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隨
顧隨(1897—1960),本名顧寶隨,字羨季,筆名苦水,別號駝庵,河北清河縣人。中國韻文、散文作家,理論批評家,美學鑑賞家,講授藝術家,禪學家,書法家,文化學術研著專家。 顧隨的學生、紅學泰斗周汝昌曾這樣評價他:“一位正直的詩人,而同時又是一位深邃的學者,一位極出色的大師級的哲人巨匠。”► 0篇詩文
主要作品
學術研究
顧隨先生是一位有獨見卓識的學者、專家,自三十年代起,有《稼軒詞說》、《東坡詞說》、《元明殘劇八種》、《揣龠錄》、《佛典翻譯文學》等多種學術著作問世,並發表學術論文數十篇。惜其多種未刊稿在十年動亂中慘遭毀棄。八十年代後經多方收集,已出版了《顧隨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顧羨季先生詩詞講記》(台灣桂冠出版公司 1992 年)、《顧隨:詩文叢論》(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 年出版, 1997 年又出了增訂版)、《顧隨說禪》(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年)、《顧隨箋釋毛主席詩詞》(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顧隨與葉嘉瑩》》(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顧隨致周汝昌書》(河北教育出版社2010年)。輯得顧隨各類著作、文稿、書信、日記等,編訂為《顧隨講文心雕龍》、《顧隨講古代文論》、《顧隨講南北朝散文》、《顧隨講詩經》系列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顧隨全集》7卷增訂本河北教育出版社正在印行中。
小說、詩詞
顧隨先生又是中國現代文壇上一位卓然特立的作家。在20年代初他在山東的報紙上發表了不少短篇小說,可惜只存《反目》一篇。中期發表了《失蹤》、《孔子的自白》、《母親》、《廢墟》等,抗戰期間發表《佟二》。自 1927 年起出版了舊體詩詞集《無病詞》、《味辛詞》、《荒原詞》、《留春詞》、《霰集詞》、《濡露詞》、《苦水詩存》。1947年中篇小說《鄉村傳奇》發表在《現代文錄》上。
顧隨雜劇、書法顧隨還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後一位發表雜劇的劇作家。他創作的雜劇有:《饞秀才》、《再出家》、《馬郎婦》、《祝英台》、《飛將軍》、《遊春記》等6種計26折。除《饞秀才》發表外,其餘編為《苦水作劇》和《苦水作劇二集》。顧隨精於書法藝術,曾師從書法大師沈尹默先生,草楷皆工,是現代書法名家。他的書法作品有的收入《民國時期書法》、《中國書法鑑賞大辭典》。
《陟山觀海遊春記序》
