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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梁·列傳八

作者:薛居正等

張文蔚,字右華,河間人也。父裼,唐僖宗朝,累為顯官。文蔚幼礪文行,求 知取友,藹然有佳士之稱。唐乾符初,登進士第,時丞相裴坦兼判鹽鐵,解褐署巡 官。未幾,以畿尉直館。丁家艱,以孝聞。中和歲,僖宗在蜀,大寇未滅,急於軍 費,移鹽鐵於揚州,命李都就判之,奏為轉運巡官。駕還長安,除監察御史,遷左 補闕侍御史、起居舍人、司勛吏部員外郎,拜司勛郎中、知制誥,歲滿授中書舍人。 丁母憂,退居東畿,哀毀過禮。服闋,復拜中書舍人,俄召入翰林,為承旨學士。 屬昭宗初還京闕,皇綱浸微,文蔚所發詔令,靡失厥中,論者多之。轉戶部侍郎, 仍依前充職,尋出為禮部侍郎。天祐元年夏,拜中書侍郎、平章事,兼判戶部。時 柳璨在相位,擅權縱暴,傾陷賢俊,宰相裴樞等五家及三省而下三十餘人,鹹抱冤 就死;縉紳以目,不敢竊語其是非,余怒所注,亦不啻十許輩。文蔚殫其力解之, 乃止,士人賴焉。璨敗死,文蔚兼度支鹽鐵使。天祐四年,天子以土運將革,天命 有歸,四月,命文蔚與楊涉等總率百僚,奉禪位詔至大梁。太祖受命,文蔚等不易 其位。開平二年春,暴卒於位,詔贈右僕射。

文蔚沈邃重厚,有大臣之風,居家孝且悌,雖位至清顯,與仲季相雜,在太夫 人膝下,一不異布素。弟濟美,早得心恙,《北夢瑣言》云:張裼尚書有五子:文 蔚、彝憲、濟美、仁龜,皆有名第,至宰輔丞郎。內一子,忘其名,少年聞壁魚食 神仙字,身有五色,吞之可得仙,因欲試之,遂致心疾。文蔚撫視殆三十年,士君 子稱之。

子鑄,周顯德中,位至秘書監。

薛貽矩,字熙用,河東聞喜人。祖存,父廷望,鹹有令名。貽矩風儀秀聳,其 與游者皆一時英妙,藉甚於文場間。唐乾符中,登進士第,歷度支巡官、集賢校理、 拾遺、殿中、起居舍人,召拜翰林學士,加禮部員外郎、知制誥,轉司勛郎中,其 職如故。乾寧中,天子幸石門,貽矩以私屬相失,不及於行在,罷之。鏇除中書舍 人,再踐內署。歷戶部兵部侍郎、學士承旨。及昭宗自鳳翔還京,大翦閹寺,貽矩 尚為韓全誨等作畫贊,悉記於內侍省屋壁間,坐是謫官。天祐初,除吏部侍郎,不 至。太祖素重之,嘗言之於朝,即日拜吏部尚書,俄遷御史大夫。四年春,唐帝命 貽矩持詔赴大梁,議禪代之事。貽矩至,盛稱太祖功德,請就北面之禮,太祖雖謙 抑不納,待之甚厚。受禪之歲夏五月,拜中書侍郎、平章事,兼判戶部。明年夏, 進拜門下侍郎、監修國史,判度支,又遷宏文館大學士,充鹽鐵轉運使,累官自仆 射至守司空。在任綿五載,然亦無顯赫事跡可紀。扈從貝州還,染時癘,旬日卒於 東京。詔贈侍中。

