誡外甥書
魏晉:諸葛亮
夫志當存高遠,慕先賢,絕情慾,棄凝滯,使庶幾之志,揭然有所存,惻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細碎,廣咨問,除嫌吝,雖有淹留,何損於美趣,何患於不濟。若志不強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滯於俗,默默束於情,永竄伏於凡庸,不免於下流矣!
譯文及注釋
譯文
一個人應該樹立遠大的理想,追慕先賢,節制情慾,去掉鬱結在胸中的俗念,使幾乎接近聖賢的那種高尚志向,在你身上明白地體現出來,使你內心震動、心領神會。要能夠適應順利、曲折等不同境遇的考驗,擺脫瑣碎事務和感情的糾纏,廣泛地向人請教,根除自己怨天尤人的情緒。做到這些以後,雖然也有可能在事業上暫時停步不前,但哪會損毀自己高尚的情趣,又何必擔心事業會不成功呢!如果志向不堅毅,思想境界不開闊,沉溺於世俗私情,碌碌無為,永遠混雜在平庸的人群之後,就會難免淪落到下流社會,成為沒有教養,沒有出息的人。
注釋
存,懷有,懷著
凝滯,心思局限於某個範圍;拘泥
庶幾之志,接近或近似於先賢的志向
揭然,高舉的樣子
惻然,懇切的樣子
細碎,瑣碎的雜念
嫌吝,怨恨恥辱
淹留,德才不顯於世
濟,成功,實現
強毅,堅強果斷
竄伏,逃避,藏匿
下流,比喻低下的地位
賞析
如果說《誡子書》強調了“修身學習”的重要性,那么本篇《誡外甥書》則闡述了“立志做人”的重要性。
本文一開篇,諸葛亮便開宗明義地指出“夫志當存高遠”,即做人應當抱有遠大的志向。具有遠大的志向是一個人走向成功的先決條件,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如何才能做到“志存高遠”呢?圍繞著“志向”諸葛亮從正反幾個方面進行了論述。
首先,“慕先賢,絕情慾,棄凝滯,使庶幾之志,揭然有所存,惻然有所感。”
這幾句話說明的是如何“立志”:慕先賢”即要以古聖先賢作為榜樣,向他們看齊。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好的榜樣能夠讓人奮發向上,壞的榜樣則能把人拖入深淵。孔子也說:“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省”。樹立一個好的榜樣,會為一個人源源不斷的注入正能量。“絕情慾”顧名思義,斷絕情慾。情,可以指愛情、友情或親情種種,考慮到作者寫此信的對象——外甥龐渙正值年少方剛,這裡的“情”應當指愛情,或男女之欲。因此,“絕情慾”應當理解為不要沉湎於愛欲。弗蘭西斯·培根在《論愛情》中說:“古往今來,偉人奇才罕有沉湎於愛情而不能自拔者。”,又說“過度的愛情追求,必然會降低人本身的價值。”,這和“絕情慾”有異曲同工之妙。所謂“棄凝滯”則是說,人生在世,總會為一些繁雜瑣事所困擾,而這些無關痛癢的瑣事或者煩惱往往可以消磨一個人的意志。因此,做到“志存高遠”,站的高一些,看的遠一些,人生的境界就會提升,跳出這個狹小的圈子,不為瑣事所累,自然就做到了“棄凝滯”。做到以上三點,自然而然,不論何時,不論何地,即使身處逆境,高遠的志向也能“揭然有所存,惻然有所感”。
其次,“忍屈伸,去細碎,廣咨問,除嫌吝,雖有淹留,何損於美趣,何患於不濟。”
有了上面的立志的方法,那么這裡就談到實現志向(理想)的措施了:要做到“忍屈伸,去細碎,廣咨問,除嫌吝”。就是要做到能屈能伸、隨遇而安,要拋出心中無關的雜念,要認真聽取別人的寶貴意見,虛心學習,吸取別人的經驗、要做到心胸開闊,豁達。一個人有了高遠的志向,廣闊的胸懷,就不會計較一時的得失,那么,即使他暫時得不到提拔,才華不被別人所了解認可,也不會妨礙他去實現自己的理想。
最後,作者又從反面進行了論述。
“若志不強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滯於俗,默默束於情,永竄伏於凡庸,不免於下流矣!”就是說如果沒有遠大的志向,昂揚的鬥志,堅強的意志,那么這樣的人生最終只能在世俗中隨波逐流,被兒女情長所束縛,地位低下,在平庸中耗盡一生!
