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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四十八

作者:歐陽修、宋祁等

奸臣上

許敬宗,字延族,杭州新城人。父善心,仕隋為給事中。敬宗幼善屬文,大業 中舉秀才中第,調淮陽書佐,俄直謁者台,奏通事舍人事。善心為宇文化及所殺, 敬宗哀請得不死,去依李密為記室。武德初,補漣州別駕。太宗聞其名,召署文學 館學士。貞觀中,除著作郎,兼修國史,喜謂所親曰:“仕宦不為著作,無以成門 戶。”俄改中書舍人。文德皇后喪,群臣衰服,率更令歐陽詢貌醜異,敬宗侮笑自 如,貶洪州司馬。累轉給事中,復修史,以勞封高陽縣男,檢校黃門侍郎。高宗在 東宮,遷太子右庶子。高麗之役,太子監國定州,敬宗與高士廉典機劇。岑文本卒, 帝驛召敬宗,以本官檢校中書侍郎。駐蹕山破賊,命草詔馬前,帝愛其藻警,由是 專掌誥令。

初,太子承乾廢,官屬張玄素、令狐德棻、趙弘智、裴宣機、蕭鈞皆除名為民, 不復用。敬宗為言玄素等以直言被嫌忌,今一概被罪,疑洗宥有所未至。帝悟,多 所甄復。高宗即位,遷禮部尚書。敬宗饕沓,遂以女嫁蠻酋馮盎子,多私所聘。有 司劾舉,下除鄭州刺史。俄復官,為弘文館學士。

帝將立武昭儀,大臣切諫,而敬宗陰揣帝私,即妄言曰:“田舍子剩獲十斛麥, 尚欲更故婦。天子富有四海,立一後,謂之不可,何哉?”帝意遂定。王后廢,敬 宗請削後家官爵,廢太子忠而立代王,遂兼太子賓客。帝得所欲,故詔敬宗待詔武 德殿西闥。頃拜侍中,監修國史,爵郡公。

帝嘗幸故長安城,按蹕裴回,視古區處,問侍臣:“秦、漢以來幾君都此?” 敬宗曰:“秦居鹹陽,漢惠帝始城之。其後苻堅、姚萇、宇文周居之。”帝復問: “漢武開昆明池實何年?”對曰:“元狩三年,將伐昆明,實為此池以肄戰。”帝 乃詔與弘文學士討古宮室故區,具條以聞。進中書令,仍守侍中。敬宗於立後有助 力,知後鉗戾,能固主以久己權,乃陰連後謀逐韓瑗、來濟、褚遂良,殺梁王、長 孫無忌、上官儀,朝廷重足事之,威寵熾灼,當時莫與比。改右相,辭疾,拜太子 少師、同東西台三品。年老,不任趨步,特詔與司空李勣朝朔日,聽乘小馬至內省。

帝東封泰山,以敬宗領使。次濮陽,帝問竇德玄:“此謂帝丘,何也?”德玄 不對。敬宗儳曰:“臣能知之。昔帝顓頊始居此地,以王天下。其後夏後相因之, 為寒浞所滅。後緡方侲,逃出自竇,在此地也。後昆吾氏因之,而為夏伯。昆吾既 衰,湯滅之。其頌曰:‘韋、顧既伐,昆吾、夏桀’是也。至春秋時,衛成公自楚 丘徙居之,《左氏》稱‘相奪予享’,以舊地也。由顓頊所居,故曰帝丘。臣聞有 德者啟其國土,失道者則喪其疆宇。自古大都美國,居者不一姓,故有國家者不可 不慎也。”帝曰:“《書》稱‘浮於濟、漯’,今濟與漯斷不相屬,何故而然?” 對曰:“夏禹道沇水東流為濟,入於河。今自漯至溫而入河,水自此洑地過河而南, 出為滎;又洑而至曹、濮,散出於地,合而東,汶水自南入之,所謂‘泆為滎,東 出於陶丘北,又東會於汶’是也。古者五行皆有官,水官不失職,則能辨味與色。 潛而出,合而更分,皆能識之。”帝曰:“天下洪流巨谷,不載祀典,濟甚細而在 四瀆,何哉?”對曰:“瀆之言獨也。不因餘水,獨能赴海者也。且天有五星,運 而為四時;地有五嶽,流而為四瀆;人有五事,用而為四支。五,陽數也;四,陰 數也,有奇偶、陰陽焉。陽者光曜,陰者晦昧,故辰隱而難見。濟潛流屢絕,狀雖 微細,獨而尊也。”帝曰:“善。”敬宗退,矜曰:“大臣不可無學,向德玄不能 對,吾恥之。”德玄聞之,不屑曰:“人各有能。不強所不知,吾所能也。”李勣 曰:“敬宗多聞,美矣;竇之不強,不亦善乎?”

初,《高祖、太宗實錄》,敬播所撰,信而詳。及敬宗身為國史,竄改不平, 專出己私。始虞世基與善心同遭賊害,封德彝常曰:“昔吾見世基死,世南匍匐請 代;善心死,敬宗蹈舞求生。”世為口實,敬宗銜憤。至立《德彝傳》,盛誣以惡。 敬宗子娶尉遲敬德女孫,而女嫁錢九隴子。九隴,本高祖隸奴也,為虛立門閥功狀, 至與劉文靜等同傳。太宗賜長孫無忌《威鳳賦》,敬宗猥稱賜敬德。蠻酋龐孝泰率 兵從討高麗,賊笑其懦,襲破之。敬宗受其金,乃稱“屢破賊,唐將言驍勇者唯蘇 定方與孝泰,曹繼叔、劉伯英出其下遠甚”。然知貞觀後,論次諸書,自晉盡隋, 及《東殿新書》、《西域圖志》、《姓氏錄》、《新禮》等數十種皆敬宗總知之, 賞賚不勝紀。

敬宗營第舍華僭,至造連樓,使諸妓走馬其上,縱酒奏樂自娛。嬖其婢,因以 繼室,假姓虞。子昂烝之,敬宗怒黜虞,奏斥昂嶺外,久乃表還。

鹹亨初,以特進致仕,仍朝朔望,續其俸祿。卒,年八十一。帝為舉哀,詔百 官哭其第,冊贈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大都督,陪葬昭陵。太常博士袁思古議:“敬 宗棄子荒徼,女嫁蠻落,謚曰繆。”其孫彥伯訴思古有嫌,詔更議。博士王福畤曰: “何曾忠而孝,以食日萬錢謚繆醜,況敬宗忠孝兩棄,飲食男女之累過之。”執不 改。有詔尚書省雜議,更謚曰恭。

彥伯,昂子也,頗有文。敬宗晚年不復下筆,凡大典冊悉彥伯為之。嘗戲昂曰: “吾兒不及若兒。”答曰:“渠父不如昂父。”後又納婢譖,奏流彥伯嶺表,遇赦 還,累官太子舍人。既與思古有憾,欲邀擊諸路,思古曰:“吾為先子報仇耳。” 彥伯慚而止。

垂拱中,詔敬宗配饗高宗廟廷。

李義府,瀛州饒陽人。其祖嘗為射洪丞,因客永泰。貞觀中,李大亮巡察劍南, 表義府才,對策中第,補門下省典儀。劉洎、馬周更薦之,太宗召見,轉監察御史, 詔侍晉王。王為太子,除舍人、崇賢館直學士,與司議郎來濟俱以文翰顯,時稱 “來李”。獻《承華箴》,末云:“佞諛有類,邪巧多方。其萌不絕,其害必彰。” 義府方諂事太子,而文致若讜直者,太子表之,優詔賜帛。

高宗立,遷中書舍人,兼修國史,進弘文館學士。為長孫無忌所惡,奏斥壁州 司馬。詔未下,義府問計於舍人王德儉。德儉者,許敬宗甥,癭而智,善揣事,因 曰:“武昭儀方有寵,上欲立為後,畏宰相議,未有以發之。君能建白,轉禍於福 也。”義府即代德儉直夜,叩閣上表,請廢后立昭儀。帝悅,召見與語,賜珠一斗, 停司馬詔書,留復侍。武后已立,義府與敬宗、德儉及御史大夫崔義玄、中丞袁公 瑜、大理正侯善業相推轂,濟其奸,誅棄骨鯁大臣,故後得肆志攘取威柄,天子斂 衽矣。

義府貌柔恭,與人言,嬉怡微笑,而陰賊褊忌著於心,凡忤意者,皆中傷之, 時號義府“笑中刀”。又以柔而害物,號曰“人貓”。

永徽六年,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封廣平縣男,又兼太子右庶子,爵 為侯。洛州女子淳于以奸系大理,義府聞其美,屬丞畢正義出之,納以為妾。卿段 竇玄以狀聞。詔給事中劉仁軌、侍御史張倫鞫治。義府且窮,逼正義縊獄中以絕始 謀。侍御史王義方廷劾,義府不引咎,三叱之,然後趨出。義方極陳其惡,帝陰德 義府,故貸不問,為抑義方,逐之。未幾進中書令,檢校御史大夫,加太子賓客, 更封河間郡公,詔造私第。諸子雖褓負皆補清官。

初,杜正倫為黃門侍郎,義府才典儀。及同輔政,正倫恃先進不相下,密與中 書侍郎李友益圖去義府,反為所誣,交訟帝前。帝兩黜之,正倫為橫州刺史,義府 普州刺史,流友益峰州。明年,召為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母喪免,奪喪為 司列太常伯、同東西台三品。更葬其先永康陵側,役縣人牛車輸土築墳,助役者凡 七縣,高陵令不勝勞而死。公卿爭賵遺。葬日,詔御史節哭。送車從騎相銜,帷帟 奠帳自灞橋屬三原七十里不絕,轜輴芻偶,僭侈不法,人臣送葬之盛無與比者。殷 王出閣,又兼府長史,稍遷右相。

義府已貴,乃言系出趙郡,與諸李敘昭穆,嗜進者往往尊為父兄行。給事中李 崇德引與同譜,既謫普州,亟削去,義府銜之,及復當國,傅致其罪,使自殺於獄。 貞觀中,高士廉、韋挺、岑文本、令狐德棻修《氏族志》,凡升降,天下允其議, 於是州藏副本以為長式。時許敬宗以不載武后本望,義府亦恥先世不見敘,更奏刪 正。委孔志約、楊仁卿、史玄道、呂才等定其書,以仕唐官至五品皆升士流。於是 兵卒以軍功進者,悉入書限,更號《姓氏錄》,縉紳共嗤靳之,號曰“勛格”。義 府奏悉收前志燒絕之。自魏太和中定望族,七姓子孫迭為婚姻,後雖益衰,猶相夸 尚。義府為子求婚不得,遂奏一切禁止。

既主選,無品鑑才,而溪壑之欲,惟賄是利,不復銓判,人人咨訕。又母、妻、 諸子賣官市獄,門如沸湯。自永徽後,御史多制授,吏部雖有調注,至門下覆不留。 義府乃自注御史、員外、通事舍人,有司不敢卻。帝嘗從容戒義府曰:“聞卿兒子 女婿橈法多過失,朕為卿掩覆,可少勖之。”義府內倚後,揣群臣無敢白其罪者, 不虞帝之知,乃勃然變色,徐曰:“誰為陛下道此?”帝曰:“何用問我所從得邪!” 義府謷然不謝,徐引去,帝由是不悅。

