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一百一十四原文
高趙田硃
高仁厚,亡其系出。初事劍南西川節度使陳敬瑄為營使。黃巢陷京師,天子出 居成都,敬瑄遣黃頭軍部將李鋋鞏鹹以兵萬五千戍興平,數敗巢軍。賊號蜀兵為 「鵶兒」,每戰,輒戒曰:「毋與鵶兒斗。」敬瑄喜其兵可用,益選卒二千,使仁 厚將而東。
先是,京師有不肖子,皆著疊帶冒,持梃剽閭里,號「閒子」。京兆尹始視事, 輒殺尤者以怖其餘。竇潏治京兆,至殺數十百人,稍稍憚戢。巢入京師,人多避難 寶雞,閒子掠之,吏不能制。仁厚素知狀,下約入邑閭縱擊。軍入,閒子聚觀嗤侮, 於是殺數千人,坊門反閉,欲亡不得,故皆死,自是閭里乃安。
會邛州賊阡能眾數萬略諸縣,列壁數十,涪州刺史韓秀升等亂峽中,韓求反蜀 州,諸將不能定。敬瑄召仁厚還,使督兵四討,屯永安。阡能遣諜者入軍中,吏執 以獻,諜自言父母妻子囚於賊,約不得軍虛實且死。仁厚哀之,曰:「為我報賊, 明日我且戰,有能釋甲迎我者,署背曰『歸順』,皆得復農矣。」縱諜去,命諸將 毀柵,鼓而前。賊渠羅渾擎設伏詐降,仁厚遣將不持兵入諭其眾,皆真降。渾擎詐 窮而逸,吏執之,仁厚曰:「愚人不足語。」降眾署背得免,則告諸壁:「大軍至。」 賊帥句胡僧大驚,斬之,莫能禁,眾執胡僧以降。韓求知大賊已禽,徇諸壁曰: 「敢出者斬!」眾罵之,求赴水死,眾鉤出,斬以徇,余柵皆下。仁厚按轡徘徊視 賊壘,吏請焚之,仁厚命取財糧,乃縱火,屍賊成都。仁厚還,天子御樓勞軍,授 仁厚檢校尚書左僕射、眉州刺史。
敬瑄與仁厚謀曰:「秀升未禽,貢輸梗奪,百官乏奉,民不鹽食。公能破賊, 當以東川待公。」仁厚許之。詔拜行軍司馬。仁厚聞賊儲械、子女皆在屯,乃以銳 兵瀕江,伐木頹水礙舟道,負岸而陣。使游軍逼賊,久不戰,則夜以千卒持短刀、 強弩直薄營,火而噪之。秀升率舟兵救火,仁厚遣人鶩沒鑿舟,皆沈,眾懼,多潰。 秀升斬潰兵,欲脅止之,眾怒,執秀升以降。仁厚問狀,對曰:「天子蒙塵,反者 何獨我?」仁厚檻車送行在,斬於市。
東川節度使楊師立初隸神策軍,累遷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聞敬瑄仁 厚代己,有望言。敬瑄諷帝召師立以本官兼尚書右僕射,師立益怒,移檄言敬瑄十 罪,殺監軍田繪,屯涪城,遣兵攻綿州,不克。又檄劍州刺史姚卓文共攻成都,假 卓文為指揮應接使,卓文不應。帝乃下詔削官爵。敬瑄即表仁厚為東川節度留後, 楊茂言為行軍副使,楊棠為諸軍都虞候,率兵三萬討之。師立遣大將張士安、鄭君 雄守鹿頭關。仁厚次漢州,前軍戰德陽,師立嬰城,閱四旬,夜出兵擾北柵,仁厚 設兩翼而伏,披柵門列炬,賊不敢進,伏發,擊走之。楊茂言謂仁厚且敗,引兵走, 久乃還。明日,會諸將,仁厚曰:「副使當以死報天子。」斬而徇。於是士安不敢 出,師立自督士,十戰皆北。仁厚約城中斬首惡者賞,君雄呼于軍曰:「天子所討, 反者耳,吾等何與?」乃與士安嘩而進,以仁厚書示師立曰:「請以死謝眾。」自 沈於池死。君雄悉誅其家,獻首天子。仁厚入府,縱繫囚,賑貧絕。詔拜劍南東川 節度使。
