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一百二十九
作者:沈昫等
○蕭遘 孔緯 韋昭度 崔昭緯 張濬 硃朴 鄭綮 劉崇望 兄崇龜 弟崇魯 崇謨
徐彥若 陸扆 柳璨
蕭遘,蘭陵人。開元朝宰相太師徐國公嵩之四代孫。嵩生衡。衡生復,德宗朝 宰相。復生湛。湛生寘,鹹通中宰相。寘生遘,以鹹通五年登進士第,釋褐秘書省 校書郎、太原從事。入朝為右拾遺,再遷起居舍人。與韋保衡同年登進士第,保衡 以幸進無藝,同年門生皆薄之。
遘形神秀偉,志操不群。自比李德裕,同年皆戲呼“太尉”,保衡心銜之。及 保衡作相,掎遘之失,貶為播州司馬。途經三峽,維舟月夜賦詩自悼。慮保衡見害, 遽有神人謂之曰:“相公勿憂,予當禦侮奉衛。”遘心異之。過峽州,經白帝祠, 即所睹之神人也。
保衡誅,以禮部員外郎征還,轉考功員外郎、知制誥。乾符初,召充翰林學士, 正拜中書舍人,累遷戶部侍郎、翰林承旨。
黃巢犯闕,僖宗出幸,以供饋不給,須近臣掌計,改兵部侍郎、判度支。中和 元年三月,自褒中幸成都,次綿州。以本官同平章事,加中書侍郎,累兼吏部尚書、 監修國史。
遘少負大節,以經濟為己任。洎處台司,風望尤峻,奏對朗拔,天子器之。光 啟初,王綱不振。是時天下諸侯,半出群盜;強弱相噬,怙眾邀寵,國法莫能制。
有李凝古者,從支詳為徐州從事。詳為衙將時溥所逐,而賓佐陷於徐。及溥為 節度使,因食中毒。而惡凝古者譖之,云為支詳報讎行鴆。溥收凝古殺之。凝古父 損,時為右常侍,溥上章披訴,言損與凝古同謀。內官田令孜受溥厚賂,曲奏請收 損下獄。中丞盧渥附令孜,鍛鍊其獄。侍御史王華嫉惡,堅執奏證損無罪。令孜怒, 奏移損付神策獄按問,王華拒不奉詔,奏曰:“李損位居近侍,當死即死,安可取 辱於黃門之手?”遘非時進狀,請開延英,奏曰:“李凝古行鴆之謀,其事暖昧, 已遭屠害,今不復論。李損父子相別三四年,音問斷絕,安得誣罔同謀?時溥恃勛 壞法,凌蔑朝廷,而抗表請按侍臣,悖戾何甚?厚誣良善,人皆痛心。若李損羅織 而誅,行當便及臣等。”帝為之改容,損得免,止於停任。
時田令孜專總禁軍,公卿僚庶,無不候其顏色,唯遘以道自處,未嘗屈降。是 年冬,令孜奏安邑兩池鹽利,請直屬禁軍。王重榮上章論列。乃奏移重榮別鎮。重 榮不受,令孜請率禁軍討之。重榮求援於太原,李克用引軍赴之,拒戰沙苑,禁軍 大敗,逼京城。僖宗懼,出幸鳳翔。諸籓上章抗論令孜生事,離間方面。遘素惡令 孜,乃與裴澈致書召硃玫。玫以邠州之軍五千迎駕,仍與河中、太原修睦,請同匡 王室。由是,諸鎮繼上章,請駕還京。令孜聞玫軍至,迫脅天子幸陳倉。時僖宗倉 卒出城,夜中百官不及扈從。玫怒令孜弄權,又以天子不諒其忠,語辭怨望,乃訴 於遘曰:“主上六年奔播,百端艱險。中原士庶,與賊血戰,肝腦塗地,十室九空。 比至收復京都,十亡七八。殘民遺老,方喜車駕歸宮。主上不念生靈轉輸之勞,甲 士血戰之效,將勤王之功業,為敕使之寵榮;而更志在亂邦,與國生事,召戎結怨, 不自他人。昨奉指蹤,徑來奔問,不蒙見信,翻類脅君。古者忠而獲罪,正如此也! 吾等報國之心極矣!戰賊之力殫矣!安能垂頭疊翼,喘喘於閽寺之手哉!