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津舟中對酒別劉善充
楊慎 〔明代〕
錦江煙水星橋渡,惜別愁攀江上樹。
青青楊柳故鄉遙,渺渺征人大荒去。
蘇武匈奴十九年,誰傳書札上林邊。
北風胡馬南枝鳥,腸斷當筵蜀國弦。
楊慎
楊慎(1488~1559)明代文學家,明代三大才子之首。字用修,號升庵,後因流放滇南,故自稱博南山人、金馬碧雞老兵。楊廷和之子,漢族,四川新都(今成都市新都區)人,祖籍廬陵。正德六年狀元,官翰林院修撰,豫修武宗實錄。武宗微行出居庸關,上疏抗諫。世宗繼位,任經筵講官。嘉靖三年,因“大禮議”受廷杖,謫戍終老於雲南永昌衛。終明一世記誦之博,著述之富,慎可推為第一。其詩雖不專主盛唐,仍有擬右傾向。貶謫以後,特多感憤。又能文、詞及散曲,論古考證之作範圍頗廣。著作達百餘種。後人輯為《升庵集》。► 1542篇詩文
瘞旅文
王守仁〔明代〕
維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雲自京來者,不知其名氏,攜一子一仆,將之任,過龍場,投宿土苗家。予從籬落間望見之,陰雨昏黑,欲就問訊北來事,不果。明早,遣人覘之,已行矣。
薄午,有人自蜈蚣坡來,云:“一老人死坡下,傍兩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傷哉!”薄暮,復有人來,
維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雲自京來者,不知其名氏,攜一子一仆,將之任,過龍場,投宿土苗家。予從籬落間望見之,陰雨昏黑,欲就問訊北來事,不果。明早,遣人覘之,已行矣。
薄午,有人自蜈蚣坡來,云:“一老人死坡下,傍兩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傷哉!”薄暮,復有人來,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哭。”詢其狀,則其子又死矣。明日,復有人來,云:“見坡下積屍三焉。”則其仆又死矣,嗚呼傷哉!
念其暴骨無主,將二童子持畚、鍤往瘞之,二童子有難色然。予曰:“嘻!吾與爾猶彼也!”二童閔然涕下,請往。就其傍山麓為三坎,埋之。又以只雞、飯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
“嗚呼傷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龍場驛丞餘姚王守仁也。吾與爾皆中土之產,吾不知爾郡邑,爾烏為乎來為茲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鄉,遊宦不逾千里。吾以竄逐而來此,宜也。爾亦何辜乎?聞爾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爾率妻子躬耕可有也。烏為乎以五斗而易爾七尺之軀?又不足,而益以爾子與仆乎?
嗚呼傷哉!爾誠戀茲五斗而來,則宜欣然就道,胡為乎吾昨望見爾容蹙然,蓋不勝其憂者?夫沖冒霧露,扳援崖壁,行萬峰之頂,饑渴勞頓,筋骨疲憊,而又瘴癧侵其外,憂鬱攻其中,其能以無死乎?吾固知爾之必死,然不謂若是其速,又不謂爾子爾仆亦遽然奄忽也!皆爾自取,謂之何哉!吾念爾三骨之無依而來瘞爾,乃使吾有無窮之愴也。
嗚呼傷哉!縱不爾瘞,幽崖之狐成群,陰壑之虺如車輪,亦必能葬爾於腹,不致久暴露爾。爾既已無知,然吾何能違心乎?自吾去父母鄉國而來此,三年矣,歷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嘗一日之戚戚也。今悲傷若此,是吾為爾者重,而自為者輕也。吾不宜復為爾悲矣。吾為爾歌,爾聽之。”
歌曰:“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遊子懷鄉兮,莫知西東。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異域殊方兮,環海之中。達觀隨寓兮,奚必予宮。魂兮魂兮,無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與爾皆鄉土之離兮,蠻之人言語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於茲兮,率爾子仆,來從予兮。吾與爾遨以嬉兮,驂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鄉而噓唏兮。吾苟獲生歸兮,爾子爾仆,尚爾隨兮,無以無侶為悲兮!道旁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離兮,相與呼嘯而徘徊兮。餐風飲露,無爾飢兮。朝友麋鹿,暮猿與棲兮。爾安爾居兮,無為厲於茲墟兮!▲
