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日大難一首
黃省曾 〔明代〕
來日大難,喪爾榮華。盡若落日,殞如秋花。
阿房成灰,青門種瓜。壯士失風雲,為奴魯朱家。
金玉滿堂,時去消歇。盍攜壺觴,常醉明月。
朝登崆峒,暮宿滄海。劉安八公,控鶴相待。
乘龍太清,弄雲五彩。歸看故鄉,故人何在。
麟餚鳳羞,邅回瀛洲。俯觀世人,不殊蜉蝣。
黃省曾
(1490—1540)明蘇州府吳縣人,字勉之,號五嶽。黃魯曾弟。通《爾雅》。嘉靖十年,以《春秋》魁鄉榜,而會試累不第。從王守仁、湛若水游,又學詩於李夢陽,以任達跅弛終其身。有《西洋朝貢典錄》、《擬詩外傳》、《客問》、《騷苑》、《五嶽山人集》等。► 958篇詩文
楊修之死
羅貫中〔明代〕
操屯兵日久,欲要進兵,又被馬超拒守;欲收兵回,又恐被蜀兵恥笑,心中猶豫不決。適庖官進雞湯。操見碗中有雞肋,因而有感於懷。正沉吟間,夏侯惇入帳,稟請夜間口號。操隨口曰:“雞肋!雞肋!”惇傳令眾官,都稱“雞肋”。
行軍主簿楊修,見傳“雞肋”二字,便教隨行軍士,各收拾行裝,準
操屯兵日久,欲要進兵,又被馬超拒守;欲收兵回,又恐被蜀兵恥笑,心中猶豫不決。適庖官進雞湯。操見碗中有雞肋,因而有感於懷。正沉吟間,夏侯惇入帳,稟請夜間口號。操隨口曰:“雞肋!雞肋!”惇傳令眾官,都稱“雞肋”。
行軍主簿楊修,見傳“雞肋”二字,便教隨行軍士,各收拾行裝,準備歸程。有人報知夏侯惇。惇大驚,遂請楊修至帳中問曰:“公何收拾行裝?”修曰:“以今夜號令,便知魏王不日將退兵歸也:雞肋者,食之無肉,棄之有味。今進不能勝,退恐人笑,在此無益,不如早歸:來日魏王必班師矣。故先收拾行裝,免得臨行慌亂。”夏侯惇曰:“公真知魏王肺腑也!”遂亦收拾行裝。於是寨中諸將,無不準備歸計。
當夜曹操心亂,不能穩睡,遂手提鋼斧,繞寨私行。只見夏侯惇寨內軍士,各準備行裝。操大驚,急回帳召惇問其故。惇曰:“主簿楊德祖先知大王欲歸之意。”操喚楊修問之,修以雞肋之意對。操大怒曰:“汝怎敢造言亂我軍心!”喝刀斧手推出斬之,將首級號令於轅門外。
原來楊修為人恃才放曠,數犯曹操之忌:操嘗造花園一所;造成,操往觀之,不置褒貶,只取筆於門上書一“活”字而去。人皆不曉其意。修曰:“門內添活字,乃闊字也。丞相嫌園門闊耳。”於是再築牆圍,改造停當,又請操觀之。操大喜,問曰:“誰知吾意?”左右曰:“楊修也。”操雖稱美,心甚忌之。
又一日,塞北送酥一盒至。操自寫“一合酥”三字於盒上,置之案頭。修入見之,竟取匙與眾分食訖。操問其故,修答曰:“盒上明書一人一口酥,豈敢違丞相之命乎?”操雖喜笑,而心惡之。
操恐人暗中謀害己身,常分付左右:“吾夢中好殺人;凡吾睡著,汝等切勿近前。”一日,晝寢帳中,落被於地,一近侍慌取覆蓋。操躍起拔劍斬之,復上床睡;半晌而起,佯驚問:“何人殺吾近侍?”眾以實對。操痛哭,命厚葬之。人皆以為操果夢中殺人;惟修知其意,臨葬時指而嘆曰:“丞相非在夢中,君乃在夢中耳!”操聞而愈惡之。
操第三子曹植,愛修之才,常邀修談論,終夜不息。操與眾商議,欲立植為世子,曹丕知之,密請朝歌長吳質入內府商議;因恐有人知覺,乃用大簏藏吳質於中,只說是絹匹在內,載入府中。修知其事,徑來告操。操令人於丕府門伺察之。丕慌告吳質,質曰:“無憂也:明日用大簏裝絹再入以惑之。”丕如其言,以大簏載絹入。使者搜看簏中,果絹也,回報曹操。操因疑修譖害曹丕,愈惡之。