《春秋》 之義,喪君有君。相國徐思其宜,改圖可也。”遘曰:“主上臨御十餘年,未聞過 行。比來喪亂播越,失於授任非才。近年令孜掣肘,動不如意,上每言之,流涕不 已。昨去陳倉,上無行意,令孜陳兵帳下,列卒階前,造次迫行,不容俟旦。靜言 此賊,罪不容誅。至尊之心,孰不深鑒?足下乃心王室,止有歸兵還鎮,拜表迎鑾, 德業功名,益光圖史。舍此已往;理或未安。改圖之言,未敢聞命。”玫曰:“李 家王子極多,有天下者,豈一王哉?”遘曰:“廢立危事,雖有伊尹、霍光之賢, 尚貽後悔。古人云:‘勿為福始,勿為禍先。’如公矢謀,未見其利。”玫退而宣 言曰:“我冊個王子為主,不從者斬。”及立襄王,請遘為冊文。遘曰:“少嬰衰 疾,文思減落。比來禁署,未免倩人,請命能者。”竟不措筆。乃命鄭昌圖為之, 玫滋不悅。及還長安,以昌圖代遘為相,署遘太子太保。乃移疾,滿百日,退居河 中之永樂縣。
遘在相位五年,累兼尚書右僕射,進封楚國公。僖宗再遷京,宰相孔緯與遘不 協,以其受偽命,奏貶官。尋賜死於永樂。鹹通中,王鐸掌貢籍,遘與韋保衡俱以 進士中選,而保衡暴貴,與鐸同在中書。及僖宗在蜀,遘又與鐸並居相位。帝嘗召 宰臣,鐸年高,升階足跌,踣勾陳中,遘旁掖起,帝目之,喜曰:“輔弼之臣和, 予之幸也。”謂遘曰:“適見卿扶王鐸,予喜卿善事長矣。”遘對曰:“臣扶王鐸 不獨司長。臣應舉歲,鐸為主司,以臣中選門生也。”上笑曰:“王鐸選進士,朕 選宰相,於卿無負矣。”遘謝之而退。
遘為大臣,士行無缺。逢時不幸,為偽襜所污,不以令終,人士惜之。
弟蘧,時為永樂令。
孔緯,字化文,魯曲阜人,宣尼之裔。曾祖岑父,位終秘書省著作佐郎,諫議 大夫巢父兄也。祖戣,位終禮部尚書,自有傳。父遵孺,終華陰縣丞。
緯少孤,依諸父溫裕、溫業,皆居方鎮,與名公交,故緯聲籍早達。大中十三 年,進士擢第,釋褐秘書省校書郎。崔慎由鎮梓州,闢為從事。又從崔鉉為揚州支 使,得協律郎。崔慎由鎮華州、河中,緯皆從之,歷觀察判官。宰相楊收奏授長安 尉,直弘文館。御史中丞王鐸奏為監察御史,轉禮部員外郎。宰相徐商奏兼集賢直 學士,改考功員外郎。丁內憂免。服闋,以右司員外郎入朝。宰臣趙隱嘉其能文, 薦為翰林學士,轉考功郎中、知制誥,賜緋。正拜中書舍人,累遷戶部侍郎。謝日, 面賜金紫之服。乾符中,罷學士,出為御史中丞。
緯器志方雅,嫉惡如仇。既總憲綱,中外不繩而自肅。歷戶部、兵部、吏部三 侍郎。居選曹,動循格令。權要有所託,私書盈幾,不之省。執政怒之,改太常卿。
黃巢之亂,從僖宗幸蜀,改刑部尚書,判戶部事。宰臣蕭遘在翰林時,與緯情 旨不協。至是,因戶部取給不充,移之散秩,改太子少保。光啟元年,從駕還京。
是時,田令孜軍敗,沙陁逼京師,帝移幸鳳翔,邠帥硃玫引兵來迎駕。令孜挾 帝幸山南。時中夜出幸,百官不及扈從,而隨駕者黃門衛士數百人而已。帝駐寶雞, 侯百官,詔授緯御史大夫,遣中使傳詔,令緯率百僚赴行在。時京師急變,從駕官 屬至盩厔,並為亂兵所剽,資裝殆盡。緯承命見宰相論事,蕭遘、裴澈以田令孜在 帝左右,意不欲行,辭疾不見緯。緯遣台吏促百官上路,皆以袍笏不具為詞。緯無 如之何,乃召三院御史謂之曰:“吾輩世荷國恩,身居憲秩。雖六飛奔迫而咫尺天 顏,累詔追征,皆無承稟,非臣子之義也。凡布衣交舊,緩急猶相救恤,況在君親? 策名委質,安可背也!”言竟泣下。三院曰:“夫豈不懷,但盩厔剽剝之餘,乞食 不給。今若首途,聊營一日之費,俟信宿紀行可也。”緯拂衣起曰:“吾妻危疾, 旦不保夕,丈夫豈以妻子之故,怠君父之急乎?公輩善自為謀,吾行決矣。”
