乎?曰發而中節,物各付物,是皆未發者之所形,而其未發者固自若也。故曰“言和則中在其中,言中則含喜怒哀樂在其中矣”。中以無過不及為義,過非道,不及非道,道者中而已。以事言,則各有中,以道言,則一中以蔽之矣。中者大本,言道之體也,安得謂有二義乎?如言心正則百事皆正,若中有二義,心亦可有二義乎?

或曰:“朱子論中和,其書成卷,子復有二論乎?”曰:“竊求諸程子而有疑焉。蓋程門指此為傳授心法,故其門人論說最詳。龜山之南也,羅仲素、李延平,實世守之,至朱子始自立說,以未發已發分屬動靜之時,學者但當因其時而各致其力,非復程子之說矣。周子《圖說》之主靜,自註無欲故靜。《通書》曰:“一者無欲,無欲則靜虛動直。”則是主靜之靜,乃所謂一者,而非陽動陰靜之靜也。伊、洛源流,疑出於此。若張子之天德,邵子之天心,皆指是為說也。

君子之道費而隱,費,用之廣也;隱,體之微也。夫婦之所能知能行,聖人之所不能知不能行,語大語小,在上在下,萬有不齊,可謂費矣。語其體則一而已,道是也,不可得而見也。以聖人言之,動為道,言為法,行為則,三千三百,萬有不齊,可謂費矣。語其體則一而已,心是也,不可得而見也。鳶飛魚躍,上下察也,明隱之不可掩也,猶贊鬼神之德曰“微之顯”雲耳。《中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複合為一理,放之則彌六合,斂之則退藏於密”,即其旨也。(以上《中庸說》)

君子喻於義,義其心也;小人喻於利,利其心也。方其未形於事,初未有義利之可言,而其為體固已判矣。義心天下之公,本於性者也,天也;利心一人之私,生於形者也,人也。故君子從天不從人。

下學以所行言,上達以所見言,非二事也。下學而不能上達,由之而不知者也。窮理則盡性至命,下學而上達也。(以上《論語說》)

必有事焉,以持志言;勿正者,猶言有事而未嘗有事雲耳。勿忘,即是有事;勿助,即是勿正。故程子以鳶飛魚躍言之。(《孟子說》)

仁者何?人之本心是也。求即其本心之安,是為仁也。然則求仁之方,但嘿以守吾此心可乎?曰“非也。視聽言動,出門使民,居處執事與人,以至事賢友仁,學問思辨,皆為仁之地也。近世右象山而左朱子,曰吾心學也。好異者靡然趨之,惑世誣民,其罪大矣。”(《仁說》)

道一本而萬殊,夫子之一貫是矣。以學言之,則必有事於萬殊,而後一者可幾也。曾子之隨事力行,子貢之多學而識,皆親受業於夫子之門者也。顏子之博文約禮,而後如有所立,《易》之知崇禮卑,而後成性存存,皆一說也。程子論學,曰:“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朱子伸明之,曰:“主敬以立其本,窮理以致其知,本立而知益明,知進而本益固。”可謂盡矣。陸氏之學,蓋略有見於道體,遂欲單刀直入,以徑造夫所謂一者,又自以為至簡至易,立躋聖域,故世之好異者靡然趨之,而不知其相率而陷於異端之說也。張子曰:“儒者窮理,故率性可以謂之道,釋氏不知窮理,而自謂之性,故其說不可推而行。”程子有言:“自物格而充之,然後可以至聖人,不知物格而先欲意誠心正者,未有能中於理者。”據此可以斷陸氏之學。

氣質之性,生於形者也,心為形役,故惟氣質用事;天地之性,言性之本然,初不外於一心也,生乎形而不役於形,超然獨立,物我並照,則本性見矣。學者知求復性,而不知即心以求,則未嘗讀《孟子》者也。性即理也,窮理則盡性至命,以格物窮理為外為末而非之者,則未嘗讀《程子》也。

聖人之心,道也。言者心之聲,行者心之跡,《六經》之為教,皆出於聖人之心,故曰心道也。常人之心,去道遠矣,於是乎有學必窮理讀書廣見聞,而後理可明,必克己治心強恕,而後性可復。學而至於成性,而後聖人之心可言也。今始學者,知習靜以入德,亦一門徑,而遂曰“道在是,不假外求”,則妄說也。

道者,事物當然之理,所謂在物為理也,而其實體在我,何事何物不出此心?所謂處物為義也,故曰中。理在事,義在心,聞樂而樂,食旨而甘,居處而安,人之情也。理也。其居喪也,聞樂不樂,食旨不甘,居處不安,亦人之情也,理也。故君子之學,求不失其本心而已。

