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一百零四原文
李鄭二王賈舒
李訓,字子垂,始名仲言,字子訓,故宰相揆族孫。質狀魁梧,敏於辯論,多 大言,自標置。擢進士第,補太學助教,辟河陽節度府。從父逢吉為宰相,以仲言 陰險善謀事,厚昵之。坐武昭獄,流象州。文宗嗣位,更赦還,以母喪居東都。鄭 注佐昭義府,仲言慨然曰:「當世操權力者皆齪齪,吾聞注好士,有中助,可與共 事。」因往見注,相得甚歡。時逢吉方留守,怏怏不樂,思復用,知與注善,付金 幣百萬,使西至京師厚結注。注喜,介之謁王守澄。守澄善遇之,即以注術、仲言 經義並薦於帝。
仲言持詭辯,激卬可聽,善鉤揣人主意,又以身儒者,海內望族,既見識擢, 志望不淺。始,宋申錫謀誅守澄不克,死。宦尹益橫,帝愈憤恥。而憲祖之弒,罪 人未得,雖外假借,內不堪,欲夷絕其類,顧在位臣持祿取容,無仗節死難者。注 陰知帝指,屢建密計,引仲言葉力。帝外托講勸,又皆以守澄進,故與之謀則其黨 不疑。仲言尚縗粗,帝使衣戎服,號「王山人」,與注出入禁中。服除,起為四門 助教,賜緋袍、銀魚,時太和八年也。其十月,遷《周易》博士,兼翰林侍講學士。 入院,詔法曲弟子二十人侑宴,示優寵。於是給事中鄭肅、韓佽、諫議大夫李珝、 郭承嘏、中書舍人高元裕、權璩等共劾仲言憸人,天下共知,不宜在左右。帝不聽。 仲言數進講,至閹寺,必感憤申重,以激帝心。帝見其言縱橫,謂果可任,遂不疑, 而待遇莫與比,因改名訓。帝猶慮宦人猜忌,乃疏《易》五義示群臣,有能異訓意 者賞,欲天下知以師臣待訓。
明年秋七月,進翰林學士、兵部郎中,知制誥,居中倚重,實行宰相事。宦人 陳弘志時監襄陽軍,訓啟帝召還,至青泥驛,遣使者杖殺之。復以計白罷守澄觀軍 容使,賜鴆死。又逐西川監軍楊承和、淮南韋元素、河東王踐言於嶺外,已行,皆 賜死。而崔潭峻前物故,詔剖棺鞭屍。元和逆黨幾盡。
訓本挾奇進,及大權在己,銳意去惡,故與帝言天下事,無不如所欲。與注相 朋比,務報恩復仇,素忌李德裕、宗閔之寵,乃因楊虞卿獄,指為黨人,嘗所惡者, 悉陷黨中,遷貶無闋日,班列幾空,中外震畏。帝為下詔開諭,群情稍安。不逾月, 以禮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賜金紫服,仍詔三日一至翰林,以終《易》義。
訓起流人,一歲至宰相,謂遭時,其志可行。欲先誅宦豎,乃復河、湟,攘夷 狄,歸河朔諸鎮。意果而謀淺,天子以為然。俄賜第勝業里,賞賚旁午。每進見, 它宰相備位,天子傾意,宦官衛兵皆忄習憚迎拜。天下險怪士徼取富貴,皆憑以為 資。訓時時進賢才偉望,以悅士心,人皆惑之。嘗建言天下浮屠避傜賦,耗國衣食, 請行業不如令者還為民。既執政,自白罷,因以市恩。
始,注先顯,訓藉以進,及勢相埒,賴寵爭功,不兩立。然方事未集,乃出注 使鎮鳳翔,外為助援,內實猜克,待逞,且殺之。擢所厚善分總兵柄,於是王璠為 太原節度使,郭行余為邠寧節度使,羅立言權京兆尹,韓約金吾將軍,李孝本權御 史中丞。陰許璠、行余多募士及金吾台府卒,劫以為用。
