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六十四
作者:歐陽修、宋祁等
房張李
房琯,字次律,河南河南人。父融,武后時,以正諫大夫同鳳閣鸞台平章事; 神龍元年,貶死高州。琯少好學,風度沈整,以廕補弘文生。與呂向偕隱陸渾山, 十年不諧際人事。開元中,作《封禪書》,說宰相張說,說奇之,奏為校書郎。舉 任縣令科,授盧氏令。拜監察御史,坐訊獄非是,貶睦州司戶參軍。復為縣,所至 上德化,興長利,以治最顯。
天寶五載,試給事中,封漳南縣男。時玄宗有逸志,數巡幸,廣溫泉為華清宮, 環宮所置百司區署。以琯資機算,詔總經度驪山,疏岩剔藪,為天子游觀。未畢, 坐善李适之、韋堅,斥為宜春太守。歷琅邪、鄴、扶風三郡,頻遷憲部侍郎。十五 載,帝狩蜀,琯馳至普安上謁,帝喜甚,即拜文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從至 成都,賜一子官。
俄與韋見素、崔渙奉冊靈武,見肅宗,具言上皇所以傳付意,因道當時利病, 箝索虜情,辭吐華暢,帝為改容。琯既有重名。帝傾意待之,機務一二與琯參決, 諸將相莫敢望。於是,第五琦言財利幸,為江淮租庸使。琯諫曰:“往楊國忠聚斂, 產怨天下。陛下即位,人未見德,今又寵琦,是一國忠死,一國忠生,無以示遠方。” 帝曰:“六軍之命方急,無財則散。卿惡琦可也,何所取財?”琯不得對。北海太 守賀蘭進明自河南至,詔攝御史大夫、嶺南節度使,入謝,帝曰:“朕語琯除正大 夫,何為攝邪?”進明銜之,因曰:“陛下知晉亂乎?惟以尚虛名,任王衍為宰相, 基祖浮華,不事天下事,故至於敗。方唐中興,當用實才,而琯性疏闊,大言無當, 非宰相器。陛下待之厚,然孰肯為陛下用乎?”帝曰:“何哉?”對曰:“陛下頃 為皇太子,太子出曰撫軍,入曰監國,而琯為聖皇建遣諸王為都統節度,乃謂陛下 為元子而付以朔方、河東、河北空虛之地,永王、豐王乃統四節度。此於聖皇似忠, 於陛下非忠也。琯意諸子一得天下,身不失恩,又多樹私黨,以副戎權,推此而言, 豈肯盡誠於陛下乎?”帝入其語,始惡琯。以進明為御史大夫、河南節度使。
會琯請自將平賊,帝猶倚以成功,乃詔琯持節招討西京、防禦蒲潼兩關兵馬節 度等使,得自擇參佐。乃以兵部尚書王思禮、御史中丞鄧景山為副,戶部侍郎李揖 為行軍司馬,中丞宋若思、起居郎知制誥賈至、右司郎中魏少游為判官,給事中劉 秩為參謀。琯分三軍趨京師:楊希文將南軍,自宜壽入;劉悊將中軍,自武功入; 李光進將北軍,自奉天入。琯身中軍先鋒。十月庚子,次便橋。辛丑,中軍、北軍 遇賊陳濤斜,戰不利。琯欲持重有所伺,中人邢延恩促戰,故敗,士死麻葦。癸卯, 率南軍復戰,遂大敗,希文、悊皆降賊。初,琯用春秋時戰法,以車二千乘繚營, 騎步夾之。既戰,賊乘風噪,牛悉髀栗,賊投芻而火之,人畜焚燒,殺卒四萬,血 丹野,殘眾才數千,不能軍。琯還走行在,見帝,肉袒請罪,帝宥之,使裒夷散, 復圖進取。琯雅自負,以天下為己任,然用兵本非所長。其佐李揖、劉秩等皆儒生, 未嘗更軍旅,琯每詫曰:“彼曳落河雖多,能當我劉秩乎?”帝雖恨琯喪師,而眷 任未衰。
崔圓自蜀來,最後見帝,琯謂帝不見省,易之。圓以金畀李輔國,不淹日被寵, 遂怨琯。琯數稱疾不入。會御史大夫顏真卿劾奏諫議大夫李何忌不孝,琯素善何忌, 不欲以惡名錮之,托被酒入朝,貶西平郡司馬。琴工董廷蘭出入琯所,琯昵之。廷 蘭藉琯勢,數招賕謝,為有司劾治,琯訴於帝,帝因震怒,叱遣之,琯惶恐就第。 罷為太子少師。從帝還都,封清河郡公。琯之廢,朝臣多言琯謀包文武,可復用, 雖琯亦自謂當柄任,為天子立功。善琯者暴其言於朝。琯方日引劉秩、嚴武與宴語, 移病自如。帝以琯虛言浮誕,內鞅鞅,挾黨背公,非大臣體。乾元元年,出琯為邠 州刺史,逐秩、武等,因下詔陳其比周狀,喻敕中外。始,邠以武將領刺史,故綱 目廢弛,即治府為營,吏攘民居相淆歡。琯至,一切革之,人以便安,政聲流聞。 召拜太子賓客,遷禮部尚書,為晉、漢二州刺史。寶應二年,召拜刑部尚書,道病 卒,贈太尉。
琯有遠器,好談老子、浮屠法,喜賓客,高談有餘,而不切事。時天下多故, 急於謀略攻取,帝以吏事繩下,而琯為相,遽欲從容鎮靜以輔治之,又知人不明, 以取敗撓,故功名隳損雲。
贊曰:唐名儒多言琯德器,有王佐材,而史載行事,亦少貶矣。一舉喪師,訖 不復振。原琯以忠誼自奮,片言悟主而取宰相,必有以過人者,用違所長,遂無成 功。然盛名之下,為難居矣。夫名盛則責望備,實不副則訾咎深。使琯遭時承平, 從容帷幄,不失為名宰。而倉卒濟難,事敗隙生,陷於浮虛比周之罪,名之為累也, 戒哉!
