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古詩文古書籍網

列傳·卷七十八

作者:張廷玉等

楊廷和 梁儲 蔣冕 毛紀 石珤 (兄玠)

楊廷和,字介夫,新都人。父春,湖廣提學僉事。廷和年十二舉於鄉。成化十四年,年十九,先其父成進士。改庶吉士,告歸娶,還朝授檢討。

廷和為人美風姿,性沉靜詳審,為文簡暢有法。好考究掌故、民瘼、邊事及一切法家言,郁然負公輔望。弘治二年進修撰。《憲宗實錄》成,以預纂修進侍讀。改左春坊左中允,侍皇太子講讀。修《會典》成,超拜左春坊大學士,充日講官。正德二年由詹事入東閣,專典誥敕。以講筵指斥佞幸,忤劉瑾,傳旨改南京吏部左侍郎。五月遷南京戶部尚書。又三月召還,進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明年加少保兼太子太保。瑾摘《會典》小誤,奪廷和與大學士李東陽等俸二級。尋以成《孝宗實錄》功還之。明年加光祿大夫、柱國,遷改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時瑾橫益甚,而焦芳、張糹採為中外媾。廷和與東陽委曲其間,小有劑救而已。安化王寘鐇反,以誅瑾為名。廷和等草赦詔,請擢邊將仇鉞,以離賊黨。鉞果執寘鐇。會張永發瑾罪,瑾伏誅,廷和等乃復論功,進少傅兼太子太傅、謹身殿大學士,予一子中書舍人。

流賊劉六、劉七、齊彥名反,楊一清薦馬中錫討之。廷和言:“中錫,文士也,不任此。”時業已行,果不能平賊。廷和請逮中錫下獄,以陸完代之,而斬故受賕縱賊者參將桑玉。已,又用學士陳霽言,調諸邊兵討河南賊趙鐩等,而薦彭澤為總制。賊平論功,錄廷和一子錦衣衛千戶。辭,特加少師、太子太師、華蓋殿大學士。東陽致政,廷和遂為首輔。

張永既去瑾而驕,捕得男子臂龍文者以為功,援故太監劉永誠例,覬封侯。廷和言“永誠從子聚自以戰功封伯耳,且非永誠身受之也”,乃止。彭澤將西討鄢本恕,問計廷和。廷和曰:“以君才,賊不足平,所戒者班師早耳。”澤後破誅本恕等即班師,而餘黨復蝟起不可制。澤既發復留,乃嘆曰:“楊公先見,吾不及也。”

乾清宮災,廷和請帝避殿,下詔罪己,求直言。因與其僚上疏,勸帝早朝晏罷,躬九廟祭祀,崇兩宮孝養,勤日講。復面奏開言路、達下情、還邊兵、革宮市、罷皇店、出西僧、省工作、減織造,凡十餘條,皆切至。帝不省。尋以父卒乞奔喪,不許。三請乃許。遣中官護行。鏇復起之,三疏辭,始許。閣臣之得終父母喪者,自廷和始也。服甫闋,即召至。帝方獵宣府,使使賜廷和羊酒、銀幣。廷和疏謝,因請迴鑾,不報。復與大學士蔣冕馳至居庸,欲身出塞請。帝令谷大用扼關門,乃歸。帝命迴鑾日群臣各制旗帳迎,廷和曰:“此里俗以施之親舊耳。天子至尊,不敢瀆獻。”帝再使使諭意,執不從,乃已。

當廷和柄政,帝恆不視朝,恣游大同、宣府、延綏間,多失政。廷和未嘗不諫,俱不聽。廷和亦不能執奏。以是邑邑不自得,數移疾乞骸骨,帝亦不聽。中官谷大用、魏彬、張雄,義子錢寧、江彬輩,恣橫甚。廷和雖不為下,然亦不能有所裁禁,以是得稍自安。

御史蕭淮發寧王宸濠反謀,錢寧輩猶庇之,詆淮離間。廷和請如宣宗諭趙王故事,遣貴戚大臣齎敕往諭,收其護衛屯田。於是命中官賴義、駙馬都尉崔元等往,未至而宸濠反。帝欲帥師親征,廷和等力阻之。帝乃自稱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後軍都督府、太師、鎮國公朱壽,統各京邊將士南討。而安邊伯許泰為威武副將軍、左都督劉暉為平賊將軍前驅,鎮守、撫、按悉聽節制。命廷和與大學士毛紀居守。以乾清、坤寧二宮工成,推恩錄一子錦衣衛副千戶,辭。時廷和當草大將軍征南敕諭,謝弗肯,帝心恚。會推南京吏部尚書劉春理東閣誥敕,以廷和私其鄉人,切責之。廷和謝罪,乞罷,不許。少師梁儲等請與俱罷,復不許。廷和方引疾不入,帝遂傳旨行之。時十四年八月也。帝既南,兩更歲朔。廷和頗以鎮靜持重,為中外所推服。凡請迴鑾者數十疏,皆不復省。帝歸,駐蹕通州。廷和等舉故事,請帝還大內御殿受俘,然後正宸濠等誅,而帝已不豫。趨召廷和等至通州受事,即行在執宸濠等僇之,駕乃鏇。

明年正月,帝郊祀,嘔血輿疾歸,逾月益篤。時帝無嗣。司禮中官魏彬等至閣言:“國醫力竭矣,請捐萬金購之草澤。”廷和心知所謂,不應,而微以倫序之說風之,彬等唯唯。三月十四日丙寅,谷大用、張永至閣,言帝崩於豹房。以皇太后命,移殯大內,且議所當立。廷和舉《皇明祖訓》示之曰:“兄終弟及,誰能瀆焉!興獻王長子,憲宗之孫,孝宗之從子,大行皇帝之從弟,序當立。”梁儲、蔣冕、毛紀鹹贊之。乃令中官入啟皇太后,廷和等候左順門下。頃之,中官奉遺詔及太后懿旨,宣諭群臣,一如廷和請,事乃定。

廷和遂以遺詔令太監張永、武定侯郭勛、安邊伯許泰、尚書王憲選各營兵,分布皇城四門、京城九門及南北要害,廣衛御史以其屬扦掫。傳遺命罷威武營團練諸軍,各邊兵入衛者俱重賚散歸鎮,革皇店及軍門辦事官校悉還衛,哈密、土魯番、佛郎機諸貢使皆給賞遣還國,豹房番僧及少林僧、教坊樂人、南京快馬船、諸非常例者,一切罷遣。又以遺詔釋南京逮擊囚,放遣四方進獻女子,停京師不急工務,收宣府行宮金寶歸諸內庫。中外大悅。時平虜伯江彬擁重兵在肘腋間,知天下惡之,心不自安。其黨都督僉事李琮尤狠黠,勸彬乘間以其家眾反,不勝則北走塞外。彬猶豫未決。於是廷和謀以皇太后旨捕誅彬,遂與同官蔣冕、毛紀及司禮中官溫祥四人謀。張永伺知其意,亦密為備。司禮魏彬者,故與彬有連。廷和以其弱可脅也,因題大行銘旌,與彬、祥及他中官張銳、陳嚴等為詳言江彬反狀,以危語怵之。彬心動,惟銳力言江彬無罪,廷和面折之。冕曰:“今日必了此,乃臨。”嚴亦從旁贊決,因俾祥、彬等入白皇太后。良久未報,廷和、冕益自危。頃之,嚴至曰:“彬已擒矣。”彬既誅,中外相慶。

廷和總朝政幾四十日,興世子始入京師即帝位。廷和草上登極詔書,文書房官忽至閣中,言欲去詔中不便者數事。廷和曰:“往者事齟齬,動稱上意。今亦新天子意耶?吾儕賀登極後,當面奏上,問誰欲削詔草者!”冕、紀亦相繼發危言,其人語塞。已而詔下,正德中蠹政厘抉且盡。所裁汰錦衣諸衛、內監局旗校工役為數十四萬八千七百,減漕糧百五十三萬二千餘石。其中貴、義子、傳升、乞升一切恩幸得官者大半皆斥去。中外稱新天子“聖人”,且頌廷和功。而諸失職之徒銜廷和次骨,廷和入朝有挾白刃伺輿旁者。事聞,詔以營卒百人衛出入。帝御經筵,廷和知經筵事。修《武宗實錄》,充總裁。廷和先已加特進,一品滿九載,兼支大學士俸,賜敕旌諭。至是加左柱國。帝召對者三,慰勞備至。廷和益欲有所發攄,引用正人,布列在位。