吾何時生心欲取《聊齋志異·連瑣》一傳譜為雜劇,今茲都已不復記省,但決在雜劇三種脫稿之後耳。至其開始著筆,則為一九四二年一月間。時當寒假,較為暇豫,無事妨吾構思按譜也。及下卷第三折寫訖,牽於課事,又腰背作楚益甚,遂不復能賡續。每值寒暑兩假期中,輒思寫畢,了此夙願。思致枯窘,精力疲憊,援筆而中止者,三載於茲矣。今歲寒假,期間較之往歲為長,病軀畏寒,怯於外出,斗室坐臥,殊無聊賴,乃譜完末折,於是儼然上下二本之雜劇矣。顧尚無楔子及科白,又以十日之力補足之,刪改之,塗乙至不辨認。又以十日之力,手抄一過,則今之《遊春記》是也。初意擬為悲劇,劇名即為《秋墳唱》,既遲遲未能卒業,暇時以此意告之友人,或謂然,或謂不然。詢謀既未能僉同,私意亦游移不定。今歲始決以團圓收場,《遊春》之名於以確立。
王靜安先生《宋元戲曲考》謂:“明以後傳奇,無非喜劇,而元則有悲劇在其中。”吾向於文藝,亦重悲劇,時謂舉世所稱劇聖如莎士比亞者,其所為悲劇,動人之深且長,亦在其喜劇之上。若夫明人,固無悲劇,然亦烏有所謂喜劇者哉?當謂之“團圓劇”始得耳。吾平時說曲,常目為墮人志氣、壞人心術者也。又以深惡痛絕此團圓故,遂波及於喜劇,今乃知其不然也。明人之於曲,殆不知足而為屨而又為蕢者乎?夏蟲固不可以語冰。其為團圓劇無足取,即使其為悲劇,亦詎能有合哉?善夫吾師尹默先生之論曲也,其言曰:“詩餘小技況詞餘,道義從來不涉渠。嘗徧人間真意味,始知此外更無書。”明代士夫其以道學自居,聖賢自命,鄙填詞為玩物者,或力追風雅,跡擬盛唐,目戲曲為小道者,吾無譏焉。若其肆力詞章,從事劇曲者,率皆庸凡、膚淺、狂妄、鄙悖。是以志存乎富貴利達者,其辭鄙;心繫乎男女風情者,其辭淫;意縈乎禍福報應者,其辭腐;下焉者為牛鬼,為蛇神,為科諢,為笑樂,其辭泛濫而無歸,下流而不返。要之尚不識人間二字,遑論其意味,又烏有所謂真?惟其無真,故無性情,無見識無思想,馴至啼笑皆偽,頂踵俱俗;遂至亦無所謂同情,無所謂嚴肅,無所謂誠實。以是而填詞,而曰可以抒情可以風世,可以移風而易俗,亦大言不慚而已矣,其孰能信之?夫五味不能有辛而無甘,人生亦不能有失敗而無成功。戲劇所以刻劃人生,亦豈能有分離而無團圓?明人團圓劇之無足取,非團圓劇本體之過,乃明人不知所以為團圓劇之過,亦即其根本不知所以為劇之過。故吾曰其為團圓劇無足取,即使為悲劇仍無當也。
或問明人之劇,既如子言矣,若夫元人之劇則誠何如?應曰:昔者靜安先生固嘗拈“自然”兩字以評元劇矣,今試進而申論之。王先生之所謂自然,以吾觀之,天真而已,幼稚而已。夫元之於曲,號稱極盛,殆亦如唐之於詩,宋之於詞,上至王公將相,下至販夫走卒,鮮不好之者也。顧所有作者,亦意識未晰,思力不銳。其高者,尚能以自然之眼觀物,自然之舌言情,卓然於前代詩詞之外,自有所建樹。要亦祗成其為天真,而乏高明博厚之致。下焉者,其體雖新,其神則舊,其所寫之生活,所用之技術,無一不囿於舊日之傳統。其事則利祿功名,悲歡離合,因果報應;其詞則風雲月露,花柳鶯燕,詩酒牢愁。甚至舉舊詩詞之塵羹、之土飯、之蔗渣、之腐鼠,亦反覆咀嚼之,若有餘味焉。一何其幼稚之至於斯也!間有游心物外,敝履塵寰之作,自視為清高,或許以超脫。要亦不過漱釋道之餘唾,拾仙佛之牙慧;而又雜糅以儒家樂天安命之陳言。其清高與超脫也者,亦適成為混沱、顢頇、偷生、游手、無所事事已耳。既已無當於生,亦復何名為人矣乎。王先生所謂之自然,殆亦指其少數中之少數,而非可以概其全也。
