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及注釋
譯文
你棲身高枝之上才難以飽腹,雖悲鳴寄恨而無人同情。
五更以後疏落之聲幾近斷絕,可是滿樹碧綠依然如故毫不動情。
我官職卑下,行蹤飄忽不定,家園難返,故鄉的田園也早已荒蕪。
煩勞你的鳴叫讓我能夠警醒,我也是,家徒四壁,舉家清苦。
注釋
以:因。薄宦:指官職卑微。高難飽:古人認為蟬棲於高處,餐風飲露,故說“高難飽”。
恨費聲:因恨而連聲悲鳴。費,徒然。
五更(gēng):中國古代把夜晚分成五個時段,用鼓打更報時,所以叫“五更”。疏欲斷:指蟬聲稀疏,接近斷絕。
碧:綠。
薄宦:官職卑微。梗猶泛:典出《戰國策·齊策》:土偶人對桃梗說:“今子東國之桃梗也,刻削子以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則子漂漂者將何如耳。”後以梗泛比喻漂泊不定,孤苦無依。梗,指樹木的枝條。
故園:對往日家園的稱呼,故鄉。蕪已平:荒草已經平齊沒脛,覆蓋田地。蕪,荒草。平,指雜草長得齊平 。
君:指蟬。警:提醒。
亦:也。舉家清:全家清貧。舉,全。清,清貧,清高。
創作背景
本詩的具體創作不詳。李商隱平生曾兩度入官秘書省,但最終未能得志,處境每況愈下。該詩就是表達了他雖仕途不順,卻堅守清高之志。句解
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
蟬本來就因棲息於高枝,難得一飽;它鳴叫不停,卻不受理睬,真是白白辛苦,怨恨無窮啊。“以”,因。古人誤以為蟬餐風飲露,所以說“高難飽”。“費聲”,指鳴聲頻頻。
就真實情況而言,蟬並非是因身在高處,不肯飛下來乞食而“難飽”;它的鳴叫聲中也沒有什麼恨意,這完全是詩人自己的理解與感受,是其身世之感的寄託。“高”,語義雙關,喻指人的品格高潔。
詩人自許清高,不肯屈就,結果只落得生活困頓,這不就是“高難飽”嗎?他曾向令狐綯等當權者陳情,希望得到他們的理解和幫助,可最終還是不被人理會,依舊無法擺脫仕途坎坷的困境,這難道不是一場“徒勞”嗎?在這裡,蟬已經完全人格化了,詩人分明是借其表達自己艱難的身世和處境,所以紀昀說開頭兩句是“意在筆先”。
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
蟬徹夜悲鳴,叫到五更天,已是聲嘶力竭、稀稀落落,快要斷絕了。可是那些樹呢,依舊碧綠青翠,任憑蟬叫得如何悽苦動人,也是無動於衷,真是無情啊!
蟬聲與樹木的碧綠本來是毫不相干的,詩人卻責怪樹木的冷酷無情。顯然,這同樣是在寄託自己的身世遭遇,抒寫自己的哀告無門、受人冷落。曾經有過深交的令狐綯等人本來是可以幫助李商隱的,可是,他們不僅沒有伸出援助之手,反而處處排擠打擊他。在這樣的境況下,詩人怎能不怨恨與激憤。
薄宦梗猶泛,故園蕪已平
這兩句轉向詩人自敘:我職卑祿薄,到處漂泊,早已丟下的家鄉田園,已是一片荒蕪。
《戰國策·齊策》里有一則故事,桃偶譏笑泥人:“你是用泥土做成的人形,一到發洪水的時候,你就完了。”泥人說:“我是西岸土做的人,洪水來了,儘管我會沒了人形,但我還可以被沖回西岸家鄉去。而你呢,你是東國桃木做成的人,洪水一來,你還不知道漂泊到哪裡去呢?”後來就用“梗泛”來比喻漂泊無定的生涯。“梗”,樹木枝條。“泛”,漂流。李商隱長年輾轉於各地為他人做幕僚,職位卑微,俸祿微薄,故稱“薄宦”。
“故園蕪已平”,從陶淵明《歸去來辭》的“田園將蕪胡不歸”化用而來。陶淵明做官不如意,想到自己家鄉的田地快要荒蕪了,就辭官而去,歸隱田園,自得其樂。自己也是仕途坎坷,處處碰壁,何不也像陶淵明那樣早日還鄉呢?可是,故園荒蕪,似乎已經沒有自己的立身之地,真是進亦難,退亦難!