給事、御史交章論王瓊罪狀,下詔獄。瓊迫,疏訐廷和以自解。法司當瓊奸黨律論死,瓊力自辨,得減戍邊。或疑法司承廷和指者。會石珤自禮部尚書掌詹事府,改吏部,廷和復奏改之掌詹事司誥敕。人或謂廷和太專。然廷和以帝雖沖年,性英敏,自信可輔太平,事事有所持諍。錢寧、江彬雖伏誅,而張銳、張忠、於經、許泰等獄久不決。廷和等言:“不誅此曹,則國法不正,公道不明,九廟之靈不安,萬姓之心不服,禍亂之機未息,太平之治未臻。”帝乃籍沒其資產。廷和復疏請敬天戒,法祖訓,隆孝道,保聖躬,務民義,勤學問,慎命令,明賞罰,專委任,納諫諍,親善人,節財用。語多剴切,皆優詔報可。

及議“大禮”,廷和持論益不撓,卒以是忤帝意。先是,武宗崩,廷和草遺詔。言皇考孝宗敬皇帝親弟興獻王長子某,倫序當立。遵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告於宗廟,請於慈壽皇太后,迎嗣皇帝位。既令禮官上禮儀狀,請由東安門入居文華殿。翼日,百官三上箋勸進,俟令旨俞允,擇日即位。其箋文皆循皇子嗣位故事。世宗覽禮部狀,謂:“遺詔以吾嗣皇帝位,非為皇子也。”及至京,止城外。廷和固請如禮部所具儀,世宗不聽。乃御行殿受箋,由大明門直入,告大行几筵,日中即帝位。詔草言“奉皇兄遺詔入奉宗祧”,帝遲回久之,始報可。越三日,遣官往迎帝母興獻妃。未幾,命禮官議興獻王主祀稱號。廷和檢漢定陶王、宋濮王事授尚書毛澄曰:“是足為據,宜尊孝宗曰‘皇考’,稱獻王為‘皇叔考興國大王’,母妃為‘皇叔母興國太妃’,自稱‘侄皇帝’名,別立益王次子崇仁王為興王,奉獻王祀。有異議者即奸邪,當斬。”進士張璁與侍郎王瓚言,帝入繼大統,非為人後。瓚微言之,廷和恐其撓議,改瓚官南京。五月,澄會廷臣議上,如廷和言。帝不悅。然每召廷和從容賜茶慰諭,欲有所更定,廷和卒不肯順帝指。乃下廷臣再議。廷和偕蔣冕、毛紀奏言:“前代入繼之君,追崇所生者,皆不合典禮。惟宋儒程頤《濮議》最得義理之正,可為萬世法。至興獻王祀,雖崇仁王主之,他日皇嗣繁衍,仍以第二子為興獻王后,而改封崇仁王為親王,則天理人情,兩全無失。”帝益不悅,命博考典禮,務求至當。廷和、冕、紀復言:“三代以前,聖莫如舜,未聞追崇其所生父瞽瞍也。三代以後,賢莫如漢光武,未聞追崇其所生父南頓君也。惟皇上取法二君,則聖德無累,聖孝有光矣。”澄等亦再三執奏。帝留中不下。

七月,張璁上疏謂當繼統,不繼嗣。帝遣司禮太監持示廷和,言此議遵祖訓,據古禮,宜從。廷和曰“秀才安知國家事體”,復持入。無何,帝御文華殿召廷和、冕、紀,授以手敕,令尊父母為帝、後。廷和退而上奏曰:“《禮》謂為所後者為父母,而以其所生者為伯叔父母,蓋不惟降其服而又異其名也。臣不敢阿諛順旨。”仍封還手詔。群臣亦皆執前議。帝不聽。迨九月,母妃至京,帝自定儀由中門入,謁見太廟,復申諭欲加稱興獻帝、後為“皇”。廷和言:“漢宣帝繼孝昭後,謚史皇孫、王夫人曰悼考、悼後,光武上繼元帝,鉅鹿、南頓君以上立廟章陵,皆未嘗追尊。今若加皇字,與孝廟、慈壽並,是忘所後而重本生,任私恩而棄大義,臣等不得辭其責。”因自請斥罷。廷臣諍者百餘人。帝不得已,乃以嘉靖元年詔稱孝宗為“皇考”,慈壽皇太后為“聖母”,興獻帝、後為本生父母,不稱“皇”。

當是時,廷和先後封還御批者四,執奏幾三十疏,帝常忽忽有所恨。左右因乘間言廷和恣無人臣禮。言官史道、曹嘉遂交劾廷和。帝為薄謫道、嘉以安廷和,然意內移矣。尋論定策功,封廷和、冕、紀伯爵,歲祿千石,廷和固辭。改蔭錦衣衛指揮使,復辭。帝以賞太輕,加蔭四品京職世襲,復辭。會滿四考,超拜太傅,復四辭而止。特賜敕旌異,錫宴於禮部,九卿皆與焉。

帝頗事齋醮。廷和力言不可,引梁武、宋徽為喻,優旨報納。江左比歲不登,中官請遣官督織造。工部及給事、御史言之,皆不聽,趣內閣撰敕。廷和等不奉命,因極言民困財竭,請毋遣。帝趣愈急,且戒毋瀆擾執拗。廷和力爭,言:“臣等與舉朝大臣、言官言之不聽,顧二三邪佞之言是聽,陛下能獨與二三邪佞共治祖宗天下哉?且陛下以織造為累朝舊例,不知洪武以來何嘗有之,創自成化、弘治耳。憲宗、孝宗愛民節財美政非一,陛下不取法,獨法其不美者,何也?即位一詔,中官之幸路絀塞殆盡,天下方傳誦聖德,今忽有此,何以取信?”因請究擬旨者何人,疑有假御批以行其私者。帝為謝不審,俾戒所遣官毋縱肆而已,不能止也。

廷和先累疏乞休,其後請益力。又以持考獻帝議不合,疏語露不平。三年正月,帝聽之去。責以因辭歸咎,非大臣道。然猶賜璽書,給輿廩郵護如例,申前蔭子錦衣衛指揮使之命。給事、御史請留廷和,皆不報。廷和去,始議稱孝宗為“皇伯考”。於是,廷和子修撰慎率群臣伏闕哭爭,杖謫雲南。既而王邦奇誣訐廷和及其次子兵部主事惇、婿修撰金承勛、鄉人侍讀葉桂章與彭澤弟沖交關請屬,俱逮下詔獄。鞫治無狀,乃得解。七年,《明倫大典》成,詔定議禮諸臣罪。言廷和謬主《濮議》,自詭門生天子、定策國老,法當僇市,姑削職為民。明年六月卒,年七十一。居久之,帝問大學士李時:“太倉所積幾何?”時對曰:“可支數年。由陛下初年詔書裁革冗員所致。”帝慨然曰;“此楊廷和功,不可沒也。”隆慶初,復官,贈太保,諡文忠。

初,廷和入閣,東陽謂曰:“吾於文翰,頗有一日之長,若經濟事須歸介夫。”及武宗之終,卒安社稷者,廷和力也,人以東陽為知言。

弟廷儀,兵部右侍郎。子慎、惇,孫有仁,皆進士。慎自有傳。

梁儲,字叔厚,廣東順德人。受業陳獻章。舉成化十四年會試第一,選庶吉士,授編修,尋兼司經局校書。弘治四年,進侍講。改洗馬,侍武宗於東宮。冊封安南,卻其饋。久之,擢翰林學士,同修《會典》,遷少詹事,拜吏部右侍郎。正德初,改左,進尚書,專典誥敕,掌詹事府。劉瑾摘《會典》小疵,儲坐降右侍郎。《孝宗實錄》成,復尚書,尋加太子少保,調南京吏部。瑾誅,以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入參機務。屢加少傅、太子太傅,進建極殿。十年,楊廷和遭喪去,儲為首輔。進少師、太子太師、華蓋殿大學士。時方建乾清、坤寧宮,又營太素殿、天鵝房、船塢,儲偕同官靳貴、楊一清切諫。明年春,以國本未定,請擇宗室賢者居京師,備儲貳之選,皆不報。其秋,一清罷,蔣冕代之。至明年,貴亦罷,毛紀入閣。

帝好微行,嘗出西安門,經宿返。儲等諫,不聽,然猶慮外廷知。是春,從近幸言召百官至左順門,明告以郊祀畢,幸南海子觀獵。儲等暨廷臣諫,皆不納。八月朔,微服從數十騎幸昌平。次日,儲、冕、紀始覺,追至沙河不及,連疏請迴鑾。越十有三日乃鏇。儲等以國無儲副,而帝盤游不息,中外危疑,力申建儲之請,亦不報。九月,帝馳出居庸關,幸宣府,命谷大用守關,無縱廷臣出。遂由宣府抵大同,遇寇於應州,幾殆。儲等憂懼,請迴鑾益急。章十餘上,帝不為動,歲除竟駐宣府。當是時,帝失德彌甚。群小竊權,濁亂朝政,人情惶惶。儲懼不克任,以廷和服闋,屢請召之。廷和還朝,儲遂讓而處其下。鳳陽守備中官丘德及鎮守延綏、寧夏、大同、宣府諸中官皆乞更敕書兼理民事,帝許之。儲等極言不可,弗聽。