十一月壬戌,帝御紫宸殿,約奏甘露降金吾左仗樹,群臣賀。訓、元輿奏言: 「甘露近在禁中,陛下宜親往以承天祉。」許之。即輦如含元殿,詔宰相群臣往視。 還,訓奏言:「非甘露。」帝曰:「豈約妄邪?」顧中尉仇士良、魚志弘等驗之, 訓因欲閉止諸宦人,使無逸者。時璠、行余皆辭赴鎮,兵列丹鳳門外,彀而待,訓 傳呼曰:「兩鎮軍入受詔旨!」聞者趨入,邠寧軍不至,璠懼,弗能前,獨行余拜 殿下。宦人至仗所,約流汗不能舉首,士良等怪之曰:「將軍何為爾?」會風動廡 幕,見執兵者,士良等驚,走出。閽者將闔扉,為宦侍叱爭,不及閉。訓急連呼金 吾兵曰:「衛乘輿者,人賜錢百千!」於是有隨訓入者。宦人曰:「急矣,上當還 內!」即扶輦決罘罳下殿趨,訓攀輦曰:「陛下不可去!」士良曰:「李訓反!」 帝曰:「訓不反。」士良手搏訓而躓,訓壓之,將引刀靴中,救至,士良免。立言、 孝本領眾四百東西來,上殿與金吾士縱擊,宦官死者數十人。訓持輦愈急,至宣政 門,宦人郗志榮揕訓,仆之,輦入東上閣,即閉,宮中呼萬歲。元輿雖知謀,不以 告涯,曰:「上將開延英邪?」而群臣見宰相問故。會士良遣神策副使劉泰倫、陳 君奕等率衛士五百挺兵出,所值輒殺。涯等惶遽易服步出。殺諸司史六七百人,復 分兵屯諸宮門,捕訓黨千餘人,斬四方館,流血成渠。宦豎知訓事連天子,相與怨 嘖,帝懼,偽不語,故宦人得肆志殺戮。俄而元輿、涯皆為兵所執。涯實不知謀, 士良榜笞急,乃自署反狀。詔出衛騎千餘,馳鹹陽、奉天捕亡者,大索都城,分掩 涯、訓等第,兵遂大掠,入黎埴、羅讓、渾釒歲、胡證等家及賈耽廟,貲產一空。 兩省印、簿書輒持去,秘館圖籍,蕩然無餘者。
明日,召群臣朝,至建福門,從者不得入,光范門尚閉,列兵誰何,乃繇金吾 右仗至宣政衙,兵皆露持。是時無宰相、御史中丞,久之,閣門使馬元贄啟宣政扉 傳詔,張仲方可京兆尹,而吏皆前死,群臣不能班。帝初未知涯等被系,猶遲其不 朝,既而士良白涯與訓謀逆,將立鄭注。遽召僕射令狐楚、鄭覃、兵部尚書王源中、 吏部侍郎李虞仲等至,帝對悲憤,因付涯訊牒曰:「果涯書邪?」楚曰:「然!涯 誠有謀,罪應死。」
是日,京師兵剽劫未止,民乘亂,往往復私怨,相戕擊,人死甚眾。帝遣楊鎮、 靳遂良等屯兵大衢,鼓而儆之,兵乃止。帝逼宦官,於是下詔暴訓、涯等罪。孝本 易綠夸,猶金帶,以帽障面,奔鄭注,至鹹陽,追騎及之。餗匿民間,羸服乘驢 自歸。璠聚河東兵環第自衛,弘志使偏將攻之,呼曰:「王涯等得罪,起尚書為相。」 璠喜,啟關納之。既行,知見紿,泣曰:「李訓累我。」俄行余、立言皆得。自涯 十餘族並奴婢悉系左右軍。璠見涯,恚曰:「公何見引?」涯曰:「君昔漏宋丞相 謀於守澄,今焉逃死?」
訓既敗,被綠衣,詭言黜官,走終南山,依浮屠宗密。宗密欲匿之,其徒不可, 乃奔鳳翔,為盩厔將所執,械而東。訓恐為宦人酷辱,祈監者曰:「得我者有賞, 不如持首去。」乃斬之,傳其首,餘黨悉禽。
後一日,兩神策兵將涯等赴郊廟,過兩市,皆腰斬梟首以徇。餗臨刑憤叱,獨 元輿曰:「晁錯、張華尚不免,豈特吾屬哉?」約最後捕得,責以反狀,不服,斬 之。殺訓弟仲褒、元皋。始,元皋以屬疏自解,得去,士良訊奴,言事前一昔宿訓 第,遣人追斬之。訓死,士良捕宗密,將殺之,怡然曰:「與訓游久,浮屠法遇困 則救,死固其分。」乃釋之。是時暴屍旁午,有詔棄都外,男女孩嬰相雜廁。淹旬, 許京兆府瘞斂,作二大冢,葬道左右。
