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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語·吳欲與晉戰得為盟主

作者:左丘明

吳王昏乃戒,令秣馬食士。夜中,乃令服兵擐甲,系馬舌,出火灶,陳士卒百人,以為徹行百行。行頭皆官師,擁鐸拱稽,建肥胡,奉文犀之渠。十行一嬖大夫,建旌提鼓,挾經秉枹。十旌一將軍,載常建鼓,挾經秉枹。萬人以為方陣,皆白裳、白旂、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王親秉鉞,載白旗以中陣而立。左軍亦如之,皆赤裳,赤、丹甲、朱羽之矰,望之如火。右軍亦如之,皆玄裳、玄旗、黑甲、烏羽之矰,望之如墨。為帶甲三萬,以勢攻,雞鳴乃定。既陳,去晉軍一里。昧明,王乃秉枹,親就鳴鐘鼓、丁寧、于振鐸,勇怯盡應,三軍皆嘩釦以振旅,其聲動天地。

晉師大駭不出,周軍飭壘,乃令董褐請事,曰:“兩君偃兵接好,日中為期。今大國越錄,而造於弊邑之軍壘,敢請亂故。”

吳王親對之曰:“天子有命,周室卑約,貢獻莫入,上帝鬼神而不可以告。無姬姓之振也,徒遽來告。孤日夜相繼,匍匐就君。君今非王室不平安是憂,億負晉眾庶,不式諸戎、狄、楚、秦;將不長弟,以力征一二兄弟之國。孤欲守吾先君之班爵,進則不敢,退則不可。今會日薄矣,恐事之不集,以為諸侯笑。孤之事君在今日,不得事君亦在今日。為使者之無遠也,孤用親聽命於藩籬之外。”

董褐將還,王稱左畸曰:“攝少司馬茲與王士五人,坐於王前。”乃皆進,自■於客前以酬客。

董褐既致命,乃告趙鞅曰:“臣觀吳王之色,類有大憂,小則嬖妾、嫡子死,不則國有大難;大則越入吳。將毒,不可與戰。主其許之先,無以待危,然而不可徒許也。”趙鞅許諾。

晉乃令董褐復命曰:“寡君未敢觀兵身見,使褐復命曰:‘曩君之言,周室既卑,諸侯失禮於天子,請貞於陽卜,收文、武之諸侯。孤以下密邇於天子,無所逃罪,訊讓日至,曰:昔吳伯父不失,春秋必率諸侯以顧在餘一人。今伯父有蠻、荊之虞,禮世不續,用命孤禮佐周公,以見我一二兄弟之國,以休君憂。今君掩王東海,以淫名聞於天子,君有短垣,而自逾之,況蠻、荊則何有於周室?夫命圭有命,固曰吳伯,不曰吳王。諸侯是以敢辭。夫諸侯無二君,而周無二王,君若無卑天子,以乾其不祥,而曰吳公,孤敢不順從君命長弟!’”

吳王許諾,乃退就幕而會。吳公先歃,晉侯亞之。吳王既會,越聞愈章,恐齊、宋之為己害也,乃命王孫雒先與勇獲帥徒師,以為過賓於宋,以焚其北郛焉而過之。

譯文

吳王夫差於是在黃昏時發布命令,讓士卒飽餐並餵足戰馬。半夜時分下令全軍穿好鎧甲,縛住馬舌,把行軍灶里的火移出來照明,一百名士卒排成一行,共排成一百行。每行排頭的都是官師,抱著金屬做的大鈴,捧著士兵名冊,旁邊樹著幡旗和犀牛皮做的盾牌。每十行由一名下大夫率領,豎著旌旗,提著戰鼓,挾著兵書,拿著鼓槌。一百行由一名將軍率領,豎著日月旗,支起戰鼓,將軍挾著兵書,拿著鼓槌。一萬人組成一個方陣,都穿著白色的下衣,打著白色的旗幟,披著白色的鎧甲,帶著白羽毛製作的箭,遠看像一片白色的茅草花。吳王親自拿著鉞,身旁樹著白色軍旗在方陣中間站立。左軍也像中軍這樣列陣,但都穿著紅色的下衣,打著紅色的旗幟,披著紅色的鎧甲,帶著紅羽毛製作的箭,遠看像一片鮮紅的火焰。右軍也像中軍這樣列陣,但都穿著黑色的下衣,打著黑色的旗幟,披著黑色的鎧甲,帶著黑羽毛製作的箭,遠看像一片黑色的烏雲。左中右三軍披戴鎧甲的將士共三萬人,氣勢十足向前進攻,雞叫時就擺定陣勢,距晉軍只有一里路。天未大亮,吳王便拿起鼓槌親自擂鼓,敲響了銅鉦、金玦和金鐸,三軍勇敢的、膽怯的一起回響,齊聲吶喊鼓動,聲浪震動天地。

