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強諫。太后明謂左右:“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
左師觸龍言願見太后。太后盛氣而揖之。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
趙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強諫。太后明謂左右:“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
左師觸龍言願見太后。太后盛氣而揖之。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也,故願望見太后。”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曰:“日食飲得無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強步,日三四里,少益耆食,和於身。”太后曰:“老婦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憐之。願令得補黑衣之數,以衛王宮。沒死以聞。”太后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為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之為趙,趙王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後。”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
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 ▲
右金石錄三十卷者何?趙侯德父所著書也。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鍾、鼎、甗、鬲、盤、彝、尊、敦之款識,豐碑、大碣,顯人、晦士之事跡,凡見於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偽謬,去取褒貶,上足以合聖人之道,下足以訂史氏之失者,皆載之,可謂多矣。
嗚呼,自王播、元載之禍,書畫與胡椒無異;
右金石錄三十卷者何?趙侯德父所著書也。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鍾、鼎、甗、鬲、盤、彝、尊、敦之款識,豐碑、大碣,顯人、晦士之事跡,凡見於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偽謬,去取褒貶,上足以合聖人之道,下足以訂史氏之失者,皆載之,可謂多矣。
嗚呼,自王播、元載之禍,書畫與胡椒無異;長輿、元凱之病,錢癖與傳癖何殊。名雖不同,其惑一也。
余建中辛巳,始歸趙氏。時先君作禮部員外郎,丞相時作吏部侍郎。侯年二十一,在太學作學生。趙、李族寒,素貧儉。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氏之民也。後二年,出仕宦,便有飯蔬衣練,窮遐方絕域,盡天下古文奇字之志。日就月將,漸益堆積。丞相居政府,親舊或在館閣,多有亡詩、逸史,魯壁、汲冢所未見之書,遂力傳寫,浸覺有味,不能自已。後或見古今名人書畫,一代奇器,亦復脫衣市易。嘗記崇寧間,有人持徐熙牡丹圖,求錢二十萬。當時雖貴家子弟,求二十萬錢,豈易得耶。留信宿,計無所出而還之。夫婦相向惋悵者數日。
後屏居鄉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餘。連守兩郡,竭其俸入,以事鉛槧。每獲一書,即同共勘校,整集簽題。得書、畫、彝、鼎,亦摩玩舒捲,指摘疵病,夜盡一燭為率。故能紙札精緻,字畫完整,冠諸收書家。余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葉、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甘心老是鄉矣。故雖處憂患困窮,而志不屈。收書既成,歸來堂起書庫,大櫥簿甲乙,置書冊。如要講讀,即請鑰上簿,關出卷帙。或少損污,必懲責揩完塗改,不復向時之坦夷也。是欲求適意,而反取憀憟。余性不耐,始謀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無明珠、翠羽之飾,室無塗金、刺繡之具。遇書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訛謬者,輒市之,儲作副本。自來家傳周易、左氏傳,故兩家者流,文字最備。於是几案羅列,枕席枕藉,意會心謀,目往神授,樂在聲色狗馬之上。
至靖康丙午歲,侯守淄川,聞金寇犯京師,四顧茫然,盈箱溢篋,且戀戀,且悵悵,知其必不為己物矣。建炎丁未春三月,奔太夫人喪南來。既長物不能盡載,乃先去書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畫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無款識者,後又去書之監本者,畫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屢減去,尚載書十五車。至東海,連艫渡淮,又渡江,至建康。青州故第,尚鎖書冊什物,用屋十餘間,冀望來春再備船載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凡所謂十餘屋者,已皆為煨燼矣。
建炎戊申秋九月,侯起復知建康府。已酉春三月罷,具舟上蕪湖,入姑孰,將卜居贛水上。夏五月,至池陽。被旨知湖州,過闕上殿。遂駐家池陽,獨赴召。六月十三日,始負擔,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爛爛射人,望舟中告別。余意甚惡,呼曰:“如傳聞城中緩急,奈何?”戟手遙應曰:“從眾。必不得已,先棄輜重,次衣被,次書冊捲軸,次古器,獨所謂宗器者,可自負抱,與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馳馬去。途中賓士,冒大暑,感疾。至行在,病痁。七月末,書報臥病。余驚怛,念侯性素急,奈何。病痁或熱,必服寒藥,疾可憂。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比至,果大服柴胡、黃芩藥,瘧且痢,病危在膏盲。余悲泣,倉皇不忍問後事。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筆作詩,絕筆而終,殊無分香賣履之意。
葬畢,余無所之。朝廷已分遣六宮,又傳江當禁渡。時猶有書二萬卷,金石刻二千卷,器皿、茵褥,可待百客,他長物稱是。余又大病,僅存喘息。事勢日迫。念侯有妹婿,任兵部侍郎,從衛在洪州,遂遣二故吏,先部送行李往投之。冬十二月,金寇陷洪州,遂盡委棄。所謂連艫渡江之書,又散為雲煙矣。獨余少輕小捲軸書帖、寫本李、杜、韓、柳集,《世說》、《鹽鐵論》,漢唐石刻副本數十軸,三代鼎鼐十數事,南唐寫本書數篋,偶病中把玩,搬在臥內者,巋然獨存。
上江既不可往,又虜勢叵測,有弟迒任敕局刪定官,遂往依之。到台,台守已遁。之剡,出陸,又棄衣被。走黃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時駐蹕章安,從御舟海道之溫,又之越。庚戌十二月,放散百官,遂之衢。紹興辛亥春三月,復赴越,壬子,又赴杭。
先侯疾亟時,有張飛卿學士,攜玉壺過,視侯,便攜去,其實珉也。不知何人傳道,遂妄言有頒金之語。或傳亦有密論列者。余大惶怖,不敢言,亦不敢遂已,盡將家中所有銅器等物,欲走外廷投進。到越,已移幸四明。不敢留家中,並寫本書寄剡。後官軍收叛卒,取去,聞盡入故李將軍家。所謂巋然獨存者,無慮十去五六矣。惟有書畫硯墨,可五七簏,更不忍置他所。常在臥塌下,手自開闔。在會稽,卜居土民鍾氏舍。忽一夕;穴壁負五簏去。余悲慟不已,重立賞收贖。後二日,鄰人鍾復皓出十八軸求賞,故知其盜不遠矣。萬計求之,其餘遂不可出。今知盡為吳說運使賤價得之。所謂巋然獨存者,乃十去其七八。所有一二殘零不成部帙書冊,三數種平平書帙,猶復愛惜如護頭目,何愚也耶。
今日忽閱此書,如見故人。因憶侯在東萊靜治堂,裝卷初就,芸簽縹帶,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輒校勘二卷,跋題一卷。此二千卷,有題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澤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昔蕭繹江陵陷沒,不惜國亡,而毀裂書畫。楊廣江都傾覆,不悲身死,而復取圖書。豈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歟。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猶斤斤愛惜,不肯留在人間耶。何得之艱而失之易也。
