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有詞仙,擁素雲黃鶴,與君遊戲。
淳熙丙午冬,武昌安遠樓成,與劉去非諸友落之,度曲見志。予去武昌十年,故人有泊舟鸚鵡洲者,聞小姬歌此詞,問之,頗能道其事,還吳為余言之;興懷昔游,且傷今之離索也。
月冷龍沙,塵清虎落,今年漢酺初賜。新翻胡部曲,聽氈幕元戎歌吹。層樓高峙。看檻曲縈紅,檐牙飛翠。人姝麗,粉香吹下,夜寒風細。
此地宜有詞仙,擁素雲黃鶴,與君遊戲。玉梯凝望久,嘆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銷英氣。西山外,晚來還卷,一簾秋霽。
譯文及注釋
譯文
淳熙丙午年冬,武昌安遠樓建成。我和劉去非等幾位朋友去參加落成典禮。因此創作此首詞。我離開武昌 十年,有老朋友在鸚鵡洲泊舟住宿,聽到年輕的歌女演唱這首詞。我向她詢問,她還能詳細地講述舊事。友人回到吳地,向我講述了這件事。我聽後懷念起昔日曾經同游的好友,更加為今日的孤單而感傷。
明月的冷光映照著邊塞的風沙,圍護城保四周的竹籬一片寂靜。今年朝廷開始賞賜塵民飲酒歡聚。彈奏起塞北新曲,聽到元帥的軍帳歌聲清越。安遠樓聳立入雲霄,看它那紅色欄桿縈繞樓檐,飛展一片翠碧。那位佳人美麗動人,從她身體上飄散一股幽香,寒夜裡風兒輕輕地吹。
就在此地,正該有瀟灑的詞友,像仙人一樣,同登樓觀蟾的朋友盡興遊戲。我一個人登上高樓久久地凝神望遠,卻只見芳草萋萋,綿綿不盡。飄泊天涯的遊子,心中的孤苦有何人知道,只好借酒消愁,借著賞花忘記豪情。此刻西山之外,黃昏時又捲起,一簾秋雨過後的晴麗。
注釋
翠樓吟:詞牌名,姜夔自度“雙調”曲。
安遠樓:即武昌南樓,在黃鶴樓上。
劉去非:作者友人,生平未詳。
鸚鵡洲:在今湖北漢陽西南長江中,東漢末,黃祖為江夏(今武昌)太守,祖長子射,大會賓客,有人獻鸚鵡,禰衡作《白鸚鵡賦》洲因此得名。
小姬:指年輕女子。
興懷:引起感觸。
離索:離群索居。
龍沙:《後漢書·班超傳贊》:“坦步蔥嶺,咫尺龍沙。”後世泛指塞外之地為龍沙。
虎落:遮護城堡或營寨的竹籬。《漢書·晁錯傳》:“要害之處,通川之道,調立城邑,毋下千家,為中周虎落。
漢酺(pú)初賜:漢律,三人以上無故不得聚飲,違者罰金四兩。朝廷有慶祝之事,特許臣民會聚歡飲,稱賜酺。《漢書·文帝紀》詔:“朕初即位,其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酺五日。”後來歷代王朝,遇新皇帝登位,帝後誕日,豐收,平定叛亂等事,常有賜酺之舉。酺,合聚飲食。此處所指事見題解。
胡部曲:一種以琵琶為主的音樂。唐時西涼地方樂曲。《新唐書·禮樂志》:“開元二十四年(736年),升胡部於堂上。.......後又詔道調、法曲與胡部新聲合作。”此處泛指異族音樂。
氈幕:指用毛氈製作的帳篷。
元戎:主將,軍事長官。《漢書·董賢傳》:“統辟無戎。”註:“元戎,大眾也。”
高峙:高高聳立。
人姝麗:容貌美麗指漂亮的人。《後漢書·鄧皇后紀》:“後長七尺二寸,姿顏姝麗,絕異於眾。”
此地:崔顥《黃鶴樓》詩:“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見返,白雲千載空悠悠。睛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此處化用其意。
素云:指白雲樓。
玉梯:指玉樓。