會術者杜元紀望義府第有獄氣,曰:“發積錢二千萬,可以厭勝。”義府信之, 裒索殊急。居母喪,朔望給告,即羸服與元紀出野,馮高窺覘災眚,眾疑其有異謀。 又遣子津召長孫延,謂曰:“吾為子得一官。”居五日,延拜司津監,索謝錢七十 萬。右金吾倉曹參軍楊行穎白其贓,詔司刑太常伯劉祥道與三司雜訊,李勣監按, 有狀,詔除名,流巂州,子率府長史洽、千牛備身洋及婿少府主簿柳元貞並流廷州, 司議郎津流振州,朝野至相賀。三子及婿尤凶肆,既敗,人以為誅“四凶”。或作 《河間道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露布》,榜於衢。乾封元年大赦,獨流人不 許還,義府憤恚死,年五十三。自其斥,天下憂且復用,比死,內外乃安。

上元初,赦妻子還洛陽。如意中,贈義府揚州大都督,崔義玄益州大都督,王 德儉、袁公瑜魏、相二州刺史,各賜實封。睿宗立,詔停。少子湛,見《李多祚傳》。

傅遊藝,衛州汲人。載初初,由合宮主簿再遷左補闕。武后奪政,即上書詭說 符瑞,勸後當革姓以明受命。後悅,擢給事中。閱三月,進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即 拜鸞台侍郎。後乃黜唐稱周,廢唐宗廟,自稱皇帝,賜遊藝姓武氏,以兄神童為冬 官尚書。遊藝嘗夢登湛露殿,既寤,以語所親。有告其謀反者,下獄自殺,以五品 禮葬之。

初,遊藝探後旨,誣殺宗室,復請發六道使,後卒用其言。萬國俊等既出,天 下被其酷。遊藝起一歲,賜袍自青及紫,人號“四時仕宦”。然歲中即敗,前古少 其比雲。

李林甫,長平肅王叔良曾孫。初為千牛直長,舅姜晈愛之。開元初,遷太子中 允。源乾曜執政,與晈為姻家,而乾曜子為林甫求司門郎中,乾曜素薄之,曰: “郎官應得才望,哥奴豈郎中材邪?”哥奴,林甫小字也。即授以諭德,累擢國子 司業。宇文融為御史中丞,引與同列,稍歷刑、吏部侍郎。初,吏部置長名榜,定 留放。寧王私謁十人,林甫曰:“願絀一人以示公。”遂榜其一,曰:“坐王所囑, 放冬集。”

時武惠妃寵傾後宮,子壽王、盛王尤愛。林甫因中人白妃,願護壽王為萬歲計, 妃德之。侍中裴光庭夫人,武三思女,嘗私林甫,而高力士本出三思家。及光庭卒, 武請力士以林甫代為相。力士未敢發,而帝因蕭嵩言,自用韓休。方具詔,武擿語 林甫,使為休請。休既相,重德林甫,而與嵩有隙,乃薦林甫有宰相才,妃陰助之, 即拜黃門侍郎。尋為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再進兵部尚書。

皇太子、鄂王、光王被譖,帝欲廢之。張九齡切諫,帝不悅。林甫惘然,私語 中人曰:“天子家事,外人何與邪?”二十四年,帝在東都,欲還長安。裴耀卿等 建言:“農人場圃未畢,須冬可還。”林甫陽蹇,獨在後。帝問故,對曰:“臣非 疾也,願奏事。二都本帝王東西宮,車駕往幸,何所待時?假令妨農,獨赦所過租 賦可也。”帝大悅,即駕而西。始九齡繇文學進,守正持重,而林甫特以便佞,故 得大任,每嫉九齡,陰害之。帝欲進朔方節度使牛仙客實封,九齡謂林甫:“封賞 待名臣大功,邊將一上最,可遽議?要與公固爭。”林甫然許。及進見,九齡極論, 而林甫抑嘿,退又漏其言。仙客明日見帝,泣且辭。帝滋欲賞仙客,九齡持不可。 林甫為人言:“天子用人,何不可者?”帝聞,善林甫不專也。由是益疏薄九齡, 俄與耀卿俱罷政事,專任林甫,相仙客矣。初,三宰相就位,二人磬折趨,而林甫 在中,軒驁無少讓,喜津津出眉宇間。觀者竊言:“一雕挾兩兔。”少選,詔書出, 耀卿、九齡以左右丞相罷,林甫嘻笑曰:“尚左右丞相邪?”目恚而送乃止,公卿 為戰慄。於是林甫進兼中書令。帝卒用其言,殺三子,天下冤之。大理卿徐嶠妄言: “大理獄殺氣盛,鳥雀不敢棲。今刑部斷死,歲才五十八,而烏鵲巢獄戶,幾至刑 措。”群臣賀帝,而帝推功大臣,封林甫晉國公,仙客豳國公。

及帝將立太子,林甫探帝意,數稱道壽王,語秘不傳,而帝意自屬忠王,壽王 不得立。太子既定,林甫恨謀不行,且畏禍,乃陽善韋堅。堅,太子妃兄也。使任 要職,將覆其家,以搖東宮。乃構堅獄,而太子絕妃自明,林甫計黜。杜良娣之父 有鄰與婿柳勣不相中,勣浮險,欲助林甫,乃上有鄰變事,捕送詔獄賜死。逮引裴 敦復、李邕等,皆林甫素忌惡者,株連殺之。太子亦出良娣為庶人。未幾,擿濟陽 別駕魏林,使誣河西節度使王忠嗣欲擁兵佐太子。帝不信,然忠嗣猶斥去。林甫數 曰:“太子宜知謀。”帝曰:“吾兒在內,安得與外人相聞?此妄耳!”林甫數危 太子,未得志,一日從容曰:“古者立儲君必先賢德,非有大勛力於宗稷,則莫若 元子。”帝久之曰:“慶王往年獵,為豽傷面甚。”答曰:“破面不愈於破國乎?” 帝頗惑,曰:“朕徐思之。”然太子自以謹孝聞,內外無槊言,故飛語不得入,帝 無所發其猜。

林甫善刺上意,時帝春秋高,聽斷稍怠,厭繩檢,重接對大臣,及得林甫,任 之不疑。林甫善養君欲,自是帝深居燕適,沈蠱衽席,主德衰矣。林甫每奏請,必 先餉遺左右,審伺微旨,以固恩信,至饔夫御婢皆所款厚,故天子動靜必具得之。 性陰密,忍誅殺,不見喜怒。面柔令,初若可親,既崖阱深阻,卒不可得也。公卿 不由其門而進,必被罪徙;附離者,雖小人且為引重。同時相若九齡、李适之皆遭 逐;至楊慎矜、張瑄、盧幼臨、柳升等緣坐數百人,並相繼誅。以王鉷、吉溫、羅 希奭為爪牙,數興大獄,衣冠為累息。適之子霅嘗盛具召賓客,畏林甫,乃終日無 一人往者。林甫有堂如偃月,號月堂。每欲排構大臣,即居之,思所以中傷者。若 喜而出,即其家碎矣。子岫為將作監,見權勢熏灼,惕然懼,常從游後園,見輦重 者,跪涕曰:“大人居位久,枳棘滿前,一旦禍至,欲比若人可得乎?”林甫不樂 曰:“勢已然,可奈何?”

時帝詔天下士有一藝者得詣闕就選,林甫恐士對詔或斥己,即建言:“士皆草 茅,未知禁忌,徒以狂言亂聖聽,請悉委尚書省長官試問。”使御史中丞監總,而 無一中程者。林甫因賀上,以為野無留才。俄兼隴右、河西節度使。改右相,罷節 度,加累開府儀同三司,實封戶三百。

鹹寧太守趙奉璋得林甫隱惡二十條,將言之,林甫諷御史捕系奉璋,劾妖言, 抵死;著作郎韋子春坐厚善貶。帝嘗大陳樂勤政樓,既罷,兵部侍郎盧絢按轡絕道 去,帝愛其愬藉,稱美之。明日林甫召絢子曰:“尊府素望,上欲任以交、廣,若 憚行,且當請老。”絢懼,從之。因出為華州刺史,俄授太子員外詹事,絢繇是廢。 於時有以材譽聞者,林甫護前,皆能得於天子抑遠之,故在位恩寵莫比。凡御府所 貢遠方珍鮮,使者傳賜相望。帝食有所甘美,必賜之。嘗詔百僚閱歲貢於尚書省, 既而舉貢物悉賜林甫,輦致其家。從幸華清宮,給御馬、武士百人、女樂二部。薛 王別墅勝麗甲京師,以賜林甫,它邸第、田園、水磑皆便好上腴。車馬衣服侈靡, 尤好聲伎。侍姬盈房,男女五十人。故事,宰相皆元功盛德,不務權威,出入騎從 簡寡,士庶不甚引避。林甫自見結怨者眾,憂刺客竊發,其出入,廣騶騎,先驅百 步,傳呼何衛,金吾為清道,公卿辟易趨走。所居重關複壁,絡版甃石,一夕再徙, 家人亦莫知也。或帝不朝,群司要官悉走其門,台省為空。左相陳希烈雖坐府,卒 無人入謁。

林甫無學術,發言陋鄙,聞者竊笑。善苑鹹、郭慎微,使主書記。然練文法, 其用人非諂附者一以格令持之,故小小綱目不甚亂,而人憚其威權。久之,又兼安 西大都護、朔方節度使。俄兼單于副大都護,以朔方副使李獻忠反,讓還節度。

始厚王鉷,為盡力。及鉷敗,詔宰相治狀,林甫大懼,不敢面鉷,獄具署名, 亦無所申救。因以楊國忠代為御史大夫。林甫薄國忠材孱,無所畏,又以貴妃故善 之。及是權益盛,貴震天下,始交惡若仇敵。然國忠方兼劍南節度使,而南蠻入寇, 林甫因建遣之鎮,欲離間之。國忠入辭,帝曰:“處置且訖,亟還,指日待卿。” 林甫聞之憂懣。是時已屬疾,稍侵。會帝幸溫湯,詔以馬輿從,御醫珍膳繼至,詔 旨存問,中官護起居。病劇,巫者視疾云:“見天子當少間。”帝欲視之,左右諫 止。乃詔林甫出廷中,帝登降聖閣,舉絳巾招之。林甫不能興,左右代拜。俄而國 忠至自蜀,謁林甫床下,垂涕托後事,因不食卒。諸子護還京發喪,贈太尉、揚州 大都督。

林甫居相位凡十九年,固寵市權,蔽欺天子耳目,諫官皆持祿養資,無敢正言 者。補闕杜璡再上書言政事,斥為下邽令。因以語動其餘曰:“明主在上,群臣將 順不暇,亦何所論?君等獨不見立仗馬乎,終日無聲,而飫三品芻豆;一鳴,則黜 之矣。後雖欲不鳴,得乎?”由是諫爭路絕。

貞觀以來,任蕃將者如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皆以忠力奮,然猶不為上將,皆 大臣總制之,故上有餘權以制於下。先天、開元中,大臣若薛訥、郭元振、張嘉貞、 王晙、張說、蕭嵩、杜暹、李适之等,自節度使入相天子。林甫疾儒臣以方略積邊 勞,且大任,欲杜其本,以久己權,即說帝曰:“以陛下雄材,國家富強,而夷狄 未滅者,繇文吏為將,憚矢石,不身先。不如用蕃將,彼生而雄,養馬上,長行陣, 天性然也。若陛下感而用之,使必死,夷狄不足圖也。”帝然之,因以安思順代林 甫領節度,而擢安祿山、高仙芝、哥舒翰等專為大將。林甫利其虜也,無入相之資, 故祿山得專三道勁兵,處十四年不徙,天子安林甫策,不疑也,卒稱兵盪覆天下, 王室遂微。

