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嬈艷態,妒風笑月,長殢東君。
東城邊,南陌上,正日烘池館,竟走香輪。綺筵散日,誰人可繼芳塵。更好明光宮殿,幾枝先近日邊勻。金尊倒,拚了盡燭,不管黃昏。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宮禁中的護花帷幕低低地張蔽遮陽,紅色的欄桿工巧地繚繞圍護。那裡被精心保護的是一種獨占暮春風光的名花。這種花淡雅挺立,姿態柔美,朵朵都呈現出天公造化的精巧絕倫。等到數不清的春花紛紛開過之後,經歷了春風吹拂、春雨浴洗、清露澆灑的名花,仿佛曉妝初成的美人,帶給人無限清新。它以無比嫵媚的姿態,戲弄春風、嘲笑春月,盡情地引逗著司管春天的神君。
在東城、南陌這些日光易照之處,那裡的亭台池館整天都被暖烘烘的太陽熏撫;從早到晚,賞花買花的人們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在這般牡丹盛開如錦如簇的興會結束之後,又有什麼花可以繼它之後,散發出誘人的芳香呢?最迷人的是在這明光宮苑內,有幾枝向陽的牡丹正在競芳吐艷。對著花兒飛觥舉觴,快些把金杯內的美酒喝下,別管它金烏已西墜,黃昏將襲來,筵上還有未燃盡的殘蠟!
注釋
⑴慶清朝:此詞調名他本多作《慶清朝慢》,疑誤。《詞譜》以王觀《慶清朝慢·踏青》為正格,李清照此詞為變體。王、李二詞字數、句讀均有所不同,調名亦不同,茲作《慶清朝》。又說《慶清朝》,即《慶清朝慢》。
⑵禁幄低張:指護花的帷幕低垂。
⑶彤闌:紅色的欄桿。
⑷“容華”二句:意謂素淡的花兒就像一個不加雕飾的美女一樣。佇:久立。這裡以之形容花色淡雅。綽約:姿態柔美。
⑸“妖燒”三句:意謂嬌媚的花兒惹得春風嫉妒,明月卻為之綻開笑臉,她還能把春天久久留住。殢(tì):滯留。
⑹綺筵:豪華而豐盛的酒席。
⑺芳塵:含有雙關之義,一則是對“香輪”車塵的美稱,其意與“戟流波於桂水兮,起芳塵於沉泥”(陸雲《喜霽賦》)差同;二則當指詞人所欣賞的這種入禁賞花的高雅活動,其意與“振芳塵於後”(《宋書·謝靈運傳》)相近,指某種名聲、風氣。
⑻明光宮殿:漢代宮殿名。明光宮:建於公元前101年(漢武帝太初四年)秋,在長樂宮中(見《三輔黃圖》卷三)。明光殿:《三輔黃圖》卷二云:“未央宮漸台西有桂宮,中有明光殿,皆金玉珠璣為簾箔,處處明月珠,金陛玉階,晝夜光明。”這裡借指北宋汴京的宮殿。
⑼日邊:太陽的旁邊。這裡比喻在皇帝身邊。
⑽“金尊倒”三句:意謂日夜宴飲,喝得杯盤狼藉,燈燭燃盡。
創作背景
此詞當作於李清照新婚前後。陳祖美《李清照簡明年表》:公元1101年(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李清照)18歲,適趙明誠。是年,李格非(李清照父)為禮部員外郎,趙挺之(趙明誠父)為吏部侍郎。趙李兩家均居汴京。《慶清朝》諸闋當作於是年前後。賞析
這首詞因為未點明吟詠的是何種花卉,所以在對此詞吟詠對象的理解上出現了爭議,主要有兩種說法,一說是詠牡丹,一說是詠芍藥。
詠牡丹說
這首長調賞花詞,是寫在牡丹盛開之時,明光宮苑之處,詞人與同游者對花傾觴,自朝至暮直到秉燭,興致未減;說盡了暮春三月、牡丹嬌媚,也點出了賞花人的心境。筆調生動,風格含蓄。
上片開始,採取烘雲托月的手法,寫花而先不見花,只見“禁幄低張,彤欄巧護”。這種渲染起到未見其具體形象,先感受其高貴氣質的效果。“就中獨占殘春”句,則是說那裡面被精心保護的是一種獨占暮春風光的名花。