它日,帝頗思訓,數為李石、鄭覃稱其才。而宦豎益熾,帝末以制,居常忽忽 不懌,每游燕,雖倡樂雜沓,未嘗歡,顏慘不展,往往瞋目獨語,或裴回眺望,賦 詩以見情,自是感疢,至棄天下雲。
鄭注,絳州翼城人。世微賤,以方伎游江湖間。元和末,至襄陽,依節度使李 愬。為愬煮黃金餌之,浸親遇,署衙推,從至徐州,稍參處軍政。注多藝,詭譎陰 狡,億探人廋隱,輒中所欲。為愬籌事,未嘗不用,挾邪市權,舉軍患之。監軍王 守澄白愬,愬曰:「然彼奇士也,將軍試與語。」守澄始拒不納,既坐,機辯橫生, 鉤得其意,守澄大驚,引至後堂,語終夕,恨相見晚。謝愬曰:「誠如公言。」即 署巡官。
守澄入總樞密,與俱至京師,厚加贍恤,日夜為守澄計議,因陰通賂遺。初士 纖巧者附離,後要官貴人亦趨往。既陷宋申錫,搢紳側目。金吾將孟文亮鎮邠寧, 取為司馬,不肯行,御史中丞宇文鼎劾奏,乃上道,過奉天輒還。御史復言注奸狀, 請付有司治罪。始,王涯用注力再輔政,又憚守澄,遏其奏。更擢通王府司馬、右 神策判官,士議訁雚駭。劉從諫惡其人,欲因斥去之,即表副昭義節度。至府不旬 月,文宗暴眩,守澄復薦注,即日召入,對浴堂門,賜賚至渥。是夜,彗出東方, 長三尺,芒耀怒急。俄進太僕卿,兼御史大夫。
注資貪沓,既藉權寵,專鬻官射利,貲積鉅萬,不知止。起第善和里,通永巷, 飛廡複壁,聚京師輕薄子、方鎮將吏,以煽聲焰。間入神策,與守澄語必終日,或 夜艾乃罷。險人躁夫有所乾謝,日走門。李訓既附註進,於是兩人權震天下矣。尋 擢工部尚書、翰林侍講學士,時訓已在禁中,日日議論帝前,相倡和,謀鉏翦中官, 自謂功在晷刻,帝惑之。乘是進退士大夫,撓骫朝法,賢不肖淆亂,以為弛張當然。 眾策其必亂。
帝問富人術,以榷茶對。其法欲置茶官,籍民圃而給其直,工自擷暴,則利悉 之官。帝始詔王涯為榷茶使。又言秦、雍災,當興役厭之。帝嘗詠杜甫《曲江辭》, 有「宮殿千門」語,意天寶時環江有觀榭宮室,聞注言,即詔兩神策治曲江、昆明, 作紫雲樓、采霞亭,詔公卿得列舍堤上。
注本姓魚,冒為鄭,故當時號「魚鄭」。及用事,人廋謂曰「水族」。貌寢陋, 不能遠視,常衣粗裘,外示質素。始,李愬病痿,注治之有狀,守澄神其術,故中 人皆昵愛。
俄檢校尚書左僕射、鳳翔隴右節度使,詔月入奏事。請寮屬於訓,訓與舒元輿 謀終殺注,慮其豪俊為助,更擇台閣長厚者,以錢可復為副,李敬彝為司馬,盧簡 能、蕭傑為判官,盧弘茂為掌書記。舊制,節度使受命,戎服詣兵部謁,後浸廢, 注請復之,而王璠、郭行余皆踵為常。是日,度支、京兆等供帳。入辭,帝賜通天 犀帶。出都門,旗乾折,注惡之。
先是,守澄死,以十一月葬滻水,注奏言:「守澄,國勞舊,願身護喪。」因 群宦者臨送,欲以鎮兵悉禽誅之。訓畏注專其功,乃先五日舉事。注率五百騎至, 扶風令韓遼知其謀,奔武功。注聞訓敗,乃還。其屬魏弘節勸注殺監軍張仲清及大 將賈克中等十餘人,注驚撓不暇聽。仲清與前少尹陸暢用其將李叔和策,訪注計事, 斬其首,兵皆潰去。注妻兄魏逢尤佻險,贊注為奸,數顧賕,為率更令、鳳翔少尹。 遣逢至京師與訓約,被誅。可復等及親卒千餘人皆族矣。擢仲清內常侍,遼鹹陽令, 叔和檢校太子賓客,賜錢千萬,暢鳳翔行軍司馬。