嗚呼,余自少陸機作賦之二年,至過蘧瑗知非之兩歲,三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何其多矣!然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區區記其終始者,亦欲為後世好古博雅者之戒雲。
紹興二年、玄黓歲,壯月朔甲寅,易安室題 。▲
歌姬趙氏,常為友人賈子正所親,攜之江上,有數月留。後予過鄧,往來侑觴。感而賦此,俾即席歌之。
雲鬟風鬢淺梳妝,取次樽前唱。比著當時□江上,減容光,故人別後應無恙。傷心留得,軟金羅袖,猶帶賈充香。
冤報冤趙氏孤兒
楔子
(淨扮屠岸賈領卒子上,詩云)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當時不盡情,過後空淘氣。某乃晉國大將屠岸賈是也。俺主靈公在位,文武千員,其信任的只有一文一武:文者是趙盾,武者即某矣。俺二人文武不和,常有傷害趙盾之心,爭奈不能入手。那趙盾兒子喚做趙
楔子
(淨扮屠岸賈領卒子上,詩云)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當時不盡情,過後空淘氣。某乃晉國大將屠岸賈是也。俺主靈公在位,文武千員,其信任的只有一文一武:文者是趙盾,武者即某矣。俺二人文武不和,常有傷害趙盾之心,爭奈不能入手。那趙盾兒子喚做趙朔,現為靈公附馬。某也曾遣一勇士鉏麑,仗著短刀越牆而過,要刺殺趙盾,誰想鉏麑觸樹而死。那趙盾為勸農出到效外,見一餓夫在桑樹下垂死,將酒飯賜他飽餐了一頓,其人不辭而去。後來西戎國進貢一犬,呼曰神獒,靈公賜與某家。自從得了那個神獒,便有了害趙盾之計,將神獒鎖在淨房中,三五日不與飲食,於後花園中紮下一個草人,紫袍玉帶,象簡烏靴,與趙盾一般打扮;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某牽出神獒來,將趙盾紫袍剖開,著神獒飽餐一頓,依舊鎖入淨房中。又餓了三五日,復行牽出,那神獒撲著便咬,剖開紫袍,將羊心肺又飽餐一頓。如此試驗百日,度其可用。某因入見靈公,只說今時不忠不孝之人,甚有欺君之意。靈公一聞其言,不勝大惱,便向某索問其人。某言西戎國進來的神獒,性最靈異,他便認的。靈公大喜,說當初堯舜之時,有獬豸能觸邪人,誰想我晉國有此神獒,今在何處?某牽上那神獒去。其時趙盾紫袍玉帶,正立在靈公坐榻之邊。神獒見了,撲著他便咬。靈公言:屠岸賈你放了神獒,兀的不是讒臣也!某放了神獒,趕著趙盾繞殿而走。爭奈傍邊惱了一人,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一瓜搥打倒神獒;一手揪住腦杓皮,一手扳住下嗑子,只一劈將那神獒分為兩半。趙盾出的殿門,便尋他原乘的駟馬車。某已使人將駟馬摘了二馬,雙輪去了一輪。上的車來,不能前去。傍邊轉過一個壯士,一臂扶輪,一手策馬,逢山開路,救出趙盾去了。你道其人是誰?就是那桑樹下餓夫靈輒。某在靈公根前說過,將趙盾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止有趙朔與公主在府中,為他是個駙馬,不好擅殺。某想剪草除根,萌芽不發,乃詐傳靈公的命,差一使臣將著三般朝典,是弓弦、藥酒、短刀,著趙朔服那一般朝典身亡。某已分付他疾去早來,回我的話。(詩云)三百家屬已滅門,止有趙朔一親人;不論那般朝典死,便教剪草盡除根。(下)(沖末扮趙朔,同旦公主上)(趙朔雲)小官趙朔,官拜都尉之職。誰想屠岸賈與我父文武不和,搬弄靈公,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了也。公主,你聽我遺言,你如今腹懷有孕,若是你添個女兒,更無話說;若是個小廝兒呵,我就腹中與他個小名,喚做趙氏孤兒。待他長立成人,與俺父母雪冤報仇也。(旦兒哭科,雲)兀的不痛
殺我也!(外扮使命,領從人上,雲)小官奉主公的命,將三般朝典是弓弦、藥酒、短刀,賜與附馬趙朔,隨他服那一般朝典,取速而亡,然後將公主囚禁府中。小官不敢久停久住,即刻傳命走一遭去。可早來到他府門首也。(見科,雲)趙朔跪者,聽主公的命。為你一家不忠不孝,欺公壞法,將您滿門良賤,盡行誅戮,尚有餘辜。姑念趙朔有一脈之親,不忍加誅,特賜三般朝典,隨意取一而死。其公土囚禁在府,斷絕親疏,不許往來。兀那趙朔,聖命不可違慢,你早早自盡者!(趙朔雲)公主,似此可怎了也!(唱)
【仙呂】【賞花時】枉了我報主的忠良一旦休,只他那蠹國的奸臣權在手;他平白地使機謀,將俺雲陽市斬首,兀的是出氣力的下場頭。
(旦兒雲)天那,可憐害的俺一家死無葬身之地也!(趙朔唱)
【麼篇】落不的身埋在故丘。(雲)公主,我囑咐你的說話,你牢記者!(旦兒雲)妾身知道了也!(趙朔唱)分付了腮邊雨淚流,俺一句一回愁;待孩兒他年長後,著與俺這三百口,可兀的報冤仇。(死科,下)(旦兒雲)駙馬!則被你痛殺我也!(下)(使命雲)趙朔用短刀身,亡了也。公主已囚在府中,小官須回主公的話去來。(詩云)西戎當日進神獒,趙家百口命難逃;可憐公主猶囚禁,趙朔能無決短刀!(下)
第一折
(屠岸賈上,雲)某屠岸賈,只為公主怕他添了個小廝兒,久以後成人長大,他不是我的仇人?我已將公主囚在府中,這些時該分娩了。怎么差去的人去了許久,還不見來回報?(卒子上,報科,雲)報的元帥得知:公主囚在府中,添了個小廝兒,喚做趙氏孤兒哩。(屠岸賈雲)是真箇喚做趙氏孤兒?等一月滿足,殺這小廝也不為遲。令人傳我的號令去,著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不搜進去的,只搜出來的。若有盜出趙氏孤兒者,全家處斬,九族不留。一壁與我張掛榜文,遍告諸將,休得違誤,自取其罪。(詞雲)不爭晉公主懷孕在身,產孤兒是我仇人;待滿月鋼刀鍘死,才稱我削草除根。(下)(旦兒抱倈兒上,詩云)天下人煩惱,都在我心頭;猶如秋夜雨,一點一聲愁。妾身晉室公主,被奸臣屠岸賈將俺趙家滿門良賤,誅盡殺絕。今日所生一子,記的附馬臨亡之時,曾有遺言:若是添個小廝兒,喚做趙氏孤兒,待他久後成人長大,與父母雪冤報仇。天那!怎能夠將這孩兒送出的這府門去,可也好也?我想起來,目下再無親人,只有俺家門下程嬰,在家屬上無他的名字,我如今只等程嬰來時,我自有個主意。(外扮程嬰,背藥箱上,雲)自家程嬰是也,元是個草澤醫人,向在附馬府門下,蒙他十分優待,與常人不同。可奈屠岸賈賊臣將趙家滿門良賤,誅盡殺絕,幸得家屬上無有我的名字。如今公主囚在府中,是我每日傳茶送飯。那公主眼下雖然生的一個小廝,取名趙氏孤兒,等他長立成人,與父母報仇雪冤,只怕出不得屠賊之手,也是枉然。聞的公主呼喚,想是產後要甚么湯藥,須索走一遭去。可早來到府門首也。不必報復,逕自過去。(程嬰見科,雲)公主呼喚程嬰,有何事?(旦兒雲)俺趙家一門,好死的苦楚也!程嬰,喚你來別無甚事,我如今添了個孩兒,他父臨亡之時,取下他一個小名,喚做趙氏孤兒。程嬰,你一向在俺趙家門下走動,也不曾歹看承你,你怎生將這個孩兒掩藏出去?久後成人長大,與他趙氏報仇。(程嬰雲)公主,你還不知道,屠岸賈賊臣聞知你產下趙氏孤兒,四城門張掛榜文,但有掩藏孤兒的,全家處斬,九族不留。我怎么掩藏的他出去?(旦兒雲)程嬰!(詩云)可不道遇急思親戚,臨危託故人,你若是救出親生子,便是俺趙家留得這條根。(做跪科,雲)程嬰,你則可憐見俺趙家三百口,都在這孩兒身上哩!(程嬰雲)公主請起。假若是我掩藏出小舍人去,屠岸賈得知,問你要趙氏孤兒,你說道:我與了程嬰也。俺一家兒便死了也罷,這小舍人休想是活的。(旦兒雲)罷、罷、罷!程嬰,我教你去的放心。(詩云)程嬰心下且休
慌,聽吾說罷淚千行;他父親身在刀頭死,(做拿裙帶縊死科,雲)罷、罷、罷!為母的也相隨一命亡。(下)(程嬰雲)誰想公主自縊死了也。我不敢久停久住,打開這藥箱,將小舍人放在裡面,再將些生藥遮住身子。天也!可憐見趙家三百餘口,誅盡殺絕,止有一點點孩兒。我如今救的他出去,你便有福,我便成功;若是搜將出來呵,你便身亡,俺一家兒都也性命不保。(詩云)程嬰心下自裁劃,趙家門戶實堪哀;只要你出的九重帥府連環寨,便是脫卻天羅地網災。(下)(正末扮韓厥,領卒子上,雲)某下將軍韓厥是也。佐於屠岸賈麾下,著某把守公主的府門,可是為何?只因公主生下一子,喚做趙氏孤兒,恐怕有人遞盜將去,著某在府門上,搜出來時,將他全家處斬,九族不留。小校,將公主府門把的嚴整者。嗨!屠岸賈,都似你這般損壞忠良,幾時是了也可!(唱)
【仙呂】【點絳唇】列國紛紛,莫強於晉。才安穩,怎有這屠岸賈賊臣,他則把忠孝的公卿損。
【昆江龍】不甫能風調雨順,太平年寵用著這般人。忠孝的在市曹中斬首,奸佞的在帥府內安身。現如今全作威來全作福,還說甚半由君也半由臣。他他他,把爪和牙布滿在朝門,但違拗的早一個個誅夷盡。多咱是人間惡煞,可甚么閫外將軍!