晉軍大驚,不敢出來應戰,加強戒備,修繕營壘,派董褐前去問話,說:“兩國君主商定撤兵和好,以中午為期,現在貴國違反約定,來到敝國的軍營外,請問亂了次序是為何原因?”

吳王親自回答說:“周天子有命令,眼下王室衰微,沒有諸侯納貢,連告祭天地鬼神的犧牲也缺乏,又沒有姬姓的本家來救援。有人步行或乘車來告訴我這個命令,所以我日夜兼程,趕到晉君這兒。如今晉君不為王室的困難憂慮,雖擁有晉國的兵眾,卻不去征討藐視王室的戎狄、楚、秦等國,還不講長幼的禮節,攻打同姓的兄弟國家。我想保住我先君的爵位,超越先君我不敢,不及先君我也不願。現在盟會的日期已臨近了,我恐怕事情不成功而被諸侯恥笑,我是屈服於晉君,還是戰勝晉君當盟主,都決定於今天。你這個使者就在我旁邊不遠,我將親自在軍營外聽取你們的決定。”

董褐將要返回,吳王召喚左部的軍吏說:“把少司馬茲和五個王士抓來,坐在我面前。”六人便一齊向前,在客使董褐面前自殺以謝客。

董褐向晉君復命後,便告訴趙鞅說:“我觀察吳王的氣色,似乎有大的憂患,從小的方面說也許是他的寵妾或嫡子死了,不然就是國內有叛亂;從大的方面說也許是越國已攻入吳國。被逼到困境的人將會非常殘暴,不可與這樣的人作戰。你還是答應讓他先歃血作盟主,不要等著冒風險,但不能白白答應他。”趙鞅表示同意。

晉國於是令董褐去復命說:“敝國國君不敢顯示軍威,也不敢親自露面,派我來復命說:‘如同剛才貴國國君所言,眼下周室已經衰微,諸侯大夫們對天子失禮,貴國國君準備用龜甲占卜,恢復周文王、周武王時期諸侯們事奉天子的義務。我們晉國接近天子,沒有逃避罪責的理由,不斷聽到天子對我們的責備,說:從前吳國的先君不失禮,一年四季必定率領諸侯朝見我。如今的吳國國君有蠻荊威脅,不能繼續先君的朝聘之禮,所以讓我們晉國效勞輔助周太宰,並邀集同姓的兄弟國家朝聘天子,消除他的憂慮。現在貴國國君的權威復蓋東海,僭越的名聲已經傳到天子耳中,雖有禮儀之防,可是貴國國君卻自己逾越了,更何況蠻荊之人,他們對周室還講什麼禮儀呢?天子命圭時早有命令,稱吳國的國君為吳伯而不稱吳王,所以諸侯才敢不尊事吳。諸侯不可有兩個盟主,周室也不可有兩個王,貴國國君如果不鄙視和冒犯天子,並以吳公自稱的話,我們晉國怎敢不順從他的命令讓他先歃血呢!’”

吳王同意了,便退兵然後進入幕帳舉行盟會。吳王先歃血,晉侯排在他後面。吳王參加盟會以後,越國的聲威更大了,吳王恐怕齊、宋兩國給他造成危害,便派王孫雒先和勇獲率領步兵,以回國路過為名來到宋國,焚燒了宋國國都北面的外城作為恫嚇然後才過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