十三年七月,帝從江彬言,將遍游塞上。託言邊關多警,命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統六師往征,令內閣草敕。閣臣不可,帝復集百官左順門面諭。廷和、冕在告,儲、紀泣諫,眾亦泣,帝意不可回。已而紀亦引疾。儲獨廷爭累日,帝竟不聽。逾月,帝以“大將軍壽”肅清邊境,令加封“鎮國公”。儲、紀上言:“公雖貴,人臣耳。陛下承祖宗業,為天下君,奈何謬自貶損。既封國公,則將授以誥券,追封三代。祖宗在天之靈亦肯如陛下貶損否?況鐵券必有免死之文,陛下壽福無疆,何甘自菲薄,蒙此不祥之辭。名既不正,言自不順。臣等斷不敢阿意苟從,取他日戮身亡家之禍也。”不報。帝遂歷宣府、大同,直抵延綏。儲等疏數十上,悉置不省。

秦王請關中閒田為牧地,江彬、錢寧、張忠等皆為之請。帝排群議許之,命閣臣草制。廷和、冕引疾,帝怒甚。儲度不可爭,乃上制草曰:“太祖高皇帝著令,茲土不畀藩封。非吝也,念其土廣饒,藩封得之,多蓄士馬,富而且驕,奸人誘為不軌,不利宗社。王今得地,宜益謹。毋收聚奸人,毋多蓄士馬,毋聽狂人謀不軌,震及邊方,危我社稷,是時雖欲保親親不可得已。”帝駭曰:“若是其可虞!”事遂寢。明年,帝將南巡。言官伏闕諫,儲、冕、紀亦以為言。會諸曹多諫者,乃止。寧王宸濠反,帝南征,儲、冕扈從。在道聞賊滅,連疏請駕鏇。抵揚州,帝議南京行郊禮。儲、冕計此議行,則迴鑾益無日,極陳不可,疏三上始得請。帝以宸濠械將至,問處置之宜。儲等請如宣宗征高煦故事,罪人既得,即日班師。又因郊期改卜,四方災異、邊警,乞還乘輿。疏八九上,帝殊無還意。是秋,行在有物若豕首墮帝前,色碧,又進御婦人室中,若懸人首狀。人情益驚。儲、冕危言諫,帝頗心動。而群小猶欲導帝游浙西,泛江、漢。儲、冕益懼,手疏跪泣行宮門外,歷未至酉。帝遣人取疏入,諭之起。叩頭言:“未奉俞旨,不敢起也。”帝不得已,許不日還京,乃叩頭出。

帝崩,楊廷和等定策迎興世子。故事,當以內閣一人與中貴勛戚偕禮官往。廷和欲留蔣冕自助,而慮儲老或憚行,乃佯惜儲憊老,阻其行。儲奮曰:“事孰有大於此者,敢以憊辭!”遂與定國公徐光祚等迎世子安陸邸。既即位,給事中張九敘等劾儲結納權奸,持祿固寵。儲三疏求去,命賜敕馳傳,遣行人護行,歲給廩隸如制。卒,子鈞奏請贈謚。吏部侍郎桂萼等言,儲立身輔政,有乾公議,因錄上兩京言官彈章。帝念先朝舊臣,特贈太師,諡文康。

先是,儲子次攄為錦衣百戶。居家與富人楊端爭民田,端殺田主,次攄遂滅端家二百餘人。事發,武宗以儲故,僅發邊衛立功。後還職,累冒功至廣東都指揮僉事。

蔣冕,字敬之,全州人。兄昇,南京戶部尚書,以謹厚稱。冕舉成化二十三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弘治十三年,太子出閣,兼司經局校書。正德中,累官吏部左侍郎,改掌詹事府,典誥敕,進禮部尚書,仍掌府事。

冕清謹有器識,雅負時望。十一年命兼文淵閣大學士,預機務。明年改武英殿,加太子太傅。近幸冒邊功,大行升賞,冕及梁儲亦蔭錦衣世千戶。兩人力辭,乃改文蔭。

帝之以“威武大將軍”行邊也,冕時病在告,疏諫曰:“陛下自損威重,下同臣子,倘所過諸王以大將軍禮見,陛下何辭責之?曩睿皇帝北征,六軍官屬近三十萬,猶且陷於土木。今宿衛單弱,經行邊徼,寧不寒心?請治左右引導者罪。”不報。十四年扈帝南征還,加少傅兼太子太傅、戶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帝崩,與楊廷和協誅江彬。

世宗即位,議定策功,加伯爵,固辭。改蔭錦衣世指揮,又辭。乃蔭五品文職,仍進一階。御史張鵬疏評大臣賢否,請罷冕。御史趙永亨詆石珤不可掌銓衡。冕、珤遂求去。朝議不平,諸給事、御史皆言其不可去。帝乃命鴻臚諭留,再下優詔,始起視事。

嘉靖三年遣官織造江南,命冕草敕。冕以江南被災,具疏請止,帝不從,敕亦久不進。帝責其違慢,冕引罪而止。

“大禮”議起,冕固執為人後之說,與廷和等力爭之。帝始而婉諭,繼以譙讓,冕執議不回。及廷和罷政,冕當國,帝愈欲尊崇所生。逐禮部尚書汪俊以怵冕,而用席書代之,且召張璁、桂萼。物情甚沸,冕乃抗疏極諫曰:“陛下嗣承丕基,固因倫序素定。然非聖母昭聖皇太后懿旨與武宗皇帝遺詔,則將無所受命。今既受命於武宗,自當為武宗之後。特兄弟之名不容紊,故但兄武宗,考孝宗,母昭聖。而於孝廟、武廟皆稱嗣皇帝,稱臣,稱御名,以示繼統承祀之義。今乃欲為本生父母立廟奉先殿側,臣雖至愚,斷斷知其不可。自古人君嗣位謂之承祧踐阼,皆指宗祀而言。《禮》為人後者惟大宗,以大宗尊之統也,亦主宗廟祭祀而言。自漢至今,未有為本生父母立廟大內者。漢宣帝為叔祖昭帝後,止立所生父廟於葬所。光武中興,本非承統平帝,而止立四親廟於章陵。宋英宗父濮安懿王,亦止即園立廟。陛下先年有旨,立廟安陸,與前代適同,得其當矣。豈可既奉大宗之祀,又兼奉小宗之祀?夫情既重於所生,義必不專於所後,將孝、武二廟之靈安所託乎!竊恐獻帝之靈亦將不能安,雖聖心亦自不能安也。邇者復允汪俊之去,趣張璁、桂萼之來,人心益駭。是日廷議建廟,天本晴明,忽變陰晦,至暮風雷大作。天意如此,陛下可不思變計哉?”因力求去。帝得疏不悅,猶以大臣故,優詔答之。未幾,復請罷建廟之議,且乞體,疏中再以天變為言。帝益不悅,遂令馳傳歸,給月廩、歲夫如制。

冕當正德之季,主昏政亂,持正不撓,有匡弼功。世宗初,朝政雖新,而上下扞格彌甚,冕守之不移。代廷和為首輔僅兩閱月,卒齟齬以去,論者謂有古大臣風。《明倫大典》成,落職閒住,久之卒。隆慶初復官,諡文定。

毛紀,字維之,掖縣人。成化末,舉鄉試第一,登進士,選庶吉士。弘治初,授檢討,進修撰,充經筵講官,簡侍東宮講讀。《會典》成,遷侍讀。武宗立,改左諭德。坐《會典》小誤,降侍讀。《孝宗實錄》成,擢侍講學士,為講官。正德五年進學士,遷戶部右侍郎。