(雲)我想屠岸賈與趙盾兩家兒結下這等深仇,幾時可解也!(唱)
【油葫蘆】他待要剪草防芽絕禍根,使著俺把府門。俺也是了家為國舊時臣。那一個藏孤兒的便不合將他隱,這一個殺孤兒的你可也心何忍。(帶雲)屠岸賈,你好狠也。(唱)有一日怒了亡蒼,惱了下民,怎不怕沸騰騰萬口爭談淪,天也顯著個青臉兒不饒人。
【天下樂】卻不道遠在兒孫近在身,哎,你個賊也波臣,和趙盾,豈可二十載同僚沒些兒義分。便興心使歹心,指賢人作歹人。他兩個細評論,還是那個狠。
(雲)令人,門首覷者,看有甚么人出府門來,報復某家知道。(卒子云)理會的。(程嬰做慌走上,雲)我抱著這藥箱,裡面有趙氏孤兒。天也可憐,喜的韓厥將軍把住府門,他須是我老相公抬舉來的。若是撞的出去,我與小舍人性命都得活也。(做出門科)(正末雲)小校,拿回那抱藥箱兒的人來。你是甚么人?(程嬰雲)我是個草澤醫人,姓程,是程嬰。(正末雲)你在那裡去來?(程嬰雲)我在公主府內剪湯下藥來。(正末雲)你下甚么藥?(程嬰雲)下了個益母湯。(正末雲)你這箱兒裡面甚么物件?(程嬰雲)都是生藥。(正末雲)是甚么生藥?(程嬰雲)都是桔梗、甘草、薄荷。(正末雲)可有甚么夾帶?(程嬰雲)並無夾帶。(正末雲)這等你去。(程嬰做走,正末叫科,雲)程嬰回來,這箱兒裡面是甚么物件?(程嬰雲)都是生藥。(正末雲)可有甚么夾帶?(程嬰雲)並無夾帶。(正末雲)你去!(程嬰做走,正末叫科,雲)程嬰回來。你這其中必有暗昧。我著你去呵,似駑箭高弦;叫你回來呵,便似氈上拖毛。程嬰,你則道我不認的你哩!(唱)
【河西後庭花】你本是趙盾家堂上賓,我須是屠岸賈門下人。你便藏著那未滿月麒麟種,(帶雲)程嬰你見么?(唱)怎出的這不通風虎豹屯。我不是下將軍,也不將你來盤問。(雲)程嬰,我想你多曾受趙家恩來!(程嬰雲)是。知恩報恩,何必要說。(正末唱)你道是既知恩合報恩,只怕你要脫身難脫身。前和後把住門,地和天那處奔?若拿回審個真,將孤兒往報聞,生不能,死有準。
(雲)小校靠後,喚您便來,不喚您休來。(卒子云)理會的。(正末做揭箱子見科,雲)程嬰,你道是桔梗、甘草、薄荷,我可搜出人參來也!(程嬰做慌,跪伏科)(正末唱)
【金盞兒】見孤兒額顱上汗律津,口角頭乳食噴,骨碌碌睜一雙小眼兒將咱認,悄促促箱兒里似把聲吞,緊綁綁難展足,窄狹狹怎翻身。他正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程嬰詞雲)告大人停嗔息怒,聽小人從頭分訴:想趙盾晉室賢臣,屠岸賈心生嫉妒。遣神獒撲害忠良,出朝門脫身逃去;駕單輪靈輒報恩,入深山不知何處。奈靈公聽信讒言,任屠賊橫行獨步;賜駙馬伏劍身亡,滅九族都無活路。將公主囚禁冷宮,那裡討親人照顧。遵遺囑喚做孤兒,子共母不能完聚;才分娩一命歸陰,著程嬰將他掩護。久以後長立成人。與趙家看守墳墓。肯分的遇著將軍,滿望你拔刀相助;若再剪除了這點萌芽,可不斷送他滅門絕戶?(正末雲)程嬰,我若把這孤兒獻將出去,可不是一身富貴?但我韓厥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怎肯做這般勾當!(唱)
【醉中天】我若是獻出去圖榮進,卻不道利自己損別人。可憐他三百口親丁盡不存,著誰來雪這終天恨?(帶雲)那屠岸賈若見這孤兒呵,(唱)怕不就連皮帶筋,捻成齏粉。我可也沒來由立這樣沒眼的功勳。(雲)程嬰,你抱的這孤兒出去。若屠岸賈問呵,我自與你回話。(程嬰雲)索謝了將軍。(做抱箱兒走出,又回,跪科)(正末雲)程嬰,我說放你去,難道耍你?可快出去!(程嬰雲)索謝了將軍。(做走,又回,跪科)(正末雲)程嬰,你怎生又回來?(唱)
【金盞兒】敢猜著我調假小為真,那知道蕙嘆惜芝焚;去不去我幾回家將伊盡,可怎生到門前兜的又回身?(帶雲)程嬰,(唱)你既沒包身膽,誰著你強做保孤人?可不道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程嬰雲)將軍,我若出的這府門去,你報與屠岸賈知道,別差將軍趕來拿住我程嬰,這個孤兒萬無活理。罷!罷!罷!將軍,你拿將程嬰去,請功受賞;我與趙氏孤兒,情願一處身亡便了!(正末雲)程嬰,你好去的不放心也:(唱)
【醉扶歸】你為趙氏存遺胤,我於屠賊有何親?卻待要喬做人情遣眾軍,打一個迴風陣。你義忠我可也又信,你若肯舍殘生,我也願把這頭來刎。
【青歌兒】端的是一言一言難盡。(帶雲)程嬰,(唱)你也忒眼內眼內無珍。將孤兒好去深山深處隱,那其間教訓成人,演武修文;重掌三軍,拿住賊臣;碎首分身,報答亡魂,也不負了我和你硬踹著是非門,擔危困。
(雲)程嬰,你去的放心者。(唱)
【賺煞尾】能可在我身兒上討明白,怎肯向賊子行捱推問!猛拚著撞階基圖個自盡,便留不得香名萬古聞,也好伴鉏麑共做忠魂。你你你要殷勤,照覷晨昏。他須是趙氏門中一命根。直等待他年長進,才說與從前話本,是必教報仇人,休忘了我這大恩人。(自刎下)
(程嬰雲)呀!韓將軍自刎了也!則怕軍校得知,報與屠岸賈知道,怎生是好?我抱著孤兒須索逃命去來。(詩云)韓將軍果是忠良,為孤兒自刎身亡;我如今放心前去,太平莊再做商量。(下)
第二折
(屠岸賈領卒子上,雲)事不關心,關心者亂。某屠岸賈,只為公主生下一個小的,喚做趙氏孤兒。我差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搜檢奸細;一面張掛榜文,若有掩藏趙氏孤兒者,全家處斬,九族不留。怕那趙氏孤兒會飛上天去?怎么這早晚還不見送到孤兒?故我放心不下。令人,與我門外覷者。(卒子報科,雲)報元帥,禍事到了也!(屠岸賈雲)禍從何來?(卒子云)公主在府中將裙帶自縊而死。把府門的韓厥將軍也自刎身亡了也。(屠岸賈雲)韓厥為何自刎了?必然走了趙氏孤兒。怎生是好?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我如今不免詐傳靈公的命,把晉國內但是半歲之下,一月之上,新添的小廝,都與我拘刷將來,見一個剁三劍,其中必然有趙氏孤兒。可不除了我這腹心之害?令人,與我張掛榜文,著晉國內但是半歲之下,一月之上,新添的小廝,都拘刷到我帥府中來聽令。違者全家處斬,九族不留。(詩云)我拘刷盡晉國嬰孩,料孤兒沒處藏埋;一任他金枝玉葉,難逃我劍下之災。(下)(正末扮公孫杵臼,領家童上,雲)老夫公孫杵臼是也,在晉靈公位下為中大夫之職。只因年紀高大,見屠岸貿專權,老夫掌不得王事,罷職歸農,苫莊三頃地,扶手一張鋤,住在這呂呂太平莊上。往常我夜眠斗帳聽寒角,如今斜倚柴門數雁行。倒大來悠哉也可!(唱)