張策,字少逸,敦煌人。父同,仕唐,官至容管經略使。策少聰警好學,尤樂 章句。居洛陽敦化里,嘗浚甘泉井,得古鼎,耳有篆字曰:“魏黃初元年春二月, 匠吉千”,且又製作奇巧,同甚寶之。策時在父旁,徐言曰:“建安二十五年,曹 公薨,改年為延康,其年十月,文帝受漢禪,始號黃初,則是黃初元年無二月明矣。 鼎文何謬歟!”同大驚,亟遣啟書室,取《魏志》展讀,一不失所啟,宗族奇之, 時年十三。然而妙通因果,酷奉空教,未弱冠,落髮為僧,居雍之慈恩精廬,頗有 高致。唐廣明末,大盜犯闕,策遂返初服,奉父母逃難,君子多之。及丁家艱,以 孝聞。服滿,自屏郊藪,一無乾進意,若是者十餘載,方出為廣文博士,改秘書郎。 王行瑜帥邠州,闢為觀察支使,帶水曹員外郎,賜緋。及行瑜反,太原節度使李克 用奉詔討伐,行瑜敗死,邠州平。策與婢肩輿其親,南出邠境,屬邊寨積雪,為行 者所哀。太祖聞而嘉之,奏為鄭滑支使,尋以內憂去職。制闋,除國子博士,遷膳 部員外郎。不一歲,華帥韓建闢為判官,及建領許州,又為掌記。天復中,策奉其 主書幣來聘,太祖見而喜曰:“張夫子且至矣。”即奏為掌記,兼賜金紫。天祐初, 表其才,拜職方郎中,兼史館修撰,俄召入為翰林學士,轉兵部郎中,知制誥,依 前修史。未幾,遷中書舍人,職如故。太祖受禪,改工部侍郎,加承旨。其年冬, 轉禮部侍郎。明年,從征至澤州,拜刑部侍郎、平章事,仍判戶部,尋遷中書侍郎。 以風恙拜章乞骸,改刑部尚書致仕。即日肩輿歸洛,居於福善里,修篁嘉木,圖書 琴酒,以自適焉。乾化二年秋,卒。所著《典議》三卷、詞制歌詩二十卷、箋表三 十卷,存於其家。

杜曉,字明遠,京兆杜陵人。祖審權,仕唐,位至宰相。父讓能,官至守太尉、 平章事。乾寧中,邠、鳳二鎮舉兵犯王畿,讓能被其誣陷,天子不得已,賜死於臨 皋驛。曉居喪柴立,幾至滅性。憂滿,服幅巾七升,沈跡自廢者將十餘載。光化中, 宰相崔允判鹽鐵,奏為巡官兼校書郎,尋除畿尉,直宏文館,皆不起。及昭宗東遷, 宰相崔遠判戶部,又奏為巡官兼殿中丞。或語之曰:“嵇中散死,子紹埋沒不自顯, 山濤以物理勉之,乃仕。吾子忍令杜氏歲時以鋪席祭其先人,同匹庶乎!”曉乃就 官。未幾,拜左拾遺,尋召為翰林學士,轉膳部員外郎,依前充職。及崔遠得罪, 出守本官,居數月,以本官知制誥,俄又召為學士,遷郎中充職。太祖受禪,拜中 書舍人,職如故。開平三年,轉工部侍郎,充承旨。明年秋,拜中書侍郎、平章事, 仍判戶部。庶人友珪篡位,遷禮部尚書、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依前判戶部。及 袁象先之討友珪,禁兵大縱,曉中重創而卒。末帝即位,詔贈右僕射。

曉博瞻有詞藻,時論稱之。兄光乂,《新唐書》表:光乂,字啟之。有心疹, 厥疾每作,或溢喙縱詬,或揮梃追撲,曉事之愈恭,未嘗一日少怠。居兩制之重, 祖述前載,甚得王言之體。《北夢瑣言》云:曉貌如削玉,有制誥之才。及典秩尚 書,志氣甚遠,一旦非分而歿,鹹冤惜焉。豈三世為相,道忌太盛歟!