梟注首光宅坊,三日瘞之,群臣皆賀,乃夷其家。初,未獲注,京師戒嚴,涇 原、鄜坊節度使王茂元、蕭弘皆勒兵備非常。及是人相慶。籍其貲,得絹百萬匹, 它物稱是。注敗前,菌生所服帶上,褚中藥化為蠅數萬飛去。
可復,徽子也,為禮部郎中。簡能者,簡辭弟,駕部員外郎。傑者,俛弟也, 主客員外郎。弘茂,右拾遺。可復將死,女年十四,為祈免,女曰:「殺我父,何 面目以生!」抱可復求死,亦斬之。弘茂妻蕭,臨刑詬曰:「我太后妹,奴輩可來 殺!」兵皆斂手,乃免。弘節勇而多謀,始在鄜坊趙儋節度府,為注所辟。敬彝為 路隋所辟,隋卒,客江淮,以未赴免,因擢兵部員外郎,終衢州刺史。
王涯,字廣津,其先本太原人,魏廣陽侯冏之裔。祖祚,武后時諫罷萬象神宮 知名;開元時,以大理司直馳傳決獄,所至仁平。父晃,歷左補闕、溫州刺史。
涯博學,工屬文。往見梁肅,肅異其才,薦於陸贄。擢進士,又舉宏辭,再調 藍田尉。久之,以左拾遺為翰林學士,進起居舍人。元和初,會其甥皇甫湜以賢良 方正對策異等,忤宰相,涯坐不避嫌,罷學士,再貶虢州司馬,徙為袁州刺史。憲 宗思之,以兵部員外郎召,知制誥,再為翰林學士,累遷工部侍郎,封清源縣男。
涯文有雅思,永貞、元和間,訓誥溫麗,多所稿定。帝以其孤進自樹立,數訪 逮,以私居遠,或召不時至,詔假光宅里官第,諸學士莫敢望。俄拜中書侍郎、同 中書門下平章事,坐循默不稱職罷。再遷吏部侍郎。
穆宗立,出為劍南東川節度使。時吐蕃寇邊,西北騷然,又略雅州,涯調兵拒 之。上言:「蜀有兩道直搗賊腹,一繇龍川清川以抵松州,一繇綿州威蕃柵抵棲雞 城,皆虜險要地。臣願不愛金帛,使信臣持節與北虜約曰:『能發兵深入者,殺某 人,取某地,受某賞。』開懷以示之,所以要約諄熟異它日者,則匈奴之銳可出, 西戎之力衰矣。」帝不報。
長慶三年,入為御史大夫,遷戶部尚書、鹽鐵轉運使。寶曆時,復出領山南西 道節度使。文宗嗣位,召拜太常卿,以吏部尚書代王播,復總鹽鐵,政益刻急。歲 中,進尚書右僕射、代郡公。而御史中丞宇文鼎以涯兼使職,恥為之屈,奏:「仆 射視事日,四品以上官不宜獨拜。」涯怒,即建言:「與其廢禮,不如審官,請避 位以存舊典。」帝難之,詔尚書省雜議。工部侍郎李固言謂:「《禮》:君於士不 答拜,非其臣則答,不臣人之臣也;大夫於其臣,雖賤必答拜,避正君也;大夫於 獻不親,君有賜不面拜,為君之答己也。古者列國君猶與大夫答拜,所以尊事天子, 別嫌明微也。議者謂『僕射代尚書令,禮當重。凡百司州縣皆有副貳,缺則攝總, 至著定之禮,則不可越,僕射由是也』。按令,凡文武三品拜一品,四品拜二品。 《開元禮》,京兆河南牧、州刺史、縣令上日,丞以下答拜。此禮令相戾,不可獨 據。」又言:「受冊官始上,無不答拜者,而僕射亦受冊,禮不得異。雖相承為故 事,然人情難安者,安得弗改?請如禮便。」帝不能決,涯竟用舊儀。