接下來詞人揮灑畫筆,以擬人化的手法充分描繪這種花形態,邊繪邊評。“容華淡佇,綽約俱見天真”二句是先寫花色、花態。“待得群花過後,一番風露曉妝新”則是從花跳出,加進客觀評說。“妖嬈艷態,妒風笑月,長殢東君”三句,更進一步勾畫花態、花情。讀詞至此,直令人拍案叫絕,具有這般媚力的花真夠稱得上“國色天香”,不可能不是牡丹。上述“淡佇”、“綽約”、“天真”、“曉妝”、“艷態”,再加上一個“妒”字,一個“笑”字,一個“殢”字,每一句都是以花擬人,把靜靜開放的牡丹寫成了盼倩生輝、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若非詞壇高手易安居士,沒有人能有此令人心旌神馳的筆力。“東君”一詞,在這裡義同“青帝”,是神話中五方天神里的東方神君,東方主五行中的木,又稱司春之神;唐黃巢《題菊花》“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是眾所熟知之句,此外從宋嚴蕊“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卜運算元》)、宋黃庭堅“東君未試雷霆手,灑雪開春春鎖透”(《玉樓春》)等句,亦足以茲證。
下片分明是詞人身在明光宮苑牡丹花前,與從遊人把酒醉賞流連之際,又不禁想像著他處賞花盛況的心態,“東城邊,南陌上,正日烘池館,竟走香輪”:“東城”、“南陌”都是日光易照之處。“竟”,在此作“從頭到尾”之義,是“竟日”之省;“香輪”,指遊春踏花的車子,醉人的花香足可染透車輪,是誇張之詞。“綺筵散日,誰人可繼芳塵”之句,起著承前啟後的作用。詞人在沉醉於盛開的牡丹之時,忽又感傷起沒有不凋的花朵、也沒有不散的筵席來,是“興盡悲來”,還是這景象觸動了潛藏心底的隱痛,不得而知。但是詞人確能把握分寸,緊接著便開始了心理上的自我調節。
“更好明光宮殿,幾枝先近日邊勻”的言外之意是,背陰處的牡丹也將次第開放,倒足可再挽留住一段賞花春光。這裡所提“明光宮殿”不知是哪朝的宮苑,也不知座落何方,但想必是當時向遊人開放的、賞牡丹的好去處。既然春光尚能留駐,又何需自尋煩惱,負此良時。“金尊倒,拚了盡燭,不管黃昏”:這裡蘊含著幾多“借酒澆愁”的豪情,讀者盡可以細細品嘗。(韓秋白)
詠芍藥說
因為詞人未點明她詠的是何種花卉,而先說此花生於宮禁,用朱紅色的欄桿,巧妙地加以護持。待吟詠此花時,又說它是“妖燒艷態”,惹得春風嫉妒,明月為之綻開笑臉,有幾枝先在皇帝身邊開放。這樣一來,有些文章便把它誤解為號稱"國色夭香"的牡丹。其實清照所詠花卉不外江梅、金桂、藕花、白菊等,它們都好比是人中的雅士,清淡高潔,未見她對雍容華貴的牡丹有何好感。這恐怕與詞人的審美情趣、品格愛好不無關係。這首詞也絕不是詠牡丹,而是詠芍藥。詞中說:“就中獨點殘春”,也就是說此花在春未夏初開放。又說這“待得群花過後,一番風露曉妝新。妖嬈艷態,妒風笑月,長殢東君”,即又一次交代此花開在“群花”之後,能把春天留住。這不可能不是芍藥。清照父親李格非著有《洛陽名園記》,而清照當熟讀此書。這一點從其詠花卉的同中可以得到證實,她不僅熟悉各種花卉的"物理"體性,還能準確地把握它們的神韻,僅以“容華淡佇,綽約俱見天真”十個字,既創造性地刻畫出芍藥的特徵,又不是恣意杜撰,她很可能讀過《神農本草經》和《新修本草》等漢唐人所撰的中藥學書籍,因為這類書就以“綽約”形容芍藥。“丰姿綽約”又是人們心目中美女的形象,詞人又顯然是以“綽約俱見天真”、“妒風笑月”的芍藥自況。同時從這首詞中,又可以窺見詞人當時生活得多么優雅“瀟灑”。為了觀賞芍藥,她和“酒朋詩侶”,不僅乘著華美的車子游遍了“東城”、“南陌”,享盡了珍羞華筵,她們還可以到御花園中去,與皇帝一起觀賞那兒枝先期開放的名貴花朵。白天遊覽,晚上皇宮中設宴招待,她們個個喝了個酩酊大醉,“玉山傾倒”,從黃昏直到深夜,玩得好不快活。(匡亞明主編《李清照評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