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 風雨遣悶
清代:周貽繁
燈市恰才收。日嫩春柔。風聲颯颯雨聲幽。蕩漾簾波寒不捲,約住閒愁。
鈴語訴枝頭。倦柳回眸。紅梅零落舊風流。漫把金尊銷未得,樹外啼鳩。
周貽繁
周貽繁,字茹馨,湘潭人。元氏縣知縣張玠室。姊詒端,即文襄左侯夫人也。繁與姊並傳詩學於母王。文襄曾合刻其詞為《慈雲詩鈔》。► 126篇詩文
圓圓曲
清代:吳偉業
鼎湖當日棄人間,破敵收京下玉關。
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
紅顏流落非吾戀,逆賊天亡自荒宴。
電掃黃巾定黑山,哭罷君親再相見。
相見初經田竇家,侯門歌舞出如花。
許將戚里箜篌伎,等取將軍油壁車。
家本姑蘇浣花里,圓圓小字嬌羅綺。
鼎湖當日棄人間,破敵收京下玉關。
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
紅顏流落非吾戀,逆賊天亡自荒宴。
電掃黃巾定黑山,哭罷君親再相見。
相見初經田竇家,侯門歌舞出如花。
許將戚里箜篌伎,等取將軍油壁車。
家本姑蘇浣花里,圓圓小字嬌羅綺。
夢向夫差苑裡游,宮娥擁入君王起。
前身合是採蓮人,門前一片橫塘水。
橫塘雙槳去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
此際豈知非薄命,此時唯有淚沾衣。
薰天意氣連宮掖,明眸皓齒無人惜。
奪歸永巷閉良家,教就新聲傾坐客。
坐客飛觴紅日暮,一曲哀弦向誰訴?
白晳通侯最少年,揀取花枝屢回顧。
早攜嬌鳥出樊籠,待得銀河幾時渡?
恨殺軍書抵死催,苦留後約將人誤。
相約恩深相見難,一朝蟻賊滿長安。
可憐思婦樓頭柳,認作天邊粉絮看。
遍索綠珠圍內第,強呼絳樹出雕闌。
若非壯士全師勝,爭得蛾眉匹馬還?
蛾眉馬上傳呼進,雲鬟不整驚魂定。
蠟炬迎來在戰場,啼妝滿面殘紅印。
專征蕭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車千乘。
斜谷雲深起畫樓,散關月落開妝鏡。
傳來訊息滿江鄉,烏桕紅經十度霜。
教曲伎師憐尚在,浣紗女伴憶同行。
舊巢共是銜泥燕,飛上枝頭變鳳凰。
長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
當時只受聲名累,貴戚名豪競延致。
一斛明珠萬斛愁,關山漂泊腰肢細。
錯怨狂風颺落花,無邊春色來天地。
嘗聞傾國與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
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
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妝照汗青。
君不見,館娃初起鴛鴦宿,越女如花看不足。
香徑塵生烏自啼,屧廊人去苔空綠。
換羽移宮萬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
為君別唱吳宮曲,漢水東南日夜流!
▲促織
清代:蒲松齡
宣德間,宮中尚促織之戲,歲征民間。此物故非西產;有華陰令欲媚上官,以一頭進,試使斗而才,因責常供。令以責之里正。市中遊俠兒得佳者籠養之,昂其直,居為奇貨。里胥猾黠,假此科斂丁口,每責一頭,輒傾數家之產。
邑有成名者,操童子業,久不售。為人迂訥,遂為猾胥報充里正役,百計營
宣德間,宮中尚促織之戲,歲征民間。此物故非西產;有華陰令欲媚上官,以一頭進,試使斗而才,因責常供。令以責之里正。市中遊俠兒得佳者籠養之,昂其直,居為奇貨。里胥猾黠,假此科斂丁口,每責一頭,輒傾數家之產。
邑有成名者,操童子業,久不售。為人迂訥,遂為猾胥報充里正役,百計營謀不能脫。不終歲,薄產累盡。會征促織,成不敢斂戶口,而又無所賠償,憂悶欲死。妻曰:“死何裨益?不如自行搜覓,冀有萬一之得。”成然之。早出暮歸,提竹筒絲籠,於敗堵叢草處,探石發穴,靡計不施,迄無濟。即捕得三兩頭,又劣弱不中於款。宰嚴限追比,旬余,杖至百,兩股間膿血流離,並蟲亦不能行捉矣。轉側床頭,惟思自盡。
時村中來一駝背巫,能以神卜。成妻具資詣問。見紅女白婆,填塞門戶。入其舍,則密室垂簾,簾外設香幾。問者爇香於鼎,再拜。巫從旁望空代祝,唇吻翕闢,不知何詞。各各竦立以聽。少間,簾內擲一紙出,即道人意中事,無毫髮爽。成妻納錢案上,焚拜如前人。食頃,簾動,片紙拋落。拾視之,非字而畫:中繪殿閣,類蘭若。後小山下,怪石亂臥,針針叢棘,青麻頭伏焉。旁一蟆,若將跳舞。展玩不可曉。然睹促織,隱中胸懷。折藏之,歸以示成。
