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一百三十七
作者:沈昫等
忠義上
○夏侯端 劉感 常達 羅士信 呂子臧 張道源 族子楚金附
李公逸 張善相 李玄通 敬君弘 馮立 謝叔方 王義方 成三郎 尹元貞 高睿 子仲 舒 崔琳附
王同皎 周憬附
蘇安恆 俞文俊 王求禮 燕欽融 郎岌 附
安金藏
《語》曰:“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孟軻曰:“生亦我所欲,義亦 我所欲,捨生而取義可也。”古之德行君子,動必由禮,守之以仁,造次顛沛,不 愆於素。有若仲由之結纓,鉏麑之觸樹,紀信之蹈火,豫讓之斬衣,此所謂殺身成 仁,臨難不苟者也!然受刑一代,顧瞻七族。不犯難者,有終身之利;隨市道者, 獲當世之榮。苟非氣義不群,貞剛絕俗,安能碎所重之支體,徇他人之義哉!則由、 麑、信、讓之徒,君人者常宜血祀,況自有其臣乎!即如安金藏剖腹以明皇嗣,段 秀實挺笏而擊元兇,張巡、姚摐之守城,杲卿、真卿之罵賊,又愈於金藏。秀實等 各見本傳。今采夏侯端、李忄妻已下,附於此篇。
夏侯端,壽州壽春人,梁尚書左僕射詳之孫也。仕隋為大理司直,高祖龍潛時, 與其結交。大業中,高祖帥師於河東討捕,乃請端為副。時煬帝幸江都,盜賊日滋。 端頗知玄象,善相人,說高祖曰:“金玉床搖動,此帝座不安。參墟得歲,必有真 人起於實沉之次。天下方亂,能安之者,其在明公。但主上曉察,情多猜忍,切忌 諸李,強者先誅,全才既死,明公豈非其次?若早為計,則應天福;不然者,則誅 矣!”高祖深然其言。及義師起,端在河東,為吏所捕,送於長安,囚之。高祖入 京城,釋之。引入臥內,與語極歡,授秘書監。
屬李密為王世充所破,以眾來降,關東之地,未有所屬。端固請往招諭之,乃 加大將軍,持節為河南道招慰使。至黎陽,李勣發兵送之,自澶水濟河,傳檄郡縣, 東至於海,南至於淮,二十餘州,並遣使送款。行次譙州,會亳州刺史丁叔則及汴 州刺史王要漢並以所部降於世充,路遂隔絕。
端素得眾心,所從二千人,雖糧盡,不忍委去。端知事必不濟,乃坐澤中,盡 殺私馬,以會軍士。因歔欷曰:“今王師已敗,諸處並沒,卿等土壤,悉皆從偽, 特以共事之情,未能見委。然我奉王命,不可從。卿有妻子,無宜效我。可斬吾首, 持歸於賊,必獲富貴。”眾皆流涕。端又曰:“卿不忍見殺,吾當自刎。”眾士抱 持之,皆曰:“公於唐家,非有親屬,但以忠義之故,不辭於死。諸人與公共事, 經涉艱危,豈有害公而取富貴!”復與同進。潛行五日,餒死者十三四;又為賊所 擊,奔潰相失者大半。端唯與三十餘人東走,采生瑩豆而食之。猶持節與之俱臥起, 謂眾人曰:“平生不知死地乃在此中。我受國恩,所以然耳,今卿等何乃相伴死乎! 可散投賊,猶全性命。吾當抱此一節,與之俱殞。”眾又不去。
屬李公逸為唐守杞州,聞而勒兵迎館之。於時河南之地,皆入世充,唯公逸感 端之義,獨堅守不下。世充遣使召端,解衣遺之。禮甚厚,仍送除書,以端為淮南 郡公、吏部尚書。端對其使者曰:“夏侯端天子大使,豈受王世充之官!自非斬我 頭將往見汝,何容身苟活而屈於賊乎!”遂焚其書,拔刀斬其所遺衣服。因發路西 歸,解節旄懷之,取竿加刃,從間道得至宜陽。
初,山中險峻,先無蹊徑,但冒履榛梗,晝夜兼行,從者三十二人,或墜崖溺 水、遇猛獸而死又半,其餘至者,皆鬢髮禿落,形貌枯瘠。端馳驛奉見,但謝無功, 殊不自言艱苦。高祖憫之,復以為秘書監。俄出為梓州刺史。所得料錢,皆散施孤 寡。貞觀元年病卒。
劉感,岐州鳳泉人,後魏司徒高昌王豐生之孫也。武德初,以驃騎將軍鎮涇州。 薛仁杲率眾圍之。感嬰城拒守,城中糧盡,遂殺所乘馬以分將士,感一無所啖,唯 煮馬骨取汁,和木屑食之。城垂陷者數矣。長平王叔良援兵至,仁杲解圍而去。感 與叔良出戰,為賊所擒。仁杲復圍涇州,令感語城中云:“援軍已敗,徒守孤城, 何益也!宜早出降,以全家室。”感許之。及至城下,大呼曰:“逆賊飢餓,亡在 朝夕!秦王率數十萬眾,四面俱集,城中勿憂,各宜自勉,以全忠節!”仁杲大怒, 執感於城邊,埋腳至膝,馳騎射殺之,至死聲色逾厲。
賊平,高祖購得其屍,祭以少牢,贈瀛州刺史,封平原郡公,謚曰忠壯。令其 子襲官爵,並賜田宅。
常達,陝人也。初仕隋為鷹揚郎將,數從高祖征伐,甚蒙親待。及義兵起,達 在霍邑,從宋老生來拒戰。老生敗,達懼,自匿不出。高祖謂達已死,令人閱屍求 之。及達奉見,高祖大悅,以為統軍。武德初,拜隴州刺史。時薛舉屢攻之,不能 克,乃遣其將仵士政以數百人偽降達。達不之測,厚加撫接。士政伺隙以其徒劫達, 擁城中二千人而叛,牽達以見於舉。達詞色抗厲,不為之屈。舉指其妻謂達曰: “識皇后否?”達曰:“正是癭老嫗,何足可識!”竟釋之。有賊帥張貴謂達曰: “汝識我否?”答曰:“汝逃死奴。”真目視之,貴怒,拔刀將斫達。人救之, 獲免。
及仁杲平,高祖見達,謂曰:“卿之忠節,便可求之古人。”命起居舍人令狐 德棻曰:“劉感、常達,須載之史策也。”執仵士政,撲殺之。賜達布帛三百段, 復拜隴州刺史,卒。
羅士信,齊州歷城人也。大業中,長白山賊王簿、左才相、孟讓來寇齊郡,通 守張須陀率兵討擊。士信年始十四,固請自效。須陀謂曰:“汝形容未勝衣甲,何 可入陣!”士信怒,重著二甲,左右雙鞬而上馬,須陀壯而從之。擊賊濰水之上。 陣才列,士信馳至賊所,刺倒數人,斬一人首,擲於空中,用槍承之,戴以略陣。 賊眾愕然,無敢逼者;須陀因而奮擊,賊眾大潰。士信逐北,每殺一人,輒劓其鼻 而懷之;及還,則驗鼻以表殺賊之多少也。須陀甚加嘆賞,以所乘馬遺之,引置左 右。每戰,須陀先登,士信為副。煬帝遣使慰喻之,又令畫工寫須陀、士信戰陣之 圖,上於內史。
及須陀為李密所殺,士信隨裴仁基率眾歸於密,署為總管。使統所部,隨密擊 王世充。敗,士信躍馬突進,身中數矢,乃陷於世充軍。世充知其驍勇,厚禮之, 與同寢食。後世充破李密,得密將邴元真等,盡拜為將軍,不復專重之。士信恥與 為伍,率所部千餘人奔於谷州。高祖以為陝州道行軍總管,使圖世充。及大軍至洛 陽,士信以兵圍世充千金堡。中有大罵之者,士信怒,夜遣百餘人將嬰兒數十至於 堡下,詐言“從東都來投羅總管”。因令嬰兒啼噪,既而佯驚曰:“此千金堡,吾 輩錯矣!”忽然而去。堡中謂是東都逃人,遽出兵追之。士信伏兵於路,俟其開門, 奮擊大破之,殺無遺類。世充平,擢授絳州總管,封剡國公。
尋從太宗擊劉黑闥於河北,有洺水人以城來降,遣士信入城據守。賊悉眾攻之 甚急,遇雨雪,大軍不得救,經數日,城陷,為賊所擒。黑闥聞其勇,意欲活之; 士信詞色不屈,遂遇害,年二十。太宗聞而傷惜,購得其屍,葬之,謚曰勇。士信 初為裴仁基所禮,嘗感其知己之恩,及東都平,遂以家財收斂,葬於北邙。又云: “我死後,當葬此墓側。”及卒,果就仁基左而托葬焉。
呂子臧,蒲州河東人也。大業末,為南陽郡丞。高祖克京師,遣馬元規撫慰山 南,子臧堅守不下,元規遣使諷諭之,前後數輩,皆為子臧所殺。及煬帝被殺,高 祖又遣其婿薛君倩齎手詔諭旨,子臧乃為煬帝發喪成禮。而後歸國,拜鄧州刺史, 封南陽郡公。
時硃粲新敗,子臧率所部數千人,與元規併力將擊之。謂元規曰:“硃粲新破 之後,上下危懼,一戰可擒。若更遷延,部眾稍集,力強食盡,必死戰於我,為患 不細也。”元規不納,子臧請以本兵獨戰,又不許。俄而粲眾大至,元規懼,退保 南陽。子臧謂元規曰:“言不見納,以至於此,老夫今坐公死矣!”粲果率兵圍之, 遇霖雨,城壁皆壞,所親者知城必陷,固勸其降。子臧曰:“安有天子方伯降賊者 乎!”於是率其麾下,赴敵而死。俄而城陷,元規亦遇害。
張道源,并州祁人也。年十五,父死,居喪以孝行稱,縣令郭湛改其所居為復 禮鄉至孝里。道源嘗與友人客游,友人病,中宵而卒,道源恐驚擾主人,遂共屍臥, 達曙方哭,親步營送,至其本鄉里。高祖舉義,召授大將軍府戶曹參軍。及平京城, 遣道源撫慰山東,燕、趙之地爭來款附。高祖下書褒美,累封范陽郡公,後拜大理 卿。時何稠、士澄有罪,家口籍沒,仍以賜之。道源嘆曰:“人有否泰,蓋亦是常。 安可因己之泰,利人之否,取其子女以為仆妾,豈近仁者之心乎#”皆舍之,一無 所取。尋轉太僕卿,後歷相州都督。武德七年卒官,贈工部尚書,謚曰節。道源雖 歷職九卿,身死日,唯有粟石兩,高祖深異之,賜其家帛三百段。
族子楚金。
楚金,少有志行,事親以孝聞。初,與兄越石同預鄉貢進士,州司將罷越石而 薦楚金,辭曰:“以順則越石長,以才則楚金不如。”固請俱退。時李勣為都督, 嘆曰:“貢士本求才行,相推如此,何嫌雙居也。”乃俱薦擢第。楚金,高宗時累 遷刑部侍郎。儀鳳年,有妖星見,楚金上疏,極言得失。高宗優納,賜帛二百段。 則天臨朝,歷位吏部侍郎、秋官尚書,賜爵南陽侯。為酷吏周興所陷,配流嶺表, 竟卒於徙所。著《翰苑》三十卷、《紳誡》三卷,並傳於時。
李公逸,汴梁雍丘人也。隋末,與族弟善行以義勇為人所附。初歸王世充,知 其必敗,遣間使請降。高祖因以雍丘置杞州,拜為總管,封陽夏郡公。又以善行為 杞州刺史。世充遣其從弟辨率眾攻之,公逸遣使請援。高祖以其懸隔賊境,未即出 兵。公逸乃留善行居守,自入朝請援,行至襄城,為世充伊州刺史張殷所獲,送於 洛陽。世充謂曰:“卿越鄭臣唐,其說安在?”公逸答曰:“我於天下,唯聞有唐。” 世充怒,斬之。善行竟沒於賊。高祖聞而悼惜,封其子為襄邑縣公。
張善相,許州襄城人也。大業末,為里長,每督縣兵,逐小盜,為眾所附,遂 據本郡,歸於李密。密敗,以城歸國,高祖授伊州總管。王世充數攻之,善相頻遣 使請救。兵既不赴,城中糧盡,自知必敗,謂僚屬曰:“死當斬吾頭以歸世充。” 眾皆泣曰:“寧與公同死,終不獨生!”後城陷被擒,送於世充,辭色不撓,罵世 充極口,尋被害。高祖嘆曰:“吾負善相,善相不負吾。”封其子為襄城郡公。