敬翔,字子振,同州馮翊人。唐神龍中平陽王暉之後也。曾祖琬,綏州刺史。 祖忻,同州掾。父袞,集州刺史。翔好讀書,尤長刀筆,套用敏捷。乾符中,舉進 士不第。及黃巢陷長安,乃東出關。時太祖初鎮大梁,有觀察支使王發者,翔里人 也,翔往依焉,發以故人遇之,然無由薦達。翔久之計窘,乃與人為箋刺,往往有 警句,傳於軍中。太祖比不知書,章檄喜淺近語,聞翔所作,愛之,謂發曰:“知 公鄉人有才,可與俱來。”及見,應對稱旨,即補右職,每令從軍。翔不喜武職, 求補文吏,即署館驛巡官,俾專掌檄奏。太祖與蔡賊相拒累歲,城門之外,戰聲相 聞,機略之間,翔頗預之。太祖大悅,恨得翔之晚,故軍謀政術,一以諮之。蔡賊 平,奏授太子中允,賜緋。從平兗、鄆,改檢校水部郎中。太祖兼鎮淮南,授揚府 左司馬,賜金紫。乾寧中,改光祿少卿充職。天復中,授檢校禮部尚書,遙領蘇州 刺史。昭宗自岐下還長安,御延喜樓,召翔與李振登樓勞問,翔授檢校右僕射、太 府卿,賜號迎鑾協贊功臣。

太祖受禪,自宣武軍掌書記、前太府卿,授檢校司空,依前太府卿勾當宣徽院 事。尋改樞密院為崇政院,以翔知院事。開平三年夏四月,太祖以邠、岐侵擾,遣 劉知俊西討鄜、延,深憂不濟,因宴顧翔,以問西事。翔剖析山川郡邑虛實,軍糧 多少,悉以條奏,如素講習,左右莫不驚異,太祖嘆賞久之。乾化元年,進位光祿 大夫,行兵部尚書、金鑾殿大學士,知崇政院事、平陽郡侯。前朝因金巒坡以為門 名,與翰林院相接,故得為學士者稱“金巒”以美之,今殿名“金鑾”,從嘉名也。 置大學士,始以翔為之。《五代會要》云:以“金鑾”為名,非典也。大學士與三 館大學士同。翔自釋褐東下,遭遇霸王,懷抱深沉,有經濟之略,起中和歲,至鼎 革大運,其間三十餘年,扈從征伐,出入帷幄,庶務叢委,恆達旦不寢,惟在馬上 稍得晏息。每有所裨贊,亦未嘗顯諫,上俯仰顧步間微示持疑爾,而太祖意已察, 必改行之,故裨佐之跡,人莫得知。及太祖大漸,召至御床前受顧托之命,且深以 並寇為恨,翔鳴咽不忍,受命而退。庶人友珪之篡位也,以天下之望,命翔為宰相。 友珪以翔先朝舊臣,有所畏忌,翔亦多稱病,不綜政事。

末帝即位,趙、張之族皆處權要,翔愈不得志。及劉鄩失河朔,安彥之喪楊劉, 翔奏曰:“國家連年遣將出征,封疆日削,不獨兵驕將怯,亦制置未得其術。陛下 處深宮之中,與之計事者皆左右近習,豈能量敵之勝負哉!先皇時,河朔半在,親 御虎臣驍將,猶不得志於敵人。今寇馬已至鄆州,陛下不留聖念,臣所未喻一也。 臣聞李亞子自墨縗統眾,於今十年,每攻城臨陣,無不親當矢石,昨聞攻楊劉,率 先負薪渡水,一鼓登城。陛下儒雅守文,未嘗如此,俾賀瑰輩與之較力,而望攘逐 寇戎,臣所未喻二也。陛下所宜詢於黎老,別運沉謀,不然,則憂未艾也。臣雖駑 怯,受國恩深,陛下必若乏材,乞於邊陲效試。”末帝雖知其懇惻,竟以趙、張輩 言翔怨望,不之聽。及王彥章敗於中都,晉人長驅而南,末帝急召翔,謂之曰: “朕居常忽卿所奏,果至今日。事急矣,勿以為懟,且使朕安歸?”翔泣奏曰: “臣受國恩,僅將三紀,從微至著,皆先朝所遇,雖名宰相,實硃氏老奴耳。事陛 下如郎君,以臣愚誠,敢有所隱!陛下初任段凝為將,臣已極言,小人朋附,致有 今日。晉軍即至,段凝限水。欲請陛下出居避敵,陛下必不聽從;欲請陛下出奇應 敵,陛下必不果決。縱良、平復生,難以轉禍為福,請先死,不忍見宗廟隕墜。” 言訖,君臣相向慟哭。