光啟二年,遂據梓州,絕敬瑄。君雄時為遂州刺史,亦陷漢州,攻成都。敬瑄 使部將李順之逆戰,君雄死。又發維、茂州羌軍擊仁厚,斬之。乾寧中,皆追贈司 徒。
趙犨,陳州宛丘人,世為忠武軍牙將。犨資警健,兒弄時好為營陣行列,自號 令指顧,群兒無敢亂。父叔文見之,曰:「是當大吾門。」稍長,喜書,學擊劍, 善射。會昌中,從伐潞州,收天井關,又從征蠻,忠武軍功多,遷大校。
黃巢入長安,所在盜興,陳人詣節度府,請犨為刺史,表於朝,授之。既視事, 會官屬計曰:「巢若不死長安,必東出關,陳其沖也。」乃培城疏塹,實倉庫,峙 藁薪,為守計。民有貲者悉內之,繕甲兵,募悍勇,悉補子弟領兵。巢敗,果東奔。 賊將孟楷以萬人寇項,犨擊禽之。僖宗嘉其功,遷累檢校司空。巢聞楷死,驚且怒, 悉軍據溵水,與秦宗權合兵數十萬,繚長壕五周,百道攻之。州人大恐,犨令曰: 「士貴建功立名節,今雖眾寡不敵,男子當死地求生,徒懼無益也。且死國,不愈 生為賊乎?吾家食陳祿,誓破賊以保陳,異議者斬!」眾聽命。引銳士出戰,屢破 賊。巢益怒,將必屠之,乃起八仙營於州左,僭象宮闕,列百官曹署,儲糧為持久 計。宗權輸鎧仗軍須,賊益張。犨小大數百戰,勝負相當,故人心固,乃間道乞師 於硃全忠。未幾,汴軍至,壁西北,陳人思奮,犨引兵急擊賊,破之。圍凡三百日 而解。
中和五年,擢彰義軍節度使。巢雖敗,宗權始熾,略地數千里,屠二十餘州, 唯陳賴犨獨完,以功檢校司徒,加泰寧、浙西兩節度,皆在陳並領之。龍紀初,進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忠武軍節度,仍治陳州,流亡踵還。與弟昶至友愛,後將老, 悉以軍事付之,乃卒,贈太尉。
犨悉忠力以孤城抗賊,巢卒敗亡。然附全忠,亦賴其力復振,故委輸調發助全 忠,常先它鎮雲。
昶,字大東,神采軒異,而內沈厚,有法度。破孟楷功多。巢之圍,昶夜扌取 師,疲而寢,如有神相之者。黎曙決戰,士爭奮死斗,禽賊酋數人,斬級千餘。犨 領泰寧,以昶為州刺史、檢校尚書右僕射。當時,方鎮言忠壯吏治,舉言犨、昶。 犨之老,乃授留後,遷忠武節度使,亦留陳。進檢校司徒。劭勸農桑,於人有恩惠。 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乾寧二年卒,年五十三,贈太尉。
犨子珝,字有節。雄毅喜書,善騎射。巢之難,激勵麾下,約皆死。以先冢邇 賊,畏見殘齮,即夜縋死士取柩以入。庫有巨弩,機牙壞,不能張,珝以意調治, 激矢至五百步,人馬皆洞,賊畏不敢逼。以勞檢校尚書右僕射,遙領處州刺史。
昶帥忠武,珝遷行軍司馬。昶之喪,知忠武留後,政簡濟,上下安之。全忠表 為忠武軍節度使。陳土惡善圮,珝疊甓表墉,遂無患。三加檢校太保。光化三年,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進兼侍中,封天水郡公。按鄧艾故跡,決翟王渠溉稻以利農。 一家三節度,相繼二十餘年,陳人宜之。