李玄通,雍州藍田人。仕隋鷹揚郎將。義兵入關,率所部歸國,累除定州總管。 劉黑闥反叛,攻之,城陷被擒。黑闥重其才,欲以為大將,玄通嘆息曰:“吾荷朝 恩,作籓東夏,孤城無援,遂陷虜庭。當守臣節,以忠報國,豈能降志,輒受賊官。” 拒而不受。故吏有以酒食饋之者,玄通曰:“諸君哀吾困辱,故以酒食來相寬慰, 吾當為諸君一醉。”遂與樂飲。謂守者曰:“吾能舞劍,可借吾刀。”守者與之。 及曲終,太息而言:“大丈夫受國厚恩,鎮撫方面,不能保全所守,亦何面目視息 世間哉!”因潰腹而死。高祖聞而為之流涕,拜其子伏護為大將。
敬君弘,絳州太平人,齊右僕射顯雋曾孫也。武德中,為驃騎將軍,封黔昌縣 侯,掌屯營兵於玄武門,加授雲麾將軍。隱太子建成之誅也,其餘黨馮立、謝叔方 率兵犯玄武門,君弘挺身出戰。其所親止之曰:“事未可知,當且觀變,待兵集, 成列而戰,未晚也。”君弘不從,乃與中郎將呂世衡大呼而進,並遇害。太宗甚嗟 賞之,贈君弘左屯衛大將軍,世衡右驍衛將軍。
馮立,同州馮翊人也。有武藝,略涉書記,隱太子建成引為翊衛車騎將軍,托 以心膂。建成被誅,其左右多逃散,立嘆曰:“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於是 率兵犯玄武門,苦戰久之,殺屯營將軍敬君弘。謂其徒曰:“微以報太子矣!”遂 解兵遁於野。俄而來請罪。太宗數之曰:“汝在東宮,潛為間構,阻我骨肉,汝罪 一也。昨日復出兵來戰,殺傷我將士,汝罪二也。何以逃死!”對曰:“出身事主, 期之效命,當職之日,無所顧憚。”因伏地歔欷,悲不自勝。太宗慰勉之。立歸, 謂所親曰:“逢莫大之恩,幸而獲濟,終當以死奉答。”
未幾,突厥至便橋。立率數百騎與虜戰於鹹陽,殺獲甚眾。太宗聞而嘉嘆,拜 廣州都督。前後作牧者,多以黷貨為蠻夷所患,由是數怨叛。立到,不營產業,衣 食取給而已。嘗至貪泉,嘆曰:“此吳隱之所酌泉也。飲一杯水,何足道哉!吾當 汲而為食,豈止一杯耶,安能易吾性乎!”遂畢飲而去。在職數年,甚有惠政,卒 於官。
謝叔方,雍州萬年人也。初從巢剌王元吉徵討,數有戰功,元吉奏授屈咥直府 左軍騎。太宗誅隱太子及元吉於玄武門,叔方率府兵與馮立合軍,拒戰於北闕下, 殺敬君弘、呂世衡。太宗兵不振,秦府護軍尉遲敬德傳元吉首以示之,叔方下馬號 哭而遁。明日出首,太宗曰:“義士也!”命釋之。歷遷西、伊二州刺史,善綏邊 鎮,胡戎愛而敬之,如事嚴父。貞觀末,累加銀青光祿大夫,歷洪、廣二州都督。 永徽中卒。
王義方,泗州漣水人也。少孤貧,事母甚謹,博通《五經》,而謇傲獨行。初 舉明經,因詣京師,中路逢徒步者,自雲父為潁上令,聞病篤,倍道將往焉,徒步 不前,計無所出。義方解所乘馬與之,不告姓名而去。俄授晉王府參軍,直弘文館。 特進魏徵甚禮之,將以侄女妻之。義方竟娶征之侄女,告人曰:“昔不附宰相之勢, 今感知己之言故也。”轉太子校書。
無何,坐與刑部尚書張亮交通,貶為儋州吉安丞。行至海南,舟人將以酒脯致 祭。義方曰:“黍稷非馨,義在明德。”乃酌水而祭,為文曰:“思帝鄉而北顧, 望海浦而南浮。必也行愆諸己,義負前修。長鯨擊水,天吳覆舟。因忠獲戾,以孝 見尤。四維霧廓,千里安流。靈應如響,無作神羞。”時當盛夏,風濤蒸毒,既而 開霽,南渡吉安。蠻俗荒梗,義方召諸首領,集生徒,親為講經,行釋奠之禮;清 歌吹籥,登降有序,蠻酋大喜。
貞觀二十三年,改授洹水丞。時張亮兄子皎,配流在崖州,來依義方而卒。臨 終托以妻子及致屍還鄉。義方與皎妻自誓于海神,使奴負柩,令皎妻抱其赤子,乘 義方之馬,身獨步從而還。先之原武葬皎,告祭張亮,送皎妻子歸其家而往洹水。 轉雲陽丞,擢為著作佐郎。
顯慶元年,遷侍御史。時中書侍郎李義府執權用事,婦人淳于氏有美色,坐事 系大理,義府悅之,托大理丞畢正義枉法出之。高宗又敕給事中劉仁軌、侍御史張 倫重按其事。正義自縊。高宗特原義府之罪。義方以義府奸蠹害政,將加彈奏,以 問其母。母曰:“昔王陵母伏劍成子之義,汝能盡忠立名,吾之願也,雖死不恨!” 義方乃先奏曰:
臣聞春鶯鳴於獻歲,蟋蟀吟於始秋,物有微而應時,人有賤而言忠。臣去歲冬 初,雲陽下縣丞耳。今春及夏,陛下擢臣著作佐郎,極文學之清選。未幾,又拜臣 侍御史,濫朝廷之雄職。顧視生涯,隕首非報,唯欲有犯無隱,以廣天聽。
伏以李義府枉殺寺丞,陛下已赦之,臣不應更有鞫問。然天子置三公、九卿、 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本欲水火相濟,鹽梅相成,然後庶績鹹熙,風雨交泰。 亦不可獨是獨非,皆由聖旨。昔唐堯失之於四凶,漢祖失之於陳豨,光武失之於逢 萌,魏武失之於張邈。此四帝者,英傑之主,然失之於前,得之於後。今陛下繼聖, 撫育萬邦,蠻陬夷落,猶懼疏網。況輦轂咫尺,奸臣肆虐,足使忠臣抗憤,義士扼 腕。縱令正義自縊,彌不可容,便是畏義府之權勢,能殺身以滅口。此則生殺之威, 上非王出;賞罰之柄,下移佞寵。臣恐履霜堅冰,積小成大,請重鞫正義死由,雪 冤氣於幽泉,誅奸臣於白日。
及廷劾義府,曰:
臣聞附下罔上,聖主之所宜誅;心狠貌恭,明時之所必罰。是以隱賊掩義,不 容唐帝之朝;竊幸乘權,終齒漢皇之劍。中書侍郎李義府,因緣際會,遂階通顯。 不能盡忠竭節,對揚王休,策蹇勵駑,祗奉皇眷,而反憑附城社,蔽虧日月,請託 公行,交遊群小。貪冶容之美,原有罪之淳于;恐漏泄其謀,殞無辜之正義。雖挾 山超海之力,望此猶輕;回天轉日之威,方斯更劣。此而可恕,孰不可容!金風屆 節,玉露啟塗,霜簡與秋典共清,忠臣將鷹鸇並擊。請除君側,少答鴻私,碎首玉 階,庶明臣節。
高宗以義方毀辱大臣,言詞不遜,左遷萊州司戶參軍。秩滿,家於昌樂,聚徒 教授。母卒,遂不復仕進。總章二年卒,年五十五。撰《筆海》十卷、文集十卷。 門人何彥光、員半千為義方制師服,三年喪畢而去。
半千者,齊州全節人也。事義方經十餘年,博涉經史,知名河朔。則天時官至 天官侍郎。撰《三國春秋》二十卷,行於代。自有傳。
成三郎,幽州漁陽人也。光宅年,為左豹韜衛長上果毅。李孝逸之討徐敬業, 以為前鋒,與賊戰於高郵。軍國敗績,被擒,送於江都。賊黨唐之奇紿其眾曰: “此李孝逸也!”將斬之。三郎大呼曰:“我,是果毅成三郎,不是將軍李孝逸。 官軍已圍爾數重,破爾在於朝夕。我死,妻子受榮;爾死,家口配沒,終不及我!” 之奇怒,斬之。敬業平,贈左監門將軍,謚曰勇。時曲阿令尹元貞,亦死敬業之難。
尹元貞者,瀛州河間人也。在曲阿,聞敬業攻陷潤州,率兵赴援。及戰敗,被 擒。敬業臨以白刃,脅令附己,將加任用。元貞詞色慷慨,竟不之屈,尋遇害。敬 業平,贈潤州刺史,謚曰壯。
高睿,雍州萬年人,隋尚書左僕射崿孫也。父表仁,谷州刺史。睿少以明經累 除桂州都督,尋加銀青光祿大夫,轉趙州刺史,封平昌縣子。聖歷初,突厥默啜來 寇,睿又嬰城固守。長史唐波若見城圍甚急,遂潛謀應賊。睿覺之,將自殺,不死, 俄而城陷被擒,更令招喻諸縣未降者。睿竟不從,遂為所殺。
初,賊將至州境。或謂睿曰:“突厥所向無前,百姓喪膽;明公力不能御,不 若降之。”睿曰:“吾為天子刺史,不戰而降,其罪大矣。”則天聞而深嘆息之, 贈冬官尚書,謚曰節。及賊退,唐波若伏誅,家口籍沒。因下制曰:“故趙州刺史 高睿,狂賊既至,死節不降;長史唐波若,不能固城,相率歸賊。高睿已加褒柱, 波若等身死破家。賞罰既行,須敦懲勸,宜頒示天下,鹹使知聞。”
子仲舒,博通經史,尤明《三禮》及詁訓之書。神龍中,為相王府文學,王甚 敬重之。開元中,累授中書舍人,侍中宋璟、中書侍郎蘇頲每詢訪故事焉。
時又有中書舍人崔琳,深達政理,璟等亦禮焉。嘗謂人曰:“古事問高仲舒, 今事問崔琳,則又何所疑矣!”仲舒累遷太子右庶子卒。
王同皎,相州安陽人,陳侍中、駙馬都尉寬之曾孫。其先自琅邪仕江左,陳亡, 徙家河北。同皎,長安中尚皇太子女定安郡主。授朝散大夫,行太子典膳郎。敬暉 等討張易之兄弟也。遣同皎與右羽林將軍李多祚迎太子於東宮,請太子至玄武門指 麾將士。太子初拒而不許,同皎諷諭切至,太子乃就駕。以功授右千牛將軍,封琅 邪郡公,賜實封五百戶。及郡主進封為公主,拜同皎為駙馬都尉。尋加銀青光祿大 夫,遷光祿卿。
神龍二年,同皎以武三思專權任勢,謀為逆亂,乃招集壯士,期以則天靈駕發 引,劫殺三思。同謀人撫州司倉冉祖雍,具以其計密告三思。三思乃遣校書郎李悛 上言:“同皎潛謀殺三思後,將擁兵詣闕,廢黜皇后。”帝然之,遂斬同皎於都亭 驛前,籍沒其家。臨刑神色不變,天下莫不冤之。睿宗即位,令復其官爵。執冉祖 雍、李悛,並誅之。
初與同皎葉謀,有武當丞周憬者,壽州壽春人也。事既泄,遁於比干廟中,自 刎而死。臨終,謂左右曰:“比干,古之忠臣也。倘神道聰明,應知周憬忠而死也。 韋後亂朝,寵樹邪佞,武三思幹上犯順,虐害忠良,吾知其滅亡不久也!可懸吾頭 於國門,觀其身首異門而出。”其後皆如其言。
蘇安恆,冀州武邑人也。博學,尤明《周禮》及《春秋左氏傳》。大足元年, 投匭上疏曰:
陛下欽聖皇之顧托,受嗣子之推讓,應天順人,二十年矣。豈不思虞舜褰裳, 周公復辟,良以大禹至聖,成王既長,推位讓國,其道備焉!故舜之於禹,是其族 親;旦舉成王,不離叔父。且族親何如子之愛?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 春秋既壯,若使統臨宸極,何異陛下之隧!陛下年德既尊,寶位將倦,機務殷重, 浩蕩心神,何不禪位東宮,自怡聖體!