及晉主陷都城,有詔赦梁氏臣僚,李振謂翔曰:“有制洗滌,將朝新君。”翔 曰:“新君若問,其將何辭以對!”是夜,翔在高頭裡第,宿於車坊。欲曙,左右 報曰:“崇政李太保已入朝。”翔返室嘆曰:“李振謬為丈夫耳!硃氏與晉仇讎, 我等始同謀畫,致君無狀,今少主伏劍於國門,縱新朝赦罪,何面目入建國門也!” 乃自經而卒。數日,並其族被誅。

初,貞明中,史臣李琪、張袞、郄殷象、馮錫嘉奉詔修撰《太祖實錄》三十卷, 敘述非工,事多漏略。復詔翔補緝其闕,翔乃別纂成三十卷,目之曰《大梁編遺錄》, 與《實錄》偕行。

翔妻劉氏,父為藍田令。廣明之亂,劉為巢將尚讓所得,巢敗,讓攜劉降於時 溥,及讓誅,時溥納劉於妓室。太祖平徐,得劉氏嬖之,屬翔喪妻,因以劉氏賜之。 及翔漸貴,劉猶出入太祖臥內,翔情禮稍薄,劉於曲室讓翔曰:“卿鄙余曾失身於 賊耶,以成敗言之,尚讓巢之宰輔,時溥國之忠臣,論卿門第,辱我何甚,請從此 辭!”翔謝而止之。劉恃太祖之勢,案:下有缺文。太祖四鎮時,劉已得“國夫人” 之號。車服驕侈,婢媵皆珥珠翠,其下別置爪牙典謁,書幣聘使,交結籓鎮,近代 婦人之盛,無出其右,權貴皆相附麗,寵信言事,不下於翔。當時貴達之家,從而 效之,敗俗之甚也。《五代史補》:敬翔應《三傳》,數舉不第,發憤投太祖,願 備行陣。太祖問曰:“足下通《春秋》久矣,今吾主盟,其為戰欲效春秋時可乎?” 翔曰:“不可。夫禮樂猶不相沿襲,況兵者詭道,宜其變化無窮。若復如春秋時, 則所謂務虛名而喪其實效,大王之事去矣。”太祖大悅,以為知兵,遽延之幕府, 委以軍事,竟至作相。

李振,字興緒,唐潞州節度使抱真之曾孫也。祖、父,皆至郡守。振仕唐,自 金吾將軍改台州刺史。會盜據浙東,不克之任,因西歸過汴,以策略乾太祖,太祖 奇之,闢為從事。太祖兼領鄆州,署天平軍節度副使。湖南馬殷為朗州雷滿所逼, 振奉命馳往和解,殷、滿皆稟命。

光啟三年十一月,太祖遣振入奏於長安,舍於州邸,邸吏程岩白振曰:“劉中 尉命其侄希貞來計大事,欲上謁,願許之。”既至,岩乃先啟曰:“主上嚴急,內 官憂恐,左中尉欲行廢黜之事,岩等協力以定中外,敢以事告。”振顧希貞曰: “百歲奴事三歲主,亂國不義,廢君不祥,非敢聞也。況梁王以百萬之師,匡輔天 子,禮樂尊戴,猶恐不及,幸熟計之。”希貞大沮而去。及振復命,劉季述等果作 亂,程岩率諸道邸吏牽帝下殿,以立幼主,奉昭宗為太上皇。振至陝,陝已賀矣。 護軍韓彝范言其事,振曰:“懿皇初升遐,韓中尉殺長立幼,以利其權,遂亂天下, 今將軍復欲爾耶!”彝范即文約孫也,由是不敢言。