十年,由吏部左侍郎拜禮部尚書。烏思藏入貢,其使言有活佛能前知禍福。帝遣中官劉允迎之。攜錦衣官百三十,衛卒及私仆隸數千人,芻糧、舟車費以百萬計。紀等上言:“自京師至烏思藏二萬餘里,公私煩費,不可勝言。且自四川雅州出境,過長河西行數月而後至。無有郵驛、村市。一切資費,取辦四川。四川連歲用兵,流賊甫平,蠻寇復起。困竭之餘,重加此累,恐生意外變。”疏再上,內閣梁儲、靳貴、楊一清皆切諫,不報。郊祀畢,請勤朝講,又以儲嗣未建,乞早定大計,亦不聽。尋改理誥敕,掌詹事府。十二年兼東閣大學士入預機務。其秋加太子太保,改文淵閣。帝南征,紀佐楊廷和居守。駕鏇,晉少保、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世宗即位,錄定策功,加伯爵,再疏辭免。嘉靖初,帝欲追尊興獻帝,閣臣執奏,忤旨。三年,廷和、冕相繼去國。紀為首輔,復執如初。帝欲去本生之稱,紀與石珤合疏爭之。帝召見平台,委曲諭意,紀終不從。朝臣伏闕哭爭者,俱逮系,紀具疏乞原。帝怒,傳旨責紀要結朋奸,背君報私。紀乃上言曰:“曩蒙聖諭,國家政事商榷可否,然後施行。此誠內閣職業也,臣愚不能仰副明命。邇者大禮之議,平台召對,司禮傳諭,不知其幾似乎商榷矣。而皆斷自聖心,不蒙允納,何可否之有。至於笞罰廷臣,動至數百,乃祖宗來所未有者,亦皆出自中旨,臣等不得與聞。宣召徒勤,捍格如故。慰留雖切,詰責隨加。臣雖有體國之心,不能自盡。宋司馬光告神宗曰:‘陛下所以用臣,蓋察其狂直,庶有補於國家,若徒以祿位榮之而不取其言,是以官私非其人也。臣以祿位自榮,而不能救正,是徒盜竊名器以私其身也。’臣於陛下,敢舉以為告。夫要結朋奸,背君報私,正臣平日所痛憤而深疾者。有一於此,罪何止罷黜!今陛下以之疑臣,尚可一日靦顏朝寧間哉。乞賜骸骨歸鄉里,以全終始。尤望陛下法祖典學,任賢納諫,審是非,辨忠邪,以養和平之福。”帝銜紀亢直,允其去,馳驛給夫廩如故事。

紀有學識,居官廉靜簡重。與廷和、冕正色立朝,並為縉紳所倚賴。其代冕亦僅三月。後《明倫大典》成,追論奪官。久之,廷和、冕皆淪喪,紀以恩詔敘復,帝亦且忘之。二十一年,年八十,撫按以聞。詔遣官存問,再賜夫廩。又三年卒。贈太保,諡文簡。子渠,進士,太僕卿。

石珤,字邦彥,藁城人。父玉,山東按察使。珤與兄玠同舉成化末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數謝病居家。孝宗末,始進修撰。正德改元,擢南京侍讀學士。歷兩京祭酒,遷南京吏部右侍郎。召改禮部,進左侍郎。武宗始游宣府,珤上疏力諫,不報。改掌翰林院事。廷臣諫南巡,禍將不測,珤疏救之。十六年拜禮部尚書,掌詹事府。

世宗立,代王瓊為吏部尚書。自群小竊柄,銓政混濁。珤剛方,謝請託,諸犯清議者多見黜,時望大孚,而內閣楊廷和有所不悅。甫二月,復改掌詹事府,典誥敕。嘉靖元年遣祀闕里及東嶽。事竣還家,屢乞致仕。言官以珤望重,交章請留,乃起赴官。

三年五月,詔以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入參機務。帝欲以奉先殿側別建一室祀獻帝,珤抗疏言其非禮。及廷臣伏闕泣爭,珤與毛紀助之。無何,“大禮”議定,紀去位。珤復諫曰:“大禮一事已奉宸斷,無可言矣。但臣反覆思之,終有不安於心者。心所不安而不以言,言恐觸忤而不敢盡,則陛下將焉用臣,臣亦何以仰報君父哉?夫孝宗皇帝與昭聖皇太后,乃陛下骨肉至親也。今使疏賤讒佞小人輒行離間,但知希合取寵,不復為陛下體察。茲孟冬時享在邇,陛下登獻對越,如親見之,寧不少動於中乎?夫事亡如事存。陛下承列聖之統,以總百神,臨萬方,焉得不加慎重,顧聽細人之說,乾不易之典哉?”帝得奏不悅,戒勿復言。

明年建世廟於太廟東。帝欲從何淵言,毀神宮監,伐林木,以通輦道。給事中韓楷,御史楊秦、葉忠等交諫,忤旨奪俸。給事中衛道繼言之,貶秩調外。珤復抗章,極言不可,弗聽。及世廟成,帝欲奉章聖皇太后謁見,張璁、桂萼力主之。禮官劉龍等爭不得,諸輔臣以為言,帝不報,趣具儀。珤乃上疏曰:“陛下欲奉皇太后謁見世廟,臣竊以為從令固孝,而孝有大於從令者。臣誠不敢阿諛以誤君上。竊惟祖宗家法,后妃已入宮,未有無故復出者。且太廟尊嚴,非時享祫祭,雖天子亦不輕入,況后妃乎?璁輩所引廟見之禮,今奉先殿是也。聖祖神宗行之百五十年,已為定製,中間納後納妃不知凡幾,未有敢議及者,何至今日忽倡此議?彼容悅佞臣豈有忠愛之實,而陛下乃欲聽之乎?且陰陽有定位,不可侵越。陛下為天地百神之主,致母后無故出入太廟街門,是坤行乾事,陰侵陽位,不可之大者也。臣豈不知君命當承,第恐上累聖德,是以不敢順旨曲從,以成君父之過,負覆載之德也。”奏入,帝大慍。

珤為人清介端亮,孜孜奉國。數以力行王道,清心省事,辨忠邪,敦寬大,毋急近效為帝言。帝見為迂闊,弗善也。議“大禮”時,帝欲援以自助,而珤據禮爭,持論堅確,失帝意,璁、萼輩亦不悅。璁、萼朝夕謀輔政,攻擊費宏無虛日,以珤行高,不能有所加。至明年春,奸人王邦奇訐楊廷和,誣珤及宏為奸黨,兩人遂乞歸。帝許宏馳驛,而責珤歸怨朝廷,失大臣誼,一切恩典皆不予。歸,裝襆被車一輛而已。都人嘆異,謂自來宰臣去國,無若珤者。自珤及楊廷和、蔣冕、毛紀以強諫罷政,迄嘉靖季,密勿大臣無進逆耳之言者矣。

珤加官,自太子太保至少保。七年冬卒,諡文隱。隆慶初,改諡文介。

玠,字邦秀。弘治中,由汜水知縣召為御史。出核大同軍儲,按甘肅及陝西,所條上邊務,悉中機宜,為都御史戴珊所委寄。嘗因災異劾南京刑部尚書翟瑄以下二十七人。

正德中,累官右副都御史,巡撫大同,召拜兵部右侍郎。海西部長數犯邊,泰寧三衛與別部相攻,久缺貢市,遣玠以左侍郎兼僉都御史往遼東巡視。出關撫諭,皆受約束。帝大喜,璽書嘉勞,召還。左都御史陸完遷,廷推代者,三上悉不用,最後推玠,乃以為右都御史掌院事。御史李隱劾玠夤緣,不報。十年拜戶部尚書。中官史大鎮雲南,請獨領銀場務。杜甫鎮湖廣,請借鹽船稅銀為進貢資。劉德守涼州,請帶食茶六百引。玠皆執不可。西僧闡教王請船三百艘販載食鹽,玠極言其害。帝初出居庸,玠切諫。及在宣府,需銀百萬兩,玠持不可。帝弗從,乃進其半。王瓊欲以哈密事害彭澤,玠獨廷譽之。奸民欲牟鹽利者,賄朱寧為請,玠不可,連章執奏。廷臣諫南巡跪闕下,諸大臣莫敢言,玠獨論救。群小激帝怒,嚴旨責令自陳,遂引疾去。賜敕馳傳給廩隸如故事。家居二年卒,贈太子少傅。

玠有操行,居官亦持正。其為都御史時,胡世寧論寧王,玠與李士實請罪世寧,以是為人所譏。

贊曰:武宗之季,君德日荒,嬖倖盤結左右。廷和為相,雖無能改於其德,然流賊熾而無土崩之虞,宗藩叛而無瓦解之患者,固賴廟堂有經濟之遠略也。至其誅大奸,決大策,扶危定傾,功在社稷,即周勃、韓琦殆無以過。儲雖蒙物議,而大節無玷。蔣冕、毛紀、石珤,清忠鯁亮,皆卓然有古大臣風。自時厥後,政府日以權勢相傾。或脂韋淟涊,持祿自固。求如諸人,豈可多得哉。

部分譯文

楊廷和,字介夫,四川新都人。他的父親叫楊春,做過湖廣提學僉事。廷和本人十二歲就鄉試中舉。成化十四年(1478),在他父親之前中了進士,才十九歲。選任為翰林院庶吉士。請假回鄉娶妻,回朝以後當上檢討。廷和風度翩翩,性格安靜慎重,所作文章明白暢達,很有法度。他喜歡考究史事、民間疾苦、邊防戰事和所有正統的著作,才能優裕,有可至位三公首輔的聲望。