臣聞自昔明王之孝理天下者,不見二姓而俱王也。當今梁、定、河內、建昌諸 王等,承陛下之廕覆,並得封王,臣恐千秋萬歲之後,於事非便,臣請黜為公侯, 任以閒簡。
臣又聞陛下有二十餘孫,今無尺土之封,此非長久之計也。臣請四面都督府及 要衝州郡,分土而王之。縱今年尚幼小,未嫻養人之術,請擇立師傅,成其孝敬之 道,將以夾輔周室,籓屏皇家,使累葉重光,饗祀不輟,斯為美矣,豈不大哉!
疏奏,則天召見,賜食慰諭而遣之。長安二年,又上疏曰:
忠臣不順時而取寵,烈士不惜死而偷生。故君道不明者,忠臣之過歟!臣道不 軌者,烈士之過歟!昔者先皇晏駕,留其顧托,將以萬機殷廣,令陛下兼知其事。 雖唐堯、虞舜居其位,而共工、驩兜在其間,陛下骨肉之恩阻,陛下子母之愛忘。 臣謂聖情以運祚將喪,極斯大節;天下謂陛下微弱李氏,貪天之功。何以年在耄倦, 而不能復子明辟,使忠言莫進,奸佞成朋,夷狄紛擾,屠害黎庶!陛下雖納隍軫念, 亦罔能救此生靈。
臣聞天下者,神堯、文武之天下也。昔有隋失馭,小人道長,群雄駭鹿,四海 瞻烏。皇唐親事戎旃,鳳翔參野,削平宇縣,龍踐宸極。歃血為盟,指河為誓,非 李氏不王,非功臣不封。陛下雖居正統,實唐氏舊基。故《詩》曰:“惟鵲有巢, 唯鳩居之。”此言雖小,可以喻大。陛下自坤生德,乘乾作主,豈不以上符天意, 下順人心!東宮昔在諒陰,相王又非長子,陛下恐宗祀中絕,所以應其謳歌。當今 太子追回,年德俱盛,陛下貪其寶位而忘母子深恩。臣聞京邑翼翼,四方取則。陛 下蔽太子之元良,枉太子之神器,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能使天下移風易俗焉? 惟陛下思之,將何聖顏以見唐家宗廟?將何誥命以謁大帝墳陵?陛下何故日夜積憂, 不知鐘鳴漏盡?臣愚以天意人事,還歸李家。陛下雖安天位,殊不知物極則反,器 滿則傾。故語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此之謂也。陛下不如高揖機務,自恬 聖躬,命史臣以書之,令樂府以歌之,斯亦太平之盛事也!
臣聞見過不諫,非忠臣也;畏死不言,非勇士也。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萬 乘之國哉!故曰:苟利國家,雖死可矣!願陛下稍輟萬機,詳臣愚見。陛下若以臣 為忠,則從諫如流,擇是而用;若以臣為不忠,則斬取臣頭,以令天下。
疏奏不納。明年,御史大夫魏元忠為張易之兄弟所構,安恆又抗疏申理之曰:
臣聞明王有含天下之量,有濟天下之心,能進天下之善,除天下之惡。若為君 王而不行此四者,則當神冤鬼怒,陰錯陽亂,欲使國家榮泰,其可得乎!陛下革命 之初,勤於庶政,親總萬機,博採謀猷,傍求俊乂,故海內以陛下為納諫之主矣! 暮年已來,怠於政教,讒邪結黨,水火成災,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故四海之內, 以陛下為受佞之主矣!當今邪正莫辯,訴訟含冤,豈陛下昔是而今非,蓋居安忘危 之失也!
臣竊見御史大夫、檢校太子右庶子、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魏元忠,廉直有聞,位 居宰輔。履忠正之基者,用元忠為龜鏡;踐邪佞之路者,嫉元忠若仇讎。麟台監張 易之兄弟,在身無德,於國無功,不逾數年,遂極隆貴。自當飲冰懷懼,酌水思清, 夙夜兢兢,以答恩造。不謂溪壑其志,豺狼其心,欲指鹿而獻馬,先害忠而損善; 將斯亂代之法,污我明君之朝。自元忠下獄,臣見長安城內,街談巷議,皆以陛下 委任奸宄,斥逐賢良,以元忠必無不順之言,以易之必有交亂之意,相逢偶語,人 心不安。雖有忠臣烈士,空撫髀於私室。而鉗口不敢言者,皆懼易之等威權,恐無 辜而受戮,亦徒虛死耳!
今賊虜強盛,征斂煩重,以臣言之,萬姓不勝其弊。況又聞陛下縱逸讒慝,禁 錮良善,賞刑失中,則遐邇生變。臣恐四夷因之,則窺覘得失,以為邊郡之患;百 姓因之,即結聚義兵,以除君側之惡。復恐逐鹿之黨,叩關而至;亂階之徒,從中 相應;爭鋒於硃雀門內,問鼎於大明殿前,陛下將何事以謝之?復何方以御之?臣 今為陛下計,安百姓之心者,莫若收雷電之威,解元忠之網,復其爵位,君臣如初, 則天下幸甚!陛下好生惡殺,縱不能斬佞臣頭以塞人望,臣請奪其榮寵,翦其羽翼, 無使權柄在手,驕橫日滋。專國倍於穰侯,回天過於左悺,則社稷危矣,惟陛下圖 之!
臣本微賤,不識元忠、易之,豈此可親而彼可疏?但恐讒邪長而忠臣絕!伏願 陛下暫垂天鑒,察臣此心,即微臣朝志得行,夕死無恨!
疏奏,易之等大怒,欲遣刺客殺之。賴正諫大夫硃敬則、鳳閣舍人桓彥范、著 作郎魏知古等保護以免。
安恆,神龍初為集藝館內教。節愍太子之殺武三思也,或言安恆預其謀,遂下 獄死。睿宗即位,知其冤,下制曰:“故蘇安恆,文學基身,鯁直成操,往年抗疏, 忠讜可嘉。屬回邪擅構,奄從非命,興言軫悼,用惻於懷。宜贈寵章,式旌徽烈, 可贈諫議大夫。”時又有俞文俊、王求禮,亦以直言見稱。
俞文俊者,荊州江陵人。則天載初年,新豐因風雷山移,乃改縣名為慶山,四 方畢賀。文俊詣闕上書曰:“臣聞天氣不和而寒暑並,人氣不知而疣贅生,地氣不 和而塠阜出。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反易剛柔,故地氣隔塞而山變為災。陛下謂之 慶山,臣以為非慶也。臣愚以為宜側身修德,以答天譴。不然,恐殃禍至矣!”則 天大怒,流於嶺外。後為六道使所殺。
王求禮者,許州長社人。則天時,為左拾遺。時武懿宗統兵討契丹,畏忄耎不 敢進。及賊平,懿宗奏滄、瀛等數百家從賊,請誅之。求禮廷折之曰:“此等素無 武備,城池不完,遇賊畏懼,苟從之以求生,豈素有背叛之心也!懿宗擁強兵數十 萬,聞賊輒退,使其滋蔓。又欲移罪於草澤詿誤之人,豈為臣之道!臣請先斬懿宗, 以謝河北。”懿宗不能答。則天遂寬脅從者之罪。後都城三月雨雪,鳳閣侍郎蘇味 道以為瑞雪,率群官表賀。求禮曰:“公為宰相,不能燮理陰陽,非時降雪,又將 災而為瑞,誣罔視聽。若以三月雪為瑞雪,即臘月雷亦為瑞雷耶?”味道不從。求 禮累遷左台殿中侍御史。神龍初,為衛王掾,病卒。
燕欽融,洛州偃師人也。景龍末,為許州司戶參軍。時韋庶人干預國政,盛封 拜群從子弟。又與悖逆庶人及駙馬都尉武延秀、中書令宗楚客等將圖危宗社。欽融 連上奏其事,庶人大怒,勸中宗召欽融廷見,撲殺之。宗楚客又私令執法者加刃, 欽融因而致死。睿宗即位,下制曰:“故許州司戶參軍燕欽融,先陳忠讜,頗列章 奏,雖乾非其位,而進不顧身。永言奄亡,誠所傷悼,方開諫路,宜慰窀穸。可贈 諫議大夫,仍令備禮改葬,特授一子官。”
先是,定州人郎岌,亦備陳韋庶人及宗楚客將為逆亂之狀,中宗不納,而韋庶 人勸杖殺之。睿宗即位,追贈諫議大夫。
安金藏,京兆長安人,初為太常工人。載初年,則天稱制,睿宗號為皇嗣。少 府監裴匪躬、內侍范雲仙並以私謁皇嗣腰斬。自此公卿已下,並不得見之,唯金藏 等工人得在左右。或有誣告皇嗣潛有異謀者,則天令來俊臣窮鞫其狀。左右不勝楚 毒,皆欲自誣,唯金藏確然無辭,大呼謂俊臣曰:“公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 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藏並出,流血被地,因氣絕而仆。則天聞之, 令輿入宮中,遣醫人卻內五藏,以桑白皮為線縫合,傅之藥。經宿,金藏始甦。則 天親臨視之,嘆曰:“吾子不能自明,不如爾之忠也!”即令俊臣停推,睿宗由是 免難。
金藏,神龍初喪母,寓葬於都南闕口之北,廬於墓側,躬造石墳石塔,晝夜不 息。原上舊無水,忽有湧泉自出。又有李樹盛冬開花,犬鹿相狎。本道使盧懷慎上 聞,敕旌表其門。景雲中,累遷右武衛中郎將。玄宗即位,追思金藏忠節,下制褒 美,擢拜右驍衛將軍,乃令史官編次其事。開元二十年,又特封代國公,仍於東嶽 等諸碑鐫勒其名。竟以壽終,贈兵部尚書。
忠義下
○李憕 子源 彭 彭孫景讓
張介然 崔無詖 盧奕 蔣清 顏杲卿 子 泉明
薛願 龐堅附
張巡 姚掞附
許遠 程千里 袁光庭邵真 符璘 趙曄 石演芬 張名振附
張伾 甄濟 劉敦儒 高沐 賈直言 庾敬休 辛讜
李憕,太原文水人。父希倩,中宗神龍初,右台監察御史。
憕早聰敏,以明經舉,開元初為鹹陽尉。時張說自紫微令、燕國公出為相州刺 史、河北按察使,有洺州劉行善相人,說問:“寮寀後誰貴達?”行乃稱憕及臨河 尉鄭岩。說乃以女妻岩,妹婿陰行真女妻於憕。及說為并州長史、天兵軍大使,引 憕常在幕下。九年,入為相,忄妻又為長安尉。屬宇文融為御史,括田戶,奏知名 之士崔希逸、鹹暠業、宇文順、於孺卿、李宙及忄妻為判官,攝監察御史,分路檢 察,以課並遷監察御史。忄妻驟歷兵、吏部郎中,給事中。憕有吏乾,明於几案, 甚有當官之稱。