又吾向日上堂,嘗說悲劇中人物性格,可分二種:其一為命運所轉;又其一則與命運相搏。後者乃真有當於近代悲劇之義。即以元劇論之,若《梧桐雨》、若《漢宮秋》,世所共認為悲劇也。顧明皇與元帝,皆被動而非主動,乃為命運所轉,而非與之相搏。若《趙氏孤兒》劇中之程嬰與公孫杵臼,庶幾乎似之。然統觀全劇,結之以大報仇,則又何也?雖然,即不如是,吾猶疑之。夫人至舍其生而殺其身,此固天下之至悲,然且未可概視為與命運相搏也。吾於此更有說焉。凡夫有生之倫,或勞其心,或勞其力,孳孳窮年而弗能自已者,凡謀所以遂其生而已矣。此固不獨於人為爾,人特其最著而最勝焉者耳。遇有阻難,思有以通之;遇有魔障,思有以排之。斯又生物皆然,人特其最靈而最力焉者耳。通之而阻難且加劇焉,排之而魔障且益熾焉,於是乎以死繼之,迄不肯茍安偷生,委曲求全。斯則為人所獨能而獨烈者矣。竊意必如是焉,乃成乎悲劇之醇乎醇者矣。然其死固將以求生也,非求死也。乃所以為己也,非為人也。莎氏諸作,若哈姆雷特,若李爾王,其顯例已。至若以一死以圖事之必濟,幸濟,或或濟焉,則似與是有殊,而非可以並論齊觀,雖然,捐軀救人,捨身濟世,又人類之所以為物靈也,吾詎敢菲薄之?特其意義與吾前所云云者,稍異其趣,是則不可以不辯。證之古希臘,則愛斯迄拉斯氏所作《被系縶之普拉美修斯》一劇,其雄偉莊嚴,只千古而無對,而壯烈之外,加之以仁至義盡,真如靜安先生所云“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悲之一字,竟不足以盡之,即吾所立悲劇人物性格二種,亦不足以名之,而尤非元明作家所能望其項背者矣。
或又曰子以近代思想責之古人,是猶譏孔聖以不知電汽,一何其不恕歟?又應曰唯、然、否否。心靈與物質有別,物質可以時代限,而心靈則不爾。莎士比亞且無論,彼愛斯迄拉斯之生世,亦當吾國周朝敬王、元王間,不更早於元人耶?
或又問子之雌黃古人既如是,今之為此《遊春記》也,其自視也則又何如?則應之曰:人既有此生,則思所以遂之,遂之之方多端,而最要者曰力。其表現之於戲劇也,亦曰表現此力則已耳。其在作家,又惟心力、體力精湛充實,始能表現之。悲劇、喜劇,初無二致。而吾疾病叢生,身心俱憊。每有所作,或中道而廢,或竭蹶終篇,未嘗不再三致嘆於魏文帝“體弱不足起文”之言。對於前賢,雖誠少許可,若其佳篇偉制,亦惟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吾之為是記也,策駑駘以賓士千里,驅疲卒以轉戰大漠,若之何其能有濟?事倍而功不半焉。世之君子,讀吾曲者,幸能諒之。夫吾於古人,無所假借,而猶冀他人之見諒,子矛子盾,誠難為說。且摻觚之士,出其述作,與世相見,而曰君子諒之,是又如鬻矛、盾者之自謂其矛、盾之不銳、不堅也,奚其可?雖然,有見吾《祝英台》劇而致疑於吾之擁護舊禮教者矣。是記一出,其將有謂吾為迷戀舊骸骨者乎?吾若之何而能不有冀於原跡明心之君子也哉!是為序。時維一九四五年二月十一日,則舊甲申之除夕也。
韻文
顧隨一生作了大量的古典文學特別是古典韻文的研究,著作頗豐。他的學術研究始於元曲,著有《元明殘劇八種》一書和一系列論元曲的文章,多發表在《益世報讀書周刊》等報刊上。1943年完成《倦駝庵稼軒詞說》、《倦駝庵東坡詞說》兩書,40年代末,撰寫談禪大著《揣龠錄》,50年代中期在大學開設了“佛典翻譯文學”課。
燭影搖虛幌。
記宵來、扶頭酒醒,春寒紙帳。
起向爐中添新炭,霍地火花乍亮。
勾引起、年時惆悵。
一點相思無窮盡,化萬醒迸落青天上。
誰為我,倚闌望。
朝來旭日曈曈上。
映初霞、紅雲朵朵,魚鱗細浪。
萬顆青星無尋處,著甚閒思閒想。
只一片、春光澹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