諸葛亮的這篇文章只有短短八十餘字,但卻有很深的內涵。做為年青年人,不光要有崇高的理想、遠大的志向,還必須有實現理想志向的具體可行措施和戰勝困難排除干擾的毅力。不然理想就可能會成為一種空想甚至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淪為平庸下流。諸葛亮的這封信講的就是這個道理。一個人如果志存高遠、意志堅定,加之縝密地思考,然後付之於行動,就很有可能在日益激烈的社會競爭中取得成功。反之,則必然失敗。曾國藩在家訓中也曾教育子女說要“有志、有識、有恆”。有志斷不甘為下流;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敢以一得自足;有恆則斷無不成之事。這些非同尋常人物的觀點都凝聚了他們畢生的人生經驗在里,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諸葛亮
諸葛亮(181-234),字孔明、號臥龍(也作伏龍),漢族,徐州琅琊陽都(今山東臨沂市沂南縣)人,三國時期蜀漢丞相、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散文家、書法家。在世時被封為武鄉侯,死後追謚忠武侯,東晉政權特追封他為武興王。諸葛亮為匡扶蜀漢政權,嘔心瀝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其散文代表作有《出師表》、《誡子書》等。曾發明木牛流馬、孔明燈等,並改造連弩,叫做諸葛連弩,可一弩十矢俱發。於234年在五丈原(今寶雞岐山境內)逝世。諸葛亮在後世受到極大尊崇,成為後世忠臣楷模,智慧化身。成都、寶雞、漢中、南陽等地有武侯祠,杜甫作《蜀相》贊諸葛亮。► 4篇詩文
答韋中立論師道書
唐代:柳宗元
二十一日,宗元白:
辱書雲,欲相師。仆道不篤,業甚淺近,環顧其中,未見可師者。雖常好言論,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師來蠻夷間,乃幸見取。仆自卜固無取,假令有取,亦不敢為人師。為眾人師且不敢,況敢為吾子師乎?
孟子稱“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由魏、
二十一日,宗元白:
辱書雲,欲相師。仆道不篤,業甚淺近,環顧其中,未見可師者。雖常好言論,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師來蠻夷間,乃幸見取。仆自卜固無取,假令有取,亦不敢為人師。為眾人師且不敢,況敢為吾子師乎?
孟子稱“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由魏、晉氏以下,人益不事師。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譁笑之,以為狂人。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後學,作《師說》,因抗顏而為師。世果群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增與為言辭。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
屈子賦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仆往聞庸、蜀之南,恆雨少日,日出則犬吠,余以為過言。前六七年,仆來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嶺,被南越中數州。數州之犬,皆蒼黃吠噬,狂走者累日,至無雪乃已,然後始信前所聞者。今韓愈既自以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獨見病,亦以病吾子。然雪與日豈有過哉?顧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幾人,而誰敢炫怪於群目,以召鬧取怒乎?
仆自謫過以來,益少志慮。居南中九年,增腳氣病,漸不喜鬧。豈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騷吾心?則固僵仆煩憒,愈不可過矣。平居,望外遭齒舌不少,獨欠為人師耳。
抑又聞之,古者重冠禮,將以責成人之道,是聖人所尤用心者也。數百年來,人不復行。近有孫昌胤者,獨發憤行之。既成禮,明日造朝,至外庭,薦笏,言於卿士曰:“某子冠畢。”應之者鹹憮然。京兆尹鄭叔則怫然,曳笏卻立,曰:“何預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鄭尹而快孫子,何哉獨為所不為也。今之命師者大類此。
吾子行厚而辭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雖仆敢為師,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聞道著書之日不後,誠欲往來言所聞,則仆固願悉陳中所得者。吾子苟自擇之,取某事,去某事,則可矣;若定是非以敎吾子,仆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陳者,其為不敢也決矣。吾子前所欲見吾文,既悉以陳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觀子氣色,誠好惡如何也。今書來言者皆大過。吾子誠非佞譽誣諛之徒,直見愛甚故然耳!