子孺復,幼頗能屬文,然狂縱不法。淮南節度使陳少游奏置幕府。多招術家言 己三十當得宰相,以熏權近,希進取。後辟浙西韓滉府。兄宗偃喪自嶺外還,孺復 不出臨吊。與妻鄭不相中,慈姆為言,乃具棺召家人生斂之;鄭方乳,促上道,鄭 死於行。又娶崔昭女,崔悍媢,殺二侍兒,私瘞之。觀察使以聞,貶連州司馬,聽 崔去。既又與崔通,請複合,詔許。未幾復離。終容州刺史。
琯孫啟,以廕補鳳翔參軍事,累調萬年令,素贅附王叔文。貞元末,叔文用事, 除容管經略使,陰許以荊南帥節。啟至荊湖,宿留不肯進,會叔文與韋執誼內忿爭, 不果拜。俄而皇太子監國,啟惶駭就鎮。凡九年,改桂管觀察使。州邸以賂請有司 飛驛送詔,既而憲宗自遣宦人持詔賜啟,啟畏使者邀重餉,即曰:“先五日已得詔。” 使者紿請視,因馳歸以聞,貶太僕少卿。啟自陳獻使者南口十五,帝怒,殺宦人, 貶啟虔州長史,死。始詔五管、福建、黔中道不得以口饋遺、博易,罷臘口等使。
琯族孫式,擢進士第,累遷忠州刺史。韋皋表為雲南安撫副使、蜀州刺史。皋 卒,劉辟反,式留不得行。賊平,高崇文保貸之,言諸朝,除吏部郎中。時河朔諸 將劉濟、張茂昭等更相劾奏,帝欲和之,拜式給事中,使河北,還奏如旨。遷陝虢 觀察使,改河南尹。會討王承宗鎮州,索餉車四千乘,民不能具。式建言:“歲凶 人勞,不任調發。”又御史元稹亦言:“賊未禽,而河南民先困。”詔可,都鄙安 之。改宣歙觀察使。卒,贈左散騎常侍,謚曰傾。吏部郎中韋乾度曰:“始式刺蜀 州,劉辟構難,即謂辟曰:‘向夢公為上相,儀衛甚盛,幸無相忘。’辟喜,以為 祥。後辟發兵署牒,首曰辟,副曰式,參謀曰符載。大節已虧,不宜得謚。”博士 李虞仲曰:“始辟反,為其用者皆救死其頸,可盡被惡名乎?如式,不能去,又不 能死,可謂求生害仁者也。辟走西山,召所疑畏者盡殺之,式在其間,會救得免。 而曰大節已虧,近於溢言。”謚乃定。
張鎬,字從周,博州人。儀狀瑰偉,有大志,視經史猶漁獵,然好王霸大略。 少事吳兢,兢器之。游京師,未知名,率嗜酒鼓琴自娛。人或邀之,杖策往,醉即 返,不及世務。
天寶末,楊國忠執政,求天下士為己重,聞鎬才,薦之。釋褐衣,拜左拾遺, 歷侍御史。玄宗西狩,鎬徒步扈從。俄遣詣肅宗所。數論事,擢諫議大夫,尋拜中 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時引內浮屠數百居禁中,號“內道場”,諷唄外聞, 鎬諫曰:“天子之福,要在養人,以一函宇,美風化,未聞區區佛法而致太平。願 陛下以無為為心,不以小乘撓聖慮。”帝然之。尋詔兼河南節度使,都統淮南諸軍 事。賊圍宋州,張巡告急,鎬倍道進,檄濠州刺史閭丘曉趣救。曉愎撓,逗留不肯 進,比鎬至淮口,而巡已陷。鎬怒,杖殺曉。帝還京師,封南陽郡公,詔以本軍鎮 汴州,捕平殘寇。史思明提范陽獻順款,鎬揣其偽,密奏曰:“思明勢窮而服,包 藏不測,可以計取,難以義招,不宜以威權假之。”又言:“滑州防禦使許叔冀狡 獪,臨難必變,宜追還宿衛。”書入不省。時宦官絡繹出鎬境,未嘗降情結納。自 范陽、滑州使還者,皆盛言思明、叔冀忠,而毀鎬無經略才。帝以鎬不切事機,遂 罷宰相,授荊州大都督府長史。思明、叔冀後果叛,如鎬言。召拜太子賓客、左散 騎常侍。坐市嗣岐王珍第,貶辰州司戶參軍。代宗初,起為撫州刺史,遷洪州觀察 使,更封平原郡公。袁晁寇東境,江介震騷,鎬遣兵屯上饒,斬首二千級。又襲舒 城賊楊昭,梟之。沉千載者,新安大豪,連結椎剽,州縣不能禽,鎬遣別將盡殄其 眾。改江南西道觀察使,卒。
鎬起布衣,二期至宰相。居身廉,不殖貲產。善待士,性簡重,論議有體。在 位雖淺,而天下之人推為舊德雲。
李泌,字長源,魏八柱國弼六世孫,徙居京兆。七歲知為文。玄宗開元十六年, 悉召能言佛、道、孔子者,相答難禁中。有員俶者,九歲升坐,詞辯注射,坐人皆 屈。帝異之,曰:“半千孫,固當然。”因問:“童子豈有類若者?”俶跪奏: “臣舅子李泌。”帝即馳召之。泌既至,帝方與燕國公張說觀弈,因使說試其能。 說請賦“方圓動靜”,泌逡巡曰:“願聞其略。”說因曰:“方若棋局,圓若棋子, 動若棋生,靜若棋死。”泌即答曰:“方若行義,圓若用智,動若騁材,靜若得意。” 說因賀帝得奇童。帝大悅曰:“是子精神,要大於身。”賜束帛,敕其家曰:“善 視養之。”張九齡尤所獎愛,常引至臥內。九齡與嚴挺之、蕭誠善,挺之惡誠佞, 勸九齡謝絕之。九齡忽獨念曰:“嚴太苦勁,然蕭軟美可喜。”方命左右召蕭,泌 在旁,帥爾曰:“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而喜軟美者乎?”九齡驚,改容謝之, 因呼“小友”。及長,博學,善治《易》,常游嵩、華、終南間,慕神仙不死術。 天寶中,詣闕獻《復明堂九鼎議》,帝憶其早惠,召講《老子》,有法,得待詔翰 林,仍供奉東宮,皇太子遇之厚。嘗賦詩譏誚楊國忠、安祿山等,國忠疾之,詔斥 置蘄春郡。