初,林甫夢人皙而髯,將逼己。寤而物色,得裴寬類所夢,曰:“寬欲代我。” 因李适之黨逐之。其後易國忠代林甫,貌類寬雲。國忠素銜林甫,及未葬,陰諷 祿山暴其短。祿山使阿布思降將入朝,告林甫與思約為父子,有異謀。事下有司, 其婿楊齊宣懼,妄言林甫厭祝上,國忠劾其奸。帝怒,詔林甫淫祀厭勝,結叛虜, 圖危宗社,悉奪官爵,斫棺剔取含珠金紫,更以小槥,用庶人禮葬之;諸子司儲郎 中儒、太常少卿嶼及岫等悉徙嶺南、黔中,各給奴婢三人,籍其家;諸婿若張博濟、 鄭平、杜位、元捴,屬子復道、光,皆貶官。

博濟亦憸薄自肆。為戶部郎中,部有考堂,天下歲會計處,博濟廢為員外郎中 聽事,壯偉華敞,供擬豐侈至千品;別取都水監地為考堂,擅費諸州籍帳錢不貲, 有司不敢言。

帝之幸蜀也,給事中裴士淹以辯學得幸。時肅宗在鳳翔,每命宰相,輒啟聞。 及房琯為將,帝曰:“此非破賊才也。若姚元崇在,賊不足滅。”至宋璟,曰: “彼賣直以取名耳。”因歷評十餘人,皆當。至林甫,曰:“是子妒賢疾能,舉無 比者。”士淹因曰:“陛下誠知之,何任之久邪?”帝默不應。

至德中,兩京平,大赦,唯祿山支黨及林甫、楊國忠、王鉷子孫不原。天寶時, 嘗鏤玉為玄元皇帝及玄宗、肅宗像於太清宮,復琢林甫、陳希烈像列左右序。代宗 時,或言:“林甫陰險,嘗不利先帝,宗廟幾危,奈何留像至今?”有詔瘞宮中。 廣明初,盧攜為太清宮使,發地得其像,輦送京兆毀之雲。

陳希烈者,宋州人。博學,尤深黃老,工文章。開元中,帝儲思經義,自褚無 量、元行沖卒,而希烈與康子元、馮朝隱進講禁中,其應答詔問,敷盡微隱,皆希 烈為之章句。累遷中書舍人,十九年為集賢院學士,進工部侍郎,知院事。帝有所 撰述,希烈必助成之。遷門下侍郎。

天寶元年,有神降丹鳳門,以為老子告錫靈符,希烈因是上言:“臣侍演《南 華真經》至七篇,陛下顧曰:‘此言養生,朕既悟其術,而《德充符》詎無非常應 哉?’臣稽首對:‘陛下德充於內,符應於外,必有絕瑞表之。’今靈符降錫,與 帝意合,宜示史官,著顯祥,摛照無窮。”其媮佞類如此。俄兼崇玄館大學士,封 臨潁侯。

林甫顓朝,苟用可專制者,引與共政。以希烈柔易,且帝眷之厚,乃薦之。五 載,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遷左丞相兼兵部尚書,許國公,又兼秘書省圖書使,寵 與林甫侔。林甫居位久,其陰詭雖足自固,亦希烈左右焉。楊國忠執政,素忌之, 希烈引避,國忠即薦韋見素代相,罷為太子太師。希烈失職,內忽忽無所賴。及祿 山盜京師,遂與達奚珣等偕相賊。後論罪當斬,肅宗以上皇素所遇,賜死於家。

奸臣下

盧杞,字子良。父弈,見《忠義傳》。杞有口才,體陋甚,鬼貌藍色,不恥惡 衣菲食,人未悟其不情,鹹謂有祖風節。藉廕為清道率府兵曹參軍,僕固懷恩辟朔 方府掌書記,病免。補鴻臚丞,出為忠州刺史。上謁節度府衛伯玉,伯玉不喜,乃 謝歸。稍遷吏部郎中,為虢州刺史。奏言虢有官豕三千為民患。德宗曰:“徙之沙 苑。”杞曰:“同州亦陛下百姓,臣謂食之便。”帝曰:“守虢而憂它州,宰相材 也。”詔以豕賜貧民,遂有意柄任矣。俄召為御史中丞,論奏無不合。逾年遷大夫, 不閱旬,擢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既得志,險賊浸露。賢者媢,能者忌,小忤己,不傅死地不止。將大樹威,脅 眾市權為自固者。楊炎與杞俱輔政,炎鄙杞才下,不悅,未半歲,譖罷炎。時大理 卿嚴郢與炎有隙,即擢郢御史大夫以自助,炎卒逐死。張鎰材裕忠懿,帝所倚愛, 未有以間。會隴右用兵,杞乃見帝,偽請行,帝不可,即薦鎰守鳳翔。既又惡郢。 時幽州硃滔與泚有違言,誣其軍司馬蔡廷玉間鬩,請殺之。俄而滔反,帝欲斥之以 悅滔,下御史鄭詹按狀,貶柳州司戶參軍,敕吏護送。廷玉疑送滔所,因自沈於河。 杞奏,恐泚疑為詔所殺,願下詹三司雜治,並劾大夫郢。初,詹善張鎰,每伺杞間, 獨詣鎰,杞知之。它日伺詹來,即徑至鎰便坐。詹趨避,杞遽及機事,鎰不得已, 曰:“鄭侍御在。”杞陽驚曰:“向所言,非外所得聞。”至是並按。有詔詹杖死, 流郢費州。杜佑判度支,帝尤寵禮。杞短毀百緒,訖貶蘇州刺史。李希烈反,杞素 惡顏真卿挺正敢言,即令宣慰其軍,卒為賊害。故宰相李揆有雅望,畏復用,遣為 吐蕃會盟使,卒於行。李洧以徐州降,有所經略,使人誤先白鎰,杞怒,沮解之, 不使有功。其狙害隱毒,天下無不痛憤,以杞得君,故不敢言。

是時兵屯河南、北,挐不解,財用日急。於是度支條軍所仰給,月費緡百餘萬, 而藏錢才支三月。杞乃以戶部侍郎趙贊判度支,其黨韋都賓等建言:“商賈儲錢千 萬,聽自業;過千萬者,貣其贏以濟軍。軍罷,約取償於官。”帝許之。京兆暴責 其期,校吏頸大搜廛里,疑占列不盡,則笞掠之,人不勝冤,自殞溝瀆者相望,京 師囂然不闋日。然悉田宅奴婢之直,緡止八十萬。又僦、質舍、居貿粟者,四貣其 一,僅至二百萬。而長安為閉肆,民皆邀宰相祈訴。杞無以諭,驅而去。帝知民愁 忿,而所得不足給師,罷之。贊術窮,於是間架、除陌之暴縱矣。其法:屋二架為 間,差稅之,上者二千,中千,下五百,吏執籌入第室計之,隱不盡,率二架抵罪, 告者以錢五萬畀之。凡公私貿易,舊法率千錢算二十,請加五十,主儈注所售,入 其算有司;其自相市,為私籍自言,隱不盡,率千錢沒二萬,告者以萬錢畀之。由 是主儈得操其私以為奸,公上所入常不得半,而恨誹之聲滿天下。及涇師亂,呼於 市曰:“不奪而商人僦質矣,不稅而間架、除陌矣!”其倡和造作以召怨挻亂,皆 杞為之。

帝出奉天,杞與關播從。後數日,崔寧自賊中來,以播遷事指杞,杞即誣寧反, 帝殺之。靈武杜希全率鹽、夏二州士六千來赴,帝議所從道,杞請道漠谷。渾瑊曰: “不然,彼多險,且為賊乘,不如道乾陵北,逾雞子堆而屯,與為掎角,賊可破矣。” 帝從杞議,賊果拒隘,兵不得入,奔還邠州。

李懷光自河北還,數破賊,泚解去。或謂王翃、趙贊曰:“聞懷光嘗斥宰相不 能謀,度支賦斂重,而京兆刻損軍賜,宜誅之以謝天下。方懷光有功,上必聽用其 言,公等殆矣!”二人以白杞。杞懼,即譎帝曰:“懷光勛在宗社,賊憚之破膽, 今因其威,可一舉而定。若許來朝,則犒賜留連,賊得裒整殘餘為完守計,圖之實 難,不如席勝使平京師,破竹之勢也。”帝然之。詔懷光無朝,進屯便橋。懷光自 以千里勤難,有大功,為奸臣沮間,不一見天子,內怏怏無所發,遂謀反,因暴言 杞等罪惡。士議嘩沸,皆指目杞,帝始寤,貶為新州司馬。

始,帝即位,以崔祐甫為相,專以道德導主意,故建中初綱紀張設,赫然有貞 觀風。及杞相,乃諷帝以刑名繩天下,亂敗踵及。其陰害矯譎,雖國屯主辱,猶謷 然肆為之。後雖斥,然帝念之不衰。及興元赦令,俄徙吉州長史。杞乃曰:“上必 復用我。”貞元元年,詔拜饒州刺史。給事中袁高當行詔書,不肯草,白宰相曰: “杞反易天常,使萬乘播遷,幸赦不誅,又委大州,失天下望。”宰相不悅,乃召 它舍人作制,高固執不得下。於是諫臣趙需、裴佶、宇文炫、盧景亮、張薦等眾對, 極言杞罪四海共棄,今復用之,忠臣寒膺,良士痛骨,必且階禍。其言懇到。帝語 宰相曰:“授杞小州可乎?”李勉曰:“陛下與大州亦無難,如四方之謗何?”乃 詔為澧州別駕。後散騎常侍李泌見,帝曰:“高等論杞事,朕可之矣!”泌頓首賀 曰:“比日外謂陛下漢之桓、靈,今乃知堯、舜主也。”帝喜。杞遂死澧州。

初,尚父郭子儀病甚,百官造省,不屏姬侍。及杞至,則屏之,隱几而待。家 人怪問其故,子儀曰:“彼外陋內險,左右見必笑,使後得權,吾族無類矣!”