弘治二年(1489),升為修撰。《憲宗實錄》成書,因為他參與編寫,升為侍讀。後來改官左春坊左中允,侍奉皇太子講解、讀書。撰寫《會典》完畢,被破格提升為左春坊大學士,充任日講官。正德二年(1507),由詹事府進入東閣,專掌皇帝的命令起草。因為他在講筵上指責皇帝寵愛的幸臣,觸犯了劉瑾,劉瑾就傳令讓他去擔任南京吏部左侍郎。五月又升為南京戶部尚書。又過了三個月被召回北京,升任文淵閣大學士,參與政府的機密大事。第二年加官少保兼太子太保。劉瑾摘取《會典》裡面的小差錯,扣下廷和與大學士李東陽等二級俸祿。不久因為撰寫《孝宗實錄》的成功被歸還原來的俸祿。第二年又加官光祿大夫、柱國,升任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當時劉瑾更加專橫起來,而焦芳、張彩在宮內、宮外得到寵愛。廷和與東陽兩人只能從中委曲求全,稍微有些補救而已。安化王蜫釒番起來叛亂,以誅殺劉瑾為旗號。廷和等起草了赦免他們反罪的詔書,並請提拔邊防大將仇鉞,以便於瓦解亂黨。仇鉞果然活捉了蜫釒番。正好張永揭發了劉瑾的罪行,劉瑾被除掉,廷和等人於是論功晉升,做了少傅兼太子太傅、謹身殿大學士,武宗恩準他推薦一個兒子做中書舍人。

流民劉六、劉七、齊彥名起來造反,楊一清推舉馬中錫前往討伐。廷和說:“中錫是個文人,不能勝任。”當時已經出發,無法制止,後來果然沒能平定這些盜賊。廷和請把中錫逮捕下獄,由陸完接任,殺掉過去接受賄賂故意縱敵的參將桑玉。後來又採納學士陳霽的建議,徵調各路邊防部隊討伐河南的盜賊趙遂等人,又推薦彭澤做總制。平賊之後論功,擬錄用廷和一個兒子為錦衣衛千戶。廷和推辭,就特別加封他為少師、太子太師、華蓋殿大學士。東陽退休後,廷和就做了首輔大臣。

張永除掉劉瑾後驕傲起來,他捉了一名臂上刺龍的男子作為大功,援用以前太監劉永誠的例子,企圖為自己封侯。廷和說“永誠的侄兒劉聚是因為戰功才封為伯,連及永誠,也不是永誠自己受的封賞”,張永這才罷休。彭澤將要西討鄢本恕時向廷和問計,廷和說:“憑你的才幹,平定盜賊不是難事,應該防備的是太早班師。”彭澤後來打敗並殺掉了本恕等人,立即班師,而殘餘的盜賊又紛紛起來,無法壓制。彭澤已經動身又留了下來,這才感嘆道:“楊先生的先見之明,我比不上呀。”

乾清宮發生災害,廷和請武宗避居側殿,下詔自我批評,並求大臣上書直言。藉此機會他和同僚們一起上書,勸武宗早朝,用膳以後,要親自到祖廟舉行祭祀,並加強對兩宮太后的孝敬,勤於每天的經筵講習。又當面建議廣開言路,了解下情,收還邊疆的過多兵力,革除侵害百姓的宮市,關閉皇家商場,放出宮內的僧人,減少修建的工程,裁削織造的項目,共十多條,都很切中要害。但是武宗不覺悟。不久廷和因為父親去世請奔喪回家,武宗不答應。多次申請才得到批准,武宗並派宦官護送他回鄉。不久又召他出來,他多次上書推辭,才得以辭掉。閣臣能為父母守完喪的,是從廷和開始的。

喪服剛剛脫下,廷和就應詔入朝。武宗當時正在宣府打獵,派使者回來賜給廷和羊肉、美酒、銀幣。廷和上書感謝,並請武宗回京,武宗未予答覆。廷和又與大學士蔣冕騎馬到居庸關,想親自走到塞外請求。武宗已命令谷大用把守關門,他們只好回來。武宗命令在他回京時大臣們要自做旗帳歡迎,廷和說:“這是鄉村百姓用來迎接親舊的東西。天子尊貴無比,我不敢同意這樣隨便。”武宗又派使臣來告知自己的意思,廷和堅決不聽,這才算罷了。

當廷和執政的時候,武宗長期不理朝政,放心大膽地在大同、宣府、延綏間遊玩,朝廷大事多有缺失。廷和未嘗不勸,但武宗一概聽不進去。廷和也無法堅持己意,不停地上奏,因此心情憂鬱,很不滿意,幾次稱病請求退休,武宗也不允許。宦官谷大用、魏彬、張雄及其義子錢寧、江彬等人,很是放肆、專橫。廷和雖然沒被他們壓服,但也不能對他們有所制裁,他自己只因此能稍稍自安於其位罷了。

御史蕭淮揭發寧王宸濠的造反陰謀,錢寧等人還包庇他,攻擊蕭淮挑撥離間。廷和請仿效宣宗當年告誡趙王的故事,派遣親近大臣帶著皇上的指示前去教導寧王,並收回他護衛的莊田。於是派了宦官賴義、駙馬都尉崔元等前去,人還沒到宸濠就已經反了。武宗想率兵親征,廷和等竭力勸阻。武宗竟然自稱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後軍都督府、太師、鎮國公朱壽,統率京軍和各路邊防部隊南下討伐。由安邊伯許泰為威武副將軍,左都督劉暉為平賊將軍前驅,各處鎮守、巡撫、巡按都聽從管制。命令廷和與大學士毛紀駐京防護。後來因為乾清、坤寧兩宮工程完畢,武宗開恩封賞,擬登用廷和一個兒子為錦衣衛副千戶,廷和辭掉了。當時廷和本應起草大將軍南下征伐的命令,他不肯起草,武宗心裡很惱火。等到他推薦南京吏部尚書劉春辦理東閣中皇帝命令起草一事時,武宗就以廷和偏護本鄉人為理由,嚴厲批評了他。廷和上書謝罪,並請罷免自己,武宗沒答應。少師梁儲等請連自己一齊罷免,也沒得到批准。廷和正稱病不入朝,武宗就傳下聖旨,帶兵南下了。當時是十四年(1519)八月。

武宗南下以後,兩次改定元旦。廷和把持朝政,很注意鎮靜、沉穩,為朝野上下所佩服。前後請求武宗回京的上書總共有幾十篇,武宗都不理睬,回來後又在通州停下來。廷和等列舉故事,請武宗還京,在宮內大殿上接受大臣獻上的俘虜,然後把宸濠等正法,而武宗已經生了病,急令廷和等到通州接受教導,就在行宮裡把宸濠等殺掉,然後武宗才回到京城。

第二年正月,武宗在郊外舉行祭祀時吐血,被馬上拉回宮中,過一個月病更重了。當時武宗沒有兒子。司禮中官魏彬等到內閣說,太醫已無能為力了,請拿出萬兩銀子從鄉村中招募名醫。廷和心中知道他們的意思,卻不答他們的碴,而是含蓄地以皇室的倫理等級秩序的問題暗示他們,魏彬等人唯唯聽命。三月十四日,谷大用、張永到內閣中來,說武宗在豹房中逝世,按照皇太后的命令,已在宮中入殮,現在該討論誰來即位了。廷和拿《皇明祖訓》對他們說“:哥哥死後由弟弟即位,誰敢壞這個規矩?興獻王的兒子,是憲宗的長孫,孝宗的侄子,已逝皇帝的堂弟,照排行應當立為皇帝。”梁儲、蔣冕、毛紀都贊成,於是派宦官進宮告訴皇太后,廷和等在左順門外等候。不多時間,宦官拿著遺詔和太后的懿旨,向群臣作了宣布,一切都和廷和的請求相一致,大事就此確定下來。

廷和於是根據遺詔命令太監張永、武定侯郭勛、安邊伯許泰、尚書王憲挑選各營兵馬,分布在皇城的四門、京城的九門及南北要害地帶,廠、衛御史安排他們的部下四處巡邏防備。又傳達武宗死前的命令,裁汰威武營的各團練部隊;周邊部隊入衛京師的都給以重賞,然後各歸本鎮;廢除皇家商店和軍門辦事官校,原辦事人員全部遣回家鄉所在的衛所;哈密、吐魯番、佛郎機各國進貢使臣都給以獎勵,送他們回國;豹房的番僧及少林僧、教坊的樂隊、南京的快馬船等,凡不是經常例設定的,一切都被裁撤、解散。又按照武宗的遺詔,釋放了南京被逮捕、關押的囚犯;送回各地進獻來的女子;停止京城裡不急需的工程建設;收回了宣府行宮中的金銀寶貝,放回到內庫中去。這些措施使朝野上下人心大快。

