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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二十

作者:張廷玉等

魏允貞(弟允中 劉廷蘭) 王國 余懋衡 李三才

魏允貞,字懋忠,南樂人。萬曆五年進士。授荊州推官。大學士張居正歸葬,群吏趨事恐後,允貞獨不赴,且抶其奴。治行最,征授御史。吏部尚書梁夢龍罷。允貞言:“銓衡任重。往者會推之前,所司率受指執政或司禮中官,以故用非其人。”帝納其言,特用嚴清,中外翕服。俄劾兵部尚書吳兌,兌引去。已,陳時弊四事,言:“自居正竊柄,吏、兵二部遷除必先關白,故所用悉其私人。陛下宜與輔臣精察二部之長,而以其職事歸之。使輔臣不侵部臣之權以行其私,部臣亦不乘輔臣之間以自行其私,則官方自肅。自居正三子連登制科,流弊迄今未已。請自今輔臣子弟中式,俟致政之後始許廷對,庶幸門稍杜。自居正惡聞讜言,每遇科道員缺,率擇才性便給、工諂媚、善逢迎者授之,致昌言不聞,佞臣得志。自今考選時,陛下宜嚴敕所司,毋循故轍。俺答自通市以來,邊備懈弛。三軍月餉,既克其半以充市賞,復克其半以奉要人,士無宿飽,何能禦寇?至遼左戰功,尤可駭異。軍聲則日振於前,生齒則日減於舊。奏報失真,遷敘逾格,賞罰無章,何以能國哉!”疏入,下都察院。

先是,居正既私其子,他輔臣呂調陽子興周,張四維子泰徵、甲徵,申時行子用懋,皆相繼得舉。甲徵、用懋將廷對,而允貞疏適上。四維大慍,言:“臣待罪政府,無所不當聞。今因前人行私,而欲臣不預聞吏、兵二部事,非制也。”因為子白誣,且乞骸骨。時行亦疏辨。帝並慰留,而責允貞言過當。戶部員外郎李三才奏允貞言是,並貶秩調外。允貞得許州判官。給事中御史周邦傑、趙卿等論救,不納。允貞雖謫,然自是輔臣居位,其子無復登第者。久之,累遷右通政。

二十一年,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山西。允貞素剛果,清操絕俗。以所部地疹民貧,力裁幕府歲供及州縣冗費,以其銀數萬繕亭障,建烽堠,置器市馬易粟。又奏免平陽歲額站銀八萬,以所省郵傳羨補之。雁門、平定軍以逋屯糧竄徙,允貞奏除其租,招令復業。岢嵐互市,省撫賞銀六萬。汾州有兩郡王,宗人與軍民雜處,知州秩卑不能制,奏改為府。自款市成,邊政廢。允貞視要害,築邊牆萬有餘丈。政聲大著。帝亦數嘉其能。會詔中官張忠礦山西,允貞抗疏極諫,不報。已,西河王知燧請開解州、安邑、絳縣礦,以儀賓督之。指揮王守信請開平定、稷山諸礦。帝並報允。允貞恐民愈擾,請令忠兼領,亦不納。

三殿災,詔求直言。允貞言咎在輔臣,歷數趙志皋、張位罪。且曰:“前二臣以二月加恩,逾月兩宮災。今年又加恩,而三殿復災。天意昭然。”位等力辨,求罷。帝慰留,責允貞邊臣不當言朝事,因屢推不用,遂肆狂言,奪俸五月。頃之,允貞疏舉遺賢,請召還王家屏、陳有年、沈鯉、李世達、王汝訓及小臣史孟麟、張棟、萬國欽、馬經綸、顧憲成、趙南星、鄒元標等,疏留中。以久次,進右副都御史。

二十八年春,疏陳時政缺失,言:“行取諸臣,幾經論薦,陛下猶不輕予一官。彼魯坤、馬堂、高淮、陳朝輩,試之何事,舉之何人,乃令其銜命橫行,生殺予奪,恣出其口。廷臣所陳率國家大計,一皆寢閣,甚者嚴譴隨之。彼報稅之徒,悉無賴奸人,鄉黨不齒,顧乃朝奏夕報,如回響聲。臣不解也。胥徒入鄉,民間猶擾,況緹騎四出,如虎若狼,家室立破。如吳寶秀、華鈺諸人,禍至慘矣,而陛下曾不一念及。錢穀出入,上下相稽,猶多奸弊。敕使手握利權,動逾數萬。有司不敢問,撫按不敢聞,豈無吮膏血以自肥者,而陛下曾不一察及。金取於滇,不足不止;珠取于海,不罄不止;錦綺取於吳越,不極奇巧不止。乃元老聽其投閒,直臣幾於永錮,是陛下之愛賢士,曾不如愛珠玉錦綺也。”疏奏,亦不省。

先是,張忠以開礦至,後孫朝復至榷稅,誅求百方,允貞每事裁抑。會忠杖死太平典史武三傑,朝使者逼殺建雄縣丞李逢春,允貞疏暴其罪。朝怒,劾允貞抗命沮撓。帝留允貞疏不下,而下朝疏於部院。吏部尚書李戴、都御史溫純等力稱允貞賢,請下允貞疏平議。帝並留中。山西軍民數千恐允貞去,相率詣闕訴冤,兩京言官亦連章論救。帝乃兩置不問。明年,忠以夏縣知縣彭應春抗禮,劾貶之。允貞請留應春,不報。

允貞父已九十餘,允貞歲歲乞侍養,章二十上。廷議以敕使害民,非允貞不能制,固留之。其年五月,請益力,始聽歸。士民為立祠。已,閱視者奏允貞守邊勞,即家進兵部右侍郎。尋卒。天啟初,追謚介肅。