崔胤,字垂休,宰相慎由子也。擢進士第,累遷中書舍人、御史中丞。喜陰計, 附離權強,其外自處若簡重,而中險譎可畏。崔昭緯屢薦之,由戶部侍郎同中書門 下平章事。方王珙兄弟爭河中,以胤為節度使,不得赴,半歲,復以中書侍郎留輔 政。及昭緯以罪誅,罷為武安節度使。陸扆當國,時王室不競,南、北司各樹黨結 籓鎮,內相凌脅。胤素厚硃全忠,委心結之。全忠為言胤有功,不宜處外,故還相 而逐扆。

光化初,昭宗至自華,務安反側,而胤陰為全忠地,俾擅兵四討。帝醜其行, 罷為吏部尚書,復倚扆以相。會清海無帥,因拜胤清海節度使。始,昭緯死,皆王 摶等白髮其奸,胤坐是賜罷,內銜憾。既與摶同宰相,胤議悉去中官,摶不助,請 徐圖之。及是不欲外除,即漏其語於全忠,令露劾摶交敕使共危國,罪當誅。胤次 湖南,召還守司空、門下侍郎、平章事,兼領度支、鹽鐵、戶部使,而賜摶死,並 誅中尉宋道弼、景務修,繇是權震天下,雖宦官亦累息。至是,四拜宰相,世謂 “崔四入”。

劉季述幽帝東內,奉德王監國,畏全忠強,雖深怨胤,不敢殺,止罷政事。胤 趣全忠以師西,問所以幽帝狀。全忠乃使張存敬攻河中,掠晉、絳。神策軍大將孫 德昭常忿閹尹廢辱天子,胤令判官石戩與游,乘間伺察。德昭飲酣必泣,胤揣得其 情,乃使戩說曰:“自季述廢天子,天下之人未嘗忘,武夫義臣搏手憤惋。今謀反 者特季述、仲先耳,它人劫於威,無與也。君能乘此誅二豎,復天子,取功名乎? 即不早計,將有無之者。”德昭感寤,乃告以胤謀。德昭許諾,胤斬帶為誓。俄而 季述、仲先誅,以功進司徒,不就,復輔政,並還使領。帝德之,延見或不名,以 字呼之,寵遇無比。

天復元年,全忠已取河中,進逼同、華。中尉韓全誨以胤與全忠善,恐導之翦 除君側,乃白罷政事,未及免,倉卒挾帝幸鳳翔。胤怨帝見廢,不肯從,召全忠以 兵迎天子,令太子太師盧渥率群臣迎全忠。始,全忠至華,遣幕府裴鑄奏事。帝不 得已,聽來朝。至是胤為之謀,乃以兵迫行在。帝下詔趣還鎮,因詔遣渥等俱西。 全忠上表具言:“向書詔皆出宰相,乃今知非陛下意,為所詿誤。師業入關,請得 與李茂貞約釋憾以迎乘輿。”茂貞劾奏:“胤畜死士,用度支使榷利,令親信陳班 與京兆府募兵保所居坊。天子出次,遣使者五輩往召,安臥不動,一奉表陳謝。” 時帝見全忠表,亦大恚,因下詔顯責之,以工部尚書罷知政事,胤出居華州。

初,天復後宦官尤屈事胤,事無不咨。每議政禁中,至繼以燭,請盡誅中官, 以宮人掌內司事。韓全誨等密知之,共於帝前求哀。乃詔胤後當密封,無口陳。中 官益恐,滋欲得其謀,乃求知書美人宗柔等內左右以刺陰事。胤計稍露,宦者或相 泣無憀,不自安,劫幸之謀固矣。

居華時,為全忠數畫醜計。全忠引兵還屯河中,胤迎謁渭橋,奉觴為全忠壽, 自歌以箅酒。會茂貞殺全誨等,與全忠約和。帝急召之,墨詔者四、硃札三,皆辭 疾。及帝出鳳翔,幸全忠軍,乃迎謁於道,復拜平章事,進位司徒,兼判六軍諸衛 事,詔徙家舍右軍,賜帷帳器用十車。胤遂奏:“高祖、太宗無內侍典軍,天寶後 宦人浸盛,德宗分羽林衛為左右神策軍,令宦者主之,以二千人為率。其後參掌機 密,至內務百司悉歸中人,共相彌縫為不法,朝廷微弱,禍始於此。請罷左右神策、 內諸司使、諸道監軍。”於是中外宦官悉誅,天子傳導詔命,只用宮人寵顏等。

帝之在鳳翔,以廬光啟、蘇檢為相,胤皆逐殺之,分斥從幸近臣陸扆等三十餘 人,惟裴贄孤立可制,留與偕秉政。帝動靜一決於胤,無敢言者。胤議以皇子為元 帥,全忠副之,示褒崇其功。全忠內利輝王沖幼,故胤藉以請。帝曰:“濮王長, 若何?”還禁中,召翰林學士韓偓以謀。偓陰佐胤,卒不能卻。全忠還東,到長樂, 群臣班辭,胤獨至霸橋置酒,乙夜乃還。帝即召問:“全忠安否?”與飲,命宮人 為舞劍曲,戊夜乃出,賜二宮人,固讓乃許。是時天子孤危,威令盡去,胤之劫持 類如此。進侍中、魏國公。

自鳳翔還,揣全忠將篡奪,顧己宰相,恐一日及禍,欲握兵自固,謬謂全忠曰: “京師迫茂貞,不可無備,須募軍以守。今左右龍武、羽林、神策,播幸之餘,無 見兵。請軍置四步將,將二百五十人;一騎將,將百人。使番休遞侍。”以京兆尹 鄭元規為六軍諸衛副使,陳班為威遠軍使,募卒於市。全忠知其意,陽相然許。胤 乃毀浮圖,取銅鐵為兵仗。全忠陰令汴人數百應募,以其子友倫入宿衛。會為球戲, 墜馬死,全忠疑胤陰計,大怒。時傳胤將挾帝幸荊、襄,而全忠方謀脅乘輿都洛, 懼其異議,密表胤專權亂國,請誅之。即罷為太子少傅。全忠令其子友諒以兵圍開 化坊第,殺胤,汴士皆突出,市人爭投瓦礫擊其屍,年五十一,元規、陳班等皆死, 實天復四年正月。

胤罷凡三日死,死十日,全忠脅帝遷洛,髮長安居人悉東,徹屋木自渭循河下。 老幼系路,啼號不絕,皆大罵曰:“國賊崔胤導全忠賣社稷,使我及此!”先是, 全忠雖據河南,顧強諸侯相持,未敢決移國。及胤間內隙,與相結,得梯其禍,取 朝權以成強大,終亡天下,胤身屠宗滅。世言慎由晚無子,遇異浮屠,以術求,乃 生胤,字緇郎。及為相,其季父安潛唶曰:“吾父兄刻苦以持門戶,終為緇郎壞之!”

崔昭緯字蘊曜,其先清河人。及進士第。至昭宗時仕浸顯,以戶部侍郎同中書 門下平章事,居位凡八年,累進尚書右僕射。性險刻,密結中人,外連強諸侯,內 制天子以固其權。令族人鋋事王行瑜邠寧幕府。每它宰相建議,或詔令有不便於己, 必使鋋密告行瑜,使上書訾訐,己則陰阿助之。方是時,帝室微,人主若贅斿然。 始,帝委杜讓能調兵食以討鳳翔,昭緯方倚李茂貞、行瑜為重,陰得其計,則走告 之,激使稱兵向闕,遂殺讓能。後又導三鎮兵殺韋昭度等。帝性剛明,不堪忍,會 誅行瑜,乃罷昭緯為右僕射。復請硃全忠薦己,又厚賂諸王,為所奏,貶梧州司馬, 下詔條其五罪,賜死。行次江陵,使者至,斬之。鋋亦誅。

柳璨字炤之,公綽族孫也。為人鄙野,其家不以諸柳齒。少孤貧,好學,晝采 薪給費,夜然葉照書,強記,多所通涉。譏訶劉子玄《史通》,著《析微》,時或 稱之。顏蕘判史館,引為直學士,由是益知名。遷左拾遺。昭宗好文,待李磎最厚, 磎死,內常求似磎者。或薦璨才高,試文,帝稱善,擢翰林學士。

崔胤死,昭宗密許璨宰相,外無知者。日暮自禁中出,騶士傳呼宰相,人皆大 驚。明日,帝謂學士承旨張文蔚曰:“璨材可用,今擢為相,應授何官?”對曰: “用賢不計資。”帝曰:“諫議大夫可乎?”曰:“唯唯。”遂以諫議大夫同中書 門下平章事。起布衣,至是不四歲,其暴貴近世所未有。裴樞、獨孤損、崔遠皆宿 望舊臣,與同位,頗輕之,璨內以為怨。硃全忠圖篡殺,宿衛士皆汴人,璨一厚結 之,與蔣玄暉、張廷范尤相得。既挾全忠,故朝權皆歸之。進中書侍郎、判戶部, 封河東縣男。

天祐二年,長星出太微、文昌間,占者曰:“君臣皆不利,宜多殺以塞天變。” 玄暉、廷范乃與璨謀殺大臣宿有望者。璨手疏所仇媢若獨孤損等三十餘人,皆誅死, 天下以為冤。全忠聞之,不善也。其後急於九錫,宣徽北院使王殷者構璨等,言其 有貳,故禮不至。玄暉懼,自往辨解。全忠怒罵曰:“爾與柳璨輩沮我,不由九錫, 作天子不得邪?”璨懼,即脅哀帝曰:“人望歸元帥矣,陛下宜揖讓以授終。”璨 請自行,進拜司空,為冊禮使,即日進道。及玄暉死,而全忠恚璨背己,貶登州刺 史,俄除名為民,流崖州,尋斬之。臨刑悔吒曰:“負國賊柳璨,死宜矣!”弟瑀、 瑊皆榜死。

玄暉者,少賤,不得其系著。事硃全忠為腹心。昭宗東遷,玄暉為樞密使。帝 駐陝州,術家言星緯不常,且有大變,宜須冬幸洛。帝度全忠必篡,命衛官高瑰持 帛詔賜王建,告以脅遷,且言:“全忠以兵二萬治洛陽,將盡去我左右,君宜與茂 貞、克用、行密同盟,傳檄襄、魏、幽、鎮,使各以軍迎我還京師。”又詔全忠: “後方娠,須十月乃東。”全忠知帝有謀,遣寇彥卿趣迫。天子不得已,遂行。抵 谷水,全忠盡殺左右黃門、內園小兒五百人,悉以汴兵為衛。初,全忠至鳳翔,侵 邠州,節度使楊崇本降,質其家。崇本妻美,全忠與亂,故崇本怒。至是遣使者會 克用、茂貞,南告趙匡凝及建,同舉兵問劫遷狀,全忠大懼。

帝自出關,畏不測,常默坐流涕。玄暉與張廷范內訁冋,必以告全忠。全忠恨 帝無傳禪意,乃謀弒以絕人望,因令其屬李振諭玄暉。玄暉與龍武統軍硃友恭、氏 叔琮夜選勇士百人叩行在,言有急奏,請見帝。宮門開,門留十士以守。至椒蘭院 中,夫人裴貞一啟關,殺之,乃趨殿下。玄暉曰:“上安在?”昭儀季漸榮曰: “院使毋傷宅家,寧殺我!”士持劍入,帝聞,遽單衣走,環柱,遂弒之。漸榮以 身蔽帝,亦死。復執後,後求哀。玄暉以全忠所弒者帝也,乃釋後。明日,宰相請 對,日晏不出。玄暉矯遺詔,言帝夜與昭儀博,為貞一、漸榮所弒,出二人首。全 忠自河中來朝,振曰:“晉文帝殺高貴鄉公,歸罪成濟。今宜誅友恭等,解天下謗。” 全忠趨西內臨,對嗣天子自言弒逆非本謀,皆友恭等罪,因泣下,請討罪人。是時 洛城旱,米斗直錢六百,軍有掠糴者,都人怨,故因以悅眾,執友恭、叔琮斬之。 全忠邀九錫,玄暉自持詔趨汴言之。還洛不淹日,全忠矯詔收付有司車裂之,貶為 凶逆百姓,焚屍都門外。

廷范者,以優人為全忠所愛,扈東遷為御營使,進金吾衛將軍、河南尹。全忠 欲以為太常卿,宰相裴樞持不可,繇是樞罷去。柳璨希旨下詔,責中外不得妄言流 品清濁,卒用廷范太常卿。會天子將郊,以為修樂縣使,又與蘇楷等駁昭宗謚。全 忠恚九錫緩也,王殷譖其與璨等祀天祁延唐祚,及玄暉死、璨誅,即貶廷范萊州司 戶參軍,軒於河南市。

叔琮亦汴州人,中和末隸感化軍,以騎士奮,性沈壯有膽力。從全忠擊黃巢陳、 許間,名右諸將,得為親校。與時溥、硃宣戰,以多累表檢校尚書右僕射,為宿州 刺史。攻趙匡凝於襄陽,不克。又與李克用戰洹水,遷曹州刺史。天復初,拔澤、 潞,擊太原,授晉慈觀察使。全忠屯鳳翔,克用襲絳州,攻臨汾,叔琮以二壯士類 沙陀者牧馬於原,與克用軍偕行,伺隙各禽一虜還。克用大驚,疑有伏,遂退屯蒲。 會硃友寧以兵三萬來援,叔琮曰:“賊遁矣,無以立功。”乃潛師夜獵游騎,殺數 百,進破其壘,俘斬萬級,收馬三千,遂長驅取汾州,轉戰薄太原而還。遷檢校司 空,再進為保大軍節度使。

全忠欲遷帝於洛,表為右龍武統軍。與弒帝,故全忠請貶白州司戶參軍,斬之。 叔琮將死,呼曰:“硃溫賣我以取容天下,神理謂何?”