當時平虜伯江彬在京郊擁有重兵,知道天下人厭惡自己,心裡很不安穩。他的黨羽都督僉事李琮尤其貪狠、狡猾,這時勸江彬乘機帶領家兵起來造反,不能成功就往北跑到塞外去。江彬猶豫不決。於是廷和打算用皇太后的命令逮捕、殺掉江彬。他和同事蔣冕、毛紀及司禮中官溫祥四個人在一起商量。張永偵察到他們的意圖,也在宮中秘密做了準備。司禮魏彬這個人,以前和江彬有關係。廷和認為他軟弱,可以脅迫,就題寫好武宗靈柩前的旗幡,交給魏彬、溫祥及其他宦官張銳、陳嚴等人,為他們詳細說明了江彬造反的罪狀,並用危險性後果嚇唬他們。魏彬被說動了心,只有張銳極力說江彬無罪,廷和當面喝責,使他服了。蔣冕說:“今天一定了卻這件事,然後再去祭弔皇上。”陳嚴也在一旁鼓動,於是讓溫祥、魏彬等進宮去告知皇太后。很久沒有回話,廷和、蔣冕感到自己處境危急。不一會兒,陳嚴才來說:“江彬已經被活捉了。”江彬被除後,朝野內外舉國歡慶。

廷和總攬朝政近四十天,興世子才入京登上帝位。廷和起草了登極詔書遞上去,文書房的官員忽然到內閣來,說想把詔書中幾件不便利的事刪除。廷和說“:以前有了不同意見,你們動不動說是皇上的意思。現在也是新天子的意思?我們一會祝賀新天子即位後,當面上奏,要問一問是誰想刪削詔書草稿。”蔣冕、毛紀也相繼陳述利害,來人無言以對。過後詔書發布下來,正德年間的弊端幾乎被淘汰淨盡。所裁減的錦衣各衛所、內監局的旗校工役人數達十四萬八千七百,節省漕運糧食達一百五十三萬二千餘石,那些宦官、義子及奉特別詔命而僥倖做了官的人大半以上被排除了。朝廷內外都稱頌新天子是個聖人,並且稱讚廷和的功德。而那些丟了官的人們對廷和恨入骨髓,廷和上朝時有人身帶利刃在轎旁窺視。世宗知道後,命令從京營中選一百名士卒保護廷和出入。世宗到經筵講習,廷和負責經筵的事情。編《武宗實錄》,也由廷和擔任總裁。廷和以前已被加封為特進,一品官滿九年時,同時領取大學士的俸祿,武宗還親自頒布敕令做了表彰。這時,又被加封為左柱國。世宗再三召見他談話,對他格外加以慰勞。廷和因此更加想要有所主張,便提拔正直的官員上來,在朝廷中分掌各種事務。

給事中、御史們遞上奏章檢舉了王瓊的罪證,王瓊被投入京城的大牢中。王瓊被逼急了,就上書攻擊廷和,來為自己解脫。法司用奸黨的條例判王瓊死刑,王瓊極力為自己辯護,得以減免罪過,充軍邊疆。有人懷疑法司斷案得到過廷和的示意。正好石珤以禮部尚書的名義掌詹事府的事,現在要改任吏部尚書,廷和又奏請皇上改派他掌管詹事司的誥敕。有人因此說廷和太獨斷了。然而廷和認為世宗雖然年輕,但天性靈明,所以他自信可以輔佐皇上致天下於太平,因而事事都有所勸諫。錢寧、江彬雖被殺掉了,可是張銳、張忠、於經、許泰等的官司久不能決。廷和等人說“:不殺了這些人,國家的法律就不算正大,天下的公道就不算彰明,祖廟的神靈不安,百姓的心裡不服,禍亂的根源還算未除,太平政治就不會實現。”世宗於是命令抄沒了他們的家產。廷和又上書請世宗嚴肅對待上天的告誡,遵循祖上的家訓,弘揚孝道,善保身體,教育人民知理行義,自己也要勤於學問,謹慎地發號施令,嚴明地推行賞罰,任用人要專一,不好聽的勸告也要聽,親近好人,節約財用。語言大多正直、切實,世宗的詔書都以讚揚的口吻說可以。等到討論“大禮”的時候,廷和對自己的意見更加堅持不撓,終於因此觸犯了世宗的心意。

在此之前,武宗逝世,廷和起草了遺詔,說父王孝宗敬皇帝親弟弟興獻王的大兒子,按照輩份、排行應該立為皇帝。按照《祖訓》哥哥死後弟弟即位的條例,在宗廟裡祭告祖宗,向慈壽皇太后告請之後,可迎接他來即皇帝位。既而讓禮官奏上登基即位的禮儀程式,請新皇帝由東安門進入文華殿小住。次日,百官數次遞上勸進表,等新皇帝答應後,再選擇好日子即位。勸進表文字都按照皇子繼位的慣例。世宗看了禮部的奏章,說:“遺詔讓我即皇帝位,沒有讓我做皇子嘛。”等到了京師,停在城外不進去。廷和堅決請求按禮部擬定的儀式辦,世宗不聽,竟到行殿中接受了勸進表,由大明門直入京城裡邊,拜見了已逝皇帝的神前案幾,中午就即了帝位。詔書草稿中說到“接受皇兄的遺詔入宮供奉宗廟”。世宗思索、猶豫了半天,才表示“可以”。過了三天,派遣官員前去迎接世宗的母親興獻妃。沒多少天,讓禮官討論興獻王神主的稱號。廷和拿出漢代定陶王、宋代濮王的故事遞給禮部尚書毛澄說:“這是足夠的根據了。應該讓皇上尊稱孝宗為皇考,稱獻王為皇叔考興國大王,母妃為皇叔母興國太妃,自稱侄皇帝。另外改立益王的第二個兒子崇仁王為興王,供奉獻王的祭祀。對此有不同意見的人就是奸臣邪佞,應當殺掉。”進士張璁與侍郎王瓚說,世宗入繼的是皇帝位,不是做了別人的後裔。王瓚含蓄地提到這一點,廷和怕他干擾了討論,就把他改派到南京做官去了。

五月,毛澄綜合大臣們的意見做出決議,和廷和所說一樣。世宗不高興了。但是每次召見廷和時還是從容自得地賜茶慰問,想改定獻王的尊號,廷和最終不肯順著世宗的意思來。世宗於是下達指示讓大臣們再次討論。廷和和蔣冕、毛紀一起上書說“:前代過繼的君主尊崇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合乎典禮,只有宋儒程頤的《濮議》,表達了最正確的道理,可以作為千秋萬世的師法。至於興獻王的祭祀,雖有崇仁王主持,以後生了皇子,還是把第二個皇子作為興獻王的後人,再改封崇仁王為親王。這樣,無論天理還是人情,兩全其美,沒一頭有缺憾。”世宗更加不高興,讓他們從古籍中廣泛考證,一定求得至當才是。廷和、蔣冕、毛紀又說“:三代以前的聖人莫過於舜,沒聽說過他怎么尊崇自己的生身父親瞽瞍。三代以後的賢君莫過於漢光武,也沒聽說過他尊崇他的親生父南頓君為皇帝。希望皇上向大舜、光武帝學習,那么陛下的品德就不會有玷瑕,陛下的孝心也可以光大於天下了。”毛澄等人也再三上奏,堅持原來的決議。世宗把這些奏章留在宮中,不予發放。

七月,張璁上書說應當是繼承王位,而不是過繼給人當後裔。世宗讓司禮太監拿了張璁的奏章給廷和看,說這種議論既遵守祖訓,又依據古禮,應該聽取。廷和說“秀才怎么知道國家的重大事務”,又送回宮中去。不久,世宗到文華殿召見廷和、蔣冕、毛紀,給他們一個親筆指示,要他們尊崇自己的親生父母為皇帝、皇后。廷和退出以後上書說:“《禮》說:在前為君的就是父母,親生父母應稱為伯父母或叔父母。不僅喪服等次要降格,稱號也應有不同。我不敢阿諛奉承,順著聖旨辦。”又密封歸還了世宗的手詔。朝廷中大臣們也都堅持原先的決議,世宗就是不聽。

等到九月份,母妃到了京城,世宗親自確定儀式,由中門入城,訪問祖廟,又再次說明想尊稱興獻帝、後為皇帝、皇后。廷和說“:漢宣帝繼承孝昭做了皇帝以後,加史皇孫、王夫人諡號為悼考、悼後;光武往上承繼元帝的統緒,巨鹿、南頓君以上立廟於章陵,都沒有追加尊號。現在獻王、母妃如果追加尊號為皇帝、皇后,與孝廟、慈壽並列,就是忘記了先皇帝而看重親生父母,採用私人間的情感而放棄國家的大義。我們這些大臣對此無法推卸責任。”就此自請罷免官職。大臣諫諍的有一百多人。世宗迫不得已,於是在嘉靖元年(1522)下詔,稱孝宗為皇考、慈壽皇太后為聖母,興獻帝、後為本生父母,不稱為皇帝、皇后。