始吾幼且少,為文章,以辭為工。及長,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為炳炳烺烺,務釆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凡吾所陳,皆自謂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遠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遠矣。故吾每為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嘗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昧沒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抑之欲其奧,揚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節;激而發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書》以求其質,本之《詩》以求其恆,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斷,本之《易》以求其動: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參之《穀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公》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無取乎?吾子幸觀焉,擇焉,有餘以告焉。苟亟來以廣是道,子不有得焉,則我得矣,又何以師云爾哉?取其實而去其名,無招越、蜀吠,而為外廷所笑,則幸矣。宗元復白。▲
樂毅報燕王書
先秦:佚名
昌國君樂毅,為燕昭王合五國之兵而攻齊,下七十餘城,盡郡縣之以屬燕。三城未下,而燕昭王死。惠王即位,用齊人反間,疑樂毅,而使騎劫代之將。樂毅奔趙,趙封以為望諸君。齊田單詐騎劫,卒敗燕軍,復收七十餘城以復齊。
燕王悔,懼趙用樂毅乘燕之弊以伐燕。燕王乃使人讓樂毅,且謝之曰:“
昌國君樂毅,為燕昭王合五國之兵而攻齊,下七十餘城,盡郡縣之以屬燕。三城未下,而燕昭王死。惠王即位,用齊人反間,疑樂毅,而使騎劫代之將。樂毅奔趙,趙封以為望諸君。齊田單詐騎劫,卒敗燕軍,復收七十餘城以復齊。
燕王悔,懼趙用樂毅乘燕之弊以伐燕。燕王乃使人讓樂毅,且謝之曰:“先王舉國而委將軍,將軍為燕破齊,報先王之仇,天下莫不振動。寡人豈敢一日而忘將軍之功哉!會先王棄群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誤寡人。寡人之使騎劫代將軍,為將軍久暴露於外,故召將軍,且休計事。將軍過聽,以與寡人有隙,遂捐燕而歸趙。將軍自為計則可矣,而亦何以報先王之所以遇將軍之意乎?”
望諸君乃使人獻書報燕王曰:“臣不佞,不能奉承先王之教,以順左右之心,恐抵斧質之罪,以傷先王之明,而又害於足下之義,故遁逃奔趙。自負以不肖之罪,故不敢為辭說。今王使使者數之罪,臣恐侍御者之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而又不白於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書對。”
“臣聞賢聖之君不以祿私其親,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隨其愛,能當者處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論行而結交者,立名之士也。臣以所學者觀之,先王之舉錯,有高世之心,故假節於魏王,而以身得察於燕。先王過舉,擢之乎賓客之中,而立之乎群臣之上,不謀於父兄,而使臣為亞卿。臣自以為奉令承教,可以幸無罪矣,故受命而不辭。
“先王命之曰:‘我有積怨深怒於齊,不量輕弱,而欲以齊為事。’臣對曰:‘夫齊,霸國之餘教而驟勝之遺事也,閒於甲兵,習於戰攻。王若欲伐之,則必舉天下而圖之。舉天下而圖之,莫徑於結趙矣。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同願也。趙若許約,楚、趙、宋盡力,四國攻之,齊可大破也。’先王曰:‘善。’臣乃口受令,具符節,南使臣於趙。顧反命,起兵隨而攻齊,以天之道,先王之靈,河北之地,隨先王舉而有之於濟上。濟上之軍奉令擊齊,大勝之。輕卒銳兵,長驅至國。齊王逃遁走莒,僅以身免。珠玉財寶,車甲珍器,盡收入燕。大呂陳於元英,故鼎反乎曆室,齊器設於寧台。薊丘之植,植於汶篁。自五伯以來,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為順於其志,以臣為不頓命,故裂地而封之,使之得比乎小國諸侯。臣不佞,自以為奉令承教,可以幸無罪矣,故受命而弗辭。”
“臣聞賢明之君,功立而不廢,故著於《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毀,故稱於後世。若先王之報怨雪恥,夷萬乘之強國,收八百歲之蓄積,及至棄群臣之日,遺令詔後嗣之餘義,執政任事之臣,所以能循法令,順庶孽者,施及萌隸,皆可以教於後世。”
“臣聞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昔者伍子胥說聽乎闔閭,故吳王遠跡至於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故吳王夫差不悟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弗悔;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故入江而不改。”
“夫免身功,以明先王之跡者,臣之上計也。離毀辱之非,墮先王之名者,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者,義之所不敢出也。”
“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之去也,不潔其名。臣雖不佞,數奉教於君子矣。恐侍御者之親左右之說,而不察疏遠之行也。故敢以書報,唯君之留意焉。 ▲
與朱元思書
南北朝:吳均
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里,奇山異水,天下獨絕。
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夾岸高山,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蟬則
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里,奇山異水,天下獨絕。
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夾岸高山,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蟬則千轉不窮,猿則百叫無絕。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