肅宗即位靈武,物色求訪,會泌亦自至。已謁見,陳天下所以成敗事,帝悅, 欲授以官,固辭,願以客從。入議國事,出陪輿輦,眾指曰:“著黃者聖人,著白 者山人。”帝聞,因賜金紫,拜元帥廣平王行軍司馬。帝嘗曰“卿侍上皇,中為朕 師,今下判廣平行軍,朕父子資卿道義”雲。始,軍中謀帥,皆屬建寧王,泌密白 帝曰:“建寧王誠賢,然廣平冢嗣,有君人量,豈使為吳太伯乎?”帝曰:“廣平 為太子,何假元帥?”泌曰:“使元帥有功,陛下不以為儲副,得耶?太子從曰撫 軍,守曰監國,今元帥乃撫軍也。”帝從之。
初,帝在東宮,李林甫數構譖,勢危甚,及即位,怨之,欲掘冢焚骨。泌以天 子而念宿嫌,示天下不廣,使脅從之徒得釋言於賊。帝不悅,曰:“往事卿忘之乎?” 對曰:“臣念不在此。上皇有天下五十年,一旦失意,南方氣候惡,且春秋高,聞 陛下錄故怨,將內慚不懌,萬有一感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廣不能安親也。”帝感悟, 抱泌頸以泣曰:“朕不及此。”因從容問破賊期,對曰;“賊掠金帛子女,悉送范 陽,有苟得心,渠能定中國邪?華人為之用者,獨周摯、高尚等數人,餘皆脅制偷 合,至天下大計,非所知也。不出二年,無寇矣,陛下無欲速。夫王者之師,當務 萬全,圖久安,使無後害。今詔李光弼守太原,出井陘,郭子儀取馮翊,入河東, 則史思明、張忠志不敢離范陽、常山,安守忠、田乾真不敢離長安,是以三地禁其 四將也。隨祿山者,獨阿史那承慶耳。使子儀毋取華,令賊得通關中,則北守范陽, 西救長安,奔命數千里,其精卒勁騎,不逾年而弊。我常以逸待勞,來避其鋒,去 翦其疲,以所征之兵會撫風,與太原、朔方軍互擊之。徐命建寧王為范陽節度大使, 北並塞與光弼相掎角,以取范陽。賊失巢窟,當死河南諸將手。”帝然之。會西方 兵大集,帝欲速得長安,曰:“今戰必勝,攻必取,何暇千里先事范陽乎?”泌曰: “必得兩京,則賊再強,我再困。且我所恃者,磧西突騎、西北諸戎耳。若先取京 師,期必在春,關東早熱,馬且病,士皆思歸,不可以戰。賊得休士養徒,必復來 南。此危道也。”帝不聽。
二京平,帝奉迎上皇,自請歸東宮以遂子道。泌曰:“上皇不來矣。人臣尚七 十而傳,況欲勞上皇以天下事乎。”帝曰:“奈何?”泌乃為群臣通奏,具言天子 思戀晨昏,請促還以就孝養。上皇得初奏,答曰:“當與我劍南一道自奉,不復東 矣。”帝甚憂。及再奏至,喜曰:“吾方得為天子父!”遂下誥戒行。
崔圓、李輔國以泌親信,疾之。泌畏禍,願隱衡山。有詔給三品祿,賜隱士服, 為治室廬。泌嘗取松樛枝以隱背,名曰“養和”,後得如龍形者,因以獻帝,四方 爭效之。代宗立,召至,舍蓬萊殿書閣。初,泌無妻,不食肉,帝乃賜光福里第, 強詔食肉,為娶朔方故留後李甥,昏日,敕北軍供帳。元載惡不附己,因江西觀 察使魏少游請僚佐,載稱泌才,以試秘書少監充判官。載誅,帝召還。復為常袞所 忌,出為楚州刺史,辭不行,帝亦留之。會澧州缺,袞盛言南方凋瘵,請輟泌治之, 乃授澧、朗、峽團練使,徙杭州刺史,皆有風績。
德宗在奉天,召赴行在,授左散騎常侍。時李懷光叛,歲又蝗旱,議者欲赦懷 光。帝博問群臣,泌破一桐葉附使以進,曰:“陛下與懷光,君臣之分不可複合, 如此葉矣。”由是不赦。始,硃泚亂,帝約吐蕃赴援,賂以安西、北庭。既而渾瑊 與賊戰鹹陽,泚大敗,吐蕃以師追北不甚力,因大掠武功而歸。京師平,來請如約。 帝業許,欲遂與之。泌曰:“安西、北庭,控制西域五十七國及十姓突厥,皆悍兵 處,以分吐蕃勢,使不得並兵東侵。今與其地,則關中危矣。且吐蕃向持兩端不戰, 又掠我武功,乃賊也,奈何與之?”遂止。
貞元元年,拜陝虢觀察使。泌始鑿山開車道至三門,以便饟漕。以勞,進檢校 禮部尚書。淮西兵防秋屯鄜州,已而四千人亡歸,或曰吳少誠密招之。既入境,泌 邀險悉擊殺之。三年,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累封鄴縣侯。初,張延賞 減天下吏員,人情愁怨,至流離死道路者。泌請復之,帝未從,因問:“今戶口減 承平時幾何?”曰:“三之二。”帝曰:“人既雕耗,員何可復?”泌曰:“不然。 戶口雖耗,而事多承平十倍。陛下欲省州縣則可,而吏員不可減。今州或參軍署券, 縣佐史判案。所謂省官者,去其冗員,非常員也。”帝曰:“若何為冗員?”對曰: “州參軍無職事及兼、試額內官者。兼、試,自至德以來有之,比正員三之一,可 悉罷。”帝乃許復吏員,而罷冗官。泌又條奏:“中朝官常侍、賓客十員,其六員 可罷;左右贊善三十員,其二十員可罷。如舊制,諸王未出閤,官屬皆不除。而所 收科奉,乃多於減員矣。”帝悅。是時,州刺史月奉至千緡,方鎮所取無藝,而京 官祿寡薄,自方鎮入八座,至謂罷權。薛邕由左丞貶歙州刺史,家人恨降之晚。崔 祐甫任吏部員外,求為洪州別駕。使府賓佐有所忤者,薦為郎官。其當遷台閣者, 皆以不赴取罪去。泌以為外太重,內太輕,乃請隨官閒劇,普增其奉,時以為宜。 而竇參多沮亂其事,不能悉如所請。泌又白罷拾遺、補闕,帝雖不從,然因是不除 諫官,唯用韓皋、歸登。泌因收其公廨錢,令二人寓食中書舍人署。凡三年,始以 韋綬、梁肅為左右補闕。
