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飲芙蓉館大醉放歌寄黎惟敬康裕卿李惟寅朱汝脩
胡應麟 〔明代〕
初平騎羊去不返,沈侯八詠空嶙峋。劉生老死駱生竄,誰令大壑回陽春。
君不見蘭州胡元瑞九齡,學仙已成癖。欲乘長風游八極,大鵬扶搖不肯騎,幾度鞭羊復成石。
十五更作鹹陽游,五花笑脫青貂裘。酒闌大叫呼李白,雪花飛墮長安樓。
是時真龍御皇極,雙闕嵯峨象緯辟。作賦寧論狗監知,曳裾自許龍門客。
人前白眼雙飛揚,誰其握手黎惟康。李侯曉散禁廬直,停車數過朱生堂。
相看意氣誰肯下,握塵含毫破深夜。萬象淋漓碣石宮,千人辟易華陽社。
五陵軒車春不開,狂歌獨上黃金台。拔劍起舞長虹摧,睥睨燕昭王,豎子非仙才。
荒碑零落翳榛莽,其人白骨隨塵埃。劇辛郭隗豈壯士,汝曹自為千金來。
當時乃公用齊國,臨淄豈得同蒿萊。前瞻涿鹿野,左瞰盧龍隈。
浮雲萬疊飛不盡,但見太行山色青崔嵬。入洛聲名晚差著,掉頭忽出新豐市。
拂袖初辭上苑花,持竿欲掛滄溟樹。呂梁震澤天茫茫,扁舟一葉飛錢塘。
鏡湖剡溪咫尺不得渡,十月寒濤如雪霜。孤峰指點嚴陵宅,古木槎牙向人立。
羊裘客子雙眼青,分我桐廬半江碧。高台祗合長垂綸,誰知物色來衡門。
天閽突兀帝星遠,十年五上空沉淪。蘿薜歸來手還葺,一笑文君壁空立。
生計猶餘二頃田,謀身豈必千頭橘。五侯七貴俱浮雲,鄴侯萬卷堪橫陳。
男兒大業在金石,那令七尺隨風塵。醉墨蒼茫浩歌發,紫氣東來照吳越。
文章得失心自知,肯向朱門傍先達。唾壺擊碎歌轉長,美人天外空彷徨。
眼前齷齪誰相望,大兒劉孝標,小兒駱賓王。後生不死亦前輩,九原可作同翱翔。
遙遙八詠樓,樓空竟何有。樓中之人今在否,袛今誰是東陽守。
會叱群羊起太空,臥看扶桑日西走。
胡應麟
(1551—1602)明金華府蘭溪人,字元瑞,號少室山人,更號石羊生。萬曆間舉人,久不第。築室山中,購書四萬餘卷,記誦淹博,多所撰著。曾攜詩謁王世貞,為世貞激賞。有《少室山房類稿》、《少室山房筆叢》、《詩藪》。► 3888篇詩文
男洛神賦
柳如是〔明代〕
格日景之軼繹,盪迴風之濙遠。
縡漴然而變匿,意紛訛而鱗衡。
望便娟以熠耀,粲黝綺於琉陳。
橫上下而仄隱,寔澹流之感純。
配清姓之所處,俾上客其逶輪。
水集集而高衍,舟冥冥以伏深。
雖藻紈之可思,竟隆傑而飛文。
騁孝綽之早辯,
格日景之軼繹,盪迴風之濙遠。
縡漴然而變匿,意紛訛而鱗衡。
望便娟以熠耀,粲黝綺於琉陳。
橫上下而仄隱,寔澹流之感純。
配清姓之所處,俾上客其逶輪。
水集集而高衍,舟冥冥以伏深。
雖藻紈之可思,竟隆傑而飛文。
騁孝綽之早辯,服陽夏之妍聲。
於是徵合神契,典澤婉引。
攬愉樂之韜映,擷凝貝而難捐。
四寂漻以不返,惟玄旨之系搴。
聽墜危之落葉,既萍浮而無涯。
臨汜藏之萌濭,多漎裔於肆掩。
況乎浩觴之猗摩,初無傷於吾道。
羊吾之吟詠,更奚病其曼連。
善憀慄之近心,吹寒帷之過降。
乃瞻星漢,溯河梁。
雲馺嵃而不敷,波窲雜以並烺。
淒思內曠,槭理妙觀。
消矆崒於戾疾,承輝嫭之微芳。
伊蒼傃之莫記,惟雋朗之忽忘。
驚淑美之輕墮,悵肅川之混茫。
因四顧之速援,始嫚嫚之近旁。
何熿耀之絕殊,更妙鄢之去俗。
匪榆曳之嬛柔,具靈矯之爛眇。
水氣酷而上芳,嚴威沆以窈窕。