【南呂】【一枝花】兀的不屈沉殺大丈夫,損壞了真梁棟。被那些腌臢屠狗輩,欺負俺慷慨釣鰲翁。正遇著不道的靈公,偏賊子加恩寵,著賢人受困窮。若不是急流中將腳步抽回,險些兒鬧市里把頭皮斷送。
【梁州第七】他他他,在元帥府揚威也那耀勇;我我我,在太平莊罷職歸農。再休想鵷班豹尾相隨從。他如今高官一品,位極三公;戶封八縣,祿享千鍾。見不平處有眼如蒙,聽咒罵處有耳如聾。他他他,只將那會諂諛的著列鼎重裀,害忠良的便加官請俸,耗國家的都敘爵淪功。他他他,只貪著目前受用,全不省爬的高來可也跌的來腫,怎如俺守田園學耕種?早跳出傷人餓虎叢,倒大來從容。
(程嬰上,雲)程嬰,你好慌也!小舍人,你好險也!屠岸賈,你好狠也!我程嬰雖然擔著個死,撞出城來,聞的那屠岸賈見說走了趙氏孤兒,要將普國內半歲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兒每,都拘攝到元帥府里。不問是孤兒不是孤兒,他一個個親手剁作三段。我將的這小舍人送到那廂去?好!有了,我想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他與趙盾是一殿之臣,最相交厚。他如今罷職歸農。那老宰輔是個忠直的人,那裡堪可掩藏。我如今來到莊上,就在這芭棚下放下這藥箱。小舍人,你且權時歇息咱,我見了公孫杵臼便來看你。家童報復去,道有程嬰求見。(家童報科,雲)有程嬰在於門首。(正末雲)道有請。(家童雲)請進。(正末見科,雲)程嬰,你來有何事?(程嬰雲)在下見老宰輔在這太平莊上,特來相訪。(正末雲)自從我罷官之後,眾宰輔每好么?(程嬰雲)嗨!這不比老宰輔為官時節,如今屠岸賈專權,較往常都不同了也。(正末雲)也該著眾宰輔每勸諫勸諫。(程嬰雲)老宰輔,這等賊臣自古有之,便是那唐虞之世,也還有四凶哩!(正末唱)
【隔尾】你道是古來多被奸臣弄,便是聖世何嘗沒四凶,誰似這萬人恨千人賺一人重。他不廉不公,不孝不忠,單只會把趙盾全家殺的個絕了種。(程嬰雲)老宰輔,幸得皇天有眼,趙氏還未絕種哩!(正末雲)他家滿門良賤三百餘口,誅盡殺絕,便是駙馬也被三般朝典短刀自刎了,公主也將裙帶縊死了,還有甚么種在那裡?(程嬰雲)那前項的事,老宰輔都已知道,不必說了。近日公主囚禁府中,生下一子,喚做孤兒。這不是趙家是那家的種?但恐屠岸賈得知,又要殺壞,若殺了這一個小的,可不將趙家真絕了種也!(正末雲)如今這孤兒卻在那裡?不知可有人救的出來么?(程嬰雲)老宰輔既有這點見憐之意,在下敢不實說。公主臨亡時,將這孤兒交付與了程嬰,著好生照覷他,待到成人長大,與父母報仇雪恨。我程嬰抱的這孤兒出門,被韓厥將軍要拿的去報與屠岸賈。是程嬰數說了一場,那韓厥將軍放我出了府門,自刎而亡。如今將的這孤兒無處掩藏,我特來投奔老宰輔。我想宰輔與趙盾元是一殿之臣,必然交厚,怎生可憐見救這個孤兒咱!(正末雲)那孤兒今在何處?(程嬰雲)現在芭棚下哩!(正末雲)休驚嚇著孤兒,你快抱的來。(程嬰做取箱開看科,雲)謝天地,小舍人還睡著哩。(正末接科)(唱)
【牧羊關】這孩兒未生時絕了親戚,懷著時滅了祖宗,便長成人也則是少吉多凶。他父親斬首在雲陽,他娘呵囚在禁中。那裡是血腥的白衣相,則是個無恩念的黑頭蟲。(程嬰雲)趙氏一家,全靠著這小舍人,要他報仇哩。(正末唱)你道他是個報父母的真男子;我道來,則是個妨爺娘的小業種。
(程嬰雲)老宰輔不知,那屠岸賈為走了趙氏孤兒,普國內小的都拘刷將來,要傷害性命。老宰輔,我如今將趙氏孤兒偷藏在老宰輔根前,一者報趙駙馬平日優待之恩,二者要救晉國小兒之命。念程嬰年近四旬有五,所生一子,未經滿月。待假妝做趙氏孤兒,等老宰輔告首與屠岸賈去,只說程嬰藏著孤兒,把俺父子二人,一處身死;老宰輔慢慢的抬舉的孤兒成人長大,與他父母報仇,可不好也?(正末雲)程嬰,你如今多大年紀了?(程嬰雲)在下四十五歲了。(正末雲)這小的算著二十年呵,方報的父母仇恨。你再著二十年,也只是六十五歲;我再著二十年呵,可不九十歲了?其時存亡未知,怎么還與趙家報的仇?程嬰,你肯舍的你孩兒,倒將來交付與我,你自首告屠岸賈處,說道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藏著趙氏孤兒。那屠岸賈領兵校來拿住,我和你親兒一處而死。你將的趙氏孤兒抬舉成人,與他父母報仇,方才是個長策。(程嬰雲)老宰輔,是則是,怎么難為的你老宰輔?你則將我的孩兒假妝做趙氏孤兒,報與屠岸賈去,等俺父子二人一處而死吧。(正末雲)程嬰,我一言已定,再不必多疑了。(唱)
【紅芍藥】須二十年報仇的主人公,恁時節才稱心胸。只怕我遲疾死後一場空。(程嬰雲)老宰輔,你精神還強健哩。(正末唱)我精神比往日難同,閃下這小孩童怎見功?你急切里老不的形容,正好替趙家出力做先鋒。(帶雲)程嬰,你只依著我便了。(唱)我委實的捱不徹暮鼓晨鐘。
(程嬰雲)老宰輔,你好好的在家,我程嬰不識進退,平白地將著這愁布袋連累你老宰輔,以此放心不下。(正末雲)程嬰,你說那裡話?我,是七十歲的人,死是常事,也不爭這早晚。(唱)
【菩薩梁州】向這傀儡棚巾,鼓笛搬弄。只當做場短夢。猛回頭早老盡英雄,有恩不報怎相逢,見義不為非為勇。(程嬰雲)老宰輔既應承了,休要失信。(正末昌)言而無信言何用。(程嬰雲)老宰輔,你若存的趙氏孤兒,當名標青史,萬古留芳。(正末唱)也不索把咱來廝陪奉,大丈夫何愁一命終;況兼我白髮髼鬆。
(程嬰雲)老宰輔,還有一件。若是屠岸賈拿住老宰輔,你怎熬的這三推六問,少不得指攀我程嬰下來。俺父子兩個死是分內,只可惜趙氏孤兒,終歸一死,可不把你老宰輔乾連累了也。(正末雲)程嬰,你也說的是。我想那屠岸賈與趙附馬呵,(唱)
【三煞】這兩家做下敵頭重。但要訪的孤兒有影蹤,必然把太嚴莊上兵圍擁,鐵桶般密不通風。(雲)那屠岸賈拿住了我,高聲喝道:老匹夫豈不見三日前出下榜文,偏是你藏下趙氏孤兒。與俺作對,請波請波!(唱)則說老匹大清先入瓮,也須知榜揭處天都動;偏你這罷職歸田一老農,公然敢剔蠍撩蜂。
【二煞】他把繃扒弔拷般般用,情節根由細細窮;那其間枯皮朽骨難禁痛,少不得從實攀供,可知道你個程嬰怕恐。(帶雲)程嬰,你放心者。(唱)我從來一諾似千金重,便將我送上刀山與劍峰,斷不做有始無終。
(雲)程嬰,你則放心前去,抬舉的這孤兒成人長大,與他父母報仇雪恨。老夫一死,何足道哉。(唱)