振東歸,太祖方在邢、洺,遽還於汴,大計未決,季述遣養子希度以唐之社稷 欲輸於太祖,又遣供奉官李奉本、副介支彥勛詐齎上皇誥諭至,皆季述黨也。太祖 未及迎命,振又言曰:“夫豎貂、伊戾之亂,所以資霸者之事也。今閹豎幽辱天子, 不能討,無以令諸侯。”時監軍使劉重楚,季述兄也,舊相張浚,寓於河南緱氏, 亦來謂太祖曰:“同中官則事易濟,且得所欲。”惟振堅執不改,獨曰:“行正道 則大勛可立。”太祖英悟,忽厲色曰:“張公勸我同敕使,欲傾附自求宰相耶!” 乃定策縶偽使李奉本、支彥勛與希度等,即日請振將命於京師,與宰相謀返正。未 幾,劉季述伏誅,昭宗復帝位,太祖聞之喜,召振,執其手謂之曰:“卿所謀是吾 本志,穹蒼其知之矣!”自是益重之。

天祐二年春正月,太祖召振,謂曰:“王師範來降,易歲尚處故籓,今將奏請 徙授方面,其為我馳騎,以茲意達之。”振至青州,師範即日出公府,以節度、觀 察二印及文簿管鑰授于振。師範雖已受代,而疑撓特甚,屢揮泣求貸其族,振因以 切理諭之曰:“公不念張繡事耶!漢末,繡屢與曹公立敵,豈德之耶,及袁紹遣使 招繡,賈詡曰:‘袁家父子自不相容,何能主天下英士,曹公挾天子令諸侯,其志 大,不以私仇為意,不宜疑之。’今梁王亦豈以私怨害忠賢耶!”師範洒然大悟, 翼日,以其族遷。太祖乃表振為青州留後,未幾,征還。

唐自昭宗遷都之後,王室微弱,朝廷班行,備員而已。振皆頤指氣使,旁若無 人,朋附者非次獎升,私晉者沈棄。振每自汴入洛,朝中必有貶竄,故唐朝人士目 為“鴟鴞”。天祐中,唐宰相柳璨希太祖旨,譖殺大臣裴樞、陸扆等七人於滑州白 馬驛。時振自以鹹通、乾符中嘗應進士舉,累上不第,尤憤憤,乃謂太祖曰:“此 輩自謂清流,宜投於黃河,永為濁流。”太祖笑而從之。洎太祖受禪,自宣義軍節 度副使、檢校司徒授殿中監,累遷戶部尚書。庶人友珪篡立,代敬翔為崇政院使。 末帝即位,趙、張二族用事,遂為所間,謀猷獻替,多不見從,振每稱疾避事。龍 德末,閒居私第將期矣,晉主入汴,振謁見首罪,郭崇韜指振謂人曰:“人言李振 乃一代奇才,吾今見之,乃常人耳!”會段凝等疏梁氏權要之臣,振與敬翔等同日 族誅。

史臣曰:文蔚、貽矩,皆唐朝之舊臣,遇梁室之強禪,奉君命以來使,狎神器 以授之,逢時若斯,亦為臣者之不幸也。抑不為其相,不亦善乎!杜曉著文雅之稱, 張策有沖淡之量,鹹登台席,無忝士林。敬翔、李振,始輔霸圖,終成帝業。及國 之亡也,一則殞命以明節,一則視息以偷生,以此較之,翔為優矣。振始有濁流之 言,終取赤族之禍,報應之事,固以昭然。

部分譯文

張文蔚,字右華,河間人。父親張衤易,在唐僖宗朝代,接連任顯要官職。張文蔚幼小時即砥礪文章德行,求知交友,有名士的聲譽。唐乾符初年,登進士第,當時丞相裴坦兼管鹽鐵事務,張文蔚進入仕途暫任巡官。不久,服家喪,以孝行聞名。中和年間,僖宗在蜀地,大寇未滅,急需軍費,到揚州徵收鹽鐵賦稅,命李都就任掌管,李都上奏朝廷任張文蔚為轉運巡官。駕返長安後,任監察御史,遷任左補闕、侍御史、起居舍人、司勛吏部員外郎,拜司勛郎中、知制誥,一年後任中書舍人。服母喪,退居京城東郊,哀傷損毀了身體。喪滿,又任中書舍人,不久應召進翰林院,任承旨學士。遇上昭宗初返京城,皇綱朝紀毀壞衰微,張文蔚所起草詔令,不失中正,輿論讚譽他。轉任戶部侍郎,仍兼任前職,不久出任禮部侍郎。天..元年(904)夏,任中書侍郎、平章事,兼管戶部事務。