二十八年,為河南少尹。時蕭炅為尹,依倚權貴,蒞事多不法。憕以公直正之, 人用系賴。又道士孫甑生以左道求進,托以修功德,往來嵩山,求請無度,忄妻必 挫之。炅及甑生患之,而構於朝廷。天寶初,出為清河太守。十一載,累轉河東太 守、本道採訪。謁於行在所,改尚書右丞、京兆尹。十四載,轉光祿卿、東京留守, 判尚書省事。
其載十一月,安祿山反於范陽,人心震懼。玄宗遣安西節度封常清兼御史大夫 為將,召募於東京以御之。憕與留台御史中丞盧奕、河南尹達奚珣,綏輯將士,完 繕城郭,遏其侵逼。遷忄妻禮部尚書,依前留守。自逆徒發范陽,至渡河,令嚴, 覘候計絕。及渡河,陷陳留、滎陽二郡,殺張介然、崔無詖,數日間已至都城下。 祿山所統,皆蕃漢精兵,訓練已久;常清之眾,多市井之人,初不知戰。及兵交之 後,被鐵騎唐突,飛矢如雨,皆魂懾色沮,望賊奔散。忄妻謂奕曰:“吾曹荷國重 寄,誓無避死,雖力不敵,其若官守何!”奕亦便許願守本司。於是憕居留守宅, 奕獨居台中。
及常清西奔,祿山領其眾,椎鼓大呼,以入都城,殺掠數千人,箭及宮闕。然 後住居於閒廄中,令擒忄妻及奕、判官蔣清等三人,害之,以威於眾。祿山傳忄妻、 奕、清三人之首,以徇河北。信宿,至平原,太守顏真卿斬其使,浴其首,殮以木 函,祭而瘞之,以聞。玄宗贈忄妻司徒,仍與一子五品官。奕武部尚書,崔無詖工 部尚書,各與一子官。蔣清文部郎中。
忄妻豐於產業,伊川膏腴,水陸上田,修竹茂樹,自城及闕口,別業相望,與 吏部侍郎李彭年皆有地癖。鄭岩,天寶中仕至絳郡太守,入為少府監,田產亞於忄 妻。
忄妻有子十餘人,二子為僧,與忄妻同遇害;二子彭、源,存焉。
源,時年八歲,為賊所俘,轉徙流離,凡七八年。及史朝義走河北,洛陽故吏 有義源者,贖之於民家。代宗聞之,授河南府參軍,轉司農寺主簿。以父死禍難, 無心祿仕,誓不婚妻,不食酒肉。洛陽之北惠林寺,忄妻之舊堅墅也,源乃依寺僧, 寓居一室,依僧齋戒,人未嘗見其所習。先穴地為墓,預為終制,時時偃仰於穴中。
長慶三年,御史中丞李德裕表薦之曰:“處士李源,即故禮部尚書、東都留守、 贈司徒、忠烈公李忄妻之少子。天與忠孝,嗣茲貞烈。以父死國難,哀纏終身,自 司農寺主簿,絕心祿仕,垂五十年。暨於衰暮,多依惠林佛寺,本忄妻之墅也。寺 之正殿,即忄妻之寢室,源過殿必趨,未嘗登踐。隨僧一食,已五十年。其端心執 孝,無有不至。抱此貞節,棄於清朝,臣竊為陛下惜之。”詔曰:
《禮》著死綏,《傳》稱握節,捐生守位,取重人倫。為義甚明,其風或替, 言念於此,慨然興懷。而朝之公卿,有上言者,雲天寶之季,盜起幽陵,振盪生靈, 噬吞河洛。贈司徒、忠烈公忄妻,處難居首,正色受屠,兩河聞風,再固危壁,首 立殊節,到今稱之。其子源,有曾、閔之行,可貫於神明;有巢、由之風,可希於 太古。山林以寄其跡,爵祿不入於心,泊然無營,五十餘載。夫褒忠可以勸臣節, 旌孝可以激人倫,尚義可以警澆浮,敬老可以厚風俗。舉茲四者,大儆於時。是用 擢自衡門,立於文陛,處以諫職,冀聞讜言,仍加印紱,式示光寵。可守左諫議大 夫,賜緋魚袋。仍敕河南尹差官就所居敦諭遣發。
穆宗尋令中使齎手詔、緋袍、牙笏、絹二百匹,往洛陽惠林寺宣賜。源受詔, 對中使苦陳疾甚年高,不能趨拜,附表謝恩,其官告服色絹,皆辭不受。竟卒於寺。
彭,以一子官累歷州縣令長。子宏,仕官愈卑。生三子:景讓、景莊、景溫, 自元和後,相繼以進士登第。
景讓,太和中為尚書郎,出為商州刺史。開成二年,入朝為中書舍人。二年十 月,出為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使。四年,入為禮部侍郎。五年,選貢士李 蔚,後至宰相;楊知退為尚書。大中朝,為襄州刺史、山南道節度使,入為吏部尚 書。十一年,轉御史大夫。
景讓有大志,事親以孝聞,正色立朝,言無避忌。為大夫時,宣宗舅鄭光卒, 詔贈司徒,罷朝三日。景讓曰:“國舅雖親,朝典有素,無容過越。”乃上言曰:
鄭光是陛下親舅,外族之愛,誠軫聖心,況皇太后哀切之時,理合加等,而賜 之粟帛,隆其第宅,自家刑國,允謂合宜。今以輟朝之數,比於親王公主,則前例 所無。縱有,亦不可施用。何者?先王制禮,所以防微。大凡人情,於外族則深, 於宗屬則薄。所以先王制禮,割愛厚親,士庶猶然,況當萬乘!親王公主,宗屬也; 舅氏,外族也。今朝廷公卿以至庶人,據《開元禮》,外祖父母及親舅喪服,小功 五月,若親伯叔親兄弟即服齊縗周年。所以疏其外而密於內也。有天下者,尤不可 使外戚強盛。故西漢有呂氏之侈,幾滅劉氏;國朝有則天之篡,殆革唐命。皆非一 朝一夕,其所由來漸也。今鄭光輟朝日數,與親王公主同,設使陛下速改詔命,輟 朝一日或兩日,示其升降有差,恩禮無僭,使四方見陛下欽明之德,青史傳陛下制 度之文,垂之百王,播之芳烈。
臣愚不肖,謬竊恩私,實願陛下處於堯、舜之上,羲、軒之列,所以甘心鼎鑊, 伏進危言!
優詔報之,乃罷兩日。景讓復為吏部尚書,卒,謚曰孝。
景溫,登第後踐歷台閣。鹹通中,自工部侍郎出為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 軍使。景莊,亦至達官。
張介然者,蒲州猗氏人也。本名六朗。謹慎善籌算,為郡守在河、隴。及天寶 中,王忠嗣、皇甫惟明、哥舒翰相次為節將,並委以營田支度等使。進位衛尉卿, 仍兼行軍司馬,使如故。及加銀青光祿大夫,帶上柱國,因入奏稱旨,特加賜齎。 介然乘間奏曰:“臣今三品,合列棨戟。若列於帝城,鄉里不知臣貴。臣,河東人 也,請列戟於故鄉。”玄宗曰:“所給可列故鄉,京城佇當別賜。”介然拜謝而出, 仍賜絹五百匹,令宴集閭里,以寵異之。本鄉列戟,自介然始也。哥舒翰追在西京, 薦為少府監。
安祿山將犯河洛,以介然為河南防禦使,令守陳留。陳留水陸所湊,邑居萬家, 而素不習戰。介然至任數日,賊已渡河。雖率兵登城,兼守要害,虜騎十萬,所過 殺戮,煙塵亘天,瀰漫數十里。介然之眾,聞吹角鼓譟之聲,授甲不得,氣已奪矣, 故至覆敗。
初,玄宗以祿山起逆,於河南要路懸榜以購其首,又諭已殺其子慶宗等。祿山 入陳留北郭,安慶緒見榜,白於祿山。祿山於輿中兩手撫胸,大哭數聲,曰:“我 有何罪,已殺我兒?”便縱凶毒。前有陳留兵將降者向萬人,行列於路,祿山命其 牙將殺戮皆盡,流血如川。乃斬介然于軍門,祿山氣乃稍解。頓軍於陳留郭下,以 其將李庭望為節度鎮之。十五載,玄宗贈介然工部尚書,與一子五品官。
崔無詖者,京兆長安人也。本博陵舊族。父從禮,中宗韋庶人之舅,景龍中衛 尉卿。時中書令、酇國公蕭至忠才位素高,甚承恩顧,敕亡先女冥婚韋庶人亡弟。 無詖婚至忠女,後為女家,中宗為兒家,供擬甚厚,時人為之語曰:“皇后嫁女, 天子娶婦。”及韋庶人敗,至忠女亦死,無詖坐累久貶在外。
開元中,為益州司馬。會楊國忠為新都尉,與之歡甚,國忠因事引用之,累轉 陝郡太守、少府監、滎陽郡太守。安祿山率眾南向,無詖召募拒之。及賊陷陳留郡 後,凶威轉盛,戈矛鼓角,驚駭城邑,兩宿及滎陽。乘城自墜如雨,故無詖及官吏, 盡為賊所虜。賊以其將武令珣鎮之。
盧奕,黃門監懷慎之少子也。與其兄奐齊名。大腹豐下,眉目疏朗。謹愿寡慾, 不尚輿馬,克己自勵。開元中,任京兆司錄參軍。天寶初,為鄠縣令、兵部郎中。 所歷有聲,皆如奐之所治也。天寶八載,轉給事中。十一載,為御史中丞。始懷慎 及奐並為中丞,父子三繼,清節不易,時人美之。奕留台東都,又分知東都武部選 事。
十四載,安祿山犯東都,人吏奔散;奕在台獨居,為賊所執,與李憕同見害。 玄宗聞而愍之,贈兵部尚書。太常議謚,博士獨孤及議曰:
盧奕剛毅朴忠,直方而清,勵精吏事,所居可紀。天寶十四載,洛陽陷沒。於 時東京人士,狼狽鹿駭,猛虎磨牙而爭其肉,居位者皆欲保命而全妻子。或先策高 足,爭脫羿彀;或不恥苟活,甘飲盜泉。奕獨正身守位義不去,以死全節誓不辱。 勢窘力屈,以朝服就執,猶慷慨感憤,數賊梟獍之罪。觀者股慄,奕不變其色,而 北面辭君,然後受害。雖古烈士,方之者鮮矣!
或曰:“洛陽之存亡,操兵者實任其咎,非執法吏所能抗。師敗將奔,去之可 也。委身寇讎,以死誰懟?”及以為不然。勇者御而忠者守,必社稷是衛,則死生 以之。危而去之,是智免也,於忠何有?昔荀息殺身於晉,不食其言也;仲由結纓 於衛,食焉不避其難也;玄冥勤其官而水死,守位而忘軀也;伯姬待保姆而火死, 先禮而後身也。彼四人者,死之日,皆於事無補,夫豈愛死而賈禍也!以為死輕於 義,故蹈義而捐生。古史書之,使事君者勸。然則祿山之亂,大於里克、孔悝;奕 廉察之任,切於玄冥之官。分命所系,不啻於保姆;逆黨兵威,甚於水火。於斯時 也,能與執干戈者同其戮力,挽之不來,推之不去,豈不以師可虧,免不可苟,身 可殺,節不可奪。故全其特操於白刃之下,孰與夫懷安偷生者同其風哉!