友恭者,本李彥威也。壽州人,客汴州。殖財任俠,全忠愛而子畜之。領長劍 都,積功,表為檢校尚書左僕射。乾寧中,授汝州刺史,檢校司空。楊行密侵鄂州, 友恭將兵萬餘援杜洪,至江州,還攻黃州,入之,獲行密將,俘斬萬計。又襲安州, 殺守將。遷潁州刺史、感化軍節度留後。帝東遷,為左龍武統軍,貶崖州司戶參軍。 臨刑曰:“溫殺我,當亦滅族!”又語張廷范曰:“公行及此”雲。

贊曰:木將壞,蟲實生之;國將亡,妖實產之。故三宰嘯凶牝奪辰,林甫將蕃 黃屋奔,鬼質敗謀興元蹙,崔、柳倒持李宗覆。嗚呼,有國家者,可不戒哉!

部分譯文

李義府,瀛州饒陽人,其祖父曾任射洪丞,因而客居永泰。貞觀年間,李大亮巡察劍南,上表稱李義府有才,對策時中選,補為門下省典儀。劉洎、馬周也推薦他,太宗召見後轉任監察御史,詔令侍晉王。後來晉王立為太子,任李義府為舍人、崇賢館直學士,與司議郎來濟都以文筆著稱,當時稱之為“來、李”。義府曾獻《承華箴》,文末說:“阿諛讒媚實不少,奸邪巧飾有多方,萌芽不徹底剷除,危害必嚴重顯著。”其時,李義府正在巴結奉承太子,而文章卻像是耿直坦蕩的人。太子上表誇獎,得皇帝優詔賜帛。

高宗即位,升李義府為中書舍人、兼修國史,進弘文館學士。長孫無忌厭惡其人品,上奏斥他為壁州司馬,詔書還未下發,義府知道後,與舍人王德儉商議對策。王德儉,是許敬宗的外甥,頸上長個瘤,但人很聰明,善於看風使舵,乃對義府說“:武昭儀現在正得寵,皇上想立她為皇后,又害怕宰相們否定,所以還沒有正式提出。君如果在這事上提出建議,推助一把,定能轉禍為福。”於是李義府就替代王德儉值夜,趁機叩門上表,要求廢王皇后而立昭儀為後。皇帝很高興,召見義府與他談話,又賜珍珠一斗,停發要他出京任司馬的詔書,留下復為侍。

武則天已立為皇后後,李義府、許敬宗、王德儉及御史大夫崔義玄、中丞袁公瑜、大理正侯善業互相吹捧,在私心幹壞事上推波助瀾。誅殺貶棄赤誠忠耿之臣,因此武后得以稱心如意地製造奪取威勢權柄,天子也只得俯首聽命。

李義府看上去隨和有禮,與人談話,總是和言悅色,但心裡卻陰險偏狹,嫉妒記仇。凡是冒犯了他、不中他的意的人,都要設法中傷陷害,當時人稱他為“笑中刀”。又因為他表面柔順實質害人而稱他為“人貓”。

永徽六年(655),委任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封廣平縣男,又兼太子右庶子,爵為侯。有個洛州女子淳于犯了姦淫罪,關在大理獄中。李義府聽說她很美,暗囑大理丞畢正義枉法釋放,娶為己妾,正卿段寶玄將這事報告了皇帝,詔令給事中劉仁軌、侍御史張倫複審此案,李義府怕畢正義供出實情,竟逼令畢正義在獄中自縊以斷絕實證。侍御史王義方在廷上檢舉,李義府均不承認,經三次叱責,才不得不退出。王義方一條條陳述李義府的罪惡,但皇帝因他助立武后的事心中感激他,所以寬赦不追究。

為壓制王義方,將他逐出。不久,進李義府為中書令、檢校御史大夫,加太子賓客,改封河間郡公,詔許建造私宅。義府的兒子們即使還在襁褓中的,都補為清官。

當初,杜正倫為黃門侍郎,李義府不過是個典儀。及至一同輔政,杜正倫自恃先進瞧不起李義府,秘密與中書侍郎李友益商議設法除去義府,事情泄露,反被李義府誣告,兩人在皇帝面前爭論。

皇帝將兩人都貶謫出京:杜正倫任橫州刺史,李義府任普州刺史,將李友益流放峰州。第二年,召回李義府任為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因母喪而免,另又奪喪起用為司列太常伯、同東西台三品。

改葬其先人於永康陵側,役使縣裡的人及牛車運土築墳,來幹活的民工徵調自七個縣,高陵縣令竟勞累而死。公卿們爭贈奠儀。入葬日,詔令御史前往哭吊。

送車及從騎相連,奠帳帷綬等物自灞橋連三原七十里不斷,柩車及草人等的規格僭越侈大,人臣送葬之盛禮沒有誰能比得上。殷王出京師去所封藩,義府又兼府長史,漸升為右相。

李義府地位顯赫了,自稱是出身趙郡,就與各李姓人敘起輩份來,那些好巴結想藉此進身的人往往尊李義府為父兄輩。給事中李崇德自稱與義府是同宗。

至義府被貶普州時,又亟亟地否認與他同宗。義府記恨在心,到他再次當權時,就羅致其罪名,將李崇德投入牢獄,最後李崇德在獄中自殺。貞觀年間,高士廉、韋挺、岑文本、令狐德..修《氏族志》,對每一個的升降褒貶,天下人均認可其判斷,於是各州收藏副本作為永久之式。

而許敬宗提出該《氏族志》沒有載入武后家族,李義府也因此志中沒記入他的先世而不滿,奏請重新刪正。於是委任孔志約、楊仁卿、史玄道、呂才等人修訂,凡是在唐任官至五品的都升為“士”,兵卒因立功而升官的也都入冊,改書名為《姓氏錄》,望族縉紳們都鄙棄恥笑,稱改後的《姓氏錄》為“勛格”。李義府奏請將以前的《氏族志》全部收回燒毀。自從魏太和年間確定望族,七姓子孫互為婚姻,後來雖說有些漸衰,但依舊相互以身份門第自豪。李義府替兒子向他們求婚而不得,於是奏請禁止所有門閥等第界限。

皇帝讓李義府主管選拔人才。一則他自己無品,無以鑑別人才,二則貪慾永無厭足,因此選拔任用只問賄賂而不再考核查驗,以致人人嘆息不齒。再加上他母親、妻子、兒子們收賄賣官買獄,門庭若市,沸沸揚揚。自從永徽年後,御史均為制授,吏部雖然也偶有調遷的,但到門下覆核均不得通過。現在李義府自己注屬御史、員外、通事舍人,有司不敢退回。皇帝曾很和緩地告誡義府說“:聽說你的兒子女婿枉法多有過失,我還為你打了掩護。你該對他們略加警戒。”義府倚仗武后為靠山,認為群臣中沒有人敢告發他的罪行,不想皇帝竟然有所聽聞,於是勃然變了臉色問皇帝“:是誰對陛下說這些的?”皇帝說“:還用問我是從哪兒知道的嗎?”李義府居然傲然不謝罪,緩步自去。皇帝由此而對義府不喜歡。

有個術士名杜元紀,望見李義府的宅第有獄氣。還說:“拿出二千萬積儲來,可以壓住獄氣。”李義府相信了,卻去向百姓搜刮。在他母喪期間,初一十五都給哭假,他就微服與杜元紀去郊野登高窺察災氣,眾人懷疑他將有異圖。李義府又派兒子李津去召來長孫延,對長孫說:“我為你謀得一個官職。”五天后,就任長孫延為司津監,索錢七十萬。右金吾倉曹參軍楊行穎說了他所得贓款,詔令司刑太常伯劉祥道與三司共同審訊此事,李責力監訊,審出許多罪狀,詔命革職除名,流放雋州。其子率府長史李洽、千牛備身李洋及女婿少府主簿柳元貞一併流放廷州,司議郎李津流放振州,朝野均相慶賀。他的三個兒子及女婿尤其兇殘肆虐,既遭流放,人們都稱之為誅“四凶”。有人寫了篇《河間道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露布》,張貼在街市上。

乾封元年(666)大赦,獨流放的罪人不許回來,李義府憤恨而死,年五十三歲。自從李義府被斥,天下仍有些擔心他會再度起用,到他死了,內外才完全安心。

上元初年,赦免李義府的妻子回到洛陽。如意年間,追贈李義府揚州大都督,崔義玄益州大都督,王德儉、袁公瑜魏州、相州刺史,又各賜實封。睿宗立,有詔停止封賞,其幼子名李湛,事見《李多祚》傳。

李林甫,是長平肅王叔良的曾孫。

最初任千牛直長,舅舅姜皎很喜歡他。

開元初年升任太子中允。源乾曜執政,與姜皎是姻親,乾曜的兒子源挈為李林甫求官司門郎中,乾曜一向看不起他,說“:郎官應有才幹和聲望,哥奴哪裡是任郎中的材料呢?”哥奴,是李林甫的小名。乃任他為諭德,逐步升到國子司業。

宇文融為御史中丞時,引李林甫與之同列,漸漸歷任刑、吏部侍郎。當初,吏部置長都要列名榜示,以定留放,寧王心中有十人希望能入選,李林甫說:“希望能黜一人以表示公正。”於是在一個人名旁註“:恐與王囑有連,宜放冬集。”

當時武惠妃專寵,兒子壽王、盛王尤得玄宗寵愛。李林甫借中人高力士告知惠妃,願保護壽王為萬歲,於是惠妃對他感恩。侍中裴光庭的夫人,是武三思的女兒,與李林甫有私情,高力士本是出自武三思家的。至裴光庭死,武氏就請高力士推薦李林甫代為相。高力士因相位重大,未敢說話。皇帝此時正因中書令蕭嵩的舉薦,任用了韓休,正要寫詔令,武氏告訴林甫,要他去為韓休請官。韓休任宰相後,很感激林甫而與蕭嵩有了疙瘩。於是推薦林甫有宰相之才,惠妃也暗中攛掇,皇帝竟提拔林甫為黃門侍郎,不久又任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再進為兵部尚書。