這時柳燦居相位,擅行權力恣意暴虐,排斥陷害賢俊之士,宰相裴樞等五家以及三省以下三十多人,全抱冤就死,縉紳之士側目以視,不敢私下談論他的罪行,柳燦所仇恨的對象,還不下十多人。張文蔚盡力解救他們,才得免,士人都有賴於他。柳燦罪行敗露而死,張文蔚兼度支鹽鐵使。天..四年(904),天子因為社稷將有轉移,天命另有歸屬,四月,命張文蔚與楊涉等領百官,奉送禪讓帝位的詔令到大梁。太祖接受帝位後,張文蔚等未改變官位。開平二年(908)春天,突然死在任上,詔令追贈為右僕射。

張文蔚深沉重厚,有大臣的風度,在家中孝順父母愛護兄弟,雖位至高官,仍與二弟、三弟一起,在太夫人膝下,全與布衣平民相同。弟弟張濟美,早年患有心臟病,張文蔚照看護養近三十年,士人君子都稱揚他。

敬翔,字子振,同州馮翊人。唐神龍年間平陽王敬暉的後代。曾祖敬琬,是綏州刺史。祖父敬忻,為同州掾吏。父親敬袞,任集州刺史。敬翔愛好讀書,特別擅長於文章寫作,套用敏捷自如。乾符年間,考進士落第。到黃巢攻陷長安,才東出函谷關。這時太祖剛鎮守大梁,有位叫王發的觀察支使,是敬翔的同鄉,敬翔前往依附於他,王發以故人的禮遇接待,但無從推薦使之顯達。敬翔久後無計可施,於是替人家寫寫書信名牒度日,常有名言警句出現,在軍中傳誦。太祖沒讀過書,文章喜歡用淺顯明白的話,聽到敬翔寫的文辭,喜愛它,對王發說:“聽說你的老鄉很有才華,可帶他一起來見我。”到謁見太祖對,敬翔的應對很合太祖心意,於是補任右職,常讓他隨軍。敬翔不喜歡武職,請求補任文官,於是暫任館驛巡官,讓他專管檄文奏章。太祖與蔡州賊人相拒連年,城門之外戰聲相聞,軍機要略之事,敬翔經常參予其間。太祖非常高興,遺憾得到敬翔太晚,所以軍機政略,都向他諮詢。蔡州賊寇平定後,太祖上奏朝廷任敬翔為太子中允,賜穿緋衣。跟隨太祖平定兗州、鄆州,改任檢校水部郎中。太祖兼鎮淮南時,任敬翔為揚府左司馬,賜給他金紫服色。乾寧年間,改任光祿少卿。天復年間,任檢校禮部尚書,遙任蘇州刺史。昭宗從岐下回到長安,御臨延喜樓,召敬翔與李振登樓慰勞,授敬翔為檢校右僕射、太府卿,賜與迎鑾葉贊功臣的名號。

太祖接受禪讓登上帝位,敬翔從宣武軍掌書記、前太府卿,被授與檢校司空。接著改樞密院為崇政院,以敬翔掌管院中事務。開平三年(909)夏四月,太祖因..州、岐下侵擾,派劉知俊西征..州、延州,深憂事情不能成功,因而設宴顧問敬翔,以詢問西征之事。敬翔剖析山川城邑虛實,軍糧多少,全部條分縷析上奏,就像平素熟悉的一樣,旁人無不驚異,太祖讚嘆良久。乾化元年(911),進封光祿大夫爵位,代理兵部尚書、金鑾殿大學士,掌管崇政院事務,被封平陽郡侯。