謹按諡法,圖國忘身曰“貞”,秉德遵業曰“烈”。奕執憲戎馬之間,志籓王 室,可謂圖國;國危不能拯,而繼之以死,可謂忘身;歷官一十任,言必正,事必 果,而清節不撓,去之若始至,可謂秉德;先黃門以直道佐時,奕嗣之以忠純,可 謂遵業。請謚曰“貞烈”。
從之。
蔣清者,故吏部侍郎欽緒之子。舉明經,調補太子校書郎、鞏縣丞,盧奕留之 憲府。清與諸兄溢、演、沇,知名於時。奕之被害,清亦死焉。
顏杲卿,琅邪臨沂人。世仕江左。五代祖之推,北齊黃門侍郎、修文館學士。 齊亡入周,始家關內,遂為長安人焉。曾伯祖師古,貞觀中秘書監,自有傳。曾祖 勤禮,崇文館學士。祖甫,曹王侍讀。父元孫,垂拱初登進士第,考功員外郎劉奇 榜其詞策,文瑰俊拔,多士聳觀。歷官長安尉、太子舍人、亳州刺史卒。
杲卿以廕受官,性剛直,有吏乾。開元中,為魏州錄事參軍,振舉綱目,政稱 第一。天寶十四載,攝常山太守。時安祿山為河北、河東採訪使,常山在其部內。 其年十一月,祿山舉范陽之兵詣闕。十二月十二日,陷東都。杲卿忠誠感發,懼賊 遂寇潼關,即危宗社。時從弟真卿為平原太守,初聞祿山逆謀,陰養死士,招懷豪 右,為拒賊之計。至是遣使告杲卿,相與起義兵,掎角斷賊歸路,以紓西寇之勢。 杲卿乃與長史袁履謙、前真定令賈深、前內丘丞張通幽等,謀開土門以背之。時祿 山遣蔣欽湊、高邈率眾五千守土門。杲卿欲誅欽湊,開土門之路。時欽湊軍隸常山 郡,屬欽湊遣高邈往幽州未還,杲卿遣吏召欽湊至郡計事。是月二十二日夜,欽湊 至,舍之於傳舍。會飲既醉,令袁履謙與參軍馮虔、縣尉李棲默、手力翟萬德等殺 欽湊。中夜,履謙以欽湊首見杲卿,相與垂泣,喜事交濟也。是夜,稾城尉崔安石 報高邈還至蒲城,即令馮虔、翟萬德與安石往圖之。詰朝,高邈之騎從數人至稾城 驛,安石皆殺之。俄而邈至,安石紿之曰:“太守備酒樂於傳舍。”邈方據下馬, 馮虔等擒而縶之。是日,賊將何千年自東都來趙郡,馮虔、萬德伏兵於醴泉驛,千 年至,又擒之。即日縛二賊將還郡。杲卿遣子安平尉泉明及賈深、張通幽、翟萬德, 函欽湊之首,械二賊,送於京師。
至太原,節度使王承業留泉明、賈深等,寢杲卿之表。承業自上表獻之,以為 己功。玄宗不之知,擢拜承業大將軍,牙官獲賞者百數。玄宗尋知杲卿之功,乃加 衛尉卿、兼御史大夫,以袁履謙為常山太守,賈深為司馬。
杲卿既斬賊將,收兵練卒,乃檄告河北郡縣,言朝廷以榮王為河北兵馬大元帥, 哥舒翰為副,統眾三十萬,即出土門。郡縣聞之,皆殺賊守將,遠近回響,時十五 郡皆為國家所守。時安祿山遣使傳李忄妻、盧奕之首徇河北。至平原,真卿殺賊使, 收藏忄妻等首。清池尉賈載亦斬偽署景城守劉玄道,傳首於平原。饒陽郡守盧全誠 亦據郡舉兵,會於真卿。時常山、平原二郡兵威大振。祿山方自率眾而西,已至陝, 聞河北有變而還,乃命史思明、蔡希德率眾渡河。
十五年正月,思明攻常山郡。城中兵少,眾寡不敵,御備皆竭。其月八日,城 陷,杲卿、履謙為賊所執,送於東都。思明既陷常山,遂攻諸郡,鄴、廣平、鉅鹿、 趙郡、上谷、博陵、文安、魏郡、信都,復為賊守。祿山見杲卿,面責之曰:“汝 昨自范陽戶曹,我奏為判官,遂得光祿、太常二丞,便用汝攝常山太守,負汝何事 而背我耶?”杲卿瞋目而報曰:“我世為唐臣,常守忠義,縱受汝奏署,複合從汝 反乎!且汝本營州一牧羊羯奴耳,叨竊恩寵,致身及此,天子負汝何事而汝反耶?” 祿山怒甚,令縛於中橋南頭從西第二柱,節解之,比至氣絕,大罵不息。
是日杲卿幼子誕、侄詡及袁履謙,皆被先截手足,何千年弟在傍,含血噴其面, 因加割臠,路人見之流涕。其年二月,李光弼、郭子儀之師自土門東下,復收常山 郡。杲卿、履謙等妻女數百人,系之獄中,光弼破械出之,令行喪服,給遣周厚。
至德二年冬,廣平王收復兩京,史思明以河朔歸國。時真卿為蒲州刺史,乃令 泉明於河北求訪血屬。杲卿妹先適故榆次令張景儋,妹女流落賊中,泉明一女亦落 賊中,俱索購錢三萬。泉明悉索所費,購姑女而還,比復納購,己女遂失。而袁履 謙已下,父之將吏妻子奴隸三百餘人,轉徙賊中,窮窘無告。泉明悉以歸蒲州,真 卿贍給久之,隨其所詣而資送之。泉明求其父屍於東都,得其行刑者,言杲卿被害 時,先斷一足,與履謙同坎瘞之。及發瘞得屍,果無一足,即日與履謙之屍,各為 一柩,扶護還長安。初,履謙妻疑夫柩殮衣儉薄,發棺視之,一與杲卿等,履謙妻 號踴感嘆,待之如父。泉明之志行仁義如此。
乾元元年五月,詔曰:“故衛尉卿、兼御史中丞、恆州刺史顏杲卿,任彼專城, 志梟狂虜,艱難之際,忠義在心。憤群凶而慷慨,臨大節而奮發,遂擒元惡,成此 茂勛。屬胡虜憑陵,流毒方熾,孤城力屈,見陷寇讎,身歿名存,實彰忠烈。夫仁 者有勇,驗之於臨難;臣之報國,義存於捐軀。嘉其死節之誠,未備飾終之禮,可 贈太子太保。”
薛願,河東汾陰人。父縚,禮部郎中。兄崇一,尚惠宣太子女宜君縣主。女弟 為廢太子瑛妃。願坐宮廢貶官。祿山之亂,南陽節度使魯炅奏用願為潁川太守、本 郡防禦使。時賊已陷陳留、滎陽、汝南等郡,方圍南陽。潁川當其來往之路,願與 防禦副使龐堅同力固守,城中儲蓄無素,兵卒單寡。自至德元年正月至十一月,賊 晝夜攻之不息,距城百里,廬舍墳墓林樹開發斬徹殆盡,而外救無至。賊將阿史那 承慶悉以銳卒並攻,為木驢木鵝,雲梯衝棚,四面雲合,鼓譟如雷,矢石如雨,力 攻十餘日,城中守備皆竭,賊夜半乘梯而入。願、堅俱被執,送於東都,將支解之。 或說祿山曰:“薛願、龐堅,義士也。人各為其主,屠之不祥。”乃係於洛水之濱, 屬苦寒,一夕凍死。
堅,武德功臣玉之玄孫。初娶邠王守禮女建寧縣主。魯炅奏為潁川郡長史,兼 防禦副使。
張巡,蒲州河東人。兄曉,開元中監察御史。兄弟皆以文行知名。巡聰悟有才 乾,舉進士,三以書判拔萃入等。天寶中,調授清河令。有能名,重義尚氣節,人 以危窘告者,必傾財以恤之。
祿山之亂,巡為真源令。說譙郡太守,令完城,募市人,為拒賊之勢。時吳王 祗為靈昌太守,奉詔糾率河南諸郡,練兵以拒逆黨,濟南太守李隨副之。巡與單父 尉賈賁各召募豪傑,同為義舉。
時雍丘令令狐潮欲以其城降賊,民吏百餘人不從命,潮皆反接,仆之於地,將 斬之。會賊來攻城,潮遽出斗,而反接者自解其縛,閉城門拒潮召賁。賁與巡引眾 入雍丘,殺潮妻子,嬰城守備。吳王祗承制授賁監察御史。數日,賊來攻城,賁出 斗而死,巡乃合賁之眾城守。令狐潮引賊將李廷望攻圍累月,賊傷夷大半。祿山乃 於雍丘北置杞州,築城壘以絕餉路,自是內外隔絕。又相持累月,賊鋒轉熾,城中 益困。
時許遠為睢陽守,與城父令姚摐同守睢陽城,賊攻之不下。初祿山陷河洛,許 叔冀守靈昌,薛願守潁川,許遠守睢陽,皆城孤無援。願守一年而城陷,督冀一年 而自拔,獨睢陽堅守。賊將尹子奇攻圍經年。巡以雍丘小邑,儲備不足,大寇臨之, 必難保守,乃列卒結陣詐降,至德二年正月也。玄宗聞而壯之,授巡主客郎中、兼 御史中丞。尹子奇攻圍既久,城中糧盡,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人心危恐,慮將有 變。巡乃出其妾,對三軍殺之,以饗軍士。曰:“諸公為國家戮力守城,一心無二, 經年乏食,忠義不衰。巡不能自割肌膚,以啖將士,豈可惜此婦,坐視危迫。”將 士皆泣下,不忍食,巡強令食之。乃括城中婦人;既盡,以男夫老小繼之,所食人 口二三萬,人心終不離變。
時賀蘭進明以重兵守臨淮,巡遣帳下之士南霽雲夜縋出城,求援於進明。進明 日與諸將張樂高會,無出師意。霽雲泣告之曰:“本州強寇凌逼,重圍半年,食盡 兵窮,計無從出。初圍城之日,城中數萬口,今婦人老幼,相食殆盡,張中丞殺愛 妾以啖軍人,今見存之數,不過數千,城中之人,分當餌賊。但睢陽既拔,即及臨 淮,皮毛相依,理須援助。霽雲所以冒賊鋒刃,匍匐乞師,謂大夫深念危亡,言發 回響,何得宴安自處,殊無救恤之心?夫忠臣義士之所為,豈宜如此!霽雲既不能 達主將之意,請齧一指,留於大夫,示之以信,歸報本州。”霽雲自臨淮還睢陽, 繩城而入。城中將吏知救不至,慟哭累日。
十月,城陷。巡與姚摐、南霽雲、許遠,皆為賊所執。巡神氣慷慨,每與賊戰, 大呼誓師,眥裂血流,齒牙皆碎。城將陷,西向再拜,曰:“臣智勇俱竭,不能式 遏強寇,保守孤城。臣雖為鬼,誓與賊為厲,以答明恩。”及城陷,尹子奇謂巡曰: “聞君每戰眥裂,嚼齒皆碎,何至此耶?”巡曰:“吾欲氣吞逆賊,但力不遂耳!” 子奇以大刀剔巡口,視其齒,存者不過三數。巡大罵曰:“我為君父義死。爾附逆 賊,犬彘也,安能久哉!”子奇義其言,將禮之,左右曰:“此人守義,必不為我 用。素得士心,不可久留。”是日,與姚摐、霽雲同被害,唯許遠執送洛陽。
姚摐者,浹州平陸人,故相梁國公崇之侄孫。父弇,開元初歷處州刺史。摐性 豪盪,好飲謔,善絲竹。歷壽安尉、城父令,與張巡素相親善。以守睢陽之功,至 德二年春,加檢校尚書侍郎。
賈賁者,故閬州刺史璿之子也。
許遠者,杭州鹽官人也。世仕江右。曾祖高陽公敬宗,龍朔中宰相,自有傳。 遠清乾,初從軍河西,為磧西支度判官。章仇兼瓊鎮劍南,又闢為從事。慕其門, 欲以子妻之。遠辭,兼瓊怒,積他事中傷,貶為高要尉。後遇赦得還。
祿山之亂,不次拔將帥,或薦遠素練戎事。玄宗召見,拜睢陽太守,累加侍御 史、本州防禦使。及賊將尹子奇攻圍,遠與張巡、姚摐嬰城拒守經年,外救不至, 兵糧俱盡而城陷。尹子奇執送洛陽,與哥舒翰、程千里,俱囚之客省。及安慶緒敗, 渡河北走,使嚴莊皆害之。