皇太子、鄂王、光王被誣陷,皇帝欲廢太子另立,張九齡懇切勸諫,皇帝不高興,李林甫當面不說什麼,退朝後卻私下裡與中人說:“天子的家事,外人干預個啥。”開元二十四年(736),皇帝在東都洛陽,想回長安。裴耀卿等人建議:“農民們秋收事還未結束,待到冬天農閒再回最好。”李林甫假裝跛著腳,一個人走在最後,皇帝問他腳怎么啦,他說“:我不是腿有病,而是想奏件事。兩個都城本來就是帝王的東西宮,車駕要到哪一處去,何需等待什麼時機?即使有妨農事,赦免所過地方的租賦不就行了。”皇帝十分高興,即刻車駕西行。當初,張九齡由於文章寫得好而進官,為相時堅守正直持重的作風,而李林甫則是由於會拍馬屁得任大官,故而非常嫉恨張九齡,私下裡進讒陷害。皇帝想賞朔方節度使牛仙客實封,張九齡對李林甫說:“封賞是為了獎勵名臣的大功,邊將要第一功的,怎可匆忙決定,我將與你爭辯。”李林甫同意在廷前各抒己見,及至進見時,張九齡多方說明不可封,而李林甫則默不發言,退朝後又在背後說東道西。牛仙客第二天來見皇帝,哭著辭謝請不加封,皇帝就更加想賞仙客了。張九齡堅持不可,李林甫對別人說:“天子用人,有什麼行不行的。”皇帝聽說後,很喜歡李林甫的不堅持己見。由此更加疏遠張九齡了。不久,張九齡和裴耀卿都罷了宰相職,而專任用李林甫、牛仙客了。當初,三位宰相就位時,兩人彎腰疾趨,而林甫在中間昂首闊步毫無謙讓之意,春風得意的樣子流溢在眉宇之間,觀看的人偷偷議論:“一雕挾兩兔。”不久,詔書下來,裴耀卿、張九齡左右丞相被免官,李林甫幸災樂禍嘲笑說“:你們還當左右丞相嗎?”眼裡露著陰險而送。其他公卿見了都為之戰慄。此時,李林甫進兼中書令。皇帝到底聽了李林甫的話,殺了太子瑛、鄂王瑤、光王琚三個親生兒子,天下人均覺得三人死得冤。大理卿徐嶠居然胡說什麼“:歷來大理獄殺氣盛,鳥雀不敢棲息。

如今刑部斷獄,死罪的一年才五十八人,烏鵲都在獄戶上做窩了,死刑幾乎棄置了。”群臣祝賀皇帝,皇帝又說這是大臣的功勞,於是封李林甫晉國公,封牛仙客豳國公。

皇帝將要重立太子了,李林甫探得皇帝的心思,就多次稱道壽王。皇帝對此秘而不傳,皇帝心中屬意忠王,終於,壽王未能立。太子已定,李林甫一則恨自己的謀劃未能得逞,再則也從此事悟出自己恐會有禍,於是表面上與韋堅親善。韋堅,是太子妃的哥哥,讓他任要職,準備扳倒他家以動搖東宮的地位。

於是設計使韋堅犯罪入獄,太子上表請求與韋妃離婚以示與韋堅絕無往來。李林甫的計謀未達目的。杜良娣之父杜有鄰與女婿柳責力彼此看不慣。柳責力生性疏狂浮躁,想幫助李林甫動搖太子,竟誣告杜有鄰妄圖有變,將杜有鄰逮捕,詔令審訊,最後賜死。為此案牽連到裴敦復、李邕等人,都是李林甫平日嫉恨不喜歡的人,一起株連殺掉。太子亦貶杜有鄰的女兒杜良娣為庶人趕出東宮。不久,又唆使濟陽別駕魏林,誣告河西節度使王忠嗣密謀興兵擁立太子。皇帝不相信,但仍將王忠嗣貶謫出京。李林甫告訴皇帝“:太子一定知道他的陰謀。”皇帝說:“我的兒子一向處於深宮,怎會與外人通謀?這一定是有人故意誣陷。”李林甫多次陷害太子,都沒有成功。一天故作從容地說“:古代立儲君,必先著重賢德,若不是對國家宗稷有極大功勞的,那誰也比不上嫡長子。”皇帝沉吟半天才說“:慶王往年狩獵,臉被豸內傷得厲害。”李林甫答“:破了臉不是比破國強些嗎?”皇帝頗受惑,說:“待我慢慢想想。”不過太子一直以謹慎孝順聞名,內外都沒有壞名,所以謠言飛語不能侵害他,皇帝也無理由猜疑他。

李林甫善於刺探皇帝的心意。那時,皇帝年事已高,親自聽事做決斷漸漸倦怠,不大耐煩以法規來檢校事理,卻重視接對大臣,有了李林甫任宰相後,對他十分信任,毫不猜疑。李林甫又善於培養皇帝的個人慾望。從此皇帝安居在深宮,沉溺在歌舞聲色之中。君王之德被遺忘了,李林甫每有奏請,一定先賄賂左右,窺視各種動靜,設法鞏固皇帝的恩寵和信任。即使是廚夫御婢也都得到他的厚賞,所以天子有些微動靜林甫全都知曉。他生性陰險,工於心計,殺人殘忍,但喜怒均不形於色,臉上總是很柔和地微笑,初看上去和藹可親,相處的時間長了,就覺城府深阻,終究掌握不了他的心思。公卿如果不是由他薦舉而得官的,一定會獲罪遭貶;依附他的,即使是無識小人,也必引薦為重臣。與他同時為宰相的,如張九齡、李适之等人,後來都遭逐斥;甚至楊慎矜、張蠧、盧幼臨、柳升等幾百人都被牽連,相繼被殺。李林甫以王妒、吉溫、羅希..為爪牙,多次製造大案。官吏縉紳均惴惴不安,屏息不敢動。

李适之的兒子李雨言曾設盛筵招待賓客,但終一天都沒一個人敢去。李林甫有個堂形狀像半弦月,稱之為“月堂”。每遇到想排擠誣陷哪個大臣了,就住到那裡,思考設計如何中傷人家。假若他高興地出堂來,那個人就要家破人亡了。其子李岫任將作監,見父親權勢熏天灼人,悚然而驚心,曾隨從父親游後園,看見一挽重車的人,就跪著流淚對父親說:“大人長久以來位居宰相,樹敵甚多,以致前途滿是荊棘,哪一天禍事臨頭,想與這個人一樣恐怕還不能呢。”林甫聽了很不高興,說:“形勢已然如此,又有什麼辦法?”

那時,皇帝詔令天下士有一藝之長的都到京師來備選,李林甫擔心士人面對皇帝談話時,會有人責斥自己,就建議說“:這些士人都是些草野之人,不懂宮禁,只會胡言亂語來煩擾陛下,請將這些人都交給尚書省長官去考察詢問。”接著又派御史中丞主持監督,結果沒一個人能入選。林甫還就此向皇帝慶賀,表示沒有一個有才幹的人遺落在外。不久林甫又兼任隴右、河西節度使。又改任右相,免節度,加官開府儀同三司,實封三百戶。

鹹寧太守趙奉璋收集了李林甫所幹壞事二十條,準備揭發。林甫暗示御史將趙奉璋治罪,檢舉他妖言惑眾,罪當死。著作郎韋子春也因與趙奉璋友善而牽連遭貶。皇帝曾在勤政殿大陳樂舞,結束後,兵部侍郎盧絢乘馬橫道而去,皇帝見他溫雅有英氣,讚美了幾句。第二天,林甫將盧絢的兒子召來,對他說“:你父親一向聲望很高。現在皇帝想讓他到交、廣去任職,如果覺那裡荒涼艱苦不想去的話,可以現在就告老請求退休。”盧絢很害怕,聽從林甫的話,後來貶出京都任華州刺史,不久,任他為太子員外詹事,盧絢由此不被任用。當時有些人因才能或好聲譽聞名的,李林甫妒在前,故都會受到天子的冷落或疏遠,所以李林甫在位時恩寵無人可比。凡是御府所貢獻的遠方珍奇美味,均要使者轉賜給他,皇帝吃到什麼美味,也一定賜給他一些。

曾經詔令百官在尚書省檢閱一年來所得之貢物,參觀完後,把所有貢物都賜給他,還讓車輦將東西送到他家。李林甫隨皇帝去華清宮,賜給御馬,還有武士一百人、女樂兩部。薛王的別墅其勝景秀麗在京師要數第一,也賜給林甫,其他的宅第、田園、水磨等都是最好的、最肥腴的、最便捷的。李林甫的車馬衣服極其奢侈靡麗,他尤其喜歡聲伎,侍姬滿宅,男女各有五十人,以往的規矩,宰相都是有極大功勞、極高品德的人。從不考慮什麼權威,出入時的隨從都很少,普通士人百姓見了也不需要迴避。李林甫自己知道與許多人結了怨仇,深怕突然冒出個刺客。所以他出入時,用很多騎兵衛士,先行一百步,喝道護衛,再有金吾為之趕人清道,即使公卿也要趕快退避讓路。住的地方,重重門關,間間有複壁,還有版石機關,一個晚上要搬兩次,即使家人也不知他此刻在何處。有時皇帝不上朝,各司的要官都要到他門上來請示,台、省都因之而空。左相陳希烈雖然在省府辦公,但無人去見他。

李林甫沒什麼學問,說起話來俚俗淺薄,聽到的人往往在背後恥笑。他看中了苑鹹、郭慎微,讓他們主管書記。他們精熟文法,所用之人若不是諂附的一律用格令來衡量,所以小小綱目沒有亂離譜,而人們都害怕他的威嚴權勢。後來,林甫又兼安西大都護、朔方節度使。

不久又兼任單于副大都護,後因朔方副使李獻忠反叛,讓還節度之職。

當初,李林甫厚待王釒共,王釒共也為他盡力。後來王釒共出事了,詔令宰相審訊,林甫十分害怕,不敢見釒共,案件審訊結果送上來,也沒有為之申辯救援。後來就讓楊國忠代為御史大夫,李林甫瞧不起楊國忠,所以無所畏懼,只因貴妃的緣故與楊國忠親善。及至楊國忠權勢日盛,地位之顯赫,天下側目,這才與他合不來且勢如仇敵。那時,楊國忠正兼任劍南節度使,而南蠻入侵,李林甫趁機建議要楊國忠到劍南鎮守,好讓楊國忠離開京都。國忠無奈,入朝向皇帝告辭,皇帝安慰說“:你去那裡,待你處置軍事完畢,我就召你回京的。”李林甫得知後既憂且恨。這時李林甫已有病在身,加上這事,病日漸沉重。此時皇帝赴溫泉,詔令車馬載林甫同行,御醫診治,珍膳調養,皇帝不時存問,中官照顧起居,真是無微不至。病危了,巫者看了病後說:“見天子一面將有起色。”皇帝想再見林甫,左右勸阻。於是詔令李林甫走出廷來,皇帝登上降聖閣,手舉紅巾對林甫揮招。林甫已不能起身了,左右代為拜謝。不久,楊國忠從四川回來,即到林甫家,謁拜床下。林甫流淚託付後事,最後因不能進食而死。他的兒子們將靈柩護送回京發喪,追贈太尉、揚州大都督。

李林甫居宰相位共十九年,邀寵攬權,欺瞞天子的耳目,諫官們都居其位而養其資,沒有一個敢主持正義的,補闕杜..兩次上書議論政事,結果被斥為下圭阝縣令。李林甫藉此事說給其他的人聽:“明主在上,我們當臣子的順著皇帝的心意還來不及,還要議論些什麼?你們難道沒看見立仗馬(在儀仗隊里的馬)?整天默不做聲,能得到三品的飼料;若一聲嘶鳴,馬上就逐出隊伍。以後即使想不叫了,還能有機會嗎?”從此,諫爭之路斷絕。