在這段時間裡,廷和先後四次把世宗的親筆批示密封退回,堅持自己的意見,上了近三十篇奏章,世宗常常憤憤不平。他身邊的親近人物因而得以批評說廷和放肆,失掉了對皇上應有的禮貌。諫官史道、曹嘉於是互動揭發廷和的罪過。世宗為此把史道、曹嘉輕輕貶了一下,用以穩住廷和,但是心中對廷和的意思已經轉變了。不久評定輔立新君的功績,封廷和、蔣冕、毛紀為伯爵,每年俸祿一千石,廷和堅決謝絕。改為蔭封錦衣衛指揮使,又推辭不受。世宗以為封賞太輕,改加為蔭封四品京官世襲,廷和又推辭了。適逢復職滿了四年,就破例加封他為太傅,他又四次辭讓,才算作罷。世宗特地頒發誥敕對他予以表彰,並在禮部為他賜酒宴一次,九卿都參加作陪。

世宗很喜歡請僧、道設齋壇祈禱。廷和極力說它沒用,引用梁武帝、宋徽宗的事例來做論說。世宗以讚賞的語氣詔告可以採納。江南近年來欠收,宦官又請求派人到那裡督辦織造。工部及給事中、御史提出諫勸,世宗不聽,催促內閣為此起草命令。廷和等人不接受命令,並且極力說江南百姓貧困,財富枯竭,請不要派遣宦官前去。世宗這下催得更急了,並且告誡廷和不要執拗、干擾這件事。廷和竭力爭辯說“:我們幾個人同滿朝大臣、諫官說的話皇上不聽,卻願意聽二三個邪佞的話,皇上能跟這二三個小人一起治理祖宗打下的天下嗎?況且陛下以為織造是歷朝的舊例,不知道洪武以來哪有這舊例,只不過創始於成化、弘治年間罷了。憲宗、孝宗愛護人民、節約財用的好政策不少,陛下不去採用,偏偏仿效這不好的措施,這是為什麼?陛下即位的詔書,把宦官僥倖的門路堵塞得差不多沒有了,天下人正在傳誦陛下的美德,現在忽然出現此事,怎么能向天下人取信呢?”進而請追究擬寫聖旨的是什麼人,懷疑有人假借御批的名義偷偷地推行他的個人主張。世宗為此道歉說自己不仔細,讓他們告誡所派宦官不要放肆就是了。這件事最終還是沒能制止。

廷和過去曾屢次上書請求退休,後來就更加堅決了。又因為獻帝稱考不稱考一事與世宗的主張不一致,奏章中露出不平之氣。三年(1524)正月,世宗聽任他離去。批評他因為言語的不同錯怪君上,不合做大臣的道理。不過仍然賜他加蓋玉璽的書券,按照常例供給他車馬、錢糧、護衛人員,重申以前蔭封一子錦衣衛指揮使的任命。給事中、御史請求挽留廷和,世宗都不予答覆。廷和離開後,才開始討論稱孝宗為皇伯考。在這個時候,廷和的兒子、修撰楊慎率領眾大臣爬在宮門外哭爭,被打了一頓大杖,貶往雲南。過後王邦奇誣衊廷和和他的二兒子、兵部主事楊忄享,女婿、修撰金承勛,同鄉、侍讀葉桂章與彭澤的弟弟彭沖相互勾結、請託,他們全被抓進京城的大牢里,經審訊沒有根據,才被釋放。

七年(1528),《明倫大典》編成以後,世宗詔令議定過去討論“大禮”時反對君上的大臣的罪。認為廷和錯誤地主張《濮議》之例,自我吹捧,把天子視同他的學生,把自己描繪成輔立天子的國家元老,依法應把他斬首,姑且削職為民算了。第二年六月,廷和去世,終年七十一歲。過了很多年,世宗問大學士李時太倉里積蓄有多少,李時回答說:“可以支付幾年。這是由於陛下初年即位詔書裁減多餘人員換來的。”世宗感慨地說“:這是楊廷和的功勞,是不能抹殺的啊。”隆慶初,廷和被恢復官職,追贈太保,諡文忠。

梁儲,字叔厚,廣東順德人。曾跟陳獻章受業,中成化十四年(1478)會試第一名,選庶吉士,授職編修,不久兼任司經局校書。

弘治四年(1491),他升為侍講,又轉為洗馬,在東宮中侍奉武宗讀書。後來曾奉命去冊封安南國君,拒不接受他的送禮。又過了很久,被提拔為翰林學士,參加編撰《會典》,而後又升任少詹事、吏部右侍郎。正德初年,改為左侍郎,又進升為尚書,專門掌管皇帝命令的起草,掌管詹事府。劉瑾摘取《會典》里的小毛病出來,梁儲因此被貶為右侍郎。《孝宗實錄》成書後,恢復職務重為尚書,不久加官太子太保,調任南京吏部尚書。劉瑾被殺後,他以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的身份入內閣參與軍政大事。後又加官少傅、太子太傅,入建極殿為大學士。

正德十年(1515),楊廷和死了父親回家守喪,梁儲做了首輔大臣,進官少師、太子太師、華蓋殿大學士。當時正在修建乾清、坤寧宮,接著又要建設太素殿、天鵝房、船塢,梁儲和同事靳貴、楊一清嚴詞規勸。第二年春天,因為王位繼承人還沒確立,他上書請選擇宗室中賢能的子弟來京城居住,作為皇儲,武宗都沒有作聲。那年秋天,一清罷了官,由蔣冕接替了他。到第二年,靳貴也罷了官,毛紀進入內閣來。

武宗喜歡偽裝外出,有一次曾走出西安門,過了一夜才回來。梁儲等加以勸諫,他不聽,不過他還是怕被朝中大臣知道。這年春天,他聽了身邊寵信宦官的話把百官召到左順門來,明確告訴大家將在郊祀過後到南海子遊覽,打獵。梁儲等和朝廷中的大臣規勸,都不肯聽從。八月初一,他帶了幾十個人便裝到昌平去。第二天,梁儲、蔣冕、毛紀才發覺,他們追到沙河沒追上,就連連上書請皇上回來,武宗還是過了十三天才回來。梁儲等因為國家沒有接班人,而武宗又不停地外出遊玩,朝廷內外人心不安,就極力重申立太子的請求,武宗又不作聲。九月,武宗騎馬走出居庸關,訪問宣府,命令谷大用守住關門,不讓朝中大臣跟出來。接著就又由宣府到達大同,在應州遇上了賊寇,差點出了亂子。梁儲等心中憂怕,更急切地請求武宗返回來。奏章上了十幾次,武宗卻不為所動,除夕竟駐於宣府未歸。

這個時候,武宗越發無道失德,一群小人掌了權,使朝廷里的政治亂作一團,人心惶惶。梁儲怕自己不能夠勝任,就在廷和除喪服後屢屢請召他回來。廷和回朝後,梁儲就讓開路,自己處在下邊的位置上。鳳陽守備宦官和鎮守延綏、寧夏、大同、宣府的宦官們都請武宗再頒一道敕令讓他們辦理民事,武宗同意了。梁儲等極力說不行,武宗不聽。

正德十三年(1518)七月,武宗聽了江彬的慫恿,將要到邊塞上遊玩個遍。就託言邊關有很多戰爭警報,現在要命令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率領天子的軍隊前往征戰,讓內閣起草敕令。閣臣不同意,武宗又召集百官到左順門當面訓話。廷和、蔣冕正在休假中,梁儲、毛紀流著淚勸諫,大家也落了淚,武宗的決心仍不動搖。過後毛紀也稱病告假,梁儲一個人在殿上爭了幾天,武宗最終還是不聽。過了一個月,武宗說大將軍朱壽已經肅清邊境,命令加封他為鎮國公。梁儲、毛紀上書說:“公雖然顯貴,畢竟是別人的大臣。陛下繼承祖宗的事業,是國家的君主,怎么能這么荒唐地自我貶低呢?封國公後,就要發給誥券,追封三代,祖宗在天之靈也肯像陛下一樣貶低身份嗎?況且鐵券上一定有免死的說明,陛下您萬壽無疆,何苦這樣妄自菲薄,蒙受那樣不吉利的免死文字。名稱既不正當,話說起來自然也不順口。我們斷然不敢為討您的歡心苟且聽從您,換取來日殺身滅門的大禍。”武宗也不回話,繼續走過宣府、大同,直達延綏。梁儲等幾十次上書規勸,都放置一邊不加考慮。