初,賀蘭進明與房琯素不相葉。及琯為宰相,進明時為御史大夫。琯奏用進明 為彭城太守、河南節度使、兼御史大夫,代嗣虢王巨;復用靈昌太守許叔冀為進明 都知兵馬、兼御史大夫,重其官以挫進明。虢王巨受代之時,盡將部曲而行,所留 者揀退羸兵數千人、劣馬數百匹,不堪扞賊。叔冀恃部下精銳,又名位等於進明, 自謂匹敵,不受進明節制。故南霽雲之乞師,進明不敢分兵,懼叔冀見襲。兩相觀 望,坐視危亡,致河南郡邑為墟,由執政之乖經制也。
程千里,京兆人。身長七尺,骨相魁岸,有勇力。本磧西募人,累以戎勛,官 至安西副都讓。天寶十一載,授御史中丞。十二載,兼北庭都讓,充安西北庭節度 使。突厥首領阿布思先率眾內附,隸朔方軍,玄宗賜姓名曰李獻忠。李林甫遙領朔 方節度,用獻忠為副將。後有詔移獻忠部落隸幽州,獻忠素與祿山有隙,懼不奉詔, 乃叛歸磧北,數為邊患。玄宗憤之,命千里將兵討之。
十二載十一月,千里兵至磧西,以書喻葛祿,令其相應。獻忠勢窮,歸葛祿部。 葛祿縛獻忠並其妻子及帳下數千人,送之千里,飛表獻捷,天子壯之。十三載三月, 千里獻俘於勤政樓,斬之於硃雀街,以功授右金吾衛大將軍同正,仍留佐羽林軍。 祿山之亂,詔千里於河東召募,充河東節度副使、雲中太守。
十五載正月,遷上黨郡長史、特進,攝御史中丞,以兵守上黨。賊來攻城,屢 為千里所敗,以功累加開府儀同三司、禮部尚書、兼御史大夫。
至德二年九月,賊將蔡希德圍城,數以輕騎挑戰。千里恃其驍果,開懸門,率 百騎,欲生擒希德。勁騎搏之,垂將擒而希德救兵至,千里斂騎而退,橋壞墜坑, 反為希德所執。仰首告諸騎曰:“非吾戰之過,此天也!為我報諸將士,乍可失帥, 不可失城。”軍人聞之泣下,晝夜嚴兵城守,賊竟不能拔。千里至東都,安慶緒舍 之,偽署特進,囚之客省。及慶緒敗走,為嚴莊所害。
其年十二月,上御丹鳳樓大赦,節文曰:“忠臣事君,有死無貳;烈士徇義, 雖歿如存。其李忄妻、盧奕、袁履謙、張巡、許遠、張介然、蔣清、龐堅等,即與 追贈,訪其子孫,厚其官爵,家口深加優恤。”自是赦恩,無不該於節義,而程千 里終以生執賊庭,不沾褒贈。
袁光庭者,河西戍將,天寶末為伊州刺史。祿山之亂,西北邊戎兵入赴難,河、 隴郡邑,皆為吐蕃所拔。唯光庭守伊州累年,外救不至。虜百端誘說,終不之屈, 部下如一。及矢石既盡,糧儲並竭,城將陷沒,光庭手殺其妻子,自焚而死。朝廷 聞之,贈工部尚書。
邵真者,恆州節度使李寶臣之判官也。累加檢校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專掌 文翰,寶臣深所信任。寶臣死,其子惟岳擅領父眾。李正己、田悅遣人說惟岳同叛, 真泣諫曰:“先公位兼將相,受國厚恩,大夫縗絰之中,遽欲違命,同鄰道之惡, 違先公之志,必不可也!田悅與我密邇,絕之又恐速禍;正己稍遠,絕之易耳。但 令悅使還報,請徐思其宜;執正己使送京師,因請致討,朝廷必嘉大夫之忠,而旌 節可得。”惟岳然之,令真草奏。將發,孔目吏胡震謂惟岳曰:“此事非細,請與 將吏會議。”長史畢華曰:“先公與二道親好,二十餘年,一朝背之,伏恐生事。 今執其來使,送於京師,大善。脫未為朝廷所信,正己兵強,忽來襲城,孤軍無援, 何以敵之?不若仍舊勿絕,徐觀其變。”惟岳又從之。真又勸惟岳遣其弟惟簡入朝, 仍遣軍吏薛廣嗣詣河東節度馬燧軍求保薦。田悅屯兵束鹿,聞其謀,遣人謂惟岳曰: “邵真惑亂軍政,必速殺之。不然,吾且討其罪矣。”惟岳懼,遂殺真。朝廷聞而 嘉之,贈戶部尚書。
符璘者,田悅之將。初,馬燧、李抱真、李芃等破田悅於洹水,燧等進屯魏州。 時悅與李納會於濮陽,因請助兵,納分麾下數千人隨之。至是納為河南諸軍所逼, 自濮陽奔歸濮州,徵兵於悅,悅遣璘將三百騎護送之。納兵既歸,遂悉其眾降於燧。 遷璘試太子詹事、兼御史中丞,封義陽郡王,實封一百戶。
璘父令奇,初為悅部將,至是因璘之出,遂令三子同降於燧。悅怒,執令奇, 令奇大呼慢罵之,悅族其家。贈令奇戶部尚書。
趙曄,字雲卿,鄧州穰人,其先自天水徙焉。貞觀中,主客員外郎德言曾孫也。 父敬先,殿中侍御史。
曄志學,善屬文。開元中,舉進士,連擢科第,補太子正字,累授大理評事, 貶北陽尉,移雷澤、河東二丞。河東採訪使韋陟以曄履操清直,頗推敬之,表為賓 僚。陟罷,陳留採訪使郭納復奏曄為支使。及安祿山陷陳留,因沒於賊。時有京兆 韋氏,夫任畿官,以不供賊軍遇害,韋被逆賊沒入為婢。江西觀察使韋儇,族兄弟 也。曄哀其冤抑,以錢贖之,俾其妻置之別院,厚供衣食,而曄竟不面其人。明年, 收復東都,曄以家財資給,而訪其親屬歸之,識者鹹重焉。
乾元初,三司議罪,貶晉江尉。數年,改錄事參軍。征拜左補闕,未至。福建 觀察使李承昭奏為判官,授試大理司直、兼監察御史。試司議郎、兼殿中侍御史。 入為膳部、比部二員外,膳部、倉部二郎中,秘書少監。
曄性孝悌,敦重交友,雖經艱危,不改其操。少時與殷寅、顏真卿、柳芳、陸 據、蕭穎士、李華、邵軫、同志友善,故天寶中語曰:“殷、顏、柳、陸、蕭、李、 邵、趙”,以其重行義,敦交道也。而曄早擅高名,在宦途五十年,累經貶謫,蹇 躓備至。入仕三十年,方霑省官,身在郎署,子常徒步。官既散曹,俸祿單寡,衣 食不充,以至亡歿,服名檢者為之嘆息。建中四年冬,涇原兵叛,曄竄于山谷。尋 以疾終,追贈華州刺史。
子宗儒,別有傳。
石演芬,本西城胡人也。以武勇為朔方邠寧節度兵馬使、兼御史大夫。李懷光 養為子,累至右武鋒都將。時懷光軍屯三橋,將與硃泚通謀。演芬乃使門客郜成義 密疏,具言懷光無狀,請罷其總統。成義至奉天,乃反以其言告懷光子琟,琟密告 其父。懷光乃召演芬責之曰:“以爾為子,奈何欲破我家!今死可乎?”演芬對曰: “天子以公為腹心,公上負天子,安可責演芬!且演芬胡人,不解異心,欲守事一 人,倖免呼為賊。死,常分也!”懷光使左右臠食之,皆曰:“此忠烈士也!可令 速死。”乃以刀斷其頸。德宗追思義烈,贈兵部尚書,仍賜錢三百千。又捕得郜成 義於朔方,戮之。
先是,詔賜懷光鐵券。懷光奉詔倨慢,左都將張名振大呼軍門曰:“太尉見賊 不擊,天使到不迎,固將反耶!且安史兩賊,僕固懷恩,今皆族滅,公欲何為?是 資忠義之士立功勳耳!”懷光聞之,召謂曰:“我不反,為賊強盛,須蓄銳俟時耳。” 無幾,懷光引軍入鹹陽,名振曰:“公乃言不反,今此來何也?何不急攻硃泚,收 復京城,以圖富貴?”懷光曰:“名振病狂。”使左右殺之。
張伾,建中初,以澤潞將鎮臨洺。田悅攻之,伾度兵力不能出戰,嚴設守備, 嬰城拒守,賊不能拔。累月,攻之益急,士多死傷,糧儲漸乏,救兵未至。伾知事 不濟,無以激士心,乃悉召將卒于軍門,命其女出拜之,謂曰:“將士辛苦守戰, 伾之家無尺寸物與公等,獨有此女,幸未嫁人,願出賣之,為將士一日之費。”眾 皆大哭,曰:“誓為將軍死戰,幸無慮也!”會馬燧與太原之師至,與眾合擊悅於 城下,大敗之。伾乘勢出戰,士卒無不一當百。圍解,以功遷泗州刺史。在州十餘 年,拜右金吾衛大將軍。詔未至,病卒。貞元二十一年,贈尚書右僕射。
有子重政,軍吏欲立為郡將,重政母徐氏固拒不從。詔曰:“前昭義軍泗州行 營衙前兵馬使、大中大夫、試太子賓客、兼監察御史張重政,門有勛力,惟推義勇。 夙聞克家之美,常稱撫眾之才。近者其父初亡,群小扇惑,誘以奇計,俾執軍麾。 而重政與其母兄,號泣固拒,遂全懇願,奔告元戎,不為利回,成其先志。於家為 孝子,在國為忠臣,軍政乂安,行義昭著。念茲名節,感嘆良深,宜洽恩榮,俾弘 激勸。禮無避於金革,理當由於權奪,戎章憲府,式示兼崇。可起復雲麾將軍,守 金吾衛大將軍、員外置同正員,檢校太子詹事、兼御史中丞,仍委淮南節度使與要 職事任使。”
又詔曰:“張重政母高平郡夫人徐氏,族茂姻閥,行表柔明,懷正家之美,有 擇鄰之識。頃當變故,曾不詭隨,保其門宗,訓成忠孝,雖圖史所載,何以加之! 念其令子,已申獎用,特彰母儀之德,俾崇封國之榮。可封魯國太夫人。”
甄濟,字孟成,中山無極人,家於衛州。少孤,天寶中隱居衛州青岩山。人伏 其操行,約不畋漁。採訪使安祿山表薦之,授試大理評事,充范陽郡節度掌記。
天寶末,安祿山有異志,謀以智免。衛縣令齊誠信可托,乃求使至衛,具以 誠告。弟忄妻密求羊血以為備,至夜,偽嘔血疾不能支,遂舁歸。及祿山反,使偽 節度使蔡希德領行戮者李掞等二人,封刀來召,察濟詐不起,即就戮之。濟以左手 書云:“去不得!”李掞持刀而前,濟引首以待,希德歔欷嗟嘆之,曰:“李掞退。” 以實病報祿山。後安慶緒亦使人至縣,強舁至東都安國觀。經月余,代宗收東京。 濟起,詣軍門上謁,乃送上都。肅宗館之於三司使,令受偽命官瞻望,以愧其心。 授秘書郎,轉太子舍人。寶應初,拜刑部員外郎。魏少游奏授著作郎、兼侍御史, 終於襄州。
元和中,襄州節度使袁滋奏其節行,詔曰:“符風樹節,謂之立名;歿加褒贈, 所以誘善。故朝散大夫、秘書省著作郎、兼侍御史甄濟,早以文雅,見稱於時。嘗 因辟召,亦佐戎府。而能保堅貞之正性,不履危機;睹逆亂之潛萌,不從脅污。義 聲可傳於竹帛,顯贈未賁於松楸。籓方所陳,允葉彝典,追加命秩,以獎忠魂。可 贈秘書少監。”
劉敦儒,開元朝史官左散騎常侍子玄之孫。敦儒母有心疾,非日鞭人不安,子 弟僕使,不勝其苦,皆逃遁他處,唯敦儒侍養不息,體常流血。及母亡,居喪毀瘠 骨立,洛中謂之劉孝子。
元和中,東都留守權德輿具奏其至行,詔曰:“孝子劉敦儒,生於儒門,稟此 至性。王祥篤行,起孝敬而不移;曾參養志,積歲年而罔怠。用弘勸獎,而服官常, 分曹洛師,俾遂私志。可左龍武軍兵曹參軍,分司東都。”
高沐,渤海人。父憑,從事於宣武軍,知曹州事。李靈曜作亂,憑密遣使奏賊 中事狀,詔除曹州刺史。無何,李正己盜有曹、濮,憑遂陷於賊,數年卒。