太子妃蕭母,郜國公主也,坐蠱媚,幽禁中,帝怒,責太子,太子不知所對。 泌入,帝數稱舒王賢,泌揣帝有廢立意,因曰:“陛下有一子而疑之,乃欲立弟之 子,臣不敢以古事爭。且十宅諸叔,陛下奉之若何?”帝赫然曰:“卿何知舒王非 朕子?”對曰:“陛下昔為臣言之。陛下有嫡子以為疑,弟之子敢自信於陛下乎?” 帝曰:“卿違朕意,不顧家族邪?”對曰:“臣衰老,位宰相,以諫而誅,分也。 使太子廢,它日陛下悔曰‘我惟一子殺之,泌不吾諫,吾亦殺爾子’,則臣絕祀矣。 雖有兄弟子,非所歆也。”即噫嗚流涕。因稱:“昔太宗詔:‘太子不道,籓王窺 伺者,兩廢之。’陛下疑東宮而稱舒王賢,得無窺伺乎?若太子得罪,請亦廢之而 立皇孫,千秋萬歲後,天下猶陛下子孫有也。且郜國為其女妒忌,而蠱惑東宮,豈 可以妻母累太子乎?”執爭數十,意益堅,帝寤,太子乃得安。
初,興元後國用大屈,封物皆三損二。舊制,堂封歲三千六百縑,後才千二百。 至是,帝使還舊封。於是李晟、馬燧、渾瑊各食實封,悉讓送泌,泌不納。時方鎮 私獻於帝,歲凡五十萬緡,其後稍損至三十萬,帝以用度乏問泌,泌請:“天下供 錢歲百萬給宮中,勸不受私獻。凡詔旨須索,即代兩稅,則方鎮可以行法,天下紓 矣。”
帝嘗從容言:“盧杞清介敢言,然少學,不能廣朕以古道,人皆指其奸而朕不 覺也。”對曰:“陛下能覺杞之惡,安致建中禍邪?李揆和蕃,顏真卿使希烈,其 害舊德多矣。又楊炎罪不至死,杞擠陷之而相關播。懷光立功,逼使其叛。此欺天 也。”帝曰:“卿言誠有之。然楊炎視朕如三尺童子,有所論奏,可則退,不許則 辭官,非特杞惡之也。且建中亂,卿亦知桑道茂語乎?乃命當然。”對曰:“夫命 者,已然之言。主相造命,不當言命。言命,則不復賞善罰惡矣。桀曰:‘我生不 有命自天。’武王數紂曰:‘謂己有天命。’君而言命,則桀、紂矣。”帝曰: “朕請不復言命。”俄加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修國史。泌建言:學士加大,始 中宗時,及張說為之,固辭,乃以學士知院事。至崔圓復為大學士,亦引泌為讓而 止。
帝以“前世上巳、九日,皆大宴集,而寒食多與上巳同時,欲以三月名節,自 我為古,若何而可?”泌請:“廢正月晦,以二月朔為中和節,因賜大臣戚里尺, 謂之裁度。民間以青囊盛百穀瓜果種相問遺,號為獻生子。里閭釀宜春酒,以祭勾 芒神,祈豐年。百官進農書,以示務本。”帝悅,乃著令,與上巳、九日為三令節, 中外皆賜緡錢燕會。
四年八月,月蝕東壁,泌曰:“東壁,圖書府,大臣當有憂者。吾以宰相兼學 士,當之矣。昔燕國公張說由是以亡,又可免乎?”明年果卒,年六十八,贈太子 太傅。
泌出入中禁,事四君,數為權幸所疾,常以智免。好縱橫大言,時時讜議,能 寤移人主。然常持黃老鬼神說,故為人所譏切。初,肅宗重陰陽巫祝,擢王璵執政, 大抵興造工役,輒牽禁忌俗說。而黎乾以左道位京兆尹,嘗使禁工駢珠刺繡為乘輿 服,舉焚之以為禳禬。德宗素不為然,及嗣位,罷內道場,除巫祝。代宗將葬,帝 號送承天門,而轀車行不中道,問其故,有司曰:“陛下本命在午,故避之。”帝 泣曰:“安有枉靈駕以謀身利?”命直午而行。又宣政廊壞,太卜言:“孟冬魁岡, 不可營繕。”帝曰:“《春秋》‘啟塞從時’,何魁岡為?”亟詔葺之。及桑道茂 城奉天事驗,始尚時日拘忌,因進用泌,泌亦自有所建明。獨柳玭稱,兩京復,泌 謀居多,其功乃大於魯連、范蠡雲。
子繁。繁少才警,無行。泌始起陽城官諸朝,故城重德泌而親厚於繁。及疏裴 延齡,既具藁,以繁可信,夜使繁書。已封,盡能誦憶,乃錄以示延齡。明日,延 齡白帝曰:“城以疏示於朝。”即擿其條以自訴解。城奏入,帝怒,遂不省。泌與 梁肅善,故繁師事肅。及卒,烝其室,士議喧醜,由是擯棄積年。後為太常博士, 權德輿為卿,奏斥之,改河南府士曹參軍。累遷隋州刺史,罷歸,不得調。敬宗誕 日,詔與兵部侍郎丁公著、太常少卿陸亘入殿中,抗老、佛誦論。改大理少卿、弘 文館學士。諫官御史交章彈治,乃出為亳州刺史。州有劇賊,剽室廬、略財貲為患, 它刺史不能禽,繁有機略,悉知賊巢藪所在,一旦出兵捕斬之。議者責繁不先啟觀 察府,為擅興。詔御史舒元輿按之,元輿與繁素隙,盡翻其獄,以為濫殺不辜,有 詔賜死,京兆人皆冤之。繁下獄,知且死,恐先人功業泯滅,從吏求廢紙,筆握著 家傳十篇,傳於世。
贊曰:泌之為人也,異哉!其謀事近忠,其輕去近高,其自全近智,卒而建上 宰,近立功立名者。觀肅宗披榛莽,立朝廷,單言暫謀有所寤合,皆付以政。當此 時,泌於獻納為不少,又佐代宗收兩京,獨不見錄,寧二主不以宰相器之邪?德宗 晚好鬼神事,乃獲用,蓋以怪自置而為之助也。繁為家傳,言泌本居鬼谷,而史臣 謬言好鬼道,以自解釋。既又著泌數與靈仙接,言舉不經,則知當時議者切而不與, 有為而然。繁言多浮侈,不可信,掇其近實者著於傳。至勸帝先事范陽,明太子無 罪,亦不可誣也。
部分譯文
房琯的字叫次律,是河南府河南縣人。父親是房融,武則天時,以正諫大夫任同鳳閣鸞台平章事;神龍元年(705),被貶死在高州。房琯年少時好學,風格沉穩整飭,因父親的地位成為弘文館生員。後和呂向一起隱居在陸渾山,十年不與人交往。開元年間,寫了《封禪書》,去遊說宰相張說,張說對他感到驚奇,任命他為校書郎。他又考中了任縣令科,被任命為盧氏縣縣令。後被封為監察御史,因審案不對獲罪,被貶為睦州司戶參軍。後又任縣令,所到之處提倡道德教化,興辦能長期受益的事,政績最為突出。