貞觀以來,蕃人而任將職的如阿史那社人小、契必艹何力,都極忠心效力,但總不能當上將,皆由大臣控制,所以上面還有餘權可以節制下屬。先天、開元年間,大臣中如薛訥、郭元振、張嘉貞、王..、張說、蕭嵩、杜暹、李适之等人,都是從節度使而升為宰相的。李林甫嫉恨儒臣因籌劃方略而得靖邊的功勞,又得高位,因而想杜絕這一條升官接近皇帝的路,好鞏固自己的權勢,於是勸說皇帝:“以您陛下的雄才大略,國家富強,而夷狄竟然未能剿滅的原因,都是由文官為將,他們不敢冒矢石而身先士卒。不如任用蕃將,他們出生於雄健的父母,哺養在馬背上,成長在行陣中,天性驍勇。假若陛下能感化他們而任用之,他們定能效死,夷狄就不愁不能剿滅了。”皇帝很同意他的說法,因而讓安思順代替李林甫統領節度,提升安祿山、高仙芝、哥舒翰等專為大將。林甫看中了這些人都不是漢人,沒有入朝當宰相的資格,因此之故安祿山能專控三個道的勁兵,十四年不遷動。

天子很滿意李林甫的策略,安然不疑,終究讓安祿山統兵動亂天下,使王室從此衰微。

起先,李林甫曾夢見一個人白白的而有鬍鬚,逼他退位。醒後就到處尋找夢中的人,發現裴寬很像,心中念叨“:裴寬想取代我。”於是借與李适之一黨將裴寬趕出京都。後來楊國忠代李林甫為宰相,據說楊國忠的樣子極像裴寬。楊國忠一向心裡仇視李林甫,李林甫死尚未入葬時,楊國忠就暗示安祿山揭發李林甫,安祿山就要阿布思的降將入朝,告發李林甫曾與阿布思約為父子,準備叛亂。

於是把這事交給有司查核,林甫的女婿楊齊宣害怕連坐,乃胡說什麼李林甫祭神詛咒皇帝,楊國忠又檢舉林甫種種惡行。皇帝怒,下詔說李林甫濫祀饜人,勾結叛虜,圖謀危害社稷。著令剝奪他所有官職爵位,斫開棺材,脫去身上的金紫官服,取出口中所含珍珠,改用薄棺,用庶人的規則落葬;他的兒子司儲郎中李萫、太常少卿李嶼及李岫等人均遷往嶺南、黔中,各人給奴婢三人,家產抄沒;女婿們如張博濟、鄭平、杜位、元扌為及親屬子弟在官者李復、李道、李光等人一併貶官。

張博濟也是個奸佞自肆的人,曾任戶部郎中,戶部有考堂,天下一年的會計均在此處。張博濟被廢為員外郎中聽事,別取都水監地為考堂,擅自取用諸州上繳的錢很不少,有司不敢聲張。

皇帝至蜀,給事中裴士淹因辯才博學而得重視。那時,肅宗在鳳翔,每任命宰相都要啟稟太上皇。肅宗任房..為將,太上皇評論說:“他不是個能破賊兵的人,假如姚元崇還在,這些賊人全不在話下。”選拔宋瞡,太上皇說:“他只是靠耿直取得聲望罷了。”前後評論了十多人,都十分準確精當。及至評論到李林甫,太上皇說:“這傢伙嫉賢妒能,薦舉的人都是比他更下的人。”裴士淹接著問:“陛下全然知道,但為什麼任用他這么久呢?”太上皇默然不答。

肅宗至德年間,兩京的變亂平定,大赦,惟有安祿山支黨及李林甫、楊國忠、王釒共的子孫不赦。天寶時,曾用玉雕刻了玄元皇帝及玄宗、肅宗的像放在太清宮,後來又雕了李林甫、陳希烈的像排列左右。代宗時,有人說:“李林甫陰險,曾經不利於先帝,宗廟幾乎被毀,為什麼把他的像留到今天?”代宗下詔埋掉。到僖宗廣明初年,盧攜任太清宮使,挖地挖出了李林甫的像,送到京師後毀掉。

盧杞,字子良,父親盧弈,被安祿山殺害,盧杞有口才,但十分醜陋,臉如鬼,呈藍色。居常衣食寒磣不以為恥,人們不知其矯情,都說他有乃祖盧懷慎遺風。

靠父蔭任清道率府兵曹參軍,僕固懷恩曾召他為朔方府掌書記,因病而免,補為鴻臚卿,出任忠州刺史,曾去謁見節度府衛伯玉,伯玉不喜歡他,乃辭謝而回。後來漸升任吏部郎中,出任虢州刺史。曾上奏稱虢州有官豬三千頭,人民負擔不起而成患,德宗說:“把它們遷到沙苑去。”盧杞說:“沙苑地在同州,同州也是陛下的百姓。臣以為不如宰殺吃掉為好。”皇帝嘉獎道“:身為虢州刺史還考慮到別的州,是宰相之才啊。”於是詔令將豬賜給貧民。皇帝也就有意要委以重任了。不久,召盧杞為御史中丞,凡有論奏,無不合皇帝的心意。過了年升為大夫,不到十天,又提拔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盧杞得志以後,陰險狠毒的一面漸漸表露出來,忌妒有賢德的人,猜疑有才能的人,稍稍冒犯了他,不將人置之死地不罷休。他想樹立威勢,乃脅迫眾人以示自己的權威。楊炎與盧杞同為宰相,楊炎瞧不起盧杞才能低下。盧杞心裡不高興,不到半年,就誣陷楊炎使他罷官了。那時大理卿嚴郢與楊炎有隔閡,盧杞即提拔嚴郢為御史大夫,使其成為自己的助手,楊炎終於被逐而死。張鎰才能平平,為人迂緩,是皇帝倚重親近的人,沒有機會排擠他。恰好隴右用兵,盧杞去見皇帝,假裝請求帶兵出征,皇帝不同意,於是就推薦張鎰去守鳳翔。後來,又不喜歡自己提拔的嚴郢了。那時,幽州的朱滔與朱氵此因言語而失和,就誣稱是朱滔的司馬蔡廷玉挑撥兄弟之情,請殺廷玉。不久朱滔謀反,皇帝想以斥責蔡廷玉的辦法來取悅於朱滔,將事情交給御史鄭詹查詢,最後定罪貶為柳州司戶參軍,令派吏護送,蔡廷玉以為要把他送給朱滔,於是自己投黃河溺死。盧杞將事情上奏皇帝,說恐怕朱氵此會懷疑殺死蔡廷玉是皇帝的意思,希望能將鄭詹交給三司共同查詢,同時檢舉嚴郢。以前,鄭詹與張鎰友善,每當盧杞有什麼挑三撥四時,鄭詹就來張鎰處。盧杞知道這情況後,等到一天鄭詹去張鎰處了,他就也去張鎰家,徑直就坐下,鄭詹避開了。盧杞就與張鎰談論機密事,張鎰不得已,說:“別說了,鄭侍御在這裡。”盧杞假裝吃驚地說:“剛才所說的話,絕不是外人可以聽的。”這時,就把這事一併治罪。最後有詔令鄭詹用廷杖打死,嚴郢流放費州。杜佑管理財政,皇帝十分寵信禮待,盧杞千方百計詆毀誣衊,終於將杜佑貶為蘇州刺史。李希烈反叛,盧杞一向嫉恨顏真卿嚴正耿直而敢說,就讓皇帝命顏真卿到李希烈叛軍中去說服勸降,終於被叛軍殺害。以前的宰相李揆聲望很高,盧杞擔心皇帝再起用他,就讓他出使吐蕃任會盟使,李揆死在路途中。

李洧帶領徐州歸順,還有一個很好的建議,盧杞就設計讓人將此事先報告張鎰,盧杞大怒,不讓該建議施行,不讓李洧有功。盧杞的陰險狠毒,天下無不痛恨,但因為皇帝寵信他,都不敢說。

此時,兵屯於河南、河北,戰事相持不下,財政十分緊張,僅軍事所需,每月約一百多萬緡,府庫里的錢僅夠支付三個月。盧杞讓戶部侍郎趙贊管理財政收支,太常博士韋都賓等人建議:“商人們資產一千萬的,聽任他們自己經營,資產超過一千萬的,把多的借出來助軍費。

待戰爭結束再還給他們。”皇帝同意。京城中嚴格規定交錢日期,校吏們大肆搜括,懷疑商人藏匿不報,動輒鞭打捆綁,人們不勝其苦,不少人為此而自殺,整個京師每日喧囂不止。然而集中所有的再加上田宅奴婢的錢也只八十萬緡。又命凡典當的、出租房屋的、有餘糧出售的都要“借”出四分之一,就這樣也只得二百萬緡,而長安再無商業可言。百姓們都攔住宰相訴苦懇求,盧杞沒辦法回答,令人將百姓趕走。皇帝知道了百姓的愁怨,則所得不足以支付軍費,乃停止此種做法。趙贊沒有辦法,於是間架稅、除陌稅等暴政暢行。所謂間架稅,即每幢房子,兩根撐木之間稱為一間,每間房屋按等級納稅:上等的每間兩千、中等的一千、下等的五百。派吏拿著籌碼到房子裡來計算登記。若有隱匿,一律加倍抵罪,告發者能得五萬賞錢。所謂除陌稅,凡是公私貿易,原稅法是每一緡(一千錢)交稅二十錢,現在則加到每一緡交錢五十。貿易中間人記載貿易額,收稅交給有司。若不經中間人而自相買賣,則自己上報,若有隱匿,一千錢就罰款二萬,告發者能得一萬賞錢。於是中間人就能大做手腳,大撈油水。公家所得往往不到一半,而怨恨牢騷之聲滿天下皆是。所以到涇原兵亂時,亂軍在街上大喊“:以後再也不奪你們商人的資產了,以後再也不收你們的間架除陌稅了。”回響起而造反的人極多。這種招怨造亂,都是盧杞一手造成的。

皇帝避亂去奉天,盧杞與關播跟隨。

幾天后,崔寧從賊攻陷處來,指責使皇室顛沛流離都是盧杞造成的,盧杞即誣告崔寧反叛,皇帝將崔寧殺了。靈武杜希全率領鹽、夏二州的兵六千人來赴國難,皇帝與大家商議讓他們從哪兒走。盧杞要他們道經漠谷。渾蠨說:“不行,那裡路險,且已被賊人所占,不如經乾陵北,越過雞子堆而紮營,成為掎角,破賊就容易了。”皇帝用盧杞的建議,賊人果然把守險隘,兵不得通過,還回..州。

李懷光從河北回來,多次擊敗賊人,朱氵此兵退走。有人對王罖、趙贊說:“聽說李懷光曾經斥責宰相不善於出謀劃策,財政上賦斂很重,京師克減軍賜,應該誅殺以向天下人致歉。現在懷光正建了功,皇上必定聽他的話,公等的地位可就危險了。”兩人將此話告訴盧杞,盧杞害怕了,就對皇帝說:“李懷光為社稷建立了大功勞。賊人聽到他的名字就喪膽奔逃。現在可以趁其威勢,一舉而徹底殲滅賊人,假若要他來朝,那么犒勞賞賜等要留連很多日子,賊人就能得暇招集殘部,修築工事,調整部署。那時再去打他們就難了,不如讓他乘勝去攻克京師,定會勢如破竹的。”皇帝認為他說得有理,就詔令李懷光不必還朝,而進屯便橋。李懷光認為自己千里來赴難,建立了大功,卻被奸臣阻撓,不能見天子一面,心內憂鬱又無可發泄。於是打算反抗,公開揭發盧杞等人的罪惡。他的揭發,引起洶洶的士議,大家都指斥盧杞,皇帝才開始醒悟,將盧杞貶為新州司馬。