成反覆自念,得無教我獵蟲所耶?細瞻景狀,與村東大佛閣真逼似。乃強起扶杖,執圖詣寺後,有古陵蔚起。循陵而走,見蹲石鱗鱗,儼然類畫。遂於蒿萊中側聽徐行,似尋針芥。而心目耳力俱窮,絕無蹤響。冥搜未已,一癩頭蟆猝然躍去。成益愕,急逐趁之,蟆入草間。躡跡披求,見有蟲伏棘根。遽撲之,入石穴中。掭以尖草,不出;以筒水灌之,始出,狀極俊健。逐而得之。審視,巨身修尾,青項金翅。大喜,籠歸,舉家慶賀,雖連城拱璧不啻也。上於盆而養之,蟹白栗黃,備極護愛,留待限期,以塞官責。
成有子九歲,窺父不在,竊發盆。蟲躍擲徑出,迅不可捉。及撲入手,已股落腹裂,斯須就斃。兒懼,啼告母。母聞之,面色灰死,大驚曰:“業根,死期至矣!而翁歸,自與汝復算耳!”兒涕而出。
未幾,成歸,聞妻言,如被冰雪。怒索兒,兒渺然不知所往。既得其屍於井,因而化怒為悲,搶呼欲絕。夫妻向隅,茅舍無煙,相對默然,不復聊賴。日將暮,取兒藁葬。近撫之,氣息惙然。喜置榻上,半夜復甦。夫妻心稍慰,但蟋蟀籠虛,顧之則氣斷聲吞,亦不敢復究兒。自昏達曙,目不交睫。東曦既駕,僵臥長愁。忽聞門外蟲鳴,驚起覘視,蟲宛然尚在。喜而捕之,一鳴輒躍去,行且速。覆之以掌,虛若無物;手裁舉,則又超忽而躍。急趨之,折過牆隅,迷其所在。徘徊四顧,見蟲伏壁上。審諦之,短小,黑赤色,頓非前物。成以其小,劣之。惟彷徨瞻顧,尋所逐者。壁上小蟲忽躍落襟袖間,視之,形若土狗,梅花翅,方首,長脛,意似良。喜而收之。將獻公堂,惴惴恐不當意,思試之斗以覘之。
村中少年好事者馴養一蟲,自名“蟹殼青”,日與子弟角,無不勝。欲居之以為利,而高其直,亦無售者。徑造廬訪成,視成所蓄,掩口胡盧而笑。因出己蟲,納比籠中。成視之,龐然修偉,自增慚怍,不敢與較。少年固強之。顧念蓄劣物終無所用,不如拼博一笑,因合納斗盆。小蟲伏不動,蠢若木雞。少年又大笑。試以豬鬣毛撩撥蟲須,仍不動。少年又笑。屢撩之,蟲暴怒,直奔,遂相騰擊,振奮作聲。俄見小蟲躍起,張尾伸須,直齕敵領。少年大駭,急解令休止。蟲翹然矜鳴,似報主知。成大喜。方共瞻玩,一雞瞥來,徑進以啄。成駭立愕呼,幸啄不中,蟲躍去尺有咫。雞健進,逐逼之,蟲已在爪下矣。成倉猝莫知所救,頓足失色。鏇見雞伸頸擺撲,臨視,則蟲集冠上,力叮不釋。成益驚喜,掇置籠中。
翼日進宰,宰見其小,怒訶成。成述其異,宰不信。試與他蟲斗,蟲盡靡。又試之雞,果如成言。乃賞成,獻諸撫軍。撫軍大悅,以金籠進上,細疏其能。既入宮中,舉天下所貢蝴蝶、螳螂、油利撻、青絲額一切異狀遍試之,無出其右者。每聞琴瑟之聲,則應節而舞。益奇之。上大嘉悅,詔賜撫臣名馬衣緞。撫軍不忘所自,無何,宰以卓異聞,宰悅,免成役。又囑學使俾入邑庠。後歲余,成子精神復舊,自言身化促織,輕捷善斗,今始蘇耳。撫軍亦厚賚成。不數歲,田百頃,樓閣萬椽,牛羊蹄躈各千計;一出門,裘馬過世家焉。
異史氏曰:“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過此已忘;而奉行者即為定例。加以官貪吏虐,民日貼婦賣兒,更無休止。故天子一跬步,皆關民命,不可忽也。獨是成氏子以蠹貧,以促織富,裘馬揚揚。當其為里正、受撲責時,豈意其至此哉?天將以酬長厚者,遂使撫臣、令尹,並受促織恩蔭。聞之:一人飛升,仙及雞犬。信夫!”▲
山市
清代:蒲松齡
奐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然數年恆不一見。孫公子禹年與同人飲樓上,忽見山頭有孤塔聳起,高插青冥,相顧驚疑,念近中無此禪院。無何,見宮殿數十所,碧瓦飛甍,始悟為山市。未幾,高垣睥睨,連亘六七里,居然城郭矣。中有樓若者,堂若者,坊若者,歷歷在目,以億萬計。忽大風起,塵氣莽莽然,城市依稀而已。既而
奐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然數年恆不一見。孫公子禹年與同人飲樓上,忽見山頭有孤塔聳起,高插青冥,相顧驚疑,念近中無此禪院。無何,見宮殿數十所,碧瓦飛甍,始悟為山市。未幾,高垣睥睨,連亘六七里,居然城郭矣。中有樓若者,堂若者,坊若者,歷歷在目,以億萬計。忽大風起,塵氣莽莽然,城市依稀而已。既而風定天清,一切烏有,惟危樓一座,直接霄漢。樓五架,窗扉皆洞開;一行有五點明處,樓外天也。
層層指數,樓愈高,則明漸少。數至八層,裁如星點。又其上,則黯然縹緲,不可計其層次矣。而樓上人往來屑屑,或憑或立,不一狀。逾時,樓漸低,可見其頂;又漸如常樓;又漸如高舍;倏忽如拳如豆,遂不可見。
又聞有早行者,見山上人煙市肆,與世無別,故又名“鬼市”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