弟允中、允孚。允中為諸生,副使王世貞大器之。歲鄉試,世貞戒門吏曰:“非魏允中第一,無伐鼓以傳也。”已而果然。時無錫顧憲成、漳浦劉廷蘭並為舉首,負俊才,時人稱“三解元”。尋與廷蘭舉萬曆八年進士。張居正專政,災異見,而中外方競頌功德。允中、廷蘭各上書座主申時行,勸之補救。時行不能用。允中尋授太常博士,擢吏部稽勛主事,調考功,未幾卒。允孚官刑部郎中,亦有名。

廷蘭與兄廷蕙、廷芥亦皆舉進士,有名。世所稱“南樂三魏”、“漳浦三劉”者也。

王國,字子楨,耀州人。萬曆五年進士。選庶吉士,改御史。出視畿輔屯田,清成國公朱允禎等所侵地九千六百餘頃。張居正疾篤,疏薦其座主潘晟入內閣,帝從之。國與同官魏允貞、雷士楨及給事中王繼光、孫煒、牛惟炳、張鼎思抗言不可,寢其命。已,極論中官馮保罪。且言:“居正死,保令徐爵索其家名琴七、夜光珠九、珠簾五、黃金三萬、白金十萬。居正子簡修躬齎至保邸,而保揚言陛下取之,誣污聖德。”因發曾省吾、王篆表里結納狀。國疏自外至,與李植疏先後上。帝已納植言罪保,植遂受知,而國亦由此顯名。還朝,薦王錫爵、陸樹聲、胡執禮、耿定向、海瑞、胡直、顏鯨、魏允貞。尋出督南畿學政,以疾歸。

起掌河南道。首輔申時行欲置所不悅者十九人察典,吏部尚書楊巍等依違其間,國力持不可。時行以御史馬允登資在國前,乃起允登掌察,而國佐之。諸御史鹹集,允登書十九人姓名,曰:“諸人可謂公論不容者矣。”國熟視,叱曰:“諸人獨忤執政耳。天日監臨,何出此語!”允登意不回。國怒,奮前欲毆允登。允登走,國環柱逐之,同列救解。事聞,兩人並調外,國得四川副使。移疾歸。而十九人賴國以免。

久之,起故官,蒞山西。改督河南學政,遷山東參政。所在以公廉稱。召為太僕少卿。復出為山西副使,歷南京通政使。三十七年,以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歲凶,屢上寬恤事宜。大盜劉應第、董世耀聚眾稱王,剽劫遠近,督兵討滅之。進右都御史,巡撫如故。國剛介。與弟吏部侍郎圖並負時望,為黨人所忌。乞休歸,卒。

余懋衡,字持國,婺源人。萬曆二十年進士。除永新知縣。征授御史。時以殿工,礦稅使四出,驕橫。懋衡上疏言:“與其騷擾里巷,榷及雞豚,曷若明告天下,稍增田賦,共襄殿工。今避加賦之名,而為竭澤之計,其害十倍於加賦。”忤旨,停俸一年。

巡按陝西。稅監梁永輦私物於畿輔,役人馬甚眾。懋衡奏之。永大恨,使其黨樂綱賄膳夫毒懋衡。再中毒,不死。拷膳夫,獲所予賄及余蠱。遂上疏極論永罪,言官亦爭論永,帝皆不省。永慮軍民為難,召亡命擐甲自衛。御史王基洪聲言永必反,具陳永斬關及殺掠吏民狀。巡撫顧其志頗為永諱,永乃藉口辨。帝疑御史言不實。而鹹寧、長安二知縣持永益急。永黨王九功輩多私裝,恐為有司所跡,託言永遣,乘馬結陣馳去。縣棣追及之華陰,相格鬥,已皆被系,懋衡遂以反逆聞。永窘甚,爪牙盡亡,獨綱在,乃教永誣劾鹹寧知縣滿朝薦,朝薦被逮。永不久亦撤還,關中始靖。懋衡尋以憂歸。起掌河南道事。擢大理右寺丞,引疾去。

天啟元年,起歷大理左少卿,進右僉都御史,與尚書張世經共理京營戎政。進右副都御史,改兵部右侍郎,俱理戎政。三年八月,廷推南京吏部尚書,以懋衡副李三才;推吏部左侍郎,以曹於汴副馮從吾。帝皆用副者。大學士葉向高等力言不可,弗聽。懋衡、於汴亦以資後三才等,力辭新命,引疾歸。明年十月,再授前職。懋衡以璫勢方張,堅臥不起。既而奸黨張訥醜詆講學諸臣,以懋衡、從吾及孫慎行為首,遂削奪。崇禎初,復其官。

李三才,字道甫,順天通州人。萬曆二年進士。授戶部主事,歷郎中。與南樂魏允貞、長垣李化龍以經濟相期許。及允貞言事忤執政,抗疏直之,坐謫東昌推官。再遷南京禮部郎中。會允貞、化龍及鄒元標並官南曹,益相與講求經世務,名籍甚。遷山東僉事。所部多大猾積盜,廣設方略,悉擒滅之。遷河南參議,進副使。兩督山東、山西學政,擢南京通政參議,召為大理少卿。

二十七年,以右僉都御史總督漕運,巡撫鳳陽諸府。時礦稅使四出。三才所部,榷稅則徐州陳增、儀真暨祿,鹽課則揚州魯保,蘆政則沿江邢隆,棋布千裡間。延引奸徒,偽鍥印符,所至若捕叛亡,公行攘奪。而增尤甚,數窘辱長吏。獨三才以氣凌之,裁抑其爪牙肆惡者,且密令死囚引為黨,輒捕殺之,增為奪氣。然奸民以礦稅故,多起為盜。浙人趙一平用妖術倡亂。事覺,竄徐州,易號古元,妄稱宋後。與其黨孟化鯨、馬登儒輩聚亡命,署偽官,期明年二月諸方並起。謀泄,皆就捕。一平亡之寶坻,見獲。三才再疏陳礦稅之害,言:“陛下愛珠玉,民亦慕溫飽;陛下愛子孫,民亦戀妻孥。奈何陛下欲崇聚財賄,而不使小民享升斗之需;欲綿祚萬年,而不使小民適朝夕之樂。自古未有朝廷之政令、天下之情形一至於斯,而可幸無亂者。今闕政猥多,而陛下病源則在溺志貨財。臣請渙發德音,罷除天下礦稅。欲心既去,然後政事可理。”逾月未報,三才又上言:“臣為民請命,月余未得請。聞近日章奏,凡及礦稅,悉置不省。此宗社存亡所關,一旦眾畔土崩,小民皆為敵國,風馳塵騖,亂眾麻起,陛下塊然獨處,即黃金盈箱,明珠填屋,誰為守之?”亦不報。三十年,帝有疾,詔罷礦稅,俄止之。三才極陳國勢將危,請亟下前詔,不聽。