沐,貞元中進士及第。以家族在鄆,李師古置為判官。居數年,師道擅襲,每 謀不順,沐與同列郭昈、李公度等,必廣引古今成敗諭之,前後說師道為善者凡千 言。其判官李文會、孔目官林英,皆為師道信用,乘間相與涕泣於師道前曰:“文 會等血誠憂尚書家事,反為高沐輩所嫉。尚書奈何不惜十二州之城,成高沐等百代 之名乎!”復日夜讒構,由是漸見疑忌,令沐知萊州事。林英因奏事至京,逼邸吏 密報師道云:“高沐潛有誠款至朝廷矣!”師道大怒,李文會從而構成之。沐遂遇 害於遷所,而囚郭昈於萊州,其血屬皆徙遠地。
及淮西平,師道漸懼。李公度與其將李英曇乘其懼也,說師道獻三州及入質長 子。初,甚然之,中悔,將殺公度。賈直言聞之,謂師道用事奴曰:“今大禍將至, 豈非高沐冤氣所為!又殺公度,是益其疾也!”乃止。逐英曇於萊州。未至,縊殺 之。又有崔承寵、楊偕、陳佑、崔清,皆以仗順為賊所惡,李文會呼為高沐之黨。 沐遇害,承寵等同被囚放。郭昈名亞於沐,雖不死,備嘗困辱矣。及劉悟平賊,遽 召李公度,執手歔欷。既除滑州節度,首辟昈及公度為從事。
元和十四年四月,詔曰:
圖難忘死,為臣之峻節;顯忠旌善,有國之令猷。日者妖豎反覆,侮我朝章, 而濮州刺史高沐,劫在凶威,潛輸忠款。諷其不庭之咎,將冀革心;數其煮海之饒, 聿求利國。伏奏必陳於逆節,漏師常破其陰謀。竟以盜憎,遂死王事,歿而不朽, 風聲凜然。式表漏泉之澤,且彰勁草之節。可贈吏部尚書。仍委馬總訪其遺骸,以 禮收葬,優恤其家。若有子孫,具名聞奏。
賈直言者,父道沖,以伎術得罪,貶之,賜鴆於路。直言偽令其父拜四方,辭 上下神祗,伺使者視稍怠,即取其鴆以飲,遂迷仆而死。明日鴆泄於足而復甦。代 宗聞之,減父死,直言亦自此病蹙。後從事於李師道。師道不恭朝命,直言冒刃說 者二,輿櫬說者一。師道訖不從。及劉悟斬師道,節制鄭滑,得直言于禁錮之間, 又嘉其所為,因奏置幕中。後遷於潞,亦與之俱行。悟纖微乖失,直言必盡理箴規, 以是美譽日聞於朝。穆宗以諫議大夫征之,悟拜章乞留,復授檢校右庶子、兼御史 大夫,依前充昭義軍行軍司馬。悟用其言,終身不虧臣節。後歷太子賓客。太和九 年三月卒,廢朝一日,贈工部尚書。
庾敬休,字順之,其先南陽新野人。祖光烈,與仲弟光先,祿山迫以偽官,皆 潛伏奔竄。光烈為大理少卿,光先為吏部侍郎。父河,當賊泚盜據宮闕,與季弟倬 逃竄山谷。河終兵部郎中。
敬休舉進士,以宏詞登科,授秘書省校書郎,從事宣州。鏇授渭南尉、集賢校 理。遷右拾遺、集賢學士。歷右補闕,稱職,轉起居舍人,俄遷禮部員外郎。入為 翰林學士,遷禮部郎中,罷職歸官。又遷兵部郎中、知制誥。丁憂,服闋,改工部 侍郎,權知吏部選事,遷吏部侍郎。
上將立魯王為太子,慎選師傅,改工部侍郎,兼魯王傅。奏:“劍南西川、山 南西道每年稅茶及除陌錢,舊例委度支巡院勾當,榷稅當司於上都召商人便換。太 和元年,戶部侍郎崔元略與西川節度使商量,取其穩便,遂奏請茶稅事使司自勾當, 每年出錢四萬貫送省。近年已來,不依元奏,三道諸色錢物,州府逗留,多不送省。 請取江西例,于歸州置巡院一所,自勾當收管諸色錢物送省,所冀免有逋懸。欲令 巡官李濆專往與德裕、遵古商量制置,續具奏聞。”從之。又奏:“兩川米價騰踴, 百姓流亡。請糶兩川闕官職田祿米,以救貧人。”從之。再為尚書左丞。太和九年 三月,卒於家。
敬休姿容溫雅,襟抱夷曠,不飲酒茹葷,不邇聲色。著《諭善錄》七卷。贈吏 部尚書。
辛讜,故太原尹雲京之孫,壽州刺史晦之猶子也。性慷慨,重然諾,專務賑人 之急。年五十,不求苟進,有濟時匡難之志。
鹹通十年,龐勛亂徐泗。時杜慆守泗州,賊以郡當江淮要害,極力攻之。時兩 淮郡縣皆陷。慆守臨淮久之,援軍雖集,賊未解圍。時讜寓居廣陵,乃仗劍拏小艇 趨泗口,貫城柵入城見慆。慆素聞有義而不相面,喜讜至,握手謝曰:“判官李延 樞方話子為人,何遽至耶?吾無憂矣!”時賊三面攻城,王師結壘於洪源驛。相顧 不前。讜夜以小舟穿賊壘至洪源驛。見監軍郭厚本,論泗州危急,且宜速救,厚本 然之。淮南都將王公弁謂厚本曰:“賊眾我寡,無宜輕舉,當俟可行。”讜坐中拔 劍瞋目謂公弁曰:“賊百道攻城,陷在旦夕。公等奉詔赴援,而逗留不進,更欲何 為?不唯有負國恩,丈夫氣義,亦宜感發!假如臨淮陷賊,淮南即是寇場,公何獨 存耶!”即欲揮刃向公弁,厚本持之。讜望泗州大哭經日,帳下為之流涕。厚本義 其心,選勇士三百,隨讜入泗州。夜半斬賊柵,大呼,由水門而入,賊軍大駭。既 知援兵入,賊乃退舍,人心遂固。
浙西觀察使杜審權遣大將翟行約率軍三千赴援,屯蓮塘驛。慆欲遣人勞之,將 吏皆憚其行。讜曰:“杜相公以大夫宗盟,急難相赴,安得令使者無言而還!”即 齎慆書幣,犒其使。淮南大將李湘率師五千來援,賊詐降,敗於淮口,湘與郭厚本 皆為賊所執,自是無援。賊並兵急攻,以鐵鎖斷淮流,梯衝雲合,凡周七月,晝夜 不息。乘城之士,不遑寢寐,面目生瘡,軍儲漸少,分食稀粥。賴讜犯難仗義,求 救於淮北諸軍。既而馬舉以大軍至,賊解圍而去。
讜無子,猶子山僧、元老等寄在廣陵。每出城,則書二姓名,謂慆曰:“志之, 得嗣為幸。”慆益感之。賊平,授讜泗州團練判官、侍御史。慆遷鄭滑節度,讜亦 從之,為賓佐。慆卒,乃退歸江東,以隱居為事。
贊曰:獸解觸邪,草能指佞。烈士徇義,見危致命。國有忠臣,亡而復存。何 以喪邦?奸邪受恩。
部分譯文
夏侯端,壽州壽春人,南朝梁尚書左僕射夏侯詳的孫子。在隋朝任大理司直,唐高祖還未做皇帝時,曾與他相互往來。隋大業年間,高祖率軍隊到山西黃河以東地區討伐搜捕盜賊,請夏侯端為副將。當時隋煬帝巡幸江都郡(治所在今揚州),盜賊一天天增多。夏侯端很精通天象,善於相面,他勸說高祖道:“金玉床搖動,這是帝座星不安穩。參宿適得其年,一定有真人天子出現在實沉星所對應的分野晉地。天下正面臨大亂,能安定天下的人就是您了。只是當今皇帝警覺精明,性情頗殘暴猜忌,非常妒忌諸李,有才能的人更遭先殺,金才已經死了,您難道不是第二個?若是早做打算,還可順應天賜福..,否則的話,就要被殺掉。”高祖認為他的話很對。當義軍起事時,夏侯端在黃河以東地區被官吏捕捉住了,送到長安囚禁了起來。高祖進入長安,把他放出來,引進自己的寢室里,兩人交談甚歡。授官秘書監。
時逢李密被王世充打敗,帶領部眾來投降,函谷關以東地區還沒有歸屬哪一方,夏侯端一再請求前往勸說招安,於是加號大將軍,持符節任河南道招慰使。到黎陽(今河南濬縣)後,李責力派兵送他;從澶水渡黃河,傳遞檄文給各郡縣,東到海邊,南到淮水,共二十多州,全都要派人交送迎款。走到譙州(今安徽亳縣),遇上亳州刺史丁叔則與汴州刺史王要漢都率領自己的部隊投降了王世充,路途便被阻隔了。
夏侯端平素很得人心,跟隨他的二千人,雖然遇上糧食斷絕的困境,也不忍心離他而去。夏侯端知道事情的確難以成功,於是坐在水草叢雜處,殺掉自己的馬宴集軍士們,他欷..流淚道:“如今皇帝的軍隊已被打敗,各處都已陷落,你們的土地也都被敵偽所占有,只是因為共事的情誼,未能棄我而去。然而我奉帝王之命,又不能隨你們而去。你們都有妻兒老小,不必效法於我,你們可以砍下我的頭,帶去投降賊寇,必定會獲取富貴。”眾人不禁都流下了眼淚。夏侯端又說:“你們不忍心殺我,我當自刎。”眾軍士連忙抱住他,都說:“你對於唐朝宗室,並非沾親帶故,只是因為忠義的緣故,便不辭一死。大家與您共事,一道經歷艱難險阻,豈有害您去獲取富貴的道理!”便依然與他一道前進。隱蔽地行走了五天,餓死的人十個里有三四個,又被賊寇攻擊,潰敗逃散了一大半。夏侯端僅與三十多人繼續向東走,採摘野綠豆生食充飢,他依然手持符節毫不懈怠,不論躺臥行走都不離身,他對眾人說道:“我平生不知道死地竟在這裡。我受有國恩,所以應當這樣,如今你們為何也要陪我而死!你們可以分散投奔賊寇,那還可以保全性命。我當抱著這符節,與符節一道殞滅。”眾人還是不肯離去。
當時李公逸為唐朝鎮守杞州,他知道夏侯端的情況後率領軍隊把他接去安置在賓館裡。此時黃河以南地區,都被王世充所占領,只有李公逸被夏侯端忠義所感,獨自堅守城池未被攻取。王世充派遣使者召請夏侯端,脫下自己的衣服送給他,禮物豐厚,還發給他授官詔書,封夏侯端為淮南郡公、吏部尚書。夏侯端對王世充的使者說:“我夏侯端是天子的大使,豈能接受王世充的官職!自然不砍下我的頭帶去見世充的話,又怎能容忍苟活偷生而屈服於賊寇呢!”說完燒掉了王世充的詔書,拔刀斬爛他送的衣服。於是起程西歸,解下節仗頂端的旄牛尾揣到懷裡,把節仗的竿用刀劈了,從小路走到了宜陽。當初,山中地形險峻,根本沒有路徑,只好在草木叢生阻塞不通的地方,晝夜兼行。跟隨夏侯端的三十二個人,有的墜崖溺水而死,有的遇到猛獸而遭難,又失去一半人,其餘到達宜陽的,都鬢髮脫落,形容枯槁。夏侯端騎驛馬急馳入京拜見皇上,只是道歉無功而回,一點也不談一路的艱難困苦。高祖憫恤他,又封他為秘書監。不久後出任梓州刺史,他將俸祿外所得食料錢,都分散送給孤兒寡婦。貞觀元年(627)病逝。
劉感,岐州鳳泉人,北魏司徒高昌王劉豐生的孫子。武德初(618),以驃騎將軍名號鎮守涇州,薛仁杲率領軍隊圍攻涇州,劉感環城固守禦敵,城中糧食都吃光了,便殺所騎的馬分給將士們,劉感卻一點也不吃,只是取些馬骨煮水,摻和些木屑一併吃下去。城池多次差點兒陷落。長平王李叔良援兵到了,仁杲才撤兵離去。劉感與叔良出戰,被叛賊擒獲。仁杲又包圍了涇州城,強令劉感對城中人喊話:“援軍已敗,你們白白地駐守孤城有什麼用?應該早早投降,以保全家室。”劉感答應了。等到了城下,劉感卻大聲喊道:“逆賊已是飢餓之軍,亡在旦夕!秦王李世民率領幾十萬大軍,正四面聚集而來,城中不要擔心,各人應該自勉,以全忠義大節!”仁杲非常憤怒,把劉感抓到城牆邊,從腳到膝蓋半截身子埋在地下,然後馳馬射殺他,劉感至死聲色俱厲。叛賊被掃平後,高宗懸賞得到了劉感的屍體,以少牢的禮儀祭祀他,追贈瀛州刺史,封爵平原郡公,諡號為忠壯。讓他的兒子承襲官職與爵位,並賜給田地房宅。