敬翔自從進入仕途東下以後,遭逢霸王之主,胸懷志向深遠,有經國濟世之略,從中和年間開始,到太祖接受帝位,其間三十多年,隨從征伐,出入帷幄之中,眾務集於一身,常通宵達旦不眠,只在馬上稍得休息。每有補益之言,也不曾公開進諫,皇上在舉止行為間對某事稍有懷疑,敬翔就察知其意,必改而行之,所以輔佐皇上的方法,別人都不得而知。到太祖病情加重,召敬翔到御床前接受託顧之命,並且深以并州賊寇未平為憾,敬翔嗚咽不忍,受命而退。庶人朱友王圭篡奪帝位時,因為敬翔聲望滿天下,命他為宰相。朱友王圭因為敬翔是先朝舊臣,有所畏忌,敬翔也總是推託有病,不理政事。

末帝即位後,趙、張一類人都處於權位要職,敬翔更不得志。到劉尋阝丟失河朔,安彥之喪失楊劉,敬翔上奏說“:國家連年派兵出征,而國土一天天減削,不僅僅是因為兵驕將怯,朝廷的籌劃安排也有不當,陛下處於深宮之中,與陛下籌劃大事的都是身旁近臣,哪裡能預料決戰外敵的勝敗呢?先皇在世時,河朔一半在手中,先皇親領猛虎般的臣子和驍勇的戰將出征,尚且不能對敵人隨意而為,現在敵人兵馬已到鄆州,陛下不留意於此,這是我不能理解的第一點。我聽說李亞子從居喪而統兵征戰,到現在已有十年,每次攻城對陣,無不親自冒著弓矢炮石,前日聽說進攻楊劉時,李亞子率先背負柴草渡河,一鼓登上城牆。陛下溫文儒雅,未曾像這樣,派賀瑰之類與敵人相抗爭,而指望驅除敵寇,這是我不能理解的第二點。陛下應當向耆老舊臣徵詢計策,另外籌劃長遠的計策,否則憂患就沒有停止的時日。我雖然魯鈍懦怯,然而深受國恩,陛下如果確實缺乏人材,請讓我到邊疆試用效力。”

末帝雖然心知敬翔內心誠懇隱惻,但終因趙、張之諂言,說敬翔心懷怨恨,而不聽他的。到王彥章在中都戰敗,晉軍長驅南來時,末帝緊急召見敬翔,對他說“:朕平常忽略了您的上奏,果有今日之患。事情緊急了,請不要記恨,您將讓我怎么辦?”敬翔哭著奏言說“:臣受國家恩惠,將近三十年,從低微到顯赫,都是先朝的恩遇,雖名為宰相,實際上是朱家的老奴而已。服事陛下就如郎君,憑臣的良心,哪敢有所隱瞞!陛下當初任用段凝為將領,臣已極力進言勸諫,而小人結幫袒護,以致有今天。晉軍即將來臨,如果請陛下出奔狄地避禍,陛下必不聽從;如果請陛下出奇計對付敵人,陛下必定沒有果斷決策。縱使張良、陳平再生,也難以轉禍為福,請讓我先死,我不忍心眼見國家宗廟隕墜。”說罷,君臣相向痛哭。

到晉王攻陷都城,下詔令赦免梁朝大臣,李振對敬翔說:“詔令赦免我們,準備朝見新君吧。”敬翔說“:新君如果問起我們,將用什麼話回答?”這夜,敬翔在高頭裡住宅,宿於車坊之中。天將亮,身邊人報告說“:崇政李太保已入朝拜見新君了。”敬翔回室中嘆息說“:李振枉自為一男子漢啊!朱家與晉人是仇敵,我等當初為朱家出謀劃策,而使君王失去威儀名聲,現在少主在建國門伏劍而死,即使新朝赦免我們的罪過,我又有何面日再進建國門啊。”於是上吊自殺而死。幾天后,他的家人全被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