自李師道平,三道十二州皆有銅鐵官,歲取冶賦百萬,觀察使擅有之,不入公 上。涯始建白:「如建中元年九月戊辰詔書,收隸天子鹽鐵。」詔可。久之,以本 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合度支、鹽鐵為一使,兼領之。乃奏罷京畿榷酒錢以悅眾。 俄檢校司空,兼門下侍郎。罷度支,真拜司空。始變茶法,益其稅以濟用度,下益 困,而鄭注亦議榷茶,天子命涯為使,心知不可,不敢爭。李訓敗,乃及禍。初, 民怨茶禁苛急,涯就誅,皆群詬詈,抵以瓦礫。
涯質狀頎省,長上短下,動舉詳華。性嗇儉,不畜妓妾,惡卜祝及它方伎。別 墅有佳木流泉,居常書史自怡,使客賀若夷鼓琴娛賓。文宗惡俗侈靡,詔涯懲革。 涯條上其制,凡衣服室宇,使略如古,貴戚皆不便,謗訕囂然,議遂格。然涯年過 七十,嗜權固位,偷合訓等,不能絜去就,以至覆宗。是時,十一族貲貨悉為兵掠, 而涯居永寧里,乃楊憑故第,財貯鉅萬,取之彌日不盡。家書多與秘府侔,前世名 書畫,嘗以厚貨鉤致,或私以官,鑿垣納之,重複秘固,若不可窺者。至是為人破 垣剔取奩軸金玉,而棄其書畫於道。籍田宅入於官。
子孟堅為工部郎中、集賢殿學士,仲翔太常博士,季琰校書郎,皆死。仲翔始 匿侍御史裴鐇家,鐇執以赴軍,仲翔曰:「業不見容,當自求生,奈何反相噬邪?」 聞者哀之。後令狐楚見帝,從容言:「向與臣並列者,既族滅矣,而露胔不藏,深 可悼痛。」帝惻然,詔京兆尹薛元賞葬涯等十一人,各賜襲衣。仇士良使盜竊發其 冢,投骨渭水。涯女為竇紃妻,以痼病免,家人紿告涯當貶,忽夢涯自提首告曰: 「族滅矣,惟若存,歲時無忘我。」女驚號墮地,乃以實告。涯從弟沐,客江南, 困窮來京師謁涯,二歲乃得見,許以祿仕,難作,亦死。
昭宗天復初,大赦,明涯、訓之冤,追復爵位,官其後裔。
賈餗,字子美,河南人。少孤,客江淮間。從父全觀察浙東,餗往依之,全尤 器異,收恤良厚。舉進士高第,聲稱籍甚。又策賢良方正異等,授渭南尉、集賢校 理。擢累考功員外郎,知制誥。餗美文辭,開敏有斷,然褊急,氣陵輩行。李渤為 諫議大夫,惡其人,為宰相言之,而李逢吉、竇易直愛餗才,得不斥。
穆宗崩,告哀江、浙,道拜常州刺史。舊制,兩省官出使,得硃衣吏前導。餗 赴州,猶用之,觀察使李德裕敕吏還,怏怏為憾。入為太常少卿,復知制誥,歷禮 部侍郎,凡三典貢舉,得士七十五人,多名卿宰相。再遷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姑 臧縣男。太和九年上巳,詔百官會曲江。故事,尹自門步入,揖御史。飠束自矜大, 不徹扇蓋,騎而入。御史楊儉、蘇特固爭,餗曰:「黃面兒敢爾!」儉曰:「公為 御史,能嘿嘿耶?」大夫溫造以聞。坐奪俸,不勝恚,求出為浙西觀察使。未行, 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俄為集賢殿大學士、監修國史。既得位,會李宗 閔得罪,而指儉、特為黨,斥去之。
少與沈傳師善,傳師前死,嘗夢云:「君可休矣!」餗寤而祭諸寢,復夢曰: 「事已爾,叵奈何!」劉蕡以賢良方正對策,指中人為禍亂根本,而餗與馮宿、龐 嚴為考官,畏避不敢聞,竟罹其禍。