採石吊李太白
解縉〔明代〕
吾聞學士真風流,豪氣直與元氣侔。金鑾殿上拜天子,叱呼寵幸如蒼頭。
貴妃捧硯恬不怪,力士脫靴慚復羞。平生落魄嬴得虛名留,也曾椎碎黃鶴樓,也曾踢翻鸚鵡洲。
也曾棄卻五花馬也,曾不惜千金裘。呼兒換取採石酒,花間滿泛黃金甌。
醉來問明月,月映金波流。大呼陽侯出江海,
吾聞學士真風流,豪氣直與元氣侔。金鑾殿上拜天子,叱呼寵幸如蒼頭。
貴妃捧硯恬不怪,力士脫靴慚復羞。平生落魄嬴得虛名留,也曾椎碎黃鶴樓,也曾踢翻鸚鵡洲。
也曾棄卻五花馬也,曾不惜千金裘。呼兒換取採石酒,花間滿泛黃金甌。
醉來問明月,月映金波流。大呼陽侯出江海,騎鯨直向北極游。
我來採石日已暮,潮生牛渚聊艤舟。白浪一江雪滾滾,黃蘆兩岸風颼颼。
我欲起學士,相與更唱酬。恐驚水底魚龍眠不得,上天星斗散亂難為收。
草草留題吊學士,學士不須笑吾儔,磊落與爾同千秋。▲
諭中原檄
宋濂〔明代〕
檄諭齊魯河洛燕薊秦晉之人曰:自古帝王臨御天下,皆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居中國而制天下也。自宋祚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國,四海以內,罔不臣服,此豈人力,實乃天授。彼時君明臣良,足以綱維天下,然達人志士,尚有冠履倒置之嘆。自是以後,元之臣子,不遵祖訓,廢壞綱常,有如大德廢
檄諭齊魯河洛燕薊秦晉之人曰:自古帝王臨御天下,皆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居中國而制天下也。自宋祚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國,四海以內,罔不臣服,此豈人力,實乃天授。彼時君明臣良,足以綱維天下,然達人志士,尚有冠履倒置之嘆。自是以後,元之臣子,不遵祖訓,廢壞綱常,有如大德廢長立幼,泰定以臣弒君,天曆以弟酖兄,至於弟收兄妻,子烝父妾,上下相習,恬不為怪,其於父子君臣夫婦長幼之倫,瀆亂甚矣。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禮義者,御世之大防。其所為如彼,豈可為訓於天下後世哉!及其後嗣沉荒,失君臣之道,又加以宰相專權,憲台報怨,有司毒虐,於是人心離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國之民,死者肝腦塗地,生者骨肉不相保,雖因人事所致,實天厭其德而棄之之時也。古云:“胡虜無百年之運”,驗之今日,信乎不謬!
當此之時,天運循環,中原氣盛,億兆之中,當降生聖人,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今一紀於茲,未聞有治世安民者,徒使爾等戰戰兢兢,處於朝秦暮楚之地,誠可矜閔。方今河、洛、關、陝,雖有數雄,忘中國祖宗之姓,反就胡虜禽獸之名,以為美稱,假元號以濟私,恃有眾以要君,憑陵跋扈,遙制朝權,此河洛之徒也;或眾少力微,阻兵據險,賄誘名爵,志在養力,以俟釁隙,此關陝之人也。二者其始皆以捕妖人為名,乃得兵權。及妖人已滅,兵權已得,志驕氣盈,無復尊主庇民之意,互相吞噬,反為生民之巨害,皆非華夏之主也。
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大亂,為眾所推,率師渡江,居金陵形勢之地,得長江天塹之險,今十有三年。西抵巴蜀,東連滄海,南控閩越,湖湘漢沔,兩淮徐邳,皆入版圖,奄及南方,盡為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執矢,目視我中原之民,久無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虜,拯生民於塗炭,復漢官之威儀。慮民人未知,反為我讎,絜家北走,陷溺猶深,故先諭告:兵至,民人勿避。予號令嚴肅,無秋毫之犯,歸我者永安於中華,背我者自竄於塞外。蓋我中國之民,天必命我中國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擾擾,故率群雄奮力廓清,志在逐胡虜,除暴亂,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國之恥,爾民其體之!
如蒙古、色目,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願為臣民者,與中夏之人撫養無異。故茲告諭,想宜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