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幡。
卻笑東風,從此便薰梅染柳,更沒些閒。閒時又來鏡里,轉變朱顏。清愁不斷,問何人會解連環?生怕見花開花落,朝來塞雁先還。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從美人登發上的裊裊春幡,看到春已歸來。雖已春歸,但仍時有風雨送寒,似冬日徐寒猶在。燕子尚未北歸,料今夜當夢回西園。已愁緒滿懷,無心置辦應節之物。
東風自立春日起,忙於裝飾人間花柳,閒來又到鏡里,偷換人的青春容顏。清愁綿綜如連環不斷,無人可解。怕見花開花落,轉眼春逝,而朝來塞雁卻比我先回到北方。
注釋
漢宮春:詞牌名。《高麗史·樂志》名《漢宮春慢》。《夢窗詞集》入“夾鍾商”。各家句讀多有出入,通常以《稼軒長短句》為準。九十六字,前後片各四平韻。
立春日:古稱“立春”春氣始而建立,黃河中下游地區土壤逐漸解凍。《歲時風土記》:“立春之日,士大夫之家,剪彩為小幡,謂之春幡。或懸於家人之頭,或綴於花枝之下。”南朝·陳·徐陵《雜曲》:“立春曆日自當新,正月春幡底須故”。
“春已”三句:謂從美人登發上的裊裊春幡,看到春已歸來。春幡:古時風俗,每逢立春,剪彩綢為花、煤、燕等狀,插於婦女之糞,或綴於花枝之下,曰春播,也名恬勝,彩勝。稼軒《蝶戀花·元日立春)詞起句云:“誰向椒盤答彩勝。”此風宋時尤盛。
“無端”兩句:言雖已春歸,但仍時有風雨送寒,似冬日徐寒猶在。無端:平白無故地。
“年時”兩句:燕子尚未北歸,料今夜當夢回西園。年時燕子:指去年南來之燕。酉園:漢都長安西邦有上林苑,北宋都城汴京西門外有瓊林苑,都稱西園,專供皇帝打獵和游賞。此指後者,以表現作者的故國之思。
“渾末辦”兩句:言已愁緒滿懷,無心置辦應節之物。渾:全然。黃柑薦灑:黃柑酪制的臘酒。立春日用以互獻致貿。更傳:更談不上相互傳送,青韭堆盤:《四時寶鑑》謂“立春日,唐人作春餅生菜,號春盤”。又一說,稱五辛盤。《本草綱目·菜部》:“五辛菜,乃元旦、立春,以蔥、蒜、韭、募惹、芥辛嫩之菜和食之,取迎新之意,號五辛盤。故蘇拭《立春日小集戲辛端叔》詩云:“辛盤得青韭.臘酒是黃柑。”辛詞本此,但反用其意。
“卻笑”五句:言“東風”自立春日起,忙於裝飾人間花柳,閒來又到鏡里,偷換人的青春容顏。黃梅染柳:吹得梅花飄香、柳絲泛綠。鏡里轉變朱顏:謂年華消逝,鏡里容顏漸老。更:何況。
“清愁“兩句:言清愁綿綜如連環不斷,無人可解。解連環:據《戰國策·齊策》.秦昭王遣使齊國,送上玉連環一串,請齊人解環。群臣莫解。齊後以椎擊破之,曰:環解矣。辛詞用此喻憂愁難解。
“生怕見”兩句:言怕見花開花落,轉眼春逝,而朝來塞雁卻已先我還北。生怕:最怕,只怕。塞雁:去年由塞北飛來的大雁。
賞析二
辛棄疾的青少年時代是在北方度過的。當時的中國北方,已為金人所統治,辛棄疾的家鄉山東也不例外。他是在宋高宗紹興三十二年從金國歸於南宋的。據鄧廣銘先生考證,這首詞是他南歸之初、寓居京口(鎮江)時所作的一首詞。
此詞上片通過立春時節景物的描繪,隱喻當時南宋不安定的政局。開頭“春已歸來”三句,點明立春節候。按當時風俗,立春日,婦女們多剪彩為燕形小幡,戴之頭鬢。故歐陽修《春日帖子》中有“共喜釵頭燕已來”之句。“無端風雨”兩句,既指自然界的氣候多變,也暗指南宋最高統治集團驚魄不定、碌碌無為之態,宛如為余寒所籠罩。“年時燕子”三句,作者由春幡聯想到這時正在北飛的燕子,可能已經把他的山東家園作為歸宿了。“年時”即去年之意,這說明作者作此詞時,離別他的家鄉才只一年光景。接下去“渾未辦”三句,是說作者新來異鄉,生活尚未安定,春節到了,連旨酒也備辦不起,更談不到肴饌了。