【煞尾】憑著趙家枝葉千年永,晉國山河百二雄。顯耀英材統軍眾,威壓諸邦盡伏拱;遍拜公卿訴苦衷。禍難當初起下宮,可憐三百口親丁飲劍鋒;剛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巴到今朝襲父封。提起冤仇淚如涌,要請甚旗牌下九重,早拿出奸臣帥府中,斷首分骸祭祖宗,九族全誅不寬縱,恁時節才不負你冒死存孤報主公,便是我也甘心兒葬近要離路旁冢。(下)(程嬰雲)事勢急了,我依舊將這孤兒抱的我家去,將我的孩兒送到太平莊上來。(詩云)甘將自己親生子,偷換他家趙氏孤;這本程嬰義分應該得,只可惜遺累公孫老大夫。(下)
第三折
(屠岸賈領卒子上,雲)兀的不走了趙氏孤兒也!某已曾張掛榜文,限三日之內,不將孤兒出首,即將晉國內小兒但是半歲以下,一月以上,都拘刷到我帥府中,盡行誅戮。令人,門首覷者,若有首告之人,報復某家知道。(程嬰上。雲)自家程嬰是也。昨日將我的孩兒送與公孫杵臼去了;我今日到屠岸賈根前首告去來。令人,報復去,道有了趙氏孤兒也。(卒子云)你則在這裡,等我報復去。(報科,雲)報的元帥得知,有人來報趙氏孤兒有了也。(屠岸賈雲)在那裡?(卒子云)現在門首哩。(屠岸賈雲)著他過來。(卒子云)著過來。(做見科,屠岸賈雲)兀那廝,你是何人?(程嬰雲)小人是個草澤醫士程嬰。(屠岸賈雲)趙氏孤兒今在何處?(程嬰雲)在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家藏著哩。(屠岸賈雲)你怎生知道來?(程嬰雲)小人與公孫杵臼曾有一面之交,我去探望他,誰想臥房中錦襴繡褥上,躺著一個小孩兒。我想公孫杵臼年紀七十,從來沒兒沒女,這個是那裡來的?我說道:"這小的莫非是趙氏孤兒么?"只見他登時變色,不能答應。以此知孤兒在公孫杵臼家裡。(屠岸賈雲)咄!你這匹夫,你怎瞞的過我。你和公孫杵臼往日無讎,近日無冤,你因何告他藏著趙氏孤兒?你敢是知情么!說的是,萬事全休;說的不是,令人,磨的劍快,先殺了這個匹夫者。(程嬰雲)告元帥暫息雷霆之怒,略罷虎狼之威,聽小人訴說一遍咱。我小人與公孫杵臼原無讎隙,只因元帥傳下榜文,要將普國內小兒拘刷到帥府,盡行殺壞。我一來為救普國內小兒之命;二來小人四旬有五,近生一子,尚未滿月。元帥軍令,不敢不獻出來,可不小人也絕後了?我想有了趙氏孤兒,便不損壞一國生靈,連小人的孩兒也得無事,所以出首。(詩云)告大人暫停嗔怒,這便是首告緣故;雖然救普國生靈,其實怕程家絕戶。(屠岸賈笑科,雲)喔!是了。公孫杵臼原與趙盾一殿之巨,可知有這事來。令人,則今日點就本部下人馬,同程嬰到太平莊上,拿公孫杵臼走一遭去。(同下)(正末公孫杵臼上,雲)老夫公孫杵臼是也。想昨日與程嬰商議救趙氏孤兒一事,今日他到屠岸賈府中首告去了。這早晚屠岸賈這廝必然來也可!(唱)
【雙調】【新水令】我則見盪征塵飛過小溪橋,多管是損忠良賊徒來到。齊臻臻擺著士卒,明晃晃列著槍刀。眼見的我死在今朝,更避甚痛笞掠。(屠岸賈同程嬰領卒子上,雲)來到這呂呂太平莊上也。令人,與我圍了太平莊者。程嬰,那裡是公孫杵臼宅院?(程嬰雲)則這個便是。(屠岸賈雲)拿過那老匹夫來。公孫杵臼,你知罪么?(正末雲)我不知罪。(屠岸賈雲)我知你個老匹夫和趙盾是一殿之臣。你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正末雲)老元帥,我有熊心豹膽?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屠岸賈雲)不打不招。令人,與我揀大棒子著實打者。(卒子做打科)(正末唱)
【駐馬聽】想著我罷職辭朝,曾與趙盾名為刎頸交。(雲)這事是誰見來?(屠岸賈雲)觀有程嬰首告著你哩。(正末唱)是那個埋情出告,原來這程嬰舌是斬身刀。(雲)你殺了趙家滿門良賤三百餘口,則剩下這孩兒,你又要傷他性命。(唱)你正是狂風偏縱撲天雕,嚴霜故打枯根草。不爭把孤兒又殺壞了。可著他三百口冤仇甚人來報。
(屠岸賈雲)老匹夫,你把孤兒藏在那裡?快招出來,免受刑法。(正末雲)我有甚么孤兒藏在那裡?誰見來?(屠岸賈雲)你不招?令人,與我採下去,著實打者。(做打科)(屠岸賈雲)這老匹夫賴肉頑皮不肯招承,可惱,可惱。程嬰,這原是你出首的,就著你替我行杖者。(程嬰雲)元帥,小人是個草澤醫士,撮藥尚然腕弱,怎生行的杖?(屠岸賈雲)程嬰,你不行杖,敢怕指攀出你么?(程嬰雲)元帥,小人行杖便了。(做拿杖子科)(屠岸賈雲)程嬰,我見你把棍子揀了又揀,只揀著那細棍子,敢怕打的他疼了,要指攀下你來。(程嬰雲)我就拿大棍子打者。(屠岸賈雲)住者。你頭裡只揀著那細棍子打,如今你卻拿起大棍子來,三兩下打死了呵,你就做的個死無招對。(程嬰雲)著我拿細棍子又不是,拿大棍子又不是,好著我兩下做人難也。(屠岸賈雲)程嬰,你只拿著那中等棍子打。公孫杵臼老匹夫,你可知道行杖的就是程嬰么?(程嬰行杖科,雲)快招了者!(三科了)(正末雲)哎喲!打了這一日,不似這幾棍子打的我疼,是誰打我來?(屠岸賈雲)是程嬰打你來。(正末雲)程嬰,你剗的打我那?(程嬰雲)元帥,打的這老頭兒兀的不胡說哩。(正末唱)
【雁兒落】是那一個實丕丕將著粗棍敲?打的來痛殺殺精皮掉。我和你狠程嬰有甚的仇?卻教我老公孫受這般虐。
(程嬰雲)快招了者。(正末雲)我招,我招。(唱)
【得勝令】打的我無縫可能逃,有口屈成招。莫不是那孤兒他知道,故意的把咱家指定了。(程嬰做慌科)(正末唱)我委實的難熬,尚兒自強著牙根兒鬧;暗地更偷瞧,只見他早嚇的腿脡兒搖。(程嬰雲)你快招吧,省得打殺你。(正末雲)有、有、有。(唱)
【水仙子】俺二人商議要救這小兒曹。(屠岸賈雲)可知道指攀下來也。你說二人,一個是你了,那一個是誰?你實說將出來,我饒你的性命。(正末雲)你要我說那一個,我說,我說。(唱)哎!一句話來到我舌尖亡卻咽了。(屠岸賈雲)程嬰。這樁事敢有你么?(程嬰雲)兀那老頭兒,你休妄指平人。(正末雲)程嬰,你慌怎么?(唱)我怎生把你程嬰道,似這般有上梢無下梢。(屠岸賈雲)你頭裡說兩個,你怎生這一會兒可說無了?(正末唱)只被你打的來不知一個顛倒。(屠岸賈雲)你還不說,我就打死你個老匹夫。(正末唱)遮莫便打的我皮都綻,肉盡銷,休想我有半個字兒攀著。
(卒子抱倈兒上科,雲)元帥爺賀喜,土洞中搜出個趙氏孤兒來了也。(屠岸賈笑科。雲)將那小的拿近前來,我親自下手,剁做三段。兀那老匹夫,你道無有趙氏孤兒,這個是誰?(正末唱)
【川撥棹】你當日演神獒,把忠臣來撲咬。逼的他走死荒郊,刎死鋼刀,縊死裙腰,將三百口全家老小盡行誅剿。並沒那半個兒剩落,還不厭你心苗。(屠岸賈雲)我見了這孤兒,就不由我不惱也。(正末唱)
【七弟兄】我只見他左瞧、左瞧、怒咆哮,火不騰改變了猙獰貌,按獅蠻拽札起錦征袍,把龍泉扯離出沙魚鞘。