自誠明謂之性,誠則無不明矣。《中庸》論性而曰慎獨,曰篤恭,所以存誠也。自明誠謂之教,未至於誠者,必由明而後至。《大學》論學而首曰格物致知,所以求明也。程子論天論仁諸說,即《中庸》首章之旨,論窮理論進學諸說,即《大學》首章之旨,皆本乎一心而為言也。儒、釋皆從心地上做工夫,故有相似處,所謂以心役物,不以物役心,以理自勝,不為事物所侵亂,夫豈不同?本末一貫,心跡合一,儒者之公而大地。釋氏離本末,判心跡,求以自私自利而已。(以上《學說》)

動而陽,靜而陰,相循於無窮者,是皆太極流行之用,而其體初未嘗動也。(《體用說》)

通宇宙一氣也,氣之實,陰陽是已。自其未成形者而言,絪縕揉錯,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虛也。自其成形者而言,天地法象,萬物形色,剛柔男女,粲然有分,實也。實者虛之所為,形亦氣也,是皆可名之象耳。又自其本而言,未嘗有體,曰太虛,虛而妙應,曰神,神而有常,曰天,曰性,一物也。有天則有道,神天德,化天道,一於氣而已。自其存主而言,曰德,自其流行而言,曰道。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

耳目口體,氣之聚而成形者也;視聽言動,氣之虛而為用者也。曰陰曰陽,可分屬也,而皆統於一心,則不可分矣。氣之神也合一,不測之謂也。由此而通於性與天道,君子之上達也,由此而梏於聞見,溺於物慾,小人之下達也。

客感客形,與無感無欲,惟盡性者一之,有無虛實,通為一物者,性也,即程子“道亦器,器亦道”之說。

知晝夜陰陽,則能一性命。陰陽晝夜,屈伸相感於無窮,所謂天,所不能自已者謂命,而感之體即性也,故曰“一性命”。聖人之至誠無息,誠其性,不息其命也。鬼神常不死,誠而已。故曰“誠不可掩”。此之謂知性命,則知聖人,知鬼神。(以上《正蒙說》)

歷家以日月星辰為天體,其度數有可紀者,有以地而言耳。地有形質,則有四極,天之大也莫禦,而其與地相為依附而鏇轉者,則猶可量也。是故象見乎上,體必應乎下,若形影然。(《讀程語》)

儒者言性,釋氏亦言性,但彼認為己有,所謂本以利心得來,故學者亦以利心向之。性者萬物之一原,非有我之得私也。惟大人為能盡其性,蓋闢佛、老而為言也。

朱子以後,學者知以理言性,不隨於釋氏之虛空矣。而未能識性者為體,則立言者之過也。

禪學直截心地上用功,卻緣何用心粗?彼蓋自以為道由我立,命由我出,其涉於跡者,可勿深較。程子“不判心跡”,朱子“不向用時勤猛省,更於何處味真腴”,此儒、釋異處,學者要須識此。(以上《雜說》)

心非目不見,目自見之體。須知瞑目前,明明有先視。治心如治目,颳去膜與翳。目淨視能傳,心清性無際。胸中欲無事,須是必有事。敬則心自虛,乃照無物地。無物是何地?萬化從此出。程門費講論,此之謂未發。天理在何處?本心原不昧。乃知堯、舜心,千年至今在。(以上《論性》)

萬法總歸一,一復何所歸?太極本無極,天心無改移。(《文中子意》)

釋氏談實際,省心亦省事。聖人亦何心?萬事一天理。釋言理是障,此錯認理字。理即是吾心,無生亦無死。管窺亦見天,只是不廣大。盡心而知天,乃見天無外。靜中須有物,莫若理會敬。能敬則知此,此是天命性。戒懼一生心,即此是慎獨。物慾遏將萌?乃是敬未足。閑邪則固一,主一不須閒。敬則自無已,天理本完全。主一謂之敬,一者謂之誠。一則無二三,何復言欲萌?此理最為約,但恐不持久。既能體而樂,不患不能守。心懈則有防,敬則無間斷。存久體自明,天理一以貫。只要立個心,心即是天理。此上有商量,應不出敬字。此心即性天,京師是長安。當下便認取,須知未發前。言止不言定,須是止於事。和則中在焉,此理嘿而識。坐井而觀天,所見終不大。試出井欄行,卻入井欄坐。堯、舜幾千年,其心至今在。道是堯舜心,何嘗見道壞?(以上《述程語》)

萬象無所隱,向明乃天理。如顧影壁間,區區一物耳。(《邵子之旨》)

湛一氣之本,感生方有象。愛惡出太虛,末勝則本喪。(《張子之旨》)

性是無物地,存心即養性。何者是存心?不出誠與敬。

道心心是道,惟微道之體。人心乃私慾,已涉形與氣。(以上《漫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