詞的下片進一步抒發作者自己的憂國懷鄉之情。“卻笑東風從此”三句,作者想到立春之後,東風就會忙於吹送出柳綠花江的一派春光。“閒時又來鏡里,轉變朱顏”,語雖虛擬,實際表達了作者初歸南宋急欲報國、收復失土的決心,深恐自己磋砣歲月,年華虛度。這裡說的“清愁”,實際是作者的憂國憂民的情懷。“解連環”,是用《戰國策》秦昭王送玉連環給齊國王后,讓她解開的故事。當時的齊王后果斷機智地把玉連環椎破,使秦的詭計流於破產。但環顧當前,南宋最高統治集團中人,誰是能作出抗金的正確決策的智勇人物呢?“生怕”,即“甚怕”。“生怕見、花開花落,朝來塞雁先還。”表示作者對於恢復事業的擔憂,深恐這一年的花由盛開又復敗落,而失地卻未能收復,有家仍難歸去,言語、句流露出一絲的惆悵。
從這首詞的思想內容看,雖不能確斷其為辛棄疾南歸後所寫的第一首詞,但必為初期之作。在這首詞中,他對於恢復大業的深切關注,他的激昂奮發的情懷,都已真切地表達出來。
賞析三
全詞緊扣立春日的所見所感來寫,賦予節物風光以更深的含意,於哀怨中帶嘲諷,內涵充盈深沉。開篇用典,妥帖自然,不露痕跡,正是“使事如不使也”。而以“裊裊”形容其搖曳,化靜為動,若微風吹拂,更見春意盎然。從思想內容看,雖不能確斷其為辛棄疾南歸後所寫的第一首詞,但必為初期之作。辛棄疾對於恢復大業的深切關注,作者的激昂奮發的情懷,都已真切地表達出來。
上片起韻點題,寫大地春回的立春日風景。立春日是春天到來的信號,表現這節物風光。作者以一“看”字,將春天的氣息,通過婦女們立春日的頭飾——裊裊春幡散布出來,暗示出作者對於春歸的喜悅。以下一韻,不直接往前寫去,卻反挑一筆,寫出對寒風冷雨阻礙春來的幽怨。以下突然寫到燕子,用比興法推出懷念故國的感情。因為余寒未盡,春社未至,那去年秋時南來的燕子,不能回到北方故國的“西園”去。但燕子雖然無法歸去,作者卻生派它一個“西園夢”。一個“料“字,化無理為有趣,表明這燕子,已經成了作者思念故國的精神象徵。而燕子只能“夢”而不能“到”西園,暗示西園所在的汴京,依然被金人所掌握,所以作者徒有故國之思,卻不能一探故里。借燕傳情,頗為沉痛。以下回到立春日風光中來,黃柑薦酒,青韭推盤,這立春日應備的食品,現在作者卻無心準備,並且顯得心煩意亂。作者沒有明言原因,但通過上下文語境,人們可以明白,是濃烈的故國之思,和時光流逝、英雄無用的悲傷,使作者完全亂了方寸,連節日應酬也無心去為之了。
下片寫對春天再來的種種感受,把筆由立春日探進整個春天裡去。換頭先以一“笑”字,故意打散上片中的緊張和煩亂情緒,並領起以下五句。其所“笑”者,一為東風染遺梅柳,染追花草,使萬紫千紅的春天漸次到來,作者取笑東風的從此不得消閒;二是東風偶爾清閒時,不過是把鏡中人的朱顏轉換成衰老的模樣。在這春天越來越華美而作者越來越衰老的對照中,作者“笑”著,但分明含著淚水。因為自然永在而人生易老,在忙得不得了的東風面前,作者所感覺到的是志士投閒、英雄無用而徒任芳華流逝的生命悲哀。由此可知,換頭的“笑”字,在抒情上得內緊外松、甚至正話反說的趣味。以下直接歸為正話正說,極言清愁難消。作者化用“解連環”的典故,表明白己不斷滋生、越積超重的清愁,正像一個不見首尾的連環一樣,不打碎則無法解開連環,也就是說,這是一種與生命共始終的感情。此處“問何人”一語,下得淒側,它向外探詢的口吻,寫足了作者被沉沉的家國之倩、生命之悲所縈繞,急於擺脫又無可擺脫的痛苦。它含蓄地表明了對於南宋統治者不思恢復、放廢英雄的怨尤。最後一韻,直探進暮春里去,寫作者怕見花開花落的心情,和看見暮春時大雁自由北還而傷痛於作者的人不如雁。這裡有惜春惜時的感情,有懷念故國的感情,也有對於南宋統治者久不作恢復之計的怨尤。至此,不僅上片中的無端幽怨和煩亂得到了解釋,而且全詞的主旨也從這花開花落、塞雁先還的意象中脫跡而出。
全詞結構嚴謹,意境幽遠,內涵豐富;同時運用比興手法,使風雨、燕子、西園、梅柳、塞雁等物在本意之外,構成富有象徵意味的形象體系,使此詞傳情含蓄而深沉,留給人審美再創造的餘地很大。
賞析一