清口水涸阻漕,三才議浚渠建閘,費二十萬,請留漕粟濟之。督儲侍郎趙世卿力爭,三才遂引疾求去。帝惡其委避,許之。淮揚巡按御史崔邦亮、巡漕御史李思孝、給事中曹於汴、御史史學遷、袁九皋交章乞留。而學遷言:“陛下以陳增故,欲去三才,託詞解其官。年來中使四出,海內如沸。李盛春之去以王虎,魏允貞之去以孫朝,前漕臣李志之去亦以礦稅事。他監司守令去者,不可勝數,今三才復繼之。淮上軍民以三才罷,欲甘心於增,增避不敢出。三才不當去可知。”疏仍不答。三才遂去淮之徐州。連疏請代,未得命。會侍郎謝杰代世卿督儲,復請留。乃命三才供事俟代者,帝亦竟不遣代也。

明年九月,復疏言:“乃者迅雷擊陵,大風拔木,洪水滔天,天變極矣。趙古元方磔於徐,李大榮鏇梟於亳,而睢州巨盜又復見告,人離極矣。陛下每有徵求,必曰‘內府匱乏’。夫使內府果乏,是社稷之福也,所謂貌病而天下肥也。而其實不然。陛下所謂匱乏者,黃金未遍地,珠玉未際天耳。小民饔飧不飽,重以徵求,箠楚無時,桁楊滿路,官惟丐罷,民惟請死,陛下寧不惕然警悟邪!陛下毋謂臣禍亂之言為未必然也;若既已然矣,將置陛下何地哉!”亦不報。既而睢盜就獲,三才因奏行數事,部內晏然。

翕人程守訓以貲官中書,為陳增參隨。縱橫自恣,所至鼓吹,盛儀衛,許人告密,刑拷及婦孺。畏三才,不敢至淮。三才劾治之,得贓數十萬。增懼為己累,並搜獲其奇珍異寶及僣用龍文服器。守訓及其黨俱下吏伏法,遠近大快。

三十四年,皇孫生。詔並礦稅,釋逮系,起廢滯,補言官,既而不盡行。三才疑首輔沈一貫尼之,上疏陰詆一貫甚力。繼又言:“恩詔已頒,鏇復中格,道路言前日新政不過乘一時喜心,故鏇開鏇蔽。”又謂:“一貫慮沈鯉、朱賡逼己。既忌其有所執爭,形己之短,又恥其事不由己,欲壞其成。行賄左右,多方蠱惑,致新政阻格。”帝得疏,震怒。嚴旨切責,奪俸五月。其明年,暨祿卒。三才因請盡撤天下稅使,帝不從,命魯保兼之。

是時顧憲成里居,講學東林,好臧否人物。三才與深相結,憲成亦深信之。三才嘗請補大僚,選科道,錄遺佚。因言:“諸臣只以議論意見一觸當途,遂永棄不收,要之於陛下無忤。今乃假天子威以錮諸臣,復假忤主之名以文己過。負國負君,罪莫大此。”意為憲成諸人發。已,復極陳朝政廢壞,請帝奮然有為,與天下更始。且力言遼左阽危,必難永保狀。帝皆置不省。

三才揮霍有大略,在淮久,以折稅監得民心。及淮、徐歲侵,又請振恤,蠲馬價。淮人深德之。屢加至戶部尚書。會內閣缺人,建議者謂不當專用詞臣,宜與外僚參用,意在三才。及都御史缺,需次內召。由是忌者日眾,謗議紛然。工部郎中邵輔忠遂劾三才大奸似忠,大詐似直,列具貪偽險橫四大罪,御史徐兆魁繼之。三才四疏力辨,且乞休。給事中馬從龍、御史董兆舒、彭端吾、南京給事中金士衡相繼為三才辨。大學士葉向高言三才已杜門待罪,宜速定去留,為漕政計。皆不報。已而南京兵部郎中錢策,南京給事中劉時俊,御史劉國縉、喬應甲,給事中王紹徵、徐紹吉、周永春、姚宗文、朱一桂、李瑾,南京御史張邦俊、王萬祚,復連章劾三才。而給事中胡忻、曹於汴,南京給事中段然,御史史學遷、史記事、馬孟禎、王基洪,又交章論救。朝端聚訟,迄數月未已。憲成乃貽書向高,力稱三才廉直,又貽書孫丕揚力辨之。御史吳亮素善三才,即以兩書附傳邸報中,由是議者益嘩。應甲復兩疏力訐,至列其十貪五奸。帝皆不省。三才亦力請罷,疏至十五上。久不得命,遂自引去。帝亦不罪也。

三才既家居,忌者慮其復用。四十二年,御史劉光復劾其盜皇木建設私第至二十二萬有奇。且言三才與于玉立遙執相權,意所欲用,銓部輒為推舉。三才疏辨,請遣中官按問。給事中劉文炳、御史李徵儀、工部郎中聶心湯、大理丞王士昌,助光復力攻三才。徵儀、心湯,三才嘗舉吏也。三才憤甚,自請籍其家。工部侍郎林如楚言宜遣使覆勘。光復再疏,並言其侵奪官廠為園囿。御史劉廷元遂率同列繼之,而潘汝禎又特疏論劾。既而巡按御史顏思忠亦上疏如光復指。三才益憤,請諸臣會勘,又請帝親鞫。乃詔徵儀偕給事中吳亮嗣往。