操欲試曹丕、曹植之才幹。一日,令各出鄴城門;卻密使人分付門吏,令勿放出。曹丕先至,門吏阻之,丕只得退回。植聞之,問於修。修曰:“君奉王命而出,如有阻當者,竟斬之可也。”植然其言。及至門,門吏阻住。植叱曰:“吾奉王命,誰敢阻當!”立斬之。於是曹操以植為能。後有人告操曰:“此乃楊修之所教也。”操大怒,因此亦不喜植。
修又嘗為曹植作答教十餘條,但操有問,植即依條答之。操每以軍國之事問植,植對答如流。操心中甚疑。後曹丕暗買植左右,偷答教來告操。操見了大怒曰:“匹夫安敢欺我耶!”此時已有殺修之心;今乃借惑亂軍心之罪殺之。修死年四十四歲。
曹操既殺楊修,佯怒夏侯惇,亦欲斬之。眾官告免。操乃叱退夏侯惇,下令來日進兵。
次日,兵出斜谷界口,前面一軍相迎,為首大將乃魏延也。操招魏延歸降,延大罵。操令龐德出戰。二將正斗間,曹寨內火起。人報馬超劫了中後二寨。操拔劍在手曰:“諸將退後者斬!”眾將努力向前,魏延詐敗而走。操方麾軍回戰馬超,自立馬於高阜處,看兩軍爭戰。忽一彪軍撞至面前,大叫:“魏延在此!”拈弓搭箭,射中曹操。操翻身落馬。延棄弓綽刀,驟馬上山坡來殺曹操。刺斜里閃出一將,大叫:“休傷吾主!”視之,乃龐德也。德奮力向前,戰退魏延,保操前行。
馬超已退。操帶傷歸寨:原來被魏延射中人中,折卻門牙兩個,急令醫士調治。方憶楊修之言,隨將修屍收回厚葬,就令班師;卻教龐德斷後。操臥於氈車之中,左右虎賁軍護衛而行。忽報斜谷山上兩邊火起,伏兵趕來。曹兵人人驚恐。正是:依稀昔日潼關厄,仿佛當年赤壁危。▲
送天台陳庭學序
宋濂〔明代〕
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然去中州萬里,陸有劍閣棧道之險,水有瞿塘、灩澦之虞。跨馬行,則篁竹間山高者,累旬日不見其巔際。臨上而俯視,絕壑萬仞,杳莫測其所窮,肝膽為之悼栗。水行,則江石悍利,波惡渦詭,舟一失勢尺寸,輒糜碎土沉,下飽魚鱉。其難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游;非材有文者,縱游無所得;
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然去中州萬里,陸有劍閣棧道之險,水有瞿塘、灩澦之虞。跨馬行,則篁竹間山高者,累旬日不見其巔際。臨上而俯視,絕壑萬仞,杳莫測其所窮,肝膽為之悼栗。水行,則江石悍利,波惡渦詭,舟一失勢尺寸,輒糜碎土沉,下飽魚鱉。其難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游;非材有文者,縱游無所得;非壯強者,多老死於其地。嗜奇之士恨焉。
天台陳君庭學,能為詩,由中書左司掾,屢從大將北征,有勞,擢四川都指揮司照磨,由水道至成都。成都,川蜀之要地,揚子云、司馬相如、諸葛武侯之所居,英雄俊傑戰攻駐守之跡,詩人文士游眺飲射賦詠歌呼之所,庭學無不歷覽。既覽必發為詩,以紀其景物時世之變,於是其詩益工。越三年,以例自免歸,會予於京師;其氣愈充,其語愈壯,其志意愈高;蓋得于山水之助者侈矣。
予甚自愧,方予少時,嘗有志於出遊天下,顧以學未成而不暇。及年壯方可出,而四方兵起,無所投足。逮今聖主興而宇內定,極海之際,合為一家,而予齒益加耄矣。欲如庭學之游,尚可得乎?
然吾聞古之賢士,若顏回、原憲,皆坐守陋室,蓬蒿沒戶,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於天地者。此其故何也?得無有出於山水之外者乎?庭學其試歸而求焉?苟有所得,則以告予,予將不一愧而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