天寶五年(746),任給事中,封漳南縣男爵。當時唐玄宗有玩樂的願望,多次出遊,把溫泉宮擴大為華清宮,圍繞該宮設定百官部門。因為房 琯善於設計安排,有詔令總管規劃驪山,鑿岩挖池建皇帝出遊的行宮。沒完工,因與李适之、韋堅交好牽連治罪,貶為宜春郡太守。歷任琅笽、鄴、扶風三郡太守,多次提升任憲部侍郎。天寶十五年(756),唐玄宗逃到蜀地,房 琯騎馬跑到普安拜見,皇帝很高興,隨從到了成都,又賜他一個兒子為官。
不久和韋見素、崔渙送冊封詔令到了靈武,拜見了唐肅宗,詳細說明了太上皇讓位的意願,順便談到眼前有利和不利的情況,抑制叛軍的方法和叛軍的情況,言談典雅流暢,皇帝臉上露出欽佩的神色。房 琯已有很高的威望,皇帝又一心信任他,重要事務一一和房琯討論決定,其他將相沒人能比。這時,第五琦因上奏談賦稅軍費受到重用,擔任了江淮租庸使。房 琯勸諫道“:過去楊國忠搜刮盤剝,使天下人怨恨;皇上登基人們沒見德政,現又寵信第五琦,這是一個楊國忠死了,另一個楊國忠又產生了,不能讓全國人民安心。”皇帝說“:我正緊急調集軍隊,沒有錢財就不行。您可以討厭第五琦,但哪裡去弄錢財呢?”房 琯無話可答。
北海太守賀蘭進明從河南來了,有詔任命為代理御史大夫、嶺南節度使,他進殿謝恩,皇帝說:“我叫房 琯任命為正職大夫,怎么成了代理呢?”賀蘭進明恨房琯,就說:“皇上知道晉朝失敗的原因嗎?就因為重視虛假的名望,任命王衍為宰相,崇尚浮華,不管天下大事,因此走向了滅亡。現大唐中興,應任用實幹家,但房 琯生性虛浮,好說大話,不是宰相的材料。皇上雖寵信他,但他肯被皇上任用嗎?”皇帝說“:此話怎講?”他回答說“:皇上先前是太子,太子領兵出征叫撫軍,進京坐鎮叫監國,但房 琯給太上皇建議派眾王任都統節度,稱皇上是太子卻分給朔方、河東、河北人口稀少的地方,永王、豐王卻統轄四位節度使。這對於太上皇好像是忠心,對皇上卻不是忠心。房 琯的用意是眾王不論哪一個得天下,自己都能保往恩寵,他又多安排自己的黨羽,來掌握軍隊,從這看來,他哪裡肯為皇上盡忠呢?”皇帝聽信了他的話,開始討厭房 琯了。任命賀蘭進明為御史大夫、河南節度使。
碰上房琯請求自己率兵討平叛賊,皇帝還想依靠他完成這一大業,就下詔命房 琯持符節任招討長安,防禦蒲、潼兩關兵馬節度使,能自己選擇幕僚和將領。
他就任命兵部尚書王思禮,御史中丞鄧景山為副手,戶部侍郎李揖為行軍司馬,中丞宋若思,起居郎知制誥賈至,右司郎中魏少游為判官,給事中劉秩為參謀。
房 琯把軍隊分成三支進攻長安:楊希文率南軍,從宜壽進攻;劉折心率中軍,從武功進攻;李光進率北軍,從奉天進攻。房琯自領中軍任先鋒。十月庚子日,駐紮在便橋。辛丑日,中軍、北軍在陳濤遭遇叛軍,作戰不勝,房 琯想防守等待時機,宦官邢延恩催促出戰,因此戰敗,兵將戰死者像砍倒的麻桿蘆葦一樣。癸卯日,房琯率南軍再戰,被打得大敗,楊希文,劉折心都投降了叛賊。戰前,房 琯採用春秋時代的作戰方法,用兵車兩千輛圍繞著軍營,騎、步兵布置在兵車兩邊。接戰後,叛軍順風吶喊,拉兵車的牛都嚇得戰抖,叛軍又扔草用火燒兵車,兵將和馬牛被燒死了不少,總共被殺死了四萬士兵,血把大地都染紅了。殘兵只有幾千人,不能組成作戰部隊了。房 琯逃回了皇帝駐地,拜見皇帝,脫光上身請求處罰,皇帝饒恕了他,叫他招集受傷和打散了的士兵,再計畫進攻。房琯很自負,將平治天下作為自己的責任,但作戰本來就不是他擅長的。他的助手李揖、劉秩等人都是書生,沒有經歷過戰陣,房 琯常常誇耀說“:叛軍壯士雖然多,能抵擋我的劉秩嗎?”皇帝雖然對房琯損失了軍隊感到遺憾,但寵愛信任沒有減少。
崔圓從蜀地來,在大臣中最後拜見皇帝,房 琯認為皇帝不召見他,是看不起他。崔圓將金錢送給李輔國,沒幾天就受到寵信,於是怨恨房琯。房琯常稱病不上朝。遇到御史大夫顏真卿彈劾諫議大夫李何忌不行孝,房 琯一向與李何忌要好,不想讓壞名聲加在他身上,假託他酒後上朝,貶官任西平郡司馬。琴師董廷蘭進出房琯官邸,房琯對他很親近。
董廷蘭依仗房 琯的權勢,多次招攬賄賂,被有關部門彈劾治罪,房琯對皇帝訴說,皇帝為之大怒,呵斥打發他出來,房琯惶恐不安地回到官邸。後貶任太子少師。
他跟隨皇帝回到京城後,被封為清河郡公。房 琯罷相後,朝中臣子多認為房琯文武兼備,可以再次任用。房琯也自認為將復出,給皇帝建功。和房琯要好的大臣在朝中公開宣揚他的主張。房 琯當時每天邀請劉秩、嚴武等人宴飲會談,稱病不上朝時也這樣。皇帝認為房琯好說大話虛浮怪誕,心懷不滿,結黨營私,不合大臣規範。乾元元年(758),將房 琯貶出京城任琯州刺史,把劉秩、嚴武等人也貶出了京城,並下詔書述說他們勾結的情況,通報朝中和外地。以前,..州用武將任刺史,因此法紀廢棄鬆弛,將官府作為兵營,官吏侵占百姓的房屋互相混雜爭吵。房 琯去了,所有問題都解決了。
人民得以安居樂業,政績到處流傳。後召他回到京城任刑部尚書,在路上他生病去世了,贈官為太尉。
房琯有遠大報負,喜歡談論老子、佛教教義,喜歡客人,善於空談,但不能解決問題。當時國家多難,急著計畫進攻,皇帝用對官吏的要求約束臣子,但房 琯任宰相時,很想從容鎮定地輔佐治理,加上對部下了解不夠,招致失敗,所以功業名聲受損。