李玄通,雍州藍田人。在隋朝任職,號鷹揚郎將。李唐軍隊進入函谷關,率領部屬歸唐,後授官定州總管。劉黑闥反叛,攻打定州,州城陷落而被擒獲。黑闥重視他的才能,想任用他為大將,玄通嘆息道:“我蒙受朝廷大恩,在中國東部總領一方軍府,孤城無援,於是身陷賊廷。如今當保持人臣節操,以忠誠報答國家,豈能挫抑志氣,竟接受叛賊的官職。”便拒不接受。他過去的屬吏有人拿酒食饋贈給他,他便說:“各位哀憫我窘迫受辱,因而送酒食來寬慰我,我應該與各位一醉方休。”於是一起宴樂飲酒,他對守衛的人說:“我能舞劍以助興,你可把刀劍借我一用。”守衛的人就把刀給了他。曲終之時,他大聲長嘆:“大丈夫受國家厚恩,鎮守撫恤一方,不能保全戍守之地,又有何面目活在人世間!”隨即剖腹而死。高祖聽說後為他痛心流淚,授給他兒子李伏護大將官職。
王義方,泗州漣水人。年少時失父家貧,侍奉母親很恭謹,廣泛通曉《五經》,正直傲世不隨俗浮沉。當初考中明經科,便前往京城長安,中途遇到一個徒步趕路的人,自稱父親為潁上縣令,聽說父親病重,要兼程前往,目前卻只能徒步趕路,難以前行,毫無辦法。王義方解下自己騎的馬交給他,沒有告訴他姓名就離開了。不久授官晉王府參軍,在弘文館任職。特進魏徵對他很尊敬,準備把侄女嫁給他。義方終於娶了魏徵的侄女,告訴別人說:“從前我是不依附宰相的權勢,如今是被知己的話感動所以如此。”轉任太子校書。
沒多久,因與刑部尚書張亮有交往而獲罪,貶為儋州吉安縣丞。走到海南,划船的人準備用酒肉進行祭祀,義方說:“黍稷穀物並不馨香,祭祀馨香之義全在完美的德性。”於是取水來進行祭祀,還寫了一篇文章:“思念京城而向北眺望,遙望海口卻將向南漂流。被自身行為所牽累,有負前賢大義,那是必然的啊!大鯨擊水,水神傾覆小舟。因忠而獲罪,盡孝反遭罰。四方雲霧遼闊綿遠,千里水波靜靜流淌。世間萬事的因果報應如聲之隨風,不要當作神靈的羞辱。”當時正值盛夏,風濤悶熱而猛烈。隨後天轉晴和,於是南渡大海到達了吉安。南蠻之地田野荒蕪道路梗塞,義方召來地方首領,集中起學生門徒,親自為他們講授經書,舉行祭祀先聖先師的禮儀,清歌短笛合鳴,老少尊卑有序,少數民族的酋長們十分高興。
貞觀二十三年(649),改授洹水縣丞。此前張亮的侄子張皎流放到崖州,前來依附義方,這時正好去世,臨終前把妻小託付給義方,並希望幫忙把自己的遺體運回故鄉。義方與張皎的妻子一道向海神發過誓後,吩咐僕役抬著靈柩,讓張皎的妻子抱著嬰兒騎上自己的馬,自己則步行跟隨,一同北歸。他先到原武縣(今河南原陽)安葬了張皎,祭告了張亮,送張皎的妻兒回了家,這才往洹水縣去。後轉任雲陽縣丞,提拔為著作佐郎。
顯慶元年(656),升任侍御史。當時中書侍郎李義府掌權執政。有個婦女淳于氏長得很美,因獲罪被囚禁在大理寺,義府看上了這個女子,托大理丞畢正義違法把她弄出了監獄。後來高宗命令給事中劉仁軌、侍御史張倫重新審理這件案子。畢正義自殺身亡。高宗特地饒恕了李義府的罪行。義方則認為李義府奸邪害政,準備上奏章彈劾義府,便徵求他母親的意見。母親說:“從前王陵的母親以劍自殺成就了兒子的義舉,你如今能竭盡忠誠樹立聲名,這是我的願望,就是死我也沒有遺恨。”義方於是先呈上一個奏章,上面寫道:
“臣下聽說黃鶯鳴囀於一年之始,蟋蟀細吟於初秋之際,物雖微小而順應時令,人雖微賤而言語忠誠。我去年初冬,還是雲陽下縣縣丞。今年春夏之交,皇上就提升我為著作佐郎,這是文學官職中極為清要的職務。不久,又授任我為侍御史,實在是濫用了朝廷顯要職位。回顧平生,就是拋頭顱也無法報答恩澤,只想發現犯法的就決不隱瞞,以擴大皇上的視聽。近來有李義府錯殺大理寺丞,皇上已赦免了他,臣下本不應再行查問。然而皇帝設定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本來就是希望有如同水火般的互相輔助,有如鹽梅式的鹹酸相成,方能萬事興盛,風調雨順,時運亨通。也不能獨自認定是與非,一切都由聖上旨意決定。從前唐堯有失於任用諢敦等四個凶人,漢高祖失於任用陳..,光武帝在用逢萌上失誤,魏武帝有失於任用張邈。這四個帝王,都是英明傑出的君主,然而有失在前,而有得於後。當今陛下繼承聖人事業,撫育萬邦,少數民族偏遠的村落,尚且懼怕大唐刑法,何況京師咫尺之地,奸臣恣行暴虐,足令忠臣抗顏激憤、義士扼腕痛恨。即使是正義自縊身亡事,也完全不能容忍,那就是畏懼義府的權勢,於是殺身滅口。這樣就是生殺的威力,上不出自於君主;賞罰的權柄,下移至於寵佞之臣。我恐怕履霜當知嚴寒冰凍將至,積小便會成大,應當防微杜漸。請重新查詢正義的死因,以便洗雪冤氣於九泉幽冥,誅殺奸臣於光天化日之下。”
王義方便在朝廷上彈劾義府道:“我聽說籠絡下屬欺騙皇上的人,聖明的君主應該加以殺戮;心地狠毒貌似謙恭的人,清明之時一定要予以懲罰。因此包庇惡人掩抑正義,不能容於唐帝國聖朝;竊取寵幸玩弄權勢,終將被漢皇之劍所刃。中書侍郎李義府,因碰上了機會,於是位望通顯。卻不能竭忠盡節,在皇帝面前進對效力,也不能鞭策駑鈍之馬,以敬奉皇室;反而憑藉權勢,一手遮天,私下請託官員,結交眾小人。貪戀美色,赦免有罪的淳于氏;惟恐密謀泄漏,害死無辜的正義。即使有挾泰山超北海的力量,與此相比還顯得輕微;就是有回天轉日的威力,面對此事也覺得低下。這樣的情況如果也可以寬恕,那什麼事情不能容忍!金風屆時而至,玉露出現於路途。御史彈劾的奏章與秋官的刑法一樣清白公正,忠臣帶著勇猛的鷹..一同出擊。請清除國君身邊的小人,以稍稍報答鴻大的皇恩,甘願碎首於玉階之下,希望能表明臣下的貞節。”高宗則認為王義方誹謗侮辱了大臣,言詞不恭敬,把他貶謫到萊州任司戶參軍。任職期滿,他便遷家到昌樂縣(今屬山東)居住,聚集門徒傳授學業。母親去世,他便不再做官。總章二年(669)去世,時年五十五歲。撰有《筆海》十卷、文集十卷。弟子何彥光、員半千以師禮為王義方服喪,三年服除才離去。
員半千是齊州全節縣人,奉事義方有十多年。他廣泛涉獵經書史籍,在河朔(泛指黃河以北地區)一帶頗為知名。武則天時官做到天官侍郎。撰有《三國春秋》二十卷,流傳於當時。另行有傳。
王同皎,相州安陽縣人,陳朝侍中、駙馬都尉王寬的曾孫。他的先祖從琅笽郡到江左做官,陳朝滅亡,遷家到黃河以北地區。王同皎,長安年間(701~704)娶皇太子的女兒定安郡主為妻,授官朝散大夫,任職太子典膳郎。敬暉等人討伐張易之兄弟時,派同皎與右羽林將軍李多祚從東宮接出太子,請太子到玄武門指揮將士。太子開始時拒不答應,同皎極力委婉勸說,太子才登車前往。以功績授官右千牛將軍,封爵琅笽郡公,賜給五百戶的封地以食租稅。到郡主進封為公主時,授予同皎駙馬都尉官職。不久加官銀青光祿大夫,遷任光祿卿。
神龍二年(706),同皎因武三思專權橫行,密謀反叛,便招集勇士,希望借武則天靈車啟行,執紼前導的機會,劫持殺掉武三思。同謀人撫州的司倉冉祖雍,把他們的計畫全部向武三思秘密告發了。三思便讓校書郎李悛上書說:“同皎密謀殺掉武三思後,便要聚集軍隊直入朝廷,廢除罷黜君主。”皇帝相信了三思的話,便將同皎斬首於都亭驛前,把他家的財物沒收入官。同皎臨刑時神色絲毫不變,天下人沒有不認為他冤枉的。睿宗即位後,下令恢復同皎的官職與爵位。並逮捕了冉祖雍、李悛,把他們一起殺了。
當初與王同皎一同謀劃的人,有武當縣丞周憬,壽州壽春人。事情敗露後,逃到比干廟中,自刎而死。臨終前,他對身邊的人說道:“比干是古代的忠臣。倘若神明的造化耳聰目明的話,應該知道我周憬忠誠而死。韋後擾亂朝綱,寵信重用邪佞小人,武三思觸犯皇上造反作亂,虐待殺害忠良之人,我知道他們滅亡的時間不會久長。可把我的頭懸掛在京城城門之上,好讓我看著他們身首異門而出。”後來事情的發展一切都如他所說。
安金藏,京兆長安人,開始時為太常工人。載初年間(689~690),武則天行使皇帝職權,睿宗稱為皇嗣。少府監裴匪躬、內侍范雲仙都是因私下拜謁皇嗣而被腰斬的。從此公卿以下官員,都不能會見皇嗣,只有金藏等工人能夠在睿宗左右行動。有人誣告皇嗣有暗中謀反的事,武則天下令讓來俊臣窮究審查謀反情形。睿宗左右的工人不能忍受審訊的痛苦,都想認罪屈招,只有金藏堅決不招供,大聲對來俊臣喊道:“您不相信我金藏的話,請讓我剖出心來以明白顯示皇嗣的不反。”隨即拔出佩刀自剖胸部,五臟六腑一起滾出,血流遍地,立刻斷氣倒到地上。武則天聽說後,讓人用轎子抬著急忙趕進宮中來,派醫生把金藏的五臟六腑都放回胸腔中,用桑白皮做線進行縫合,然後敷上藥。經過一夜的時間,金藏才舒醒過來。武則天親自前去看望他,嘆道:“我的兒子不能自我表白,不如你的忠誠。”便命令來俊臣停止審訊,睿宗因此免除了災難。
神龍初(705)喪母,他把母親寄葬在京城南面的闕口以北,在墓旁造倚廬住下,親自建造石墳石塔,晝夜不停。那片開闊平坦的地上本來沒有水,忽然間有泉水自行湧出。又有李樹於盛冬時節開花,狗和鹿相狎相親的奇異事情發生。本道使盧懷慎上書稟報君主,敕詔命在他門前立牌坊以表彰他的孝行。景雲年間(710~711),遷升為右武衛中郎將。玄宗即位,追念金藏忠孝有節操,下詔書褒獎讚美,提拔為右驍衛將軍,還下令讓史官把他的事跡編入史冊。開元二十年(732),又特為封爵代國公,還在東嶽泰山等處各石碑上鐫刻他的名字。最後以壽終,追贈兵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