即日見李昌符告曰:“主上再有詔命,令促百僚前進。觀群公立意,未有發期。 仆忝憲闈,不宜居後。道途多梗,明公幸假五十騎,送至陳倉。”昌符嘉之,謂緯 曰:“路無頓遞,裹糧辦耶?”乃送錢五十緡,令騎士援緯達散關。緯知硃玫必蓄 異志,奏曰:“關城小邑,不足以駐六師,請速幸梁州。”翌日,車駕離陳倉,才 入關而邠、岐之兵圍寶雞,攻散關。微緯之言幾危矣!
至褒中,改兵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尋改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王 行瑜斬硃玫,平定京城,遷門下侍郎、監修國史。從駕還京,駐蹕岐陽,進階特進, 兼吏部尚書,領諸道鹽鐵轉運使。車駕還宮,進位左僕射,賜“持危啟運保乂功臣”, 食邑四千戶,食實封二百戶,賜鐵券,恕十死罪,賜天興縣莊、善和里宅各一區, 兼領京畿營田使。
僖宗晏駕,充山陵使。僖宗祔廟,緯準故事,不入朝。昭宗遣中使召赴延英, 令緯依舊視事,進加司空。以國學盜火所焚,令緯完葺,仍兼領國子祭酒。蔡賊秦 宗權伏誅,進階開府儀同三司,進位司徒,封魯國公。
十一月,昭宗謁郊廟,兩中尉、內樞密請朝服。所司申前例,中貴人無朝服助 祭之禮,少府監亦無素制冠服。中尉怒,立令製造,下太常禮院。禮官舉故事,亦 稱無中尉朝服助祭之文,諫官亦論之。緯奏曰:“中貴不衣朝服助祭,國典也。陛 下欲以權道寵內臣,則請依所兼之官而為之服。”天子召諫官謂之曰:“大禮日近, 無宜立異,為朕容之。”於是內官以朝服助祭。郊禮畢,進位兼太保。
大順元年夏,幽州、汴州請討太原。宰臣張浚請自率禁軍為招討。上持疑未決, 問計於緯。緯以討之為便,語在《浚傳》。其年秋,浚軍為太原所擊,大敗而還。 浚罷相貶官,緯坐附浚,以檢校太保、江陵尹、荊南節度觀察等使,未離闕下,再 貶均州刺史。緯、浚密遣人求援於汴州,硃全忠上章論救。緯至商州,有詔俾令就 便,遂寓居華州。
乾守二年五月,三鎮入京師,殺宰相韋昭度、李谿。帝以大臣朋黨,外交方鎮, 思用骨鯁正人,遣中使趨華州召緯入朝,以疾未任上路。六月,授太子賓客。其日 之夕,改吏部尚書。翌日,拜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太清宮使,修奉太廟、 弘文館大學士、延資庫使。階爵、功臣名、食邑並如故。旬日之內,驛騎敦促,相 望於路,扶疾至京師。