餗本中立,不肯身犯顏排奸幸以及誅,與王涯實不知謀,人冤之。
舒元輿,婺州東陽人。地寒,不與士齒。始學,即警悟。去客江夏,節度使郗 士美異其秀特,數延譽。
元和中,舉進士,見有司鉤校苛切,既試尚書,雖水炭脂炬餐具,皆人自將, 吏一倡名乃得入,列棘圍,席坐廡下,因上書言:「古貢士未有輕於此者,且宰相 公卿繇此出,夫宰相公卿非賢不在選,而有司以隸人待之,誠非所以下賢意。羅棘 遮截疑其奸,又非所以求忠直也。詩賦微藝,斷離經傳,非所以觀人文化成也。臣 恐賢者遠辱自引去,而不肖者為陛下用也。今貢珠貝金玉,有司承以棐笥皮幣。何 輕賢者,重金玉邪?」又言:「取士不宜限數,今有司多者三十,少止二十,假令 歲有百元凱,而曰吾格取二十,謂求賢可乎?歲有才德才數人,而曰必取二十,謬 進者乃過半,謂合令格可乎?」
俄擢高第,調鄠尉,有能名。裴度表掌興元書記,文檄豪健,一時推許。拜監 察御史,劾按深害無所縱。再遷刑部員外郎。
元輿自負才有過人者,銳進取。太和五年,獻文闕下,不得報。上書自言: 「馬周、張嘉貞代人作奏,起逆旅,卒為名臣。今臣備位於朝,自陳文章,凡五晦 朔不一報,竊自謂才不後周、嘉貞,而無因入,又不露所縕,是終無振發時也。漢 主父偃、徐樂、嚴安以布衣上書,朝奏暮召,而臣所上八萬言,其文鍛鍊精粹,出 入今古數千百年,披剔剖抉,有可以輔教化者未始遺,拔犀之角,擢象之齒,豈主 父等可比哉?盛時難逢,竊自愛惜。」文宗得書,高其自激卬,出示宰相,李宗閔 以浮躁誕肆不可用,改著作郎,分司東都。
時李訓居喪,尤與元輿善。及訓用事,再遷左司郎中。御史大夫李固言表知雜 事。固言輔政,權知御史中丞。會帝錄囚,元輿奏辨明審,不三月即真,兼刑部侍 郎。專附鄭注,注所惡,舉繩逐之。月中,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詭謀謬算, 日與訓比,敗天下事,二人為之也。然加禮舊臣,外釣人譽。先時,裴度、令狐楚、 鄭覃皆為當路所軋,致閒處。至是,悉還高秩。
元輿為《牡丹賦》一篇,時稱其工。死後,帝觀牡丹,憑殿闌誦賦,為泣下。
弟元褒、元肱、元迥,皆第進士。元褒又擢賢良方正,終司封員外郎。余及誅。
王璠,字魯玉。元和初舉進士、宏辭,皆中,遷累監察御史。儀宇峻整,著稱 於時。以起居舍人副鄭覃宣慰鎮州。長慶末,擢職方郎中,知制誥。
時李逢吉秉政,特厚璠,驟拜御史中丞。璠挾所恃,頗橫恣,道直左僕射李絳, 交騎不避。絳上言:「左右僕射,師長庶官,開元時,名左右丞相,雖去機務,然 猶總百司,署位不著姓。上日班見百官,而中丞、御史在廷。元和中,伊慎為僕射, 太常博士韋謙以慎位緣恩進,削其禮,至僕射就台見中丞,或立廷中,中丞乃至。 憲度倒置,不可為法。」逢吉憚絳正,遏其事不奏,但罷璠為工部侍郎,而絳亦用 太子少師分司東都,議者不直之。初,璠按武昭獄,意逢吉德己,及罷中丞,乃失 望。
久之,出為河南尹。時內廄小兒頗擾民,璠殺其尤暴者,遠近畏伏。入為尚書 右丞,再遷京兆尹。自李諒後,政條隳斁,奸豪浸不戢,璠頗修舉,政有名。