其明年,光復坐事下獄。三才陽請釋之,而復力為東林辨白,曰:“自沈一貫假撰妖書,擅僇楚宗,舉朝正人攻之以去。繼湯賓尹、韓敬科場作奸,孽由自取,於人何尤。而今之黨人動與正人為仇,士昌、光復尤為戎首。挺身主盟,力為一貫、敬報怨。騰說百端,攻擊千狀。以大臣之賢者言之,則葉向高去矣,王象乾、孫瑋、王圖、許弘綱去矣,曹於汴、胡忻、朱吾弼、葉茂才、南企仲、朱國禎等去矣,近又攻陳薦、汪應蛟去矣。以小臣之賢者言之,梅之煥、孫振基、段然、吳亮、馬孟禎、湯兆京、周起元、史學遷、錢春等去矣,李朴、鮑應鰲、丁元薦、龐時雍、吳正志、劉宗周等去矣。合於己則留,不合則逐。陛下第知諸臣之去,豈知諸黨人驅之乎?今奸黨仇正之言,一曰東林,一曰淮撫。所謂東林者,顧憲成讀書講學之所也。從之游者如高攀龍、姜士昌、錢一本、劉元珍、安希范、岳元聲、薛敷教,並束身厲名行,何負國家哉?偶曰東林,便成陷井。如鄒元標、趙南星等被以此名,即力阻其進。所朝上而夕下者,惟史繼偕諸人耳。人才邪正,實國祚攸關,惟陛下察焉。”疏入,眾益恨之。亮嗣等既往勘,久之無所得。第如光復言還報,遂落職為民。

天啟元年,遼陽失。御史房可壯連疏請用三才。有詔廷臣集議。通政參議吳殿邦力言不可用,至目之為盜臣。御史劉廷宣復薦三才,言:“國家既惜其才,則用之耳,又何議,然廣寧已有王化貞,不若用之山海。”帝是其言,即欲用三才,而廷議相持未決。詹事公鼐力言宜用,刑部侍郎鄒元標、僉都御史王德完並主之。已,德完迫眾議,忽變前說。及署議,元標亦不敢主。議竟不決,事遂寢。三年,起南京戶部尚書,未上卒。後魏忠賢亂政,其黨御史石三畏追劾之。詔削籍,奪封誥。崇禎初復官。

三才才大而好用機權,善籠絡朝士。撫淮十三年,結交遍天下。性不能持廉,以故為眾所毀。其後擊三才者,若邵輔忠、徐兆魁輩,鹹以附魏忠賢名麗逆案。而推轂三才,若顧憲成、鄒元標、趙南星、劉宗周,皆表表為時名臣。故世以三才為賢。

贊曰:朋黨之成也,始於矜名,而成於惡異。名盛則附之者眾。附者眾,則不必皆賢而胥引之,樂其與己同也。名高則毀之者亦眾。毀者不必不賢而怒而斥之,惡其與己異也。同異之見岐於中,而附者毀者爭勝而不已,則黨日眾,而為禍熾矣。魏允貞、王國、余懋衡皆以卓犖閎偉之概,為眾望所歸。李三才英遇豪俊,傾動士大夫,皆負重名。當世黨論之盛,數人者實為之魁,則好同惡異之心勝也。《易》曰:“渙其群,元吉。”知此者,其惟聖人乎!

部分譯文

魏允貞,字懋忠,南樂人。萬曆五年(1577)中進士,授職荊州推官。大學士張居正回家安葬,群吏爭先恐後趕去,魏允貞一個人沒有去,而且還鞭打他的僕人。

評定政績時他列為最佳一等,升為御史。吏部尚書梁夢龍被罷官。魏允貞說:“吏部官職重要,過去都在會同推薦選任之前,有關官吏都受到當政之人和司禮中官的影響,所以任用了一些不恰當的人。”皇帝接受了他的意見,特地任用嚴清,中外感到信服。不久,他彈劾兵部尚書吳兌,吳兌引咎辭職。

過了不久,他上疏陳明有關時弊的四事,說:“自從張居正竊取權柄,吏、兵二部升遷、授職須先報告他,所以任用的都是與他有私交的人。陛下應當與輔臣好好考察兩部的負責人,讓他們有自己管轄的事宜。使輔臣不要侵犯部臣的權力而謀取私利,部臣也不能乘輔臣的空隙自行其私,則官風自會整肅。自從張居正的三個兒子連連進入制科,遺留的禍患到現在還未停止。請從今天開始輔臣子弟中了進士,等到離職後才允許參加廷試,或許可以使寵幸之門稍有杜絕。自從張居正討厭聽到正直的言論,每遇到科道員有空缺,都選擇才性便於利用、善於諂媚、迎逢的人授給,致使正當的言論聽不到了,小人得志。從現在開始考察、選任官吏時,陛下應該嚴厲告誡有關部門,不要重蹈故轍。自從與俺答互市以後,邊備鬆弛。三軍的月餉,剋扣一半以充市場賞賜,又剋扣另一半給達官要人,士兵沒有隔夜的糧,怎么能抵禦邊寇呢?來自遼東的戰功,尤其到了令人驚異的程度。軍隊的聲譽日益振奮,而人口天天比過去有所減少。奏報失實,升遷出格,賞罰無章,何以能衛國?”奏疏上傳後,皇上把它下到都察院。

先前,張居正對其子有私心,其他輔臣呂調陽兒子興周,張四維兒子泰征、甲征,申行時兒子用懋,都相繼舉進士。甲征、用懋即將廷試,魏允貞的上疏剛好送上。張四維大怒,說:“臣在政府做事,沒有什麼不應當聽說的。因為前人行私,就不讓臣過問吏、兵二部事,這不是制度。”因而為他兒子辯誣,而且乞求告老回鄉。申時行也上疏爭辯,皇上一同安慰挽留,責備魏允貞言詞過當。戶部員外郎李三才上奏認為魏允貞是對的,他倆一同被貶官調出京城。魏允貞得到許州判官。給事中、御史周邦傑、趙卿等上疏申說救助,皇上一概不予接納。魏允貞雖然被貶,但從此輔臣當權時,其子沒有再登進士的。過了很久,逐級升到右通政使。