祓(fú):原指古代為除災去邪而舉行儀式的習俗。此處指消除。
西山外:王勃《騰王閣詩》:“騰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此處化用其意,一簾秋霽,“秋”字這修飾語,非實指,因作者游“安遠樓”為冬季。
霽(jì):雨後天晴。
賞析
此詞為新樓落成而作,前五句就“安遠”字面著想,虛構了一番境界,也客觀地顯示了築樓的時代背景。“龍沙”語出《後漢書·班超傳贊》:“坦步蔥嶺,咫尺龍沙”,後世用來泛指塞外,這裡則指金邦。“虎落”為護城笆籬。宋朝南渡時,武昌是抵抗金人的戰略要地,和議達成,形勢安定下來,遂出現了“月冷龍沙,塵清虎落”的和平局面,這便是“安遠”的意指了。漢制禁民聚飲,有慶典時則例外,稱為“賜酺”。“今年漢酺初賜”是借古典以言近事。據《宋史》軍共一百六十萬緡,軍中載歌載舞,一片歡樂景象。故接云:“新翻胡部曲,聽氈幕元戎歌吹。”胡部本是唐代西涼地方樂曲。《新唐書·禮樂志》:“開元二十四年,升胡部於堂上。……後又詔道調、法曲與胡部新聲合作。”由此邊地胡曲進入殿堂。又據《新唐書》“琵琶、笙、橫笛、短笛、拍板,皆八;大小箜篥,皆四。工七十二人,分四列,屬舞筵之隅,以導歌詠。”它在盛唐時本是“新聲”,今又“新翻”之,用此盛大樂隊以為帥府中歌舞伴奏,頗具氣象。以邊地之曲歸為中原之用,亦寓“安遠”之意。
以下正面寫樓的景觀。先寫樓的整體形勢,然後作細部刻畫,從局部反映建築的壯麗:紅漆欄乾曲折環繞,琉璃檐牙向外伸張。“檻曲縈紅,檐牙飛翠”二句,鑄詞極工,狀物準確生動,特別是“縈紅飛翠”的造語,能使人產生形色相亂、目迷心醉的感覺。緊接“人姝麗”三句,又照應前文“歌吹”,寫樓中宴會的盛況“粉香吹下,夜寒風細。”夜寒點出冬令,風細則粉香可傳,歌吹可聞。全是一派溫馨承平的氣象。“此地”便是黃鶴山,其西北磯頭為著名的黃鶴樓所在,傳說仙人子安曾乘鶴路過。所以過片就說:這樣的形勝之地,應有妙筆生花的“詞仙”乘白雲黃鶴來題詞慶賀,人仙同樂。仙人乘鶴是本地故事,而“詞仙”之說則是就樓成盛典而加以創用。“擁”字較“乘”為虛,“君”乃泛指,都能見出作者運思用筆的靈活自如。說“宜有”並非真有,不免有些遺憾。
其實通觀詞的下片,多化用崔顥《黃鶴樓》詩意,進而寫登樓有感。大抵詞人感情很複雜,“安遠樓”的落成並不能引起一種生逢盛世之歡,反而使他產生了空虛與寂寞的感受。“玉梯凝望久”,他在想什麼?“嘆芳草萋萋千里”翻用崔詩“芳草萋萋鸚鵡洲”。“天涯情味”,正是崔詩“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的況味。這是客愁。“仗酒祓清愁,花銷英氣。”靠流連杯酒與光景銷磨志氣,排遣閒愁。這是歲月虛擲之恨。這和“安遠”有什麼關係呢?關係似乎若有若無。或許“安遠”的字面能使人產生返還家鄉、施展抱負等等想法,而實際情況卻相去很遠吧。於是詞人乾脆來個不了了之,以景結情:“西山外,晚來還卷,一簾秋霽”,仍歸到和平的景象,那一片雨後晴朗的暮色,似乎暗寓著一個好的希望。但應指出,這三句乃從王勃《滕王閣詩》“朱簾暮卷西山雨”化出,仍然流露出一種冷清索寞之感。
總之,這首詞雖為慶賀安遠樓落成而作,力圖在“安遠”二字上做出一篇喜慶的“文章”;但自覺不自覺地打入作者身世飄零之感,流露出表面承平而實趨衰颯的時代氣氛。這就使詞的意味顯得特別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