尚結風之棲冶,刻丹楹之纖笑。
縱鴻削而難加,紛琬琰其無睹。
鳧雁感而上騰,潾灦回而爭就。
方的礫而齊弛,遵襳瞹以私縱。
爾乃色愉神授,和體飾芬。
啟奮迅之逸姿,信婉嘉之特立。
群嫵媚而悉舉,無幽麗而勿臻。
椩乎緲兮,斯因不得而夷者也。
至其渾攄自然之塗,戀懷俯仰之內。
景容與以不息,質寄煥以相依。
庶紛郁之可登,建艷蔤之非易。
愧翠羽之炫宣,乏琅玕而迭委。
即瀖妙之相進,亦速流之詭詞。
欲乘時以極泓,聿鼓琴面意垂。
播江皋之靈潤,何瑰異之可欺。
協玄響於湘娥,匹匏瓜於織女。
斯盤桓以喪憂,雕疏而取志。
微揚蛾之為愆,案長眉之瞴色。
非彷佛者之所盡,豈漠通者之可測。
自鮮繚繞之才,足以窮此爛漾之熊矣。▲
任光祿竹溪記
唐順之〔明代〕
余嘗游於京師侯家富人之園,見其所蓄,自絕徼海外奇花石無所不致,而所不能致者惟竹。吾江南人斬竹而薪之,其為園,亦必購求海外奇花石,或千錢買一石、百錢買一花,不自惜。然有竹據其間,或芟而去焉,曰:“毋以是占我花石地。”而京師人苟可致一竹,輒不惜數千錢;然才遇霜雪,又槁以死。以其難致而又多槁死,
余嘗游於京師侯家富人之園,見其所蓄,自絕徼海外奇花石無所不致,而所不能致者惟竹。吾江南人斬竹而薪之,其為園,亦必購求海外奇花石,或千錢買一石、百錢買一花,不自惜。然有竹據其間,或芟而去焉,曰:“毋以是占我花石地。”而京師人苟可致一竹,輒不惜數千錢;然才遇霜雪,又槁以死。以其難致而又多槁死,則人益貴之。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京師人乃寶吾之所薪。”嗚呼!奇花石誠為京師與江南人所貴。然窮其所生之地,則絕徼海外之人視之,吾意其亦無以甚異於竹之在江以南。而絕徼海外,或素不產竹之地,然使其人一旦見竹,吾意其必又有甚於京師人之寶之者。是將不勝笑也。語云:“人去鄉則益賤,物去鄉則益貴。”以此言之,世之好醜,亦何常之有乎!
余舅光祿任君治園於荊溪之上,遍植以竹,不植他木。竹間作一小樓,暇則與客吟嘯其中。而間謂余曰:“吾不能與有力者爭池亭花石之勝,獨此取諸土之所有,可以不勞力而蓊然滿園,亦足適也。因自謂竹溪主人。甥其為我記之。”余以謂君豈真不能與有力者爭,而漫然取諸其土之所有者?無乃獨有所深好於竹,而不欲以告人歟?昔人論竹,以為絕無聲色臭味可好。故其巧怪不如石,其妖艷綽約不如花。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不可以諧於俗。是以自古以來,知好竹者絕少。且彼京師人亦豈能知而貴之?不過欲以此鬥富,與奇花石等耳。故京師人之貴竹,與江南人之不貴竹,其為不知竹一也。
君生長於紛華而能不溺乎其中,裘馬、僮奴、歌舞,凡諸富人所酣嗜,一切斥去。尤挺挺不妄與人交,凜然有偃蹇孤特之氣,此其於竹,必有自得焉。而舉凡萬物可喜可玩,固有不能間也歟?然則雖使竹非其土之所有,君猶將極其力以致之,而後快乎其心。君之力雖使能盡致奇花石,而其好固有不存也。嗟乎!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貴也哉!吾重有所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