萬曆二十一年(1593)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山西。魏允貞平素剛正、果斷、清廉、脫俗。因為山西地瘠民貧,力主裁減幕府的每歲上供和州縣的冗費,用這樣節約的萬餘銀錢修治亭障,修建烽火台,購置器具、馬匹以換取糧食。又上奏請求免除平陽站每歲的定額銀八萬,用山西省郵傳節餘的費用來補充。雁門、平定軍因為逃避屯田糧稅而逃跑,魏允貞上奏免除兩軍的地租,下令恢復開墾。岢嵐互市,省撫賞給銀錢六萬。汾州有兩個郡王,管理人員與軍民雜處,知州職位太低不能制服,魏允貞奏請改為府。自從互市後,邊政廢弛,魏允貞看到了要害,修築邊牆萬餘丈。聲名大振,皇上數次嘉獎他的才能。恰好下詔讓宦官張忠在山西採礦,魏允貞上疏極力主張不可,皇上沒有答覆他。不久,西河王知燧請求開鑿解州、安邑、絳縣的礦產,以儀賓督促有關事宜。指揮王守信請求開鑿平定、稷山各礦山。皇帝都批覆同意。魏允貞恐怕老百姓受到更多的干擾,請求命令讓張忠一個人管理,皇上也不同意。

三殿受災,皇上下詔懇求大臣講實話。魏允貞認為過錯在於輔臣,歷數趙志皋、張位的罪行。並且說:“這二個人在二月加了恩寵,過了一個月兩宮發生災亂。今年又加恩,三殿又受災,天意啊!”張位極力為自己辯解,請求罷官。皇上安慰,予以挽留,責備魏允貞是邊臣不當議論朝政,因為屢被推舉不被任用,遂放肆亂言,被停發俸祿五個月。不久,魏允貞上疏推舉被人忽視的賢明人士,請召回王家屏、陳有年、沈鯉、李世達、王汝訓和小官史孟麟、張棟、萬國欽、馬經綸、顧憲成、趙南星、鄒元標等,上疏被留在禁中。過了很久,他才按程式提拔為右副都御史。

萬曆二十八年(1600)春天,上疏陳明時政的過失,說:“從地方考察選取的各位臣僚,幾經論辯、推薦,皇上還是沒有輕意地授予一官。那個魯坤、馬堂、高淮、孫朝之輩,做了什麼事,推舉了什麼人,皇上讓他們擁有權力橫行朝中,生殺予奪,全由他們一句話。朝廷大臣所陳明的都是國家大計,一切擱置閣中,不予實行,更有甚者被嚴加責備。那些監稅之徒,都是無賴小人,為老百姓所不齒,卻早晨上奏,晚上得到批覆,如聲音與回音一樣相隨。我百思不得其解。小官吏下鄉,民間仍被干擾,更何況官役四出,如虎若狼,老百姓傾家蕩產、家破人亡。如吳寶秀、華鈺等人,就慘到極點,可陛下沒有一點念及到他們。錢糧的出入,上下拖延,還有很多弊病。這些人大權在握,動輒數萬。有關官吏不敢過問,撫按也不敢上報。難道沒有吸民脂民膏而自己發財的嗎?可陛下也沒有一點察覺。黃金取於雲南,不滿足不停止索取。珍珠取自大海,不弄完不停止。錦緞取於蘇杭,不到極端奇巧不停止。元老聽任他們閒置,而正直的大臣幾乎全被永遠禁止參予朝政,陛下愛賢明的人士,還不如愛珠玉錦緞。”上疏奏上,皇上也不理會。

起先,張忠因開礦到山西,後來孫朝也來收稅,責備、哀求的呼聲來自四方,魏允貞每次予以裁定、抑制。恰好張忠打死太平典史武三傑,孫朝的使者逼死建雄縣丞李逢春,魏允貞上疏揭露他們的罪行。孫朝發怒,彈劾魏允貞違抗命令、肆意阻撓。皇上將魏允貞的奏疏留下,而把孫朝的奏疏下到部院。吏部尚書李戴、都御史溫純等極力稱讚魏允貞的賢明,請求將魏允貞的奏疏下到部院進行評議。皇上把他們的意見都留下了。山西軍民數千人怕魏允貞離去,相繼到京城喊冤,兩京的御史也連連上奏救援。皇上於是將兩個人都不問罪。第二年,張忠因為夏縣知縣袁應春對他不禮貌,彈劾,並要求貶他的官。魏允貞請求留任袁應春,皇上不答應。

魏允貞的父親年已九十多,魏允貞年年乞求侍養,奏章上了二十回。朝廷大臣認為皇上特使為害百姓,不是魏允貞不能制服,所以留任了他。這一年五月魏允貞的要求更堅決,才讓他回家鄉。官吏、百姓為他立祠。不久,朝廷的視察人員上奏魏允貞守邊疆的功勞,在家提升為兵部右侍郎。很快他就去世了。天啟初年,追封諡號為介肅。

王國,字之楨,耀州人。萬曆五年(1577)中進士,授職庶吉士,改任御史。

王國出去巡視京畿一帶的屯田,清理成國公朱允禎等所侵占的田地九千六百餘頃。張居正病重後,他上疏推薦他的座師潘晟進入內閣,皇上採納了。王國與同官魏允貞、雷士禎和給事中王繼光、孫煒、朱惟炳、張鼎思以為不可,皇上停止了任命。不久,極力彈劾宦官馮保的罪行。並且說:“張居正死後,馮保令徐爵索取他家的七張名琴、九個夜光珠、五個珠簾、三萬兩黃金、十萬兩白銀。張居正的兒子恭恭敬敬送到馮保的屋裡,而馮保揚言是陛下要的,玷污了皇上的名聲。”因而揭發曾省吾、王..內外勾結的情況。王國的奏疏從外地到,與李植的奏疏先後呈上。皇上已採納李植說馮保有罪的意見,李植遂為人所知,而王國的名聲也由此顯赫。回到朝廷,推薦王錫爵、陸樹聲、胡執禮、耿定向、海瑞、胡直、顏瓊、魏允貞。不久之後,他又出督南畿學政,因病回鄉。