秦王申請關中的閒田當牧場,江彬、錢寧、張忠等都替他請求,武宗力排眾議答應了他,傳令閣臣起草制文。廷和、蔣冕稱病不寫,武宗憤怒極了。梁儲估計爭也沒用,就呈上制文草稿說:“太祖高皇帝規定,這塊土地不得給與藩王。這不是吝嗇,而是考慮到這塊土地廣大而且富饒,假使藩王得到,多養兵馬,富貴而且驕橫,在壞人引誘下圖謀不軌,將大大不利於國家。秦王你現在得到這塊土地,應該較以前更加小心。不要收召壞人,不要多養兵馬,不要聽信狂人之言圖謀不軌,震動四方,危害我的國家,到那時我即使想保護親戚也可是沒辦法了啊。”武宗看後驚懼地說“:竟然這樣可怕啊!”事情就這樣擱下了。第二年,武宗又要南巡。諫官們爬在宮門前規勸,梁儲、蔣冕、毛紀對此也說了話,正好各個部曹里都有很多勸阻的大臣,武宗方才罷休。

寧王宸濠造起反來,武宗南下親征,梁儲、蔣冕一道陪同。路上聽說反賊已經敗滅,就連續上書請武宗起駕還宮。到揚州時,武宗考慮到南京舉行郊祀。梁儲、蔣冕考慮到此議一行,武宗回朝就更是有年無日了,所以極力說不行,上了三次書才達到目的。武宗因為宸濠即將解押來,問應該怎么處置他。梁儲等請學宣宗征討高煦的故事,罪人既已抓到,就馬上班師回朝。又借著舉行郊祭的時期改變、四方多災、邊疆有警報的名義,請武宗回京。上了八九次書,武宗卻很少回去的意思。這年秋天,行宮中有一種像豬頭一樣的東西掉下來落在武宗面前,呈碧色,又跑進御婦的房裡,像掛了一個人頭的樣子,這下人心驚動了。梁儲、蔣冕藉此用嚇人的話進諫,武宗很有點動心了。可是一幫小人還想引導武宗遊玩浙西,泛舟江、漢。梁儲、蔣冕更怕了,就手拿奏章在行宮門前跪著哭泣,從中午直到傍晚時分。武宗派人取了奏章進去,叫他們起來,他們叩頭在地,說:“沒有得到皇上的聖旨,我們不敢起來。”武宗迫不得已,答應不多天就回京,他們才叩頭而出。

武宗逝世後,楊廷和等決計迎接興世子即帝位。按慣例,應當由內閣一名大臣和宦官、勛戚和禮官一起去。廷和想留下蔣冕幫助自己,考慮到梁儲年老,或許他害怕出門,就假意惋惜梁儲老了,不讓他去。梁儲激動地說“:哪有比這還大的事,我怎么會用衰老來推辭呢?”於是他和定國公徐光祚等到安陸的王府迎接世子進京。世子即位後,給事中張九敘等人彈劾梁儲過去結交掌權的壞人,貪圖榮祿。梁儲連上三書請退休,世宗就命令給他敕令、車馬,派行人把他送回家鄉,每年按規定發放祿米、僕役給他。死後,他的兒子梁鈞上書請加贈謚。吏部侍郎桂萼等說,梁儲的為人和做官,有犯於公眾輿論,進而把兩京諫官彈劾梁儲的奏章抄了遞上去。世宗想到他是先朝舊臣,就特贈他為太師,諡文康。

石珤,字邦彥,山東董城人。父親石玉,做過山東按察使。石珤與哥哥石..一起考中成化末年進士,改為庶吉士,授職檢討。後來他曾幾次請病假在家閒住。

孝宗末年,他才做到修撰。正德改元後,升為南京侍讀學士,又出任過南北兩京祭酒,然後升為南京吏部右侍郎。應詔回朝改為禮部右侍郎,升左侍郎。武宗當初出遊宣府,石珤曾上書極力諫勸,武宗不聽。後來他改管翰林院。朝中大臣諫阻南巡,怕會有不測之禍,石珤曾上書挽救他們。十六年(1521),他名義上做了禮部尚書,實掌詹事府。

世宗即位後,他代替王瓊做了吏部尚書。過去一群小人掌權,人才選拔一事混濁不堪。石珤為人剛正,拒絕請託,那些觸犯清議的人大多被降了職,一時很合眾望,不過內閣楊廷和有些不高興。所以才過兩個月,他又改為掌詹事府,主管誥敕的收存。嘉靖元年(1522),他受命前往祭祀闕里和東嶽。事情過後他回到家鄉,屢次請求退休。諫官因為石珤名望很大,所以上書請予留用,於是他得以重新出來做官。三年五月,世宗詔命他以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的身份入內閣參與機要大事。

世宗想在奉先殿邊側另建一所房子祭祀獻帝,石珤抗言上書說那樣不合於禮制。等朝中大臣爬在宮門前哭泣諫諍時,石珤和毛紀也幫著大家。不久,“大禮”議定後,毛紀離職而去。石珤又上書諫道“:‘大禮’一事已經過陛下欽定,無可再說了。但是我反覆思考這件事,終覺得心中有所不安。心中有所不安而不說,說了怕觸犯您而不敢全部說出來,那么陛下用我哪一點呢?我又用什麼來報效君父呢?孝宗皇帝和昭聖皇太后是陛下的骨肉至親。現在讓幾個遠、賤而且讒佞的小人得以離間至親,只知道迎合您,換取榮寵,也不為陛下設身處地想一想。現在十月份的祭享典禮臨近了,陛下您登臨皇陵捧出配稱,孝宗皇帝如果親眼看到,心中難道能沒一點震動嗎?對待已逝的親人應該像他還在世一樣。陛下繼承祖先列聖的王統,而總領百神,駕御天下,怎么不加慎重,只聽信小人的話,牴觸千古不易的常典呢?”世宗接到奏章很不高興,告誡他不要再說了。

第二年祖廟在太廟東邊建成,世宗聽從何淵的建議,要拆毀神宮監的官署,砍伐林木,來修通輦道。給事中韓楷、御史楊秦、葉忠等交相勸阻,忤逆世宗被扣發俸祿。給事中衛道接著又行勸諫,被貶官外調。石珤又抗言上書極力說不行,世宗不聽。等祖廟修成以後,世宗想陪同章聖皇太后前往晉見,張璁、桂萼竭力促成此事。禮官劉龍等爭不過。內閣大臣們也說了話,世宗不做答覆,只是催禮官安排晉見的儀式。石珤於是上書說“:陛下想陪同皇太后晉見祖廟,我認為聽從皇太后的命令固然是孝順,但是孝順有比聽話還重要的。我實在不敢阿諛奉承,誤了主上。我在想,按祖宗定下的家法,后妃入宮以後,沒有無緣無故又走出過宮門的。況且太廟莊重而且威嚴,不是四時的祭祀、合祭祖先的典禮,即使天子也不應輕易出入,何況是后妃?張璁等所稱述的廟見之禮,是針對現在的奉先殿來說的。我朝神聖的祖宗們推行了一百五十年,已經成為常規,中間納娶過的后妃不知多少,沒有敢說到要晉見太廟的,怎么現在忽然提這種倡議?那些受您寵愛的佞臣哪裡有忠君愛國的行為,陛下竟然要聽他們的話?況且陰陽各有一定的位置,不能相互侵犯、超越。陛下身為百神的主宰,讓母后無故在太廟的街門前出入,就是母親幹了父王才能做的事,陰侵犯了陽的位置,這是大大不可行的事啊。我豈不知君上的命令應該接受,但是只恐怕有礙於皇上的美德,所以不敢曲意順隨,形成君父的過錯,虧負您上覆下載、化育萬物的美德。”奏章遞進宮裡後,世宗大為惱火。

石珤為人清正、堅強,孜孜不倦,報效國家。曾幾度上書給世宗,要他努力推行王道,清心寡欲,減少事端,辨別忠臣與奸邪,敦行寬大政策,不要急功近利。世宗以為他迂闊,不怎么喜歡他。討論“大禮”時,世宗想拉他幫自己的忙,可是石珤據理力爭,所持意見堅不可搖,失去了世宗的心,張璁、桂萼對他也不高興。張璁、桂萼日夜想入內閣輔政,攻擊費宏幾無虛日。因為石珤品行高尚,無法給他加罪。到第二年春天,奸人王邦奇攻擊楊廷和,誣衊石珤和費宏也是奸黨,他們兩個於是請求離職還鄉。世宗同意費宏乘坐驛站的官車,而指責石珤埋怨朝廷,不合乎大臣之義,一切恩典都不給他,他回家的行裝只有載包裹、被子的一輛車子而已。京城的人們既驚且嘆,說從來宰臣離開京城,沒有像石珤這個樣子的。自從石珤和楊廷和、蔣冕、毛紀因為強力諫諍被罷官後,一直到嘉靖末年,機要大臣沒有再進逆耳忠言的了。石珤前後加官,從太子少保做到太保。嘉靖七年(1528)冬天去世後,諡文隱。隆慶初年,改諡文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