(屠岸賈怒雲)我拔出這劍來。一劍,兩劍,三劍。(程嬰做驚疼科,屠岸賈雲)把這一個小業種剁了三劍,兀的不稱了我平生所願也。(正末唱)
【梅花酒】呀!見孩兒臥血泊。那一個哭哭號號,這一個怨怨焦焦,連我也戰戰搖搖。直恁般歹做作,只除是沒天道。呀!想孩兒離褥草,到今日恰十朝,刀下處怎耽饒,空生長枉劬勞,還說甚要防老。
【收江南】呀!兀的不是家富小兒驕。(程嬰掩淚科)(正末唱)見程嬰心似熱油澆,淚珠兒不敢對人拋,背地裡搵了。沒來由割捨的親生骨肉吃三刀。(雲)屠岸賈那賊,你試覷者。上有天哩,怎肯饒過的你,你死打甚么不緊!(唱)
【鴛鴦煞】我七旬死後偏何老,這孩兒一歲死後偏知小。俺兩個一處身亡,落的個萬代名標。我囑付你個後死的程嬰,休別了橫亡的趙朔。暢道是光陰過去的疾,冤仇報復的早。將那廝萬剮千刀,切莫要輕輕的素放了。
(正末撞科,雲)我撞階基,覓個死處。(下)(卒子報科,雲)公孫杵臼撞階基身死了也。(屠岸賈笑科,雲)那老匹夫既然撞死,可也罷了。(做笑科,雲)程嬰,這一樁里多虧了你;若不是你呵,如何殺的趙氏孤兒?(程嬰雲)元帥,小人原與趙氏無仇,一來救普國內眾生;二來小人根前也有個孩兒,未曾滿月。若不搜的那趙氏孤兒出來,我這孩兒也無活的人也。(屠岸賈雲)程嬰,你是我心腹之人,不如只在我家中做個門客,抬舉你那孩兒成人長大。在你跟前習文,送在我跟前演武。我也年近五旬,尚無子嗣,就將你的孩兒與我做個義兒。我偌大年紀了,後來我的官位,也等你的孩兒討個應襲,你意下如何?(程嬰雲)多謝元帥抬舉。(屠岸賈詩云)則為朝綱中獨顯趙盾,不由我心中生忿;如今削除了這點萌芽,方才是永無後釁。(同下)
第四折
(屠岸賈領卒子上,雲)某,屠岸賈。自從殺了趙氏孤兒,可早二十年光景也。有程嬰的孩兒,因為過繼與我,喚做屠成。教的他十八般武藝,無有不拈,無有不會。這孩兒弓馬倒強似我,就著我這孩兒的威力,早晚定計,弒了靈公,奪了晉國,可將我的官位都與孩兒做了,方是平生願足。適才孩兒往教場中演習弓馬去了,等他來時,再做商議。(下)(程嬰拿手卷上,詩云)日月催人老,光陰趲少年;心中無限事,未敢盡明言。過日月好疾也!自到屠府中,今經二十年光景,抬舉的我那孩兒二十歲,官名喚做程勃。我根前習文,屠岸賈根前習武,甚有機謀,熟閒弓馬。那屠岸賈將我的孩兒十分見喜,他豈知就裡的事。只是一件,連我這孩兒心下也還是懵懵懂懂的。老夫今年六十五歲,倘或有些好歹呵,著誰人說與孩兒知道,替他趙氏報仇。以此躊躇展轉,晝夜無眠。我如今將從前屈死的忠臣良將,畫成一個手卷,倘若孩兒問老夫呵,我一樁樁剖說前事,這孩兒必然與父母報仇也。我且在書房中悶坐著,只等孩兒到來,自有個理會。(正末扮程勃上,雲)某,程勃是也。這壁廂爹爹是程嬰;那壁廂爹爹可是屠岸賈。我白日演武,到晚習文。如今在教場中回來,見我這壁廂爹爹走一遭去也呵。(唱)
【中呂】【粉蝶兒】引著些本部下軍卒,提起來殺人心半星不懼。每日家習演兵書。憑看我,快相持,能對壘,直使的諸邦降伏。俺父親英勇誰如,我拚著個盡心兒扶助。
【醉春風】我則待扶明主晉靈公,助賢臣屠岸賈。憑著我能文善武萬人敵,俺父親將我來許、許。可不道馬壯人強,父慈子孝,怕甚么主憂臣辱。(程嬰雲)我展開這手卷。好可憐也!單為這趙氏孤兒,送了多少賢臣烈士,連我的孩兒也在這裡面身死了也。(正末雲)令人,接了馬者。這壁廂爹爹在那裡?(卒子云)在書房中看書哩。(正末雲)令人報復去。(卒子報科,雲)有程勃來了也。(程嬰雲)著他過來。(卒子云)著過去。(正末做見科,雲)這壁廂爹爹,您孩兒教場中回來了也。(程嬰雲)你吃飯去。(正末雲)我出的這門來。想俺這壁廂爹爹,每日見我心中喜歡,今日見我來心中可甚煩惱,垂淚不止。不知主著何意?我過去問他。誰欺負著你來?對您孩兒說,我不道的饒了他哩。(程嬰雲)我便與你說呵,也與你父親母親做不的主,你只吃飯去。(程嬰做眼淚科)(正末雲)兀的不徯幸殺我也!(唱)
【迎仙客】因甚的掩淚珠?(程嬰做吁氣科)(正末唱)氣長吁?我恰才叉定手向前來緊趨伏。(帶雲)則俺見這壁廂爹爹呵,(唱)忄敞支支噁心煩,勃騰騰生忿怒。(帶雲)是甚么人敢欺負你來?(唱)我這裡低首躊躇。(帶雲)既然沒的人欺負你呵,(唱)那裡是話不投機處。
(程嬰雲)程勃,你在書房中看書,我往後堂中去去再來。(做遺手卷虛下)(正末雲)喔,元來遺下一個手卷在此。可是甚的文書?待我展開看咱。(做看科,雲)好是奇怪,那個穿紅的拽著惡犬,撲著個穿紫的;又有個拿瓜錘的打死了那惡犬。這一個手扶著一輛車,又是沒半邊車輪的。這一個自家撞死槐樹之下。可是甚么故事?又不寫出個姓名,教我那裡知道!(唱)
【紅繡鞋】畫著的是青鴉鴉幾株桑樹,鬧炒炒一簇田夫。這一個可磕擦緊扶定一輪車。有-個將瓜捶親手舉,有一個觸槐樹早身殂,又一個惡犬兒只向著這穿紫的頻去撲。
(雲)待我再看來。這一個將軍前面擺著弓弦、藥酒、短刀三件,卻將短刀自刎死了。怎么這一個將軍也引劍自刎而死?又有個醫人手扶著藥箱兒跪著,這一個婦人抱著個小孩兒,卻象要交付醫人的意思。呀!元來這婦人也將裙帶自縊死了,好可憐人也!(唱)
【石榴花】我只見這一個身著錦襜襜,手引著弓弦藥酒短刀誅。怎又有個將軍自刎血模糊?這一個扶著藥箱兒跪伏,這一個抱著小孩兒交付,可憐穿珠帶玉良家婦,他將著裙帶兒縊死何辜。好著我沉吟半晌無分訴,這畫的是徯幸殺我也悶葫蘆。
(雲)我仔細看來,那穿紅的也好狠哩,又將一個白須老兒打的好苦也。(唱)
【鬥鵪鶉】我則見這穿紅的匹夫,將著這白須的來毆辱;兀的不惱亂我的心腸,氣填我這肺腑。(帶雲)這一家兒若與我關係呵。(唱)我可也不殺了賊臣不是丈夫,我可便敢與他做主。這血泊中躺的不知是那個親丁?這市曹中殺的也不知是誰家上祖?(雲)到底只是不明白,須待俺這壁廂爹爹出來,問明這樁事,可也免的疑惑。(程嬰上,雲)程勃,我久聽多時了也。(正末雲)這壁廂爹爹可說與您孩兒知道。(程嬰雲)程勃,你要我說這樁故事,倒也和你關親哩。(正末雲)你則明明白白的說與您孩兒咱。(程嬰雲)程勃,你聽者,這樁故事好長哩。當初那穿紅的和這穿紫的.元是一殿之臣,爭奈兩個文武不和,因此做下對頭,已非一日。那穿紅的想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暗地遣一刺客.喚做鉏麑,藏著短刀,越牆而過。要刺殺這穿紫的。誰想這穿紫的老宰輔,每夜燒香,禱告天地,專一片報國之心,無半點於家之意。那人道:我若刺了這個老宰輔,我便是逆天行事,斷然不可;若回去見那穿紅的,少不得是死。罷、罷、罷。(詩云)他手攜利刃暗藏埋,因見忠良卻悔來;方知公道明如日,此夜鉏麑自觸槐。(正未雲)這個觸槐而死的是鉏麑么?(程嬰雲)可知是哩。