王國起用掌管河南道。首輔申時行想把他不喜歡的十九個人置於考察的名冊上,吏部尚書楊巍也在其中,王國極力堅持不能這樣做。申時行以御史馬允登資歷較王國老,起用馬允登掌考察事宜,讓王國輔佐他。各位御史都集中了,馬允登寫下十九個人的姓名,說:“這些人都是為眾人所不能容忍的人。”王國仔細看後,喝叱道:“這些人唯獨與執政相牴觸。皇天在上,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呢?”馬允登不收回意見,王國很氣憤,奮力上前想揍他。馬允登趕緊逃跑,王國圍著柱子追他,其他人上來勸解。皇上聽到了此事,把兩個人都調出京城,王國任四川副使,後因疾歸家。那十九個人靠王國幸免於難。

很久以後,王國起用為原官職,到山西任職。後改任河南督學,升為山東參政。在他任職的地方,他以公正、廉潔而著稱。徵召為太僕少卿。又外出任山西副使,做南京通政使。萬曆三十七年(1609)以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的身份巡撫保定。年內發生災害,王國屢屢上書皇上請求放寬賑恤事宜。大盜劉應弟、董世耀聚眾稱王,遠近劫掠,王國率兵剿滅了他們。升為右都御史,巡撫身份如舊。

王國剛正耿直,與弟弟吏部侍郎王圖為當時人所仰慕,遭朋黨忌恨。他請求歸家,死於家鄉。

余懋衡,字持國,江西婺源人。萬曆二十年(1592)中進士,授職永新知縣。升為御史,當時因為修建大殿,礦稅使被派往各地,驕橫異常。余懋衡上奏說:“與其騷擾平民,榷稅至於雞豬,還不如明明白白告訴天下人,稍為增加田賦,共同贊助大殿工程。現在避開增加賦稅的名聲,實際上是竭澤而漁的辦法,這樣的害處比增加賦稅要大十倍。”違背聖旨,余懋衡被停發俸祿一年。

巡按陝西,稅監梁永將私人財產運到畿輔,役使人馬甚眾。余懋衡上奏彈劾他,梁永恨得要命,唆使其幫凶樂綱賄賂廚師想毒死余懋衡。兩次中毒,余懋衡都沒死,拷問廚師,獲取樂綱給予的賄賂和剩下的毒藥,於是,上疏極力彈劾梁永,御史官也爭相彈劾梁永,皇上都不訊問。梁永害怕軍民為難他,召進一些亡命之徒自衛。御史王基洪聲言梁永一定會造反,將梁永殺掠官吏、百姓的事一一陳上。巡撫顧其志為梁永隱諱,梁永於是為自己辯護。皇帝懷疑御史說的不是實話。可鹹寧、長安二個知縣與梁永的對立更加厲害。梁永黨徒王九功等多私人武裝,怕被有關官吏察覺,託詞說是梁永調遣,拉幫結夥乘馬馳走。縣吏在華陰追上他們,相互之間發生戰鬥,不久都被抓住,余懋衡於是以謀反之罪控告梁永。梁永很害怕,他的爪牙也逃散了,只有樂綱還在,他教梁永誣告鹹寧知縣朝薦,朝薦被逮捕。梁永不久也被撤回京城,關中才安寧下來。余懋衡不久後因家人去世回到家鄉。後被起用掌管河南道。升為大理右寺丞,聲稱有病歸家。

天啟元年(1621)他又被起用為大理左少卿,官至右僉都御史,與尚書張世經共同管理京城軍隊政事。又任右副都御史,改做兵部右侍郎,都是管理軍隊。三年八月朝官推舉南京吏部尚書,李三才為第一人選,余懋衡為第二人選;推舉吏部左侍郎,以馮從吾為第一人選,以曹於汴為第二人選。皇上都用第二人選。大學士葉向高等極力認為不行,皇上不聽。余懋衡、曹於汴也認為自己資歷不及李三才等,極力推辭新的任命,聲稱有病回到家鄉。

第二年十月,余懋衡又被授予前職。他看到宦官勢力正大,堅決不肯就任。不久奸臣張納肆意詆毀講學各位大臣,其中以余懋衡、馮從吾和孫慎行為首,於是,余懋衡等被削職。崇禎初年,方又官復原職。

李三才,字道甫,順天通州人。萬曆二年(1574)中進士,授職戶部主事,任郎中。與南樂的魏允貞、長垣李化龍以經世致用相互勉勵。等到魏允貞因為議論朝廷違背輔臣意思,李三才抗旨為他申辯,被貶為東昌推官。再改任南京禮部郎中。恰好魏允貞、李化龍與鄒元標等在南曹做官,愈加來往密切,講求經世致用,名聲更為著名。調任山東僉事。山東多狡猾的大盜,李三才多方設計圈套,將他們一一剿滅逮捕。升河南參議,又升副使。督山東、山西兩省學政,提拔為南京通政參議,徵召為大理少卿。

萬曆二十七年(1599)以右僉都御史總管漕運,巡撫鳳陽各府。當時礦稅使橫行各地。李三才所轄範圍,由徐州陳增、儀真暨祿收商稅,揚州魯保徵收鹽課,沿江邢隆徵收蘆課稅,蔓延千里。礦稅使任用奸徒,偽造印章,所到之處如追捕叛亂和逃亡者一樣,公然搶奪。而陳增尤其過分,公然數次凌辱官吏。唯有李三才正氣凜然,壓制其肆意行兇的爪牙,而且密令犯死罪的囚犯將他們指為同黨,從而將他們捕殺,陳增的氣焰才被壓下。