延英中謝,奏曰:“臣前時待罪宰相,智術短淺,有負弼諧。陛下特貸刑書, 曲全腰領。臣期於死報泉壤,不望生叩玉階。復拜龍顏,實臣榮幸。然臣比嬰衰疾, 伏枕累年,形骸雖存,生意都盡。平居勉強,御事猶疏。況比尪羸,寧勝重委?國 祚方泰,英彥盈庭,豈以朽腐之人,再塵機務!臣力疾一拜殿庭,乞陛下許臣自便。” 因鳴咽流涕。緯久疾,拜蹈艱難,上令中使止之,改容軫念。令閣門使送緯中書視 事。不旬日,沙陁次河中,同州王行約入京師謀亂,天子出幸石門。緯從駕至莎城, 疾漸危篤,先還京城。九月,卒於光德里第,贈太尉。
緯家尚節義,挺然不屈。雖權勢燻灼,未嘗假以恩禮。大順初,天武都頭李順 節恃恩頗橫,不期年領浙西節度使,俄加平章事。謝日,台吏申中書,稱天武相公 衙謝,準例班見百僚。緯判曰:“不用立班。”順節粗暴小人,不閒朝法,盛飾趨 中書,既見無班,心甚怏怏。他日因會,順節微言之。緯曰:“必知公慊也。夫百 辟卿士,天子庭臣也,比來班見宰相,以輔臣居班列之首,奉長之義也。公握天武 健兒,而於政事受百僚班見,意自安乎?必若須此儀,俟去‘都頭’二字可也。” 順節不敢復言。其秉禮不回,多此類也。
孔氏自元和後,昆仲貴盛,至正卿、方鎮者六七人,未有為宰輔者,至緯始在 鼎司。
子崇弼,亦登進士第,仕至散騎常侍。
韋昭度,字正紀,京兆人。祖縃,父逢。昭度,鹹通八年進士擢第。乾符中, 累遷尚書郎、知制誥,正拜中書舍人。從僖宗幸蜀,拜戶部侍郎。中和元年,權知 禮部貢舉。明年,以本官同平章事,兼吏部尚書。
昭宗即位,閬州刺史王建攻陳敬瑄於成都,隔絕貢奉。乃以昭度檢校司空、同 平章事、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招撫宣慰等使。昭度赴鎮,敬瑄不受代。詔東川顧 彥朗與王建合勢討之。昭度為行營招討。卒歲,止拔漢州。王建謂昭度曰:“相公 勞師弊眾,遠事蠻夷。訪聞京洛以東,群侯相噬,禍難未已。朝廷不治,腹心之疾 也。相公宜亟還京師,咨謀匡合,平定兩河,國家之利也。敬瑄小丑,以日月制之, 擒之必矣!此事責建可辦。”昭度然之,奏請還都。昭度未及京師,建以重兵守劍 門,急攻成都下之。殺敬瑄,自稱留後。昭度還,以檢校司空充東都留守。召還, 為右僕射。
景福二年冬,宰相杜讓能為鳳翔所殺,復委昭度知政事,與李谿並命。時宰相 崔昭緯專政,惡李谿之為人。降制日,令知制誥劉崇魯哭麻以沮之。谿上表論列, 天子待谿益厚。明年春,復命谿同平章事,昭緯不勝其忿。
先是,邠州王行瑜求為尚書令,昭度奏議云:“國朝已來,功如郭子儀,未省 曾兼此官。”乃賜號“尚父”。崔昭緯宗人鋌,曾為行瑜從事,朝廷每降制敕,不 便於昭緯者,即令鋌訴於行瑜,俾上章論列。朝旨小有依違,即表章不遜。至是李 谿入拜。昭緯謂鋌曰:“前時尚父之命已行,而昭度沮之,今又引谿同列。此人奸 纖,惑上視聽,宗社不寧。恐復有杜太尉之事。”行瑜與李茂貞上章言:“命相非 其人,懼危宗社。”天子優詔曉諭,言谿有才。其年五月,行瑜、茂貞、華州韓建 以兵入覲,面奏昭度、李谿之奸邪,請加譴逐。制敕未行,三鎮兵害昭度於都亭驛。 及行瑜誅,降制復其官爵,令其家收葬。
崔昭緯,清河人也。祖庇,滑州酸棗縣尉。父巘,鄂州觀察使。昭緯進士及第。 昭宗朝,歷中書舍人、翰林學士、戶部侍郎、同平章事。性奸纖,忌前達。內結中 人,外連籓閫。屬朝廷微弱,每托援以凌人主。昭宗明察,心不能堪。以誘召三鎮 將兵詣闕,賊殺宰輔內臣,帝深切齒。會太原之師誅行瑜,罷相,授右僕射。後又 以託附汴州,再貶梧州司馬。尋降制曰:
崔昭緯頃居內署,粗著微勞。擢於侍從之司,委以燮調之任。不能忠貞報國, 端慎處身。潛交結於奸臣,致漏泄於機事。星霜累換,匡輔蔑聞。爾罪一也。
又快其私忿,輒恣陰謀。托崔鋌之險巇,連行瑜之計畫,遂致稱兵向闕,怙眾 脅君。故宰臣韋昭度、李谿並以無辜見害,幾危宗社,顯辱君親。爾罪二也。
及行瑜敗滅,京國甫安,而乃自懼欺誣,別謀託附。又於籓閫,潛請薦論,不 唯苟免罪愆,兼亦再希任用。貪榮冒寵,僭濫無厭,敗俗傷風,賢愚共鄙。爾罪三 也。
又將厚賂,欲結諸王,輕侮我憲章,玷瀆我骨肉。貨財之數,文字具存。賴諸 王作朕腹心,嫉其蠹害,盡將昭緯情款,兼其親吏姓名,直具奏聞,拒其求托。昭 緯曾居宰輔,久歷清崇,但欲逞其回邪,都不顧其事體。觀其識見,實駭聽聞。爾 罪四也。
自奸邪既露,情狀難容。尚示寬刑,未行嚴憲,投於荒裔,冀其自新。而不能 退省過尤,恭承制命,速赴貶所,用守常規。而猶自務宴安,尋聞所在留駐;攪擾 籓鎮,侮慢朝章。曾無稟畏之心,可驗苞藏之計。罔知愆咎,唯謗朝廷。爾罪五也。
朕以恩澤者,帝王之雨露,弄法者,邦國之雷霆;無雨露則庶物不榮,無雷霆 則萬邦不肅。朕體天道以化育,遵王度以澄清,罪既昭彰,理難含垢。凡百多士, 宜體予懷。宜所在賜自盡。
時昭緯行次至荊南,中使至,斬之。
兄昭符,仕至禮部尚書。昭願,太子少保。昭矩,給事中。昭遠,考功員外郎。
張濬,字禹川,河間人。祖仲素,位至中書舍人。父鐐,官卑,家寓州。濬倜 儻不羈,涉獵文史,好大言,為士友之所擯棄。初從鄉賦隨計,鹹薄其為人。濬憤 憤不得志,乃田衣野服,隱於金鳳山,學鬼谷縱橫之術,欲以捭闔取貴仕。乾符中, 樞密使楊復恭因使遇之,自處士薦為太常博士,累轉度支員外郎。
黃巢將逼關輔,濬託疾請告,侍其母,挈族避亂商州。賊犯京師,僖宗出幸, 途無供頓,衛軍不得食。漢陰令李康獻糗餌數百騾綱,軍士始得食。僖宗召康問曰: “卿為縣令,安操心及此?”康對曰:“臣為塵吏,敢有此進獻?張濬員外教臣也。” 帝異之,急召至行在,拜兵部郎中。未幾,拜諫議大夫。
其年冬,宰相王鐸至滑台,兼充天下行營都統。方徵兵諸侯,奏用濬為都統判 官。時王敬武初破弘霸郎,軍威大振,累詔征平盧兵,敬武獨不赴援。鐸遣濬往說 之,敬武已受偽命,復怙強不迎詔使。濬至,謁見,責之曰:“公為天子守籓,王 臣齎詔宣諭,而侮慢詔使。既未識君臣禮分,復何顏以御軍民哉?”敬武愕然謝咎。 既宣詔,軍士按兵默然,濬並召將佐集於鞠場面諭之曰:“人生效忠仗義,所冀粗 分順逆,懸知利害。黃巢前日販鹽虜耳,公等舍累葉天子而臣販鹽白丁,何利害之 可論耶?今諸侯勤王,天下回響,公等獨據一州,坐觀成敗。賊平之後,去就何安? 若能此際排難解紛,陳師鞠旅,共誅寇盜,迎奉鑾輿,則富貴功名,指掌可取。吾 惜公輩舍安而即危也!”諸將改容引過,謂敬武曰:“諫議之言是也。”即時出軍, 從濬入援京師。賊平,累遷戶部侍郎。僖宗再幸山南,拜平章事、判度支。