鄭注奸狀始露,宰相宋申錫、御史中丞宇文鼎密與璠議除之,璠反以告王守澄, 而注由是傾心於璠。進左丞,判太常卿事。出為浙西觀察使。李訓得幸,璠於逢吉 舊故,故薦之,復召為左丞,拜戶部尚書,判度支,封祁縣男。李宗閔得罪,璠亦 其黨,見注求解,乃免。訓將誅宦人,乃授河東節度使,已而敗。
璠子遐休,直弘文館,所善學士令狐定及劉軻、劉軿、仲無頗、柳喜集其所, 皆被縛。定等自解辯,得釋。遐休誅。璠鑿潤州外隍,得石刻曰:「山有石,石有 玉,玉有瑕。」術家謂璠祖名崟,生礎,礎生璠,盡遐休,蓋其應雲。
郭行余者,元和時擢進士。河陽烏重胤表掌書記。重胤葬其先,使志冢,辭不 為,重胤怒,即解去。擢累京兆少尹。嘗值尹劉棲楚,不肯避,棲楚捕導從系之。 自言宰相裴度,頗為諭止。行余移書曰:「京兆府在漢時有尹,有都尉,有丞,皆 詔自除,後循而不改。開元時,諸王為牧,故尹為長史,司馬即都尉、丞耳。今尹 總牧務,少尹副焉,未聞道路間有下車望塵避者,故事猶在。」棲楚不能答。
遷楚、汝二州刺史、大理卿,擢邠寧節度使。李訓在東都,與行余善,故用之。
韓約,朗州武陵人,本名重華。志勇決,略涉書,有吏乾。歷兩池榷鹽使、虔 州刺史。交趾叛,領安南都護。再遷太府卿。太和九年,代崔鄯為左金吾衛大將軍, 居四日,起事。約繇錢穀進,更安南富饒地,聚貲尤多。
羅立言者,宣州人。貞元末擢進士,魏博田弘正表佐其府。改陽武令,以治劇 遷河陰。立言始築城郭,地所當者,皆富豪大賈所占,下令使自築其處,吏籍其闊 狹,號於眾曰:「有不如約,為我更完!」民憚其嚴,數旬畢。民無田者,不知有 役。設鎖絕汴流,奸盜屏息。河南尹丁公著上狀,加朝散大夫。然倨下傲上,出具 弓矢呵道,宴賓客列倡優如大府,人皆惡之,以是稀遷,然自放不衰。
改度支河陰留後,坐平糴非實,沒萬九千緡,鹽鐵使惜其乾,止奏削兼侍御史。 繇廬州刺史召為司農少卿,以財事鄭注,亦與李訓厚善。訓以京兆多吏卒,擢為少 尹,知府事,以就其謀。
李孝本,宗室子。元和時第進士,累遷刑部郎中。依訓得進,於是御史中丞舒 元輿引知雜事。元輿入相,擢權知中丞事。
顧師邕,字睦之,少連子。性恬約,喜書,寡游合。第進士。累遷監察御史。 李訓薦為水部員外郎、翰林學士。訓遣宦官田全操、劉行深、周元稹、薛士乾、似 先義逸、劉英誗按邊,既行,命師邕為詔,賜六道殺之,會訓敗,不果。師邕流崖 州,至藍田,賜死。
李貞素,嗣道王實子。性和裕,衣服喜鮮明。漢陽公主妻以季女。累遷宗正少 卿,由將作監改左金吾衛將軍。韓約之詐,貞素知之。流儋州,至商山,賜死。
贊曰:李訓浮躁寡謀,鄭注斬斬小人,王涯暗沓,舒元輿險而輕,邀幸天功, 寧不殆哉!李德裕嘗言天下有常勢,北軍是也。訓因王守澄以進,此時出入北軍, 若以上意說諸將,易如靡風,而反以台、府抱關游徼抗中人以搏精兵,其死宜哉! 文宗與宰相李石、李固言、鄭覃稱:「訓稟五常性,服人倫之教,不如公等,然天 下奇才,公等弗及也。」德裕曰:「訓曾不得齒徒隸,尚才之雲!」世以德裕言為 然。《傳》曰:「國將亡,天與之亂人。」若訓等持腐株支大廈之顛,天下為寒心 豎毛,文宗偃然倚之成功,卒為閹謁所乘,天果厭唐德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