而那些不安分的人因為礦稅使的緣故,多起來做了強盜。浙江人趙一平用妖術倡議叛亂。事情被發覺,他逃往徐州,改名古元,胡說自己是宋皇室的後代。與其同夥孟化鯨、馬登儒聚集亡命之徒,自署官職,預定第二年二月各方起事。計謀被泄露,他們都被逮捕。趙一平逃到寶坻,被抓獲。

李三才再次上疏陳明礦稅使的害處,說:“陛下喜愛珠玉,老百姓也羨慕溫飽;陛下愛護子孫,百姓也戀妻女。為什麼陛下要聚集財寶,而不讓小民老百姓有一升一斗的需要;想綿延萬年,而不讓百姓有一天的歡樂呢?自古未有朝廷的政令,天下的情形就到了這種地步,而能倖免沒有叛亂的。朝政鄙陋的多,而陛下的病根就在於沉溺於錢財之中。臣請求陛下發善心,罷除天下的礦稅。貪慾之心既然丟掉,則朝政可以治理好。”過了一月,皇上沒有回答。李三才又上疏,說:“臣為百姓請命,一個多月沒有得到回答。聽說近日的奏章,凡涉及到礦稅,都置之不理,這是國家存亡的關鍵,一旦眾叛親離,老百姓都成為敵人,風馳塵揚,叛亂的人群四起,陛下安然獨處;即使黃金滿箱,明珠填屋,誰替你守護呢?”皇上也不答覆。萬曆三十年(1602),皇上生病,下詔罷礦稅,轉眼之間又下詔停止罷免礦稅。李三才極力陳明國家形勢危急,請立刻頒下前面停礦稅的詔書,皇上不聽。

清口水乾涸阻礙了漕運。李三才建議開渠建閘,花費二十萬,請求留下漕糧接濟。督儲侍郎趙世卿力爭,李三才於是聲稱有病請求離去。皇帝討厭他迴避,同意了。淮揚巡按御史崔邦亮,巡漕御史李思孝,給事中曹於汴,御史史學遷、袁九皋交上奏章乞求把李三才留下。史學遷說:“陛下因為陳增的原因,想去掉李三才,託詞解除了他的官職。近年來宦官四出,海內沸騰。李盛春的去職因為王虎,魏允貞因為孫朝,前任漕臣李志也是因為礦稅事。其他官吏離開崗位的,不可勝數,現在李三才又接著要被去職。淮上軍民因為李三才被罷官,想找陳增算帳,陳增避門不出。李三才不當離職可想而知。”皇上對上疏仍不予理睬。李三才於是離開徐州,接連上疏請求找人替代他,未得到命令。正好侍郎謝杰代替趙世卿為督儲,再次請求讓李三才留下。皇上於是命令李三才繼續任職以等待代替的人,皇上也終究沒有派遣代替的人。

第二年九月又上疏說:“近來雷電擊中了陵寢,大風拔起了樹木,洪水滔天,天變到了極點。趙古元剛被肢解於徐州,趙大榮在亳州被砍頭,而睢州的大盜又出現了,人心的離散到了極點,陛上每當有徵求時,必定說:‘內府已很匱乏。’如果內府果然匱乏,那是國家的福氣。所謂皇上瘦弱而天下肥,實際上不是這樣。陛下所謂的匱乏,是黃金沒有遍地,珠寶玉石沒有堆到像天那么高。小民飯都吃不飽,又來搜刮,鞭打沒有止盡,道路上全是囚犯,官吏唯有請求罷官,老百姓唯有一死,陛下難道還不引起警惕嗎!陛下不要說臣危言聳聽、言過其實,真的到了這一步,哪有陛下安身的地方呢!”皇上也不回答。不久,睢州的盜匪被擒獲。李三才因此上奏施行幾件事,境內安寧。

歙縣人程守訓以納財得中書官職,他為陳增的隨從。驕橫跋扈,所到之處為他舉行盛大的儀式,允許人告密,連婦女、兒童也拷問。他害怕李三才,不敢到淮上。李三才彈劾整治他,得到他的贓物數十萬。陳增害怕連累到自己,搜查他的奇珍異寶,盜用的龍文、服飾、器物。程守訓和他的幫凶都被逮捕受到法律的制裁,遠近地方人心大快。

萬曆三十四年(1606)皇帝的孫子出生。皇上下詔合併礦稅,釋放囚犯,起用被解職的官員,增補御史,不久卻不全部實行。李三才懷疑首輔沈一貫從中作梗,便上疏暗中詆毀沈一貫。接著,他又說:“恩詔已頒布,立刻又中途停止,在路上人們說前幾天的新政不過是陛下一時心喜,所以鏇開鏇閉。”又說:“沈一貫擔心沈鯉、朱賡威逼自己。又害怕他們有所爭執,暴露了自己的短處,害怕事情不由自己去做,就想從中使壞。他行賄左右的人,多方煽動,致使新政遇到阻力。”皇上得到奏疏,感到很震驚,下詔嚴厲責問,將他的俸祿停發了五個月。第二年,暨祿死。李三才因而請求下詔將天下的稅使全部撤離,皇上不聽,命令魯保兼任暨祿的職務。

當時,顧憲成住在無錫,在東林書院講學,喜歡品評人物。李三才與他有深交,顧憲成也極信任他。李三才曾經請求增補大僚,選拔科道,錄用被貶的官員。因而說:“各大臣只因為議論一有觸及到掌權的人,便永遠不被任用,他們並沒有違背陛下。現在有些人假皇上的威風禁錮大臣,又借他們違抗陛下的名義替自己的罪過掩飾。有負國家有負君王,沒有比這個罪更大的了。”意在為顧憲成等人呼籲。不久,又極力陳明朝政的敗壞,請求皇上奮發有為,與天下一起有所變化。而且極力說明遼東一帶危急,必定難以永保全全。皇上都將其置於一邊不加理會。