這個穿紫的為春間勸農出到郊外,可在桑樹下見一壯士,仰面張口而臥。穿紫的問其緣故,那壯士言:某乃是靈輒,因每頓吃一斗米的飯,大主人家養活不過。將我趕逐出來;欲待摘他桑椹子吃,又道我偷他的。因此仰面而臥,等那桑椹子吊在口中便吃;吊不在口中,寧可餓死,不受人恥辱。穿紫的說:此烈士也。遂將酒食賜與餓夫,飽餐了一頓。不辭而去。這穿紫的並無嗔怒之心。程勃,這見得老宰輔的德量處。(詩云)為乘春令勸耕初,巡遍郊原日未晡;壺漿簞食因誰下,剛濟桑間一餓夫。(正末雲)喔,這桑樹下餓夫喚做靈輒。(程嬰雲)程勃,你緊記者。又一日,西戎國貢進神獒。是一隻狗,身高四尺者,其名為獒。晉靈公將神獒賜與那穿紅的。正要謀害這穿紫的,即於後園中扎一草人,與穿紫的一般打扮,將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將神獒俄了五七日;然後剖開草人腹中,飽餐一頓。如此演成百日,去向靈公說道:如今朝中豈無不忠不孝的人,懷著欺君之意。靈公問道:其人安在?那穿紅的說:前者賜與臣的神獒,便能認的。那穿紅的牽上神獒去,這穿紫的正立於殿上。那神獒認著是草人,向前便撲,趕的這穿紫的繞殿而走。旁邊惱了一人,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舉起金瓜。打倒神獒,用手揪住腦杓皮,則一劈劈為兩半。(詩云)賊臣奸計有千條,逼的忠良沒處逃;殿前自有
英雄漢,早將毒手劈神獒。(正末雲)這隻惡犬,喚做神獒;打死這惡犬的,是提彌明。(程嬰雲)是。那老宰輔出的殿門,正待上車,豈知被那穿紅的把他那駟馬車四馬摘了二馬,雙輪摘了一輪,不能前去。傍邊轉過壯士,一臂扶輪,一手策馬;磨衣見皮,磨皮見肉,磨肉見筋,磨筋見骨,磨骨見髓。捧轂推輪,逃往野外。你道這個是何人?可就是桑間餓夫靈輒者是也。(詩云)紫衣逃難出宮門,駟馬雙輪摘一輪;卻是靈輒強扶歸野外,報取桑間一飯恩。(正末雲)您孩兒記的,元來就是仰臥於桑樹下的那個靈輒。(程嬰雲)是。(正末雲)這壁廂爹爹,這個穿紅的那廝好狠也!他叫甚么名氏?(程嬰雲)程勃,我忘了他姓名也。(正末雲)這個穿紫的,可是姓甚么?(程嬰雲)這個穿紫的,姓趙,是趙盾丞相。他和你也關親哩。(正末雲)您孩兒聽的說有個趙盾丞相,倒也不曾掛意。(程嬰雲)程勃,我今番說與你可,你則緊緊記者。(正末雲)那手卷上還有哩,你可再說與您孩兒聽咱。(程嬰雲)那個穿紅的,把這趙盾家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了。只有一子趙朔,是個駙馬。那穿紅的詐傳靈公的命,將三般朝典賜他,卻是弓弦、藥酒、短刀,要他憑著取一件自盡。其實公主腹懷有孕,趙朔遺言:我若死後,你添的個小廝兒呵,可名趙氏孤兒,與俺三百口報仇。誰想趙朔短刀刎死,那穿紅的將公主囚禁府中,生下趙氏孤兒。那穿紅的得知,早差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專防有人藏了孤兒出去。這公主有個門下心腹的人,喚做草澤醫士程嬰。(正末雲)這壁廂爹爹,你敢就是他么?(程嬰雲)天下有多少同名同姓的人,他另是一個程嬰。這公主將孤兒交付了那個程嬰,就將裙帶自縊而死。那程嬰抱著這孤兒,來到府門上,撞見韓厥將軍,搜出孤兒來;被程嬰說了兩句,誰想韓厥將軍也拔劍自刎了。(詩云)那醫人全無怕懼,將孤兒私藏出去;正撞見忠義將軍,甘身死不教拿住。(正末雲)這將軍為趙氏孤兒,自刎身亡了,是個好男子。我記著他喚做韓厥。(程嬰雲)是、是、是,正是韓厥。誰想那穿紅的得知,將普國內半歲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兒每,都拘刷到他府來,每人剁做三劍。必然殺了趙氏孤兒。(正末做怒科,雲)那穿紅的好狠也!(程嬰雲)可知他狠哩。誰想這程嬰也生的個孩兒,尚未滿月,假妝做趙氏孤兒,送到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跟前。(正末雲)那公孫杵臼卻是何人?(程嬰雲)這個老宰輔,和趙盾是一殿之臣。程嬰對他說道:"老宰輔,你收著這趙氏孤兒,去報與穿紅的,道程嬰藏著孤兒,將俺父子一處身死。你抬舉的孤兒成人長大,與他父母報仇,有
何不可?公孫杵臼說道:我如今年邁了也。程嬰,你舍的你這孩兒,假妝做趙氏孤兒,藏在老夫跟前;你報與穿紅的去,我與你孩兒一處身亡。你藏著孤兒,日後與他父母報仇才是。(正末雲)他那個程嬰肯舍他那孩兒么?(程嬰雲)他的性命也要舍哩,量他那孩兒打甚么不緊。他將自己的孩兒假妝做了孤兒,送與公孫杵臼處。報與那穿紅的得知,將公孫杵臼三推六問,弔拷繃扒。追出那假的趙氏孤兒來,剁做三劍;公孫杵臼自家撞階而死。這樁事經今二十年光景了也!這趙氏孤兒觀今長成二十歲,不能與父母報仇,說兀的做甚?(詩云)他一貌堂堂七尺軀,學成文武待何如;乘車祖父歸何處,滿門良賤盡遭誅。冷宮老母懸樑縊,法場親父引刀殂;冤恨至今猶未報,枉做人間大丈夫。(正末雲)你說了這一日,您孩兒如睡里夢裡,只不省的。(程嬰雲)元來你還不知哩!如今那穿紅的正是奸臣屠岸賈,趙盾是你公公,趙朔是你父親,公主是你母親。(詩云)我如今一一說到底,你剗地不知頭共尾;我是存孤棄子老程嬰,兀的趙氏孤兒便是你,(正末雲)元來趙氏孤兒正是我,兀的不氣殺我也!(正末做倒,程嬰扶科,雲)小主人甦醒者。(正末雲)兀的不痛殺我也!(唱)
【普天樂】聽的你說從初,才使我知緣故;空長了我這二十年的歲月,生了我這七尺的身軀。元來自刎的是父親,自縊的咱老母。說到淒涼傷心處,便是那鐵石人也放聲啼哭。我拚著生擒那個老匹夫,只要他償還俺一朝的臣宰。更和那合宅的家屬。(雲)你不說呵,您孩兒怎生知道。爹爹請坐,受您孩兒幾拜。(正末拜科,程嬰雲)今日成就了你趙家枝葉,送的俺一家兒剪草除根了也。(做哭科)(正末唱)
【上小樓】若不是爹爹照覷。把你孩兒抬舉,可不的二十年前早攖鋒刃,久喪溝渠。恨只恨屠岸賈那匹大,尋恨拔樹,險送的俺一家兒滅門絕戶。
【麼篇】他他他,把俺一姓戮;我我我,也還他九族屠。(程嬰雲)小主人,你休大驚小怪的,恐怕屠賊知道。(正末雲)我和他一不做二不休。(唱)那怕他牽著神獒,擁著家兵,使著權術。你只看這一個那一個都是為誰而卒,豈可我做兒的倒安然如故。(雲)爹爹放心,到明日我先見過了主公,和那滿朝的卿相,親自殺那賊去。(唱)
【耍孩兒】到明朝若與仇人遇,我迎頭兒把他當住;也不須別用軍和卒。只將咱猿臂輕舒,早提番玉勒雕鞍轡,扯下金花皂蓋車,死狗似拖將去。我只問他人心安在,天理何如?