濬初發跡,依楊復恭。及復恭失勢,乃依田令孜,以至重位,而反薄復恭。及 再幸山南,復恭代令孜為中尉,罷濬知政事。昭宗初在籓邸,深嫉宦官,復恭有援 立大勛,恃恩任事,上心不平之。當時趨向者,多言濬有方略,能畫大計,復用為 宰相、判度支。上嘗問濬,致理何事最急?對曰:“莫若強兵。兵強而天下服。” 上由是專務搜補兵甲,欲以武功勝天下。後延英論前代為治得失,濬曰:“不必遠 征漢、晉之弊。臣竊見陛下春秋鼎盛,英睿如此,內外逼於強臣。臣每思之,實痛 心而泣血也。”
會硃全忠誅秦宗權,安居受殺李克恭,以潞州降全忠。幽州李匡威、雲州赫連 鐸等奏請出軍討太原。詔四品以上官議,皆言:“國祚未安,不宜生事。假如得太 原,亦非國家所有。”濬議曰:“先帝頻至播越,王室不寧。原其亂階,由克用、 全忠之矛盾也。請因其奏,乘全忠立功,可斷兩雄之勢。”上曰:“收復之功,克 用第一。今乘其危困而加兵,諸侯其謂我何?”濬懇論用兵之利害,蓋欲示外勢而 擠復恭也。上旨未決。宰臣孔緯曰:“張濬所陳,萬代之利也。陛下所惜,即日之 利也。以臣所料,師渡河而賊必自破。昨計度軍中轉餉犒勞,一二年間,必無闕事, 陛下斷意行之。”
既二相俱論,乃以濬為河東行營兵馬都招討宣慰使,以京兆尹孫揆副之。仍授 揆昭義節度使,華州韓建為供軍使,硃全忠為太原西南面招討使,李匡威、赫連鐸 為太原東北面招討使。全忠以汴軍三千為濬牙隊。大順元年六月,濬率軍五十二都, 兼邠寧、鄜、夏雜虜共五萬人騎,發自京師。昭宗御安喜樓臨送,濬酒酣泣奏曰: “陛下動為賊臣掣肘,臣所以誓死憤惋,為陛下除其僭逼。”楊復恭聞之不悅。中 尉內使餞於長樂,復恭奉卮酒屬濬,濬辭曰:“聖人賜酒,已醉矣。”復恭戲曰: “相公握禁兵,擁大蒐,獨當一面,不領復恭意作面子耶!”濬笑曰:“賊平之後, 方見面子。”復恭銜之。
時汴、華、邠、岐之師渡河,會濬於晉州。汴將硃崇節權知潞州事,太原將李 存孝攻之。濬慮賊平汴人據昭義,乃令孫揆分兵赴鎮,中使韓歸范送旌節至軍。八 月,揆與歸范赴潞州。至潞,並為存孝擒送太原。九月,汴將葛從周棄潞州。十月, 濬軍至陰地,邠、岐、華三鎮之師營平陽。李存孝擊之,一戰而敗,委兵仗潰散。 進攻晉州。數日,中夜濬斂眾遁走。比曙,喪師殆半。存孝進收晉、絳、慈、隰等 州。濬狼狽由含山逾王屋,出河清,拆屋木縛筏濟河,部下離散將盡。李克用上章 論訴曰:
晉州長寧關使張承暉於當道錄到張濬榜並詔曰,張濬充招討制置使,令率師討 臣,兼削臣屬籍官爵者。臣誠冤誠憤,頓首,頓首!伏以宰臣張濬欺天蔽日,廊廟 不容。讒臣於君,奪臣之位。憑燕帥妄奏,與汴賊結恩;矯托皇威,擅宣王命,征 集師旅,撓亂乾坤。誤陛下中興之謀,資黔黎重傷之困。臣實何罪,而陛下伐之? 此則宰臣持權,面欺陛下。
況臣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徐方,救荊楚,收鳳闕,碎梟巢,致陛下今日冠 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璽。臣之屬籍,懿皇所賜;臣之師律,先帝所命。臣無逆節, 濬討何名?陛下若厭逐功臣,欲用文吏,自可遷臣封邑,以侯就第。奈何加諸其罪, 孰肯無詞?若以臣雲中之伐,獲罪於時,則拓拔思恭取鄜、延,硃全忠侵徐、鄆, 陛下何不討之?假令李孝德不忠於主,伐之為是,則硃瑄、時溥有何罪耶?此乃同 坐而異名,賞彼而誅此,使天下籓服,強者扼腕,弱者自動,流言竊議,為臣怨嗟, 固非中興之術也。