古稱“立春”春氣始而建立,黃河中下游地區土壤逐漸解凍。《歲時風土記》:“立春之日,士大夫之家,剪彩為小幡,謂之春幡。或懸於家人之頭,或綴於花枝之下。”南朝·陳·徐陵《雜曲》:“立春曆日自當新,正月春幡底須故”。開篇用典,妥帖自然,不露痕跡,正是“使事如不使也”。而以“裊裊”形容其搖曳,化靜為動,若微風吹拂,更見春意盎然。但一接意緒淒迷:“無端風雨,未肯收盡余寒”。手法頗似李清照《永遇樂》:“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都非只指自然界的天時變化。“年時燕子,料今宵、夢到西園”,意思是說:如今已立春,去年秋日南來的燕子正往北風,或許它們今夜會夢宿西園吧。“西園”,原指供皇帝遊獵的場所,因其地處京城西郊,故稱西園。《後漢書》卷八《孝靈帝紀》:“中平五年八月,初置西園八校尉”。北宋都城汴京西門外,有瓊林苑,亦稱西園,此應指後者。從“年時燕子”句看,此詞大約作於辛棄疾南歸後不久。寄情於燕,令人尋味不盡。“黃柑薦酒”,黃柑釀製的臘酒。“青韭堆盤”,把韭菜等裝到五辛盤裡。據《本草綱目·菜部》稱:“五辛菜,乃元旦、立春,以蔥、蒜、韭、蓼蒿、芥辛嫩之菜雜和食之,取迎新之意,號五辛盤”。故蘇軾《立春日小集戲李端叔》詩去:“辛盤得青韭,臘酒是黃柑”。“渾未辦”(還未辦、全然未辦),情境大異,如此良辰,其情緒之悵悵,浮漾紙面了。
下片繼寫“春已歸來”。試看:東風著意,她吹得梅花微綻,清香四溢;柳吐金絲,柔條婀娜;似乎一點兒閒空都沒有。可是偏於此前冠以“卻笑”二字,既淡出了“薰梅染柳”,春情畫意,又可見實中有虛,虛中有幻,在此“立春日”,不過是美麗的想像而已。緊接一轉說東風還會忙裡偷閒:“又來鏡里,轉換朱顏”。頓挫盤郁,至此始托出真情:“清愁不斷,問何人、會解連環?”《戰國策·齊策》六:“秦始皇(一作昭王)嘗使使者遺君王后玉連環,曰:‘齊多知,而解此環不?’君王后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后引椎椎破之,謝秦使曰:‘謹以解矣。’”此以清愁綿綿如連環不斷,無人可解,極言愁之多且深。最後一語破的:這愁是怕見花開花落,更是最怕去年由塞北來的大雁卻已先我而北還!那么,這愁便也“憂端齊終南,澒洞不可掇”(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了。
這首詞處處切《立春日》題目,以“春已歸來”開篇,寫民間是日歡樂習俗:裊裊春幡,黃柑薦酒,青韭堆盤,而自己對天時人事卻別有一番感觸:燕尚“夢到西園”,塞雁尚有鄉國之思,何況“渡江天馬南來”志在恢復中原的辛棄疾,能不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往日不堪重記省,為花長把新春恨”(《蝶戀花·戊申,元日立春,席間作》)。與此篇同一感慨。周濟《宋四家詞選》眉批稱此首:“‘春幡’九字,情景已極不堪,燕子猶記年時好夢。黃柑、青韭,極寫宴安酖毒。換頭又提動黨禍,結用‘雁’,與燕激射,卻捎帶五國城舊恨。辛詞之怨,未有甚於此者。”雖說扯遠了些,但他畢竟看出了詞的主旨,與昔人詠節序的“率俗”之作迥異。不過“辛詞之愁”,並非“未有甚於此者”。如《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賀新郎》(“綠樹聽啼鴂”)等,而前者因“詞意殊怨。……愚聞壽皇(孝宗)見此詞頗不悅”(羅大經《鶴林玉露》卷四)。只是此詞藉詠節序以抒國事,悲慨窒塞,鬱結於中,辭淺意深。稱得上是一篇“不必劍拔弩張,洞穿已過七紮”(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一)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