【二煞】誰著你使英雄忒使過,做冤仇能做毒,少不的一還一報無虛誤。你當初屈勘公孫老,今日猶存趙氏孤。再休想咱容恕,我將他輕輕擲下,慢慢開除。
【一煞】摘了他斗來大印一顆,剝了他花來簇幾套服;把麻繩背綁在將軍柱。把鐵鉗拔出他斕斑舌;把錐子生跳他賊眼珠,把尖刀細剮他渾身肉,把鋼錘敲殘他骨髓,把鋼鍘切掉他頭顱。
【煞尾】尚兀自勃騰騰怒怎淌,黑沈沈怨未復。也只為二十年的逆子妄認他人父,到今日三百口的冤魂,方才家自有主。(下)
(程嬰雲)到明日小主人必然擒拿這老賊,我須隨後接應去來。(下)
第五折
(外扮魏絳,領張千上,雲)小官乃晉國上卿魏絳是也。方今悼公在位,有屠岸賈專權,將趙盾滿門良賤盡皆殺絕。誰想趙朔門下有個程嬰,掩茂了趙氏孤兒,今經二十年光景。改名程勃。今早奏知主公,要擒拿屠岸賈,雪父之仇。奉主公的命,道屠岸賈兵權太重,誠恐一時激變,著程勃暗暗的自行捉獲。仍將他闔門良賤,齠齔不留;成功之後,另加封賞。小官不敢輕泄,須親對程勃傳命去來。(詩云)忠臣受屠戮,沉冤二十年;今朝取奸賊,方知冤報冤。(下)(正末躧馬仗劍上,雲)某,程勃,今早奏知主公,擒拿屠岸賈,報父祖之仇。這老賊是好無禮也可。(唱)
【正宮】【端正好】也不索列兵卒,排軍將,動著些闊劍長槍;我今日報仇捨命誅奸黨,總是他命盡也合身喪。
【滾繡球】只在這鬧街坊,弄一場。我和他決無輕放,恰便似虎撲綿羊。我可也不索慌,不索忙,早把手腳兒十分打當,看那廝怎做堤防。我將這二十年積下冤仇報,三百口亡來性命償,我便死也何妨。(雲)我只在這鬧市中等侯著,那老賊敢待來也。(屠岸賈領卒子上,雲)今日在元帥府回還私宅中去。令人,擺開頭踏,慢慢的行者。(正末雲)兀的不是那老賊來了也。(唱)
【倘秀才】你看那雄赳赳頭踏數行,鬧攘攘跟隨的在兩廂。你看他腆著胸脯,妝些兒勢況。我這裡驟馬如流水,掣劍似秋霜,向前來賭當。
(屠岸賈雲)屠成,你來做甚么?(正末雲)兀那老賊,我不是屠成,則我是趙氏孤兒。二十年前你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我今日擒拿你個老匹夫,報俺家的冤仇也。(屠岸賈雲)誰這般道來?(正末雲)是程嬰道來。(屠岸賈雲)這孩子手腳來的,不中,我只是走的乾淨。(正末雲)你這賊,走那裡去?(唱)
【笑和尚】我、我、我盡威風八面揚,你、你、你怎掙坐怎攔擋?早、早、早嚇的他魂飄蕩,休、休、休再口強。是、是、是不商量,來、來、來可匹塔的提離了鞍鞽上。
(正末做拿住科,程嬰慌上,雲)則怕小主人有失,我隨後接應去。謝天地,小主人拿住屠岸賈了也。(正末雲)令人,將這匹夫執縛定了,見主公去來。(同下)(魏絳同張千上,雲)小官魏絳的便是。今有程勃擒拿屠岸賈去了。令人,門首覷者,若來時,報復某知道。(正末同程嬰拿屠岸賈上,正末雲)父親,俺和你同見主公去來。(見科,雲)老宰輔,可憐俺家三百口沉冤,今日拿住了屠岸賈也。(魏絳雲)拿將過來。兀那屠岸賈,你這損害忠良的奸賊,今被程勃拿來,有何理說。(屠岸賈雲)我成則為王,敗則為虜。事已至此,惟求早死而已。(正末雲)老宰輔與程勃做主咱!(魏絳雲)屠岸賈,你今日要早死,我偏要你慢死。令人,與我將這賊釘上木驢,細細的剮上三千刀,皮肉都盡,方才斷首開膛,休著他死的早了。(正末唱)
【脫布衫】將那廝釘上木驢推上雲陽,休便要斷首開膛;直剁的他做一堝兒肉醬,也消不得俺滿懷惆悵。
(程嬰雲)小主人,你今日報了冤仇,復了本性,則可憐老漢一家兒皆無所靠也!(正末唱)
【小梁州】誰肯舍了親兒把別姓藏?似你這恩德難忘。我待請個丹青妙手不尋常,傅著你真容相,侍奉在俺家堂。
(程嬰雲)我有甚么恩德在那裡,勞小主人這等費心?(正末唱)
【麼篇】你則那三年乳哺曾無曠,可不勝懷擔十月時光;幸今朝出萬死身無恙,便日夕里焚香供養,也報不的你養爺娘。
(魏絳雲)程嬰、程勃,你兩上望闕跪者,聽主公的命。(詞雲)則為屠岸賈損害忠良,百般地撓亂朝綱;將趙盾滿門良賤,都一朝無罪遭殃。那其間頗多仗義,豈真謂天道微茫;幸孤兒能償積怨,把奸臣身首分張。可複姓賜名趙武,襲父祖列爵卿行。韓厥後仍為上將,給程嬰十頃田莊。老公孫立碑造墓,彌明輩概與褒揚。普國內從今更始,同瞻仰主德無疆。(程嬰、正末謝恩科,正末唱)
【黃鐘尾】謝君恩普國多沾降,把奸賊全家盡滅亡。賜孤兒改名望,襲父祖拜卿相;忠義士各褒獎,是軍官還職掌,是窮民與收養;已死喪給封葬,現生存受爵賞。這恩臨似天廣,端為誰敢虛讓。誓捐生在戰場,著鄰邦並歸向。落的個史冊上標名,留與後人講。
題目公孫杵臼恥勘問
正名趙氏孤兒大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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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職曾守拙,玩幽遂忘喧。山澗依磽瘠,竹樹蔭清源。
貧居煙火濕,歲熟梨棗繁。風雨飄茅屋,蒿草沒瓜園。
群屬相歡悅,不覺過朝昏。有時看禾黍,落日上秋原。
飲酒任真性,揮筆肆狂言。一朝忝蘭省,三載居遠藩。
復與諸弟子,篇翰每相敦。西園休習射,南池對
貧居煙火濕,歲熟梨棗繁。風雨飄茅屋,蒿草沒瓜園。
群屬相歡悅,不覺過朝昏。有時看禾黍,落日上秋原。
飲酒任真性,揮筆肆狂言。一朝忝蘭省,三載居遠藩。
復與諸弟子,篇翰每相敦。西園休習射,南池對芳樽。
山藥經雨碧,海榴凌霜翻。念爾不同此,悵然復一論。
重陽守故家,僴子旅湘沅。俱有緘中藻,惻惻動離魂。
不知何日見,衣上淚空存。▲
傾尊就殘酌,舒捲續微吟。空際颺高蝶,風中聆素琴。
廣庭備幽趣,復對商山岑。獨此愛時景,曠懷雲外心。
遷鶯戀嘉木,求友多好音。自無琅玕實,安得蓮花簪。
寄之二君子,希見雙南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