天復初,韓建帥忠武,以珝知同州節度留後。昭宗還長安,詔入朝,賜號「迎 鑾功臣」。以檢校太傅為右金吾衛上將軍,從東遷。歲余,以疾免。卒,年五十五, 贈侍中,陳人為罷市。
田頵,字德臣,廬州合肥人。略通書傳,沈果有大志。與楊行密同里,約為兄 弟。應州募屯邊,遷主將。行密據廬州,頵謀為多。攻趙鍠於宣州,鍠出東溪,乘 暴流以逸,阻水解甲,謂追騎不能及。頵乘輕舠追之,鍠驚,遂見禽。行密表頵為 馬步軍都虞候。
沙陀叛將安仁義奔淮南,行密大喜,屬以騎兵,使在頵右,兩人名冠軍中,共 攻常州,殺刺史杜棱。錢鏐方屯潤州,一夕潰。會孫儒南略,頵等屯丹陽,儒火揚 州,壁廣德,頵破其屯。與戰,頵走,行密怒,奪其兵。或諫行密曰:「強敵傅壘, 不用頵,非計也。」行密復將頵。儒詒書仁義通好,以疑行密,行密待益厚,署行 軍副使,卒用此二人功禽儒。乃表仁義為潤州刺史,頵寧國軍節度使。累遷檢校太 保、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仁義至檢校太保。
頵已平馮弘鐸,至揚州謝行密。左右求貲不已,獄吏亦有請,頵怒曰:「吏覬 吾入獄邪!」又求池、歙為屬州,行密不許,頵始怨。將還,指府門曰:「吾不復 入此。」
是時,錢鏐部將徐綰叛,鏐入杭州逐綰,綰屯靈隱山迎頵。
頵遣客何曉見鏐曰:「王宜東保會稽,無為虛屠士眾也。」鏐曰:「軍中小叛 常然,公為人長,何助逆耶?」頵攻北門,鏐登城與語,射中麾下。頵築壘絕往來 道,鏐患之,出金幣十輿,募能奪地者。陳璋以死士三百,免胄馳擊,奪其地,鏐 授璋衢州刺史。頵攻城未能克,將濟江絕西陵,為鏐將所卻,圍益急。
先是,行密欲女鏐子,鏐急,乃遣元鏚迎女,且告行密曰:「頵得志,為患必 大,請以子為質,願召還頵。」行密使人謂頵曰:「不還,我遣人代守宣州。」頵 不從。鏐輸錢二百萬緡犒軍,頵又請鏐子元瓘出質,乃與綰引兵還。然內怨行密與 鏐,因移書曰:「侯王守方以奉天子,譬百川不朝于海,雖狂奔澶漫,終為涸土, 不若順流無窮也。東南揚為大,刀布金玉積如阜,願公上天子常賦,頵請悉儲峙, 腳踏車以從。」行密答曰:「貢賦繇汴而達,適足資敵爾。」於是頵絕行密,大募兵。 李神福白行密:「頵必叛,宜先圖之。」行密曰:「頵有大功,而反狀未明,殺之, 諸將不為用。」頵遣其佐杜荀鶴至汴通好,全忠喜,屯宿州須變。行密以康儒在頵 所,故授廬州刺史以間之。頵怒,族其家,儒曰:「公不用吾謀,死無地矣。」
頵與安仁義連和攻昇州,劫刺史李神福妻息厚養之。神福方與劉存攻鄂州,行 密召之。神福謂諸將曰:「頵反,此心腹疾,宜速攻之。」頵遣李皋詒書神福曰: 「公家在此,苟從我,當分地以王。」答曰:「吾以一卒從吳王,任上將,終不以 妻子易意。」乃斬皋,破頵兵於曷山。始,頵將王壇等以舟師躡神福後,至吉陽磯, 不戰。會日暮,壇掩神福軍半濟,神福反舟順流急擊,大破之,因縱火,士多死。 明日,壇復戰,敗於皖口,頵乃自將來戰。神福曰:「賊棄城而來,此天亡也。」 乃瀕水堅壁不出,請行密以兵塞頵走道。