當初,德宗皇帝剛即位,任崔..甫為宰相,總是以道與德來引導皇帝的思想,所以建中初年綱紀肅然,赫然有貞觀之風,及至盧杞為宰相,勸說皇帝以刑名來要求天下,叛亂及敗政接踵而至,盧杞的狡詐陰毒,即使國事受挫、國主受辱,他依然恣肆妄為。後來雖遭貶斥,但皇帝仍時刻念叨他。到興元年下赦令,不久升他為吉州長史。盧杞說“:皇上定會再用我。”貞元元年(785),詔令任盧杞為饒州刺史。給事中袁高該替皇帝起草詔書,不肯寫這一詔書,對宰相說“:盧杞違背天理,使皇上流離失所,已萬幸赦他不死,如今再把一個大州交給他,大失天下之所望。”宰相不高興了,就召別的舍人起草,袁高堅持,此詔書不得下發,這時,諫臣趙需、裴佶、宇文炫、盧景亮、張薦等人共同議論,都說盧杞之罪四海之人都鄙棄,現在再起用他,會使忠臣寒心,良士痛骨,且一定會再啟禍端。他們的話極為懇切中肯。皇帝對宰相說“:給盧杞一個小州可以嗎?”李勉說“:陛下要給他大州也沒什麼難的,但怎樣平息四方的責難呢?”於是詔令為澧州別駕。後來散騎常侍李泌來朝,皇帝說:“袁高他們議論了盧杞的事,我已同意他們了。”李泌叩頭慶賀說:“前些日子,外面議論陛下有如漢朝的桓帝、靈帝,今日才知陛下是堯舜一樣的國主啊。”皇帝聽了很高興。

盧杞最後死在澧州。

當初,尚父郭子儀病得很重,百官都來他家探望,郭子儀的姬侍們都不迴避。

及至盧杞來看望,郭子儀讓姬妾們全都迴避,自己靠著小几等盧杞。家裡人很奇怪,問這是為什麼。郭子儀說:“盧杞這個人外貌醜陋,內心陰毒,侍妾們見了他的模樣一定會笑,他以後若得大權,那我們家就會滅族了。”

崔胤字垂休,是宰相慎由的兒子。

考中進士,升官至中書舍人、御史中丞。

喜弄陰謀,附依權勢。外表看起來簡樸謹慎,實則內心險詐狡猾。崔昭緯多次薦舉他,由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其時王珙兄弟爭河中之職,派胤為節度使,不能赴任。半年後,仍以中書侍郎職留京輔政。及至崔昭緯犯罪被殺,胤被貶為武安節度使,陸..執政。其時王室孱弱,南、北司各樹黨羽結交藩鎮,內部相互排擠。胤一向與朱全忠要好,傾心與之聯結。全忠上言胤有功勞,不宜安置在京都外,故而召回仍為宰相而驅逐陸..。

光化初年,昭宗自華州返都,力求撫平內部,而崔胤暗中為朱全忠撐腰,使他擁兵四出討伐。皇帝厭惡他的做法,貶他為吏部尚書,又倚重陸..為宰相。適逢清海缺統帥,於是任胤為清海節度使。

當初,崔昭緯之死,都是王摶等人揭發其罪狀的,胤連累遭貶,心中記恨。待到與王摶同為宰相,胤建議罷黜所有宦官,王摶不支持並勸說皇帝慢慢來。如今皇帝又把他外調了,就把王摶對皇帝說的話告訴全忠,要他揭發彈劾王摶依附宦官共謀害國,其罪該殺。其時崔胤在湖南,皇帝召回,仍居司空、門下侍郎、平章事,兼領度支、鹽鐵、戶部使,而賜王摶自盡。

中尉宋道弼、景務..等人也都被誅。從此崔胤權震天下,雖宦官亦皆側目屏息。

到此,胤四次拜相,人稱“崔四入”。

中尉劉季述將皇帝幽禁在東內,擁戴德王執政。劉季述雖深恨胤,但懼怕全忠的強悍,不敢殺胤,只是罷免了他的政府職務。胤催促全忠發兵西進,責問季述幽禁皇帝的罪狀。全忠派張存敬攻河中,掠取晉、絳。神策軍大將孫德昭常表現出對閹人軟禁侮辱天子的事十分憤懣,胤指使判官石戩與德昭交遊,窺察其心。德昭每次醉酒後必哭,胤探得他的心事後,就要戩去勸說:“自從劉季述廢天子,天下人從未忘記,武夫義臣都切齒痛恨。此次謀反,只是季述、仲先罷了,別人懾於他們的權威,並未參與謀劃。

如果你能誅殺這兩個混蛋,迎皇上復辟,豈不功成名立?如果不早打算,這功怕會被別人搶先了呢。”德昭認為對,戩於是把胤的計謀告訴他,德昭同意,胤割斷衣帶與他盟誓。不久就殺了季述與仲先。論功升胤為司徒,胤辭謝不就,仍使輔政,歸還被奪的政職。皇帝感胤之恩,每次接見他不稱其名而呼其字,胤所得寵遇無可比擬。

天復元年(901),全忠已攻陷河中,進逼同州、華州。中尉韓全誨因胤與全忠要好,擔心會誘導全忠來清君側。於是要求皇帝罷胤的政職,沒等到皇帝同意下令,就急匆匆地把皇帝挾持到鳳翔。

胤恨皇帝被挾持,不肯跟去,召全忠領兵來迎回天子,令太子太師盧渥率群臣歡迎全忠。起先,全忠到華州,派幕府裴鑄奏事,皇帝不得已,只好聽任他來朝。至此,胤為他策劃,用兵威懾行營。皇帝下詔促他回鎮。同時詔令盧渥等人西來。

全忠上表說:“過去寫詔書都由宰相執筆,如今得知不是陛下的本意,臣已被他誤引。現軍隊已經入關,請求能與李茂貞相約消除誤會,共同迎接鑾駕回京。”

茂貞卻彈劾道:“崔胤畜養玩命之徒,竟然支用專利之款,又令親信陳班與京兆府募兵保衛其私宅。天子出巡,派五位使者去召他,他安臥不動,只是上表辭謝。”當時皇帝見了全忠的表也很生氣,於是下詔書嚴責崔胤,命他為工部尚書,免除其政職,胤出京居於華州。

當初改元天復後,宦官們對崔胤委屈聽命,無事不先和他商議。每次皇帝與他在宮中議論軍政大事,往往談到天黑。胤建議除絕所有宦官,令宮人掌管宮內事宜。韓全誨等探知後,一起到皇帝面前乞求哀憐。皇帝於是詔令胤以後有所奏請時,都用書面密封,免被竊聽。

宦官們越發恐懼,更加想知道胤的計謀。

於是找到識字的美女宗柔等人,安排在皇帝左右,偵察他們的計畫。胤的計謀漸漸泄露出去,宦官們或哭泣或怨恨,人人自危。劫持天子的計策就這樣確定了。

崔胤在華州時,多次替全忠籌劃歹計。全忠率兵回駐河中,胤到渭橋迎接,向全忠敬酒,還親自唱歌以助興。其時李茂貞殺死韓全誨等人,與全忠言和。

皇帝急召崔胤,墨筆詔書發了四道,朱筆御札也發了三封,但胤卻稱有病而辭謝。

及至皇帝離開鳳翔到全忠軍中,胤才在路上迎接聖駕。仍任他為平章事,晉升司徒,兼掌六軍十二衛等事。又下令將他的家遷居右軍,賜給帷帳器用等物十車。胤奏道:“高祖、太宗時沒有內侍掌軍權的。天寶以後宦官權漸盛。德宗分羽林軍為左右神策軍,令宦者主掌,不過以二千人為限。以後參與執掌機密,以致內務百司全歸中人主管。他們彼此包庇為非作歹,朝廷權威減弱。禍患就是從這裡開始的。懇請罷斥左右神策、宮內各司使以及各道監軍。”於是宮內外宦官全部誅殺,詔命的傳送宣讀只用宮人寵顏等人。

皇帝在鳳翔時,用盧光啟、蘇檢為宰相,胤都把他們趕走殺掉。對跟隨去鳳翔的近臣陸..等三十多人也都罷斥,只有裴贄一向孤立可控制,留下共掌政事。

至此,皇帝的動靜全取決於胤,沒人敢說一句話。胤建議由皇子為元帥,全忠為副帥,以示褒獎他迎駕的功勞。全忠私心覺得輝王年幼可利用,所以胤有這樣的建議。皇帝說:“濮王年長,派他如何?”回到宮中召翰林學士韓亻屋商量,亻屋暗中助胤,終於不能改變胤的建議。全忠東歸,群臣列班直送至長樂驛,胤更遠送到灞橋餞行,歡飲至二更天才回。皇帝立時召見問“:全忠一路順利嗎?”又與胤對飲,命宮女做舞劍曲,直至四更天。

胤回去,還賜兩個宮女,胤堅持辭謝才作罷。這時,天子孤危無助,威嚴全失,胤的挾持皇帝竟到了這地步。又進官侍中,封爵魏國公。

自鳳翔回京,崔胤揣度全忠有篡奪之心,自己位居宰相,擔心哪一天禍發,因此想掌握一部分兵權。他假意對全忠說“:京師太靠近李茂貞,不可不防,需要募兵守衛。如今左右龍武軍、羽林軍、神策軍徒有虛名。請每軍設定四名步將,每將率領二百五十人;設定一名騎將,率領一百人。讓他們輪番值衛。”派京兆尹鄭元規為六軍諸衛副使,陳班為威遠軍使,在京師市井募兵。全忠明白他的意思,表面同意。胤於是拆毀佛塔,取銅鐵做兵械。全忠暗中讓手下的汴人幾百個來應募,又派兒子朱友倫入宿衛軍。一次玩球,友倫不幸從馬上跌下身死,全忠懷疑是胤的陰謀,大怒。當時,有傳言說崔胤將挾持皇帝到荊、襄,而全忠也正打算脅迫皇帝在洛陽建都,擔心其建議會遭到反對,於是密表揭發崔胤專權亂國的罪行,請問罪誅殺。皇帝遂罷胤為太子少傅。全忠令兒子友諒帶兵包圍開化坊崔宅,殺死崔胤。應募的汴州兵士都出來控制局勢,市民們爭相用瓦礫擲擊胤屍,該年胤五十一歲。鄭元規、陳班等都被殺。此乃天復四年(904)正月之事。

崔胤罷官後三天被殺。死後十天,全忠脅迫皇帝遷居洛陽,並將長安的居民都趕出東遷,拆房子的木材在渭河中順流而東。老人孩子也趕上路,啼哭聲沿路不絕,都大罵:“國賊崔胤引來朱全忠出賣社稷,使我們流離失所。”起先,全忠雖據有河南,但各強悍諸侯互相牽制,還不敢決然篡奪。及至崔胤離間宮廷,與他相結,才得步步實現野心,取皇權而成強大之勢,終於亡唐天下。崔胤身被殺,宗族遭滅。世人說崔慎由晚年無子,曾遇見一個怪和尚,得到他的法術,才生了胤,取字緇郎。及胤任宰相,他叔父崔安潛曾感嘆“:我們父兄輩刻苦以保持的門戶,將來一定會被緇郎敗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