李三才有雄才大略,在淮上一帶幹了很久,以抑止稅監深得民心。待淮、徐一帶發生災害,他又請求賑恤,減免馬價。淮上之人深為崇敬他,逐漸地升至戶部尚書。

正好內閣缺人,建議的人認為不應當專門只用文學侍從,應該讓地方官也參加補缺,李三才依次被召進朝中。由此忌恨他的人日眾,誹謗他的言論四起。工部郎中邵輔忠彈劾李三才表面上是忠臣其實是個大奸賊,表面上正直實質上狡猾,列舉他貪污、虛偽、險惡、專橫四大罪狀,御史徐兆魁接著彈劾。李三才上了四份奏疏為自己極力辯護,而且乞求退休。給事中馬從龍,御史董兆舒、彭端吾,南京給事中金士衡相繼為李三才申辯。大學士葉向高說李三才已閉門等待治罪,為朝政考慮,應立即定下他的去留問題。皇上一概不予回答。不久,南京兵部郎中錢策,南京給事中劉時俊,御史劉國縉、喬應甲,給事中王紹徽、徐紹吉、周永春、姚宗文、朱一桂、李瑾,南京御史張邦俊、王萬祚,又連著上奏彈劾李三才。而給事中胡忻、曹於汴,南京給事中段然,御史史學遷、史記事、馬孟禎、王基洪,又上疏為他申說救助。一時間,朝臣聚訟,過了幾個月還沒有平息。顧憲成於是寫信給葉向高,極力稱讚李三才廉潔、正直,又寫信給孫丕揚極力為他辯護。御史吳亮素與李三才要好,就把兩信附在邸報之中,由此議論更為喧譁。喬應甲又上了兩疏極力攻擊他,列舉了李三才十貪五奸之事。皇帝都不聞不管。李三才又再三請求辭職,奏疏上了十五道,過了很久不見命令下來,於是自己就走了。皇上也沒有怪罪他。

李三才已在家鄉定居,恨他的人害怕他再次被任用。萬曆四十二年(1614),御史劉光復彈劾他盜用皇木二十二萬根建設私邸,而且說李三才與于玉立遙相呼應,他想任用的,吏部就為他推舉。李三才上疏申辯,請求派遣宦官調查。給事中劉文炳、御史李征儀、工部郎中聶心湯、大理丞王士昌,幫助劉光復攻擊李三才。李征儀、聶心湯,是三才推舉的官吏。李三才氣憤異常,自己請求登記家產。工部侍郎林如楚說應當派遣使者檢驗一下。劉光復再次上疏,並說他侵奪官廠為自己的園苑。御史劉廷元率部屬又接著上奏,且潘汝禎又特地上奏彈劾。不久,巡按御史顏思忠也上疏證實了劉光復所說的。李三才更為憤怒,請求各位大臣一同勘查,又乞求皇上親自審問。皇上於是下詔讓李征儀帶領給事中吳亮嗣前往。

第二年,劉光復因事被下獄。李三才表面上請求釋放他,而極力為東林黨人辯白,說:“自從沈一貫偽造妖書,任意殺戮楚王宗族,滿朝正直之人將他攻擊出廷。接著湯賓尹、韓敬考場作弊,咎由自取,與別人何乾。現在的黨人動不動就與正直的人為仇敵,王士昌、劉光復尤其厲害,挺身而出,極力為沈一貫、韓敬報仇。亂說一氣,百般攻擊。就賢明的大臣來說,葉向高走了,王象乾、孫瑋、王圖、許弘綱走了,曹於汴、胡忻、朱吾弼、葉茂才、南企仲、朱國禎等也走了,近來又將陳薦、汪應蛟攻擊走了。以賢明的小臣來說,梅之煥、孫振基、段然、吳亮、馬孟禎、湯兆京、周起元、史學遷、錢春等走了,李朴、鮑應鰲、丁元薦、龐時雍、吳正志、劉宗周等走了。與他們意見一致的就留下,不一致的就趕走。陛下只知道各大臣離開了,哪裡知道都是黨人趕走的呢?現在奸人仇視的正直之人,一是東林人,一是淮撫。所謂東林,是顧憲成讀書講學的地方。與他一起的像高攀龍、姜士昌、錢一本、劉元珍、安希范、岳元聲、薛敷教,都是些約束自己、有氣節的人,有什麼辜負國家的地方?偶然被指為東林,便陷入深淵。如鄒元標、趙南星等就因為背上此名,晉升的道路就非常困難。早上申報晚上被任命的,只有史繼偕等人。人才的邪與直,實與國家命運相攸關,希望陛下要看清楚。”上疏奏上,眾人更加恨他。吳亮嗣等已經去勘察,很久都沒有得到什麼。宅第並不是劉光復所說的那樣,回來匯報後,李三才被降為平民。

天啟元年(1621),遼陽失守。御史房可壯接連上疏請起用李三才。皇上下詔讓大臣討論。通政參議吳殿邦極力說不行,把他指為強盜大臣。御史劉廷宣又推薦李三才,說:“國家既然珍惜他的才幹,就用他吧。還議論什麼呢?然而廣寧已有王化貞,不如讓他在山海關任職。”皇上同意他的話,想起用李三才,可是大臣的意見相持不下。詹事公鼐極力認為可用,刑部侍郎鄒元標、僉都御史王德完都贊同。不久,王德完迫於眾議,就改變了態度。等到安排議定時,鄒元標也不敢表態。議論沒有結果,事情就擱置下來。三年李三才被起用為南京戶部尚書,還沒上任就死了。後來,魏忠賢專權,其幫凶、御史石三畏彈劾他,皇上下詔削掉他的名冊,奪回封誥。崇禎初年,才將他官復原職。

李三才有雄才大略卻愛耍手腕,善於籠絡朝廷大臣。巡撫淮上十三年,結交的人遍天下。生性不能堅持廉潔,所以為眾人所抨擊。其後,攻擊李三才的人,如邵輔忠、徐楚魁等人,都是依附魏忠賢的小人。而推崇李三才的,如顧憲成、鄒元標、趙南星、劉宗周,都是當時公認的名臣。所以世人認為李三才是賢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