這兩句在四處漂泊、前途黯淡的生活身世傾訴中,透露出詩人的失意與蒼涼。
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
這兩句是作者對蟬說的話:多勞你給我警告,我一家人的生活也和你一樣清寒。“君”,指蟬。“警”,警醒,這裡有觸動的意思。蟬在告誡什麼呢?有人說是警告詩人為什麼不及早回頭,早歸故園;有人則認為是提醒詩人保持高潔的操守。
此聯前一句回到詠蟬上來,用擬人手法寫蟬。後一句“君”與“我”對舉,把詠物和抒情結合起來,呼應開頭,首尾圓合。
賞析
此詩先是描寫蟬的境遇,後面直接跳到自身的遭遇上來,直抒胸臆,感情強烈,最後卻又自然而然地回到蟬身上,首尾圓融,意脈連貫。全詩以蟬起,以蟬結,章法緊密,對蟬的刻畫與詩人的情意婉轉表達到了渾然交融與統一,是托物詠懷的佳作。
“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首聯以蟬的生活習性起興。“高”以蟬棲高樹暗喻自己的清高;蟬的“難飽”又與作者身世感受暗合。由“難飽”而引出“聲”來,所以哀中又有“恨”。但這樣的鳴聲卻是徒勞,並不能使它擺脫難飽的困境。這是說,作者由於為人清高,所以生活清貧,雖然向有力者陳情,希望得到他們的幫助,最終卻是徒勞的。這樣結合作者自己的感受來詠物,看似把物的本來面貌歪曲,因為蟬本來沒有“難飽”和“恨”。作者這樣說,看似不真實了,但詠物詩的真實,是作者感情的真實。作者確實有這種感受,借蟬來寫,只要“高”和“聲”是和蟬符合的,作者可以寫出他對“高”和“聲”的獨特感受來,可以寫“居高聲自遠”(虞世南《詠蟬》),也可以寫“本以高難飽”,這兩者對兩位不同的作者都是真實的。
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頷聯是說,五更以後疏落之聲幾近斷絕,滿樹碧綠依然如故毫不動情。
蟬的鳴聲到五更天亮時,已經稀疏得快要斷絕了,可是一樹的葉子還是那樣碧綠,並不為它的“疏欲斷”而悲傷憔悴,顯得那樣冷酷無情。這裡接觸到詠物詩的另一特色,即無理得妙。蟬聲的“疏欲斷”,與樹葉的“碧”兩者本無關涉,可是作者卻怪樹的無動於衷。這看似毫無道理,但無理處正見出作者的真實感情。“疏欲斷”既是寫蟬,也是寄託自己的身世遭遇。就蟬說,責怪樹的“無情”是無理;就寄託身世遭遇來說,責怪有力者本可以依託蔭庇而卻“無情”,是有理的。詠物詩既以抒情為主,所以這種無理在抒情上就成了有理了。
“薄宦梗猶泛,故園蕪已平。”頸聯是說,我官職卑下像桃梗漂流不定,家園長期荒蕪雜草早已長平。
頸聯來一個轉折,拋開詠蟬,轉到自己身上,這一轉就打破了詠蟬的限制,擴大了詩的內容。作者在各地當幕僚,是個小官,所以稱“薄宦”。經常在各地流轉,好像大水中的木偶到處漂流。這種不安定的生活,使他懷念家鄉,更何況家鄉田園裡的雜草和野地里的雜草已經連成一片了,作者思歸就更加迫切。這兩句好像和上文的詠蟬無關,暗中還是有聯繫的。“薄宦”同“高難飽”、“恨費聲”聯繫,小官微祿,所以“難飽”、“費聲”。經過這一轉折,上文詠蟬的抒情意味就更明白了。
“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又回到詠蟬上來,用擬人法寫蟬。“君”與“我”對舉,把詠物和抒情密切結合,而又呼應開頭,首尾圓合。蟬的難飽正與我也舉家清貧相應;蟬的鳴叫聲,又提醒我這個與蟬境遇相似的小官,想到“故園蕪已平”,不免勾起賦歸之念。錢鍾書先生評論這首詩說:“蟬飢而哀鳴,樹則漠然無動,油然自綠也(油然自綠是對“碧”字的很好說明)。樹無情而人(‘我’)有情,遂起同感。蟬棲樹上,卻恝置(猶淡忘)之;蟬鳴非為‘我’發,‘我’卻謂其‘相警’,是蟬於我亦‘無情’,而我與之為有情也。錯綜細膩。”錢先生指出不僅樹無情而蟬亦無情,進一步說明詠蟬與抒情的錯綜關係。
詠物詩,貴在“體物為妙,功在密附”。這首詠蟬詩,“傳神空際,超超玄著”,被朱彝尊譽為“詠物最上乘”。詩人借蟬棲高飲露的個性來表現自己高潔的品格,可謂借物詠懷的典型。
李商隱(約813年-約858年),字義山,號玉溪(谿)生、樊南生,唐代著名詩人,祖籍河內(今河南省焦作市)沁陽,出生於鄭州滎陽。他擅長詩歌寫作,駢文文學價值也很高,是晚唐最出色的詩人之一,和杜牧合稱“小李杜”,與溫庭筠合稱為“溫李”,因詩文與同時期的段成式、溫庭筠風格相近,且三人都在家族裡排行第十六,故並稱為“三十六體”。其詩構思新奇,風格穠麗,尤其是一些愛情詩和無題詩寫得纏綿悱惻,優美動人,廣為傳誦。但部分詩歌過於隱晦迷離,難於索解,至有“詩家總愛西崑好,獨恨無人作鄭箋”之說。因處於牛李黨爭的夾縫之中,一生很不得志。死後葬於家鄉沁陽(今河南焦作市沁陽與博愛縣交界之處)。作品收錄為《李義山詩集》。► 598篇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