李泌字長源,是西魏八柱國徒何弼的第六代孫,後遷居京兆,七歲時就能寫文章。玄宗開元十六年(728),朝廷廣召天下能講論佛教、道教、孔子學說的人同到宮裡辯論。有個名叫員亻叔的,九歲登上講壇,辯論出言流暢尖銳,在座的人全都折服。玄宗驚異地說“:他是員半千的孫子,本該如此。”接著問道:“在少年中還有像你這樣的人嗎?”員亻叔跪奏道:“臣舅舅之子李泌就是一個。”玄宗立即派人召見李泌。李泌來到宮中,玄宗正同燕國公張說觀棋,便叫張說試一試他的才能。張說請李泌以“方圓動靜”為題做賦,李泌遲疑了一會兒說:“我想知道大致的要求。”張說便說“:方,好比棋盤;圓,好比棋子;動,好比活棋;靜,好比死棋。”李泌聽了立即回答道:“方如行仁義,圓如用智慧,動如施展才能,靜如心領神會。”張說祝賀玄宗得到了奇童。玄宗極高興地說:“這孩子的神採氣質,大大超過了他的身份。”賞賜他五匹錦緞,並對他的家人下旨“:好好對待培養這個孩子。”張九齡特別讚賞喜愛他,經常帶他到自己臥室。張九齡與嚴挺之、蕭誠很要好,嚴挺之厭惡蕭誠的巧言阿諛,勸張九齡不要與他來往。張九齡偶爾自言自語道“:嚴挺之過於急躁剛直,蕭誠卻柔順溫和討人喜歡。”正要派人去請蕭誠,李泌在一旁不加思索地說:“明公出身於平民,靠耿直正派為官至宰相,卻喜歡柔順獻媚的人?”張九齡聽後一驚,馬上改容向李泌認錯並稱李泌為“小友”。
李泌長大後,才學廣博,對《易經》研究尤為精湛;經常漫遊於嵩山、華山、終南山之間,思慕神仙的長生之術。天寶年間,他到皇宮獻《復明堂九鼎議》,玄宗皇帝想起他少年時就聰慧,便召他講《老子》,他說得頭頭是道,得以待詔翰林院,又任東宮供奉,皇太子對待他特別好。
李泌曾經寫賦譏笑諷刺楊國忠、安祿山等人,楊國忠憎恨他,下令將他貶到蘄春郡。
肅宗在靈武即位,物色求訪賢士,李泌不請自至。拜見肅宗後,他向肅宗陳述了治理天下所以有成有敗的道理。肅宗聽了很高興,想給他官做,李泌堅決推辭,只願以賓客身份相隨。他入宮參議國事,外出隨車伴駕,人們指指點點說:“穿黃衣服的是皇帝,穿白衣服的是隱士。”肅宗聽到後,便賞賜他金印章紫綬,委任他為元帥、廣平王李忄叔的行軍司馬。
肅宗曾對他說:“您曾經侍奉過上皇,又是我的老師,今屈就廣平王行軍司馬,我父子都藉助了您的輔佐。”起初,在軍隊商議元帥一職時,很多人看中了建寧王,李泌密奏肅宗:“建寧王確實很賢良,但廣平王是您的嫡長子,具有國君的器度,難道讓他成為逃亡的吳太伯嗎?”肅宗說“:廣平王是太子,何必再讓他當元帥呢?”李泌說:“如果元帥有功,皇上不讓元帥當太子,能行嗎?太子到軍隊去就是撫軍,留在京城就是監國,如今的元帥就是撫軍啊!”皇帝聽從了他的意見。
當初,肅宗為太子時,李林甫不斷說他的壞話,地位十分危險;到他即位後,他非常怨恨李林甫,打算掘墓焚屍以泄恨。李泌認為身為天子而念念不忘舊怨,等於向天下顯示自己的氣量狹窄,使叛賊能進一步威脅脅從的人。肅宗很不高興地說“:已往的事你難道忘了嗎?”李泌回答說:“臣所考慮的不是這些,上皇在位五十年,突然失志,加以南方氣候惡劣,年歲已高,聽到陛下心懷舊怨,內心慚愧不悅,萬一病倒,這就是陛下有廣大的天地卻使雙親不得安身了。”肅宗感悟,抱著李泌的脖子哭著說:“我沒有想到這一點。”皇帝偶然詢問打敗安祿山的時間。李泌說:“賊兵搶掠了金銀織錦、男女百姓,全送到了范陽,僅有苟合之人貪得之心,他能統治中國嗎?為他效力的漢族人只有周摯、高尚等幾個人,其他人都是被威逼脅迫的苟合之人,至於治國平天下的大計,什麼都不懂。要不了兩年就無力暴亂了,陛下不要操之過急。
朝廷的軍隊,要謀求萬全之策,以期長治久安,行動不留後患。當前可詔令:李光弼守太原,出井陘;郭子儀收復馮翊,進入河東,那么史思明、張忠志就不敢離開范陽、常山;安守忠和田乾真則不敢離開長安;這樣就用三個地方拴住他四員大將。跟隨安祿山的只剩下阿史那承慶一人而已。叫郭子儀不要攻取華縣,讓賊寇打通關中,這樣他北守范陽,西救長安,就會在數千里地之間疲於奔命,他的精兵勁騎,不要一年就會拖垮。我方始終以逸待勞,敵來避其鋒芒,敵去趁其疲憊而殲滅;用徵調的兵集中在扶風,同太原、朔方軍配合攻擊敵人。然後再任命建寧王為范陽節度大使,北邊靠近邊塞與李光弼形成掎角之勢,以攻取范陽,賊寇一旦失去巢穴,必然會死在河南諸將的手中。”肅宗認為李泌的意見很對。適逢西域的各軍雲集,肅宗急欲收回長安,說“:今戰必勝,攻必取,哪有空閒到千里之外先取范陽呢?”李泌說“:如果得到東西兩京,叛賊將再次強盛,我方將再次受困;況且我們所倚仗的不過是大漠西邊的騎兵、各西北少數民族的兵力罷了。
假若先去攻打京城,時間必在春季,關東熱得早,馬容易生病,士兵都想回家,不宜打仗。叛軍將士得以休養生息,必定再次南侵。這是危險的戰略。”肅宗聽不進去。
兩京收復後,肅宗奉迎太上皇玄宗回京,自己情願仍回東宮當太子以盡人子之道。李泌說:“太上皇不會來了,做人臣的到了七十歲還要傳位,難道還讓太上皇去為天下事操勞嗎?”肅宗說“:那怎么辦呢?”李泌就代群臣報捷,詳述肅宗想早晚向太上皇省視問安,請太上皇速速回京,好讓皇上以盡孝養之道。太上皇得到第一個奏章回答說“:就將劍南一道給我養活自己,我不再東返了。”肅宗十分憂慮。等到二次奏章到達,玄宗高興地說“:我將成為當今天子的父親!”