仁義焚東塘戰艦,夜攻常州,不克,轉戰至夾岡,立二幟,解甲而息,追兵莫 敢向。頵陳舟蕪湖。行密遣將王茂章攻潤州。仁義以善射冠軍中,當時稱硃瑾槊, 米志誠弩,皆為第一。仁義常曰:「志誠弩十,不當瑾槊之一;瑾槊十,不當吾弓 之一。」人以為然。又其治軍嚴,善得士心。戰卒數百,濠梁不毀,開門斗,先告 所當中,然後射之。茂章等不敢與確。行密遣使謂曰:「吾不忘公功,能自歸,當 復為行軍副使,但不可處兵。」仁義欲降,其子固諫,乃止。
行密召其將台濛泣語曰:「人嘗告頵必反,我不忍負人,頵果負我。吾思為將 者非公莫可。」濛頓首謝,率騎度江,為陣以行。士笑其怯,濛曰:「頵宿將多謀, 備之何害?」與王壇等戰廣德,濛以行密書遺壇諸將,皆再拜氣奪。濛麾兵擊之, 壇走。神福既以不戰困頵,頵紿言母病,還至蕪湖。聞壇敗,留精兵二萬屬郭行琮, 身走城。濛之行,為狹營小舍,覘者以為才容二千人,頵輕之,不復召兵。與戰黃 池,矢石始交而濛遁,兵爭逐北,遇伏,頵大敗,召蕪湖兵,不得入。行琮及壇皆 歸行密,頵恚,自料死士數百,號「爪牙都」,身薄戰。濛退軍示弱,士超隍,濛 殊死戰,軍潰。頵奔城,橋陷,為亂兵所殺,年四十六。其下猶斗,示頵首,乃潰。
頵始以元瓘歸,戰不勝,輒欲殺之,頵母護免。及鏐與行密合,頵曰:「今日 不勝,必殺元瓘。」已而頵死,傳首至淮南,行密泣下,葬以庶人禮,亦葬康儒, 還元瓘於杭。
頵善為治,資寬厚,通利商賈,民愛之。善遇士,若楊夔、康軿、夏侯淑、殷 文圭、王希羽等皆為上客。文圭有美名,全忠、鏐交辟不應。頵置田宅,迎其母, 以甥事之,故文圭為盡力。夔知頵不足亢行密,著《溺賦》以戒,頵不用。
行密使王茂章穴地取潤州,安仁義以家屬保城樓,兵不敢登。召李德誠曰: 「汝可以委命。」乃抵弓矢就縛,父子斬揚州市。
濛,字頂雲,亦合淝人。頵破,行密表為檢校太保、宣州觀察使。天祐初卒。
硃延壽者,廬州舒城人。事行密,破秦彥、畢師鐸、趙鍠、孫儒功居多。行密 欲以寬恕結人心,而延壽敢殺。時揚州多盜,捕得者,行密輒賜所盜遣之,戒曰: 「勿使延壽知。」已而陰許延壽殺之。
初,壽州刺史高彥溫舉州入硃全忠,行密襲之,諸將憚城堅不可拔,延壽鼓之, 拔其城即表為淮南節度副使。全忠猶屯壽春,延壽以新軍出,每旗五伍為列,遣李 厚以十旗擊西偏,不勝,將斬之,厚請益五旗,殊死戰,全忠引去。於是取黃、蘄、 光三州,以功遷壽州團練使。
昭宗在鳳翔,詔延壽圍蔡以披全忠勢,擢奉國軍節度使。全忠兵每至,延壽開 門不設備,而不敢逼也。延壽用軍常以寡斗眾,敗還者盡斬之。
田頵之附全忠,延壽陰約曰:「公有所為,我願執鞭。」頵喜,二人謀絕行密。 行密憂甚,紿病目,行觸柱僵。妻,延壽姊也,掖之。行密泣曰:「吾喪明,諸子 幼,得舅代我,無憂矣。」遣辯士召之,延壽疑,不肯赴。姊遣婢報故,延壽疾走 揚州,拜未訖,士禽殺之,而廢其妻。
贊曰:全忠,唐之盜也,行密志梟其元而後已。田頵使出軍賦而助之,此其謀 責難而絕之,非忠於唐也。棄所附而覬尊大,亦已妄矣。孔子稱孟公綽為趙、魏老 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如仁厚、田、硃,材不足為吳、蜀之老,可與事天子 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