於是便下令準備起程。
崔圓、李輔國因為李泌受肅宗的親近,非常忌恨,李泌怕帶來禍殃,情願到衡山隱居。於是朝廷下詔賞他三品俸祿,送他一套隱士服,並且為他修蓋了廬舍。李泌常常將背靠在彎曲的松枝下,稱這種松枝為“靠背”,後來得到一根狀如龍形的松枝“靠背”,獻給肅宗,於是四方相爭效仿。代宗即位,召李泌回宮,安排他住在蓬萊殿書閣。起初,李泌沒有妻室,也不吃肉,代宗賜給他在光福里的一所宅第,下詔強迫他吃肉,並為他娶了朔方郡已故的留後李日韋的外甥女做妻子。結婚的那天,還下令北軍陳設帷帳以供歡宴。
元載憎惡李泌不依附自己,趁江西觀察使魏少游求派助手,稱讚李泌有才能,讓他以試秘書少監充當判官。元載被殺後,代宗將李泌又召回朝廷。後來李泌又被常袞忌恨,將他調出朝廷任楚州刺史,李泌堅辭不去,代宗也挽留他。
適逢澧州官員空缺,常袞極言南方民生凋敝,請皇帝割愛派李泌去治理,於是委派李泌為澧、朗、峽三州團練使,後調任杭州刺史,各任都有德風政績。
德宗在奉天時,將李泌召到行宮,授官左散騎常侍。當時李懷光叛變,這年又遭蝗災、乾旱,議政者希望德宗赦免李懷光。德宗廣問群臣,李泌撕破一片桐樹葉交付使者進呈德宗,並陳奏道:“皇上與李懷光君臣的名份不能再複合,就似這片樹葉一樣。”因此德宗不赦李懷光。原先,朱氵此作亂,德宗約請吐蕃出兵支援,答應送給他們安西、北庭兩個地方。後來渾蠨與朱氵此戰於鹹陽,朱氵此大敗,吐蕃的軍隊追擊敗兵不很賣力,反而趁勢在武功大肆搶掠而歸。京師平定後,吐蕃來京要德宗履行原來的協約。
德宗已經許諾,打算按約把安西、北庭讓給他們。李泌說:“安西、北庭控制著西域五十七國以及突厥的十姓部落,都是出精兵的地方,可牽制分散了吐蕃的勢力,使他不能夠合兵東侵。如果將這兩個地方給他們,關中就危險了,況且吐蕃當時猶猶豫豫不肯參戰,又掠奪了我們的武功城,簡直是盜寇,為什麼要將此二地送給他?”德宗這才作罷。
貞元元年(785),李泌任陝虢觀察使。他開始鑿山開闢車道直至三門,以利運輸糧食。因有功勞晉升檢校禮部尚書。淮西的軍隊為防禦異族秋季來犯屯駐在虢州,不久有四千人逃回,有人說是被吳少誠秘密招回來的。這些逃兵一入境,李泌就在半路上攔截迅疾將他們全部消滅了。貞元三年(787),他被授任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加封鄴縣侯。當初,張延賞裁減全國的吏員,人心愁怨,致使有流離失所死於路旁者。李泌奏請恢復舊制,德宗不肯,並問道“:現在戶口與天下太平時減少了多少?”李泌回答說“:三分之二。”皇帝說“:人口既然減少了這么多,舊制怎能恢復呢?”李泌說“:不是這樣,人口雖然減少了,但公事卻多於太平時期的十倍。陛下想要裁減州縣當然可以,但吏員不能減少。如今有的州府是參軍在簽署檔案,有的縣是佐史在判案。所謂裁減官員,是裁去那些多餘的人員,決不是那些必要的正常編制。”皇帝說“:哪些人算是多餘的官員呢?”李泌回答說“:各州的參軍中沒有具體職務以及兼、試名目內的官。兼、試官員,自至德年間以來才有,將近正式官員的三分之一,他們可全部免掉。”皇帝這才允許吏員復職,並罷免了那些冗官。
李泌又分條陳奏:“朝中的常侍、賓客有十個官員,其中六個可以取消;左右贊善有三十個,其中二十個可以取消。按照舊制,諸王在沒有出宮任職之前,都不委任屬吏。節省下來的官俸,就大大超過減少吏員的收入了。”德宗很高興。
當時,一個州刺史每月薪俸高達千緡,節度使收入沒有限度,但在京官員的薪俸卻很低。節度使被調到京城來做官,竟被稱作失權。薛邕由尚書左丞貶為歙州刺史,家中人只遺憾貶得太晚了。
崔..甫在京城任吏部員外,請求外放到洪州當別駕。節度使府中的賓客輔佐如果不聽話,就推薦他們到京城去做郎官。
那些應該升遷任重臣的,都因不赴任被治罪免職。李泌認為外官俸祿過厚,在京的官員的俸祿太少,便請求按照官職的閒忙普遍增加薪俸,人們稱合適。然而竇參卻多次干擾他的事,不能全部按照李泌所奏請的實行。李泌又奏請皇帝撤銷拾遺、補闕的官職,皇帝雖然沒有應允,但從此再也不任命諫官,只任用韓皋、歸登兩個諫官。李泌收回他們的辦公費,讓他們兩人就在中書舍人署搭夥。
過了三年,才讓韋綬、梁肅兩人擔任左右補闕。
太子妃子蕭氏的母親,是郜國公主,因犯有勾引罪,被囚禁宮中。皇帝十分生氣,便斥責太子,太子不知該如何對答。李泌入宮後,皇帝多次稱讚舒王賢德,李泌揣摩到皇帝有廢黜太子另立舒王之意,便說:“陛下只有一個兒子,還不相信他,卻想立弟弟的兒子,臣不敢拿古代的事例來爭辯。況且十宅諸叔,陛下讓哪一家的侄子當太子呢?”皇帝發怒道“:你怎么知道舒王不是我的兒子呢?”
李泌答道:“陛下過去曾說過,陛下有親生的兒子卻懷疑他,弟弟的兒子怎能相信陛下呢?”皇帝說:“你違抗我的意願,難道不顧及家族嗎?”李泌回答說“:臣已經衰老,身為宰相,因為直言勸告而被誅,也是應該的;假若太子被廢,他日陛下後悔了就會說‘:我僅有一個兒子被殺了,李泌卻不向我進諫,我也要殺你的兒子。’這么一來,臣就絕後了。縱然有兄弟的兒子,但並不是能祭祀我的。”說罷痛哭流涕,接著又說:“昔日太宗曾下詔:‘太子不好,同時又有藩王窺伺太子位的,兩者都廢掉。’陛下不相信東宮太子而稱道舒王賢德,難道舒王就沒有窺伺之嫌嗎?假若太子有罪,就把太子廢掉而立皇孫,這樣千秋萬代之後,天下仍歸陛下子孫所有。況且是郜國公主為妒忌她的女兒,而去擾亂東宮,怎能因為妻子母親的罪過連累太子呢?”爭執了很多次,李泌的意見愈來愈堅決,皇帝方醒悟過來,太子才得以平安無事。
當初,興元年以後,國庫空虛,封賞物品大都減少了三分之二。按老規矩封賞宰相每年三千六百匹,後來僅有一千二百匹。這時皇帝決定恢復舊制的宰相封賞。李晟、馬燧、渾蠨等人都享受收繳賦稅的封戶,便將賞予的縑全部給李泌,李泌不接受。這時各地方鎮私向皇帝進貢,每年都有五十萬緡,後來慢慢減到三十萬,皇帝因費用匱乏垂問李泌,李泌奏道“:天下每年用百萬錢供給宮中,皇上不要接受私人的奉獻。凡是下詔必須索派的,就代兩稅,這樣各方鎮就可依法行事,國家用度就寬裕了。”
德宗曾隨口說道“:盧杞清正敢於說話,然而學識淺薄,不能增長我的歷史知識,人們都說他為人奸詐,但是我卻沒有感覺到。”李泌回答說“:陛下如果能早日覺察到盧杞的奸詐險惡,怎能導致建中年間的災禍呢?派李揆去和番,讓顏真卿出使李希烈,他坑害有德望的故老的事太多了。又如楊炎雖然有罪但並沒有構成死罪,盧杞排擠陷害他卻任命關播為相。李懷光立了功,卻逼得他叛變。
這都是欺君之罪啊。”德宗說“:你說的都是事實。但楊炎把我看成了三尺童子,他有什麼議論奏章,我準了他就退下,不答應他就辭官不乾,不僅僅是盧杞討厭他啊。而且建中之亂,你知道桑道茂說過的話吧?這是命該如此啊!”李泌回答道“:所謂命,是已經如此的一種託辭。
君王的使命就是造就命運,就不應該再談什麼命了。如果講命,就不再用去賞善罰惡了。夏桀曾說‘:我的降生不是由天命決定的嗎?’武王指責紂說“:自認有天命。’當君王的人去大談特談命,就成了夏桀、商紂了。”皇帝說:“我再也不說命了。”立即加封李泌為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修治國史。李泌建議:學士頭銜上再冠一個“大”字,是從中宗開始的,到了張說任此職時,堅決謝辭,僅以學士銜主持翰林院事務。到了崔圓又被封大學士,他引用李泌辭讓這個稱號才沒封。
皇帝問李泌“:以前上巳、重陽節日,都大設酒宴集會,但寒食節往往與上巳同時,朕想在二月份命名一個節日,從我這裡開始,怎么樣才好呢?”李泌說:“取消正月最後一日的那個節日,以二月初一為中和節。賜給大臣及帝王外戚們一把尺子,稱它為‘裁度’。民間就以黑色布袋盛裝百穀瓜果種子互相贈送,稱為獻生子;各家各戶釀製宜春酒,用來祭祀勾芒神,祈求豐年。百官進獻農書,以表示務農為本。”皇帝大喜,於是便下令,將中和節與上巳、重陽並列為三令節,宮內宮外,都賞賜緡錢舉行宴會。
貞元四年(788)八月,在東壁星官天區發生月蝕,李泌說:“東壁象徵圖書府的所在地,大臣中可能會有人喪命。我是當朝的宰相兼學士,該輪到我了。以前燕國公張說就是由於這種天象而死的,我怎能避免呢?”第二年果然去世了,享年六十八歲,死後追贈為太子太傅。
李泌一直擔任宮廷內外要職,侍奉過四代君王,屢屢為權貴所忌恨,常常靠他的才智過人而倖免。李泌喜歡高談闊論,常有公正議論,能讓人主醒悟而改變主張。然而他常常持黃老鬼神之說,以致被人們非議。當初肅宗迷信陰陽巫祝,選拔王..執政,凡是興建施工,動輒拘泥於禁忌俗說。黎乾靠旁門左道當上了京兆尹後,曾叫禁工用並列的珍珠刺繡縫製皇帝服裝,又用火燒掉來除病祛災和求福。德宗對此一貫不以為然,他登基以後,立即撤掉了宮內的道場,趕走了巫祝。代宗將要安葬時,德宗嚎啕大哭地到承天門送行,而靈車卻不按正道行駛。問是何緣故,官吏說:“陛下出生在午時,所以要避開走中間到達喪葬地點。”皇帝哭泣說“:哪能委屈先王的靈駕來考慮自身的利益呢?”便下令靈車在路中間向前走。後來宣政殿的走廊倒塌,太卜說“:十月犯魁岡,不可營造修繕。”
皇帝說“:《春秋》一書上有‘啟塞從時’這句話,管他什麼魁岡呢?”立即下詔動工修建。到了桑道茂修築奉天城的事應驗,才開始重視時日的禁忌,因此進一步重用了李泌,李泌也出了不少主意。惟獨柳王比稱道李泌,說他在收復兩京上計謀最多,他的功績大大超過古代的魯仲連和范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