且陛下阽危之秋,則獎臣為韓、彭、伊、霍;既安之後,罵臣曰戎、羯、蕃、 夷。海內握兵立事如臣者眾矣,寧不懼陛下他時之罵哉?臣昨遇燕軍,以禮退舍。 匡威淺昧,厚自矜誇,乃言臣中矢石,覆士卒。致內外吠聲一發,短謀競陳,誤陛 下君臣之分。況命官選將,自有典刑,不必幸臣之弱而後取之。倘臣延期挺命,尚 固一方,彼實何顏以見陛下。此則奸邪朋黨,輕弄邦典,陛下凝旒端扆,何由知之? 今張濬既以出軍,微臣固難束手。臣便欲叫閽,輕騎面叩玉階,訴邪佞於陛下之彤 墀,納詔命於先皇之宗廟,然後束身司敗,甘處憲章。
時克用令所擒中使奉表,表至而濬敗,朝廷聳震,制曰:
漢武因恭儉富庶之後,建置朔方,孫弘沮之,十不得一。而良史以弘有宰相體 者,誠以愛人治國為先,拓境開疆為末。及孝宣值雄才削平之餘,將議北征,魏相 爭之,五將尋罷。果致中興,號為賢輔。況朕承天厭兵戈之後,人思休息之時。敢 望皋、夔,共成堯日;庶幾孫、魏,粗及漢年。苟易於斯,如何倚注!
光祿大夫、門下侍郎、兼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上柱國、清河郡開國 伯、食邑一千二百戶、充河東行營諸道兵馬招討制置等使張濬,早以盛名,稱為奇 士,由是再加徵用,委以鈞衡,謂其必致小康,克勝大任。而乃罔思守道,但欲邀 功,用不詭之詢謀,起無名之兵革。自雲一舉,止在旬時,堅請抗論,勢莫能奪。 輕葛亮渭濱之役,小裴度淮右之行。經功寒暄,耗費百萬。虛誕彰於朝野,詐詭布 於華夷,橫草蔑聞,燎原愈急。俾擁旄乘驛之使,囚在虜庭;勤王奉國之軍,懷歸 本土。忘廊廟之威重,結籓屏之仇讎。欲使海內生靈,竭其貢賦;不獨河中郡邑, 盪為丘墟。潛生厲階,欲誰歸咎?
於戲!征晁錯之故事,思王恢之舊章,國有明文,爾當何逭?尚以愛人以禮, 理體宜然。廉鎮劇權,武昌善地,宜罷樞軸之務,仍停支度之司。勉自思惟,以逃 後命。可檢校戶部尚書、鄂州刺史、武昌軍節度觀察等使。
尋貶連州刺史,馳驛發遣。行至藍田關不行,留華州依韓建。時朝廷微弱,竟 不能詰。
乾寧二年,三鎮殺韋昭度。帝召孔緯欲大用,亦以濬為兵部尚書,又領天下租 庸使。三年,天子幸華州,罷濬使務,守尚書右僕射。上疏乞致仕,授左僕射致仕。 乃還洛陽,居於長水縣別墅。濬雖退居山墅,朝廷或有得失,必章疏上言。德王廢 立之際,濬致書諸籓,請圖匡復。王師範青州起兵,欲取濬為謀主。事雖不果,其 跡頗泄。硃全忠將圖篡代,懼濬構亂四方,不欲顯誅,密諷張全義令圖之。乃令牙 將楊麟率健卒五十人,有如劫盜,圍其墅而殺之,天復三年十二月晦夜也。
永寧縣吏葉彥者,張氏待之素厚。楊麟之來,彥知之,告濬第二子格曰:“相 公之禍不可免,郎君宜自為謀。”格、濬父子號咷而已。濬謂格曰:“留則並命, 去或可免。汝自圖之,勿以吾為累,冀存後祀也。”格拜辭而去。葉彥率義士三十 人,送渡漢江而鏇。格由荊江上峽入蜀。王建僭號,用為宰相。中興平蜀,任圜攜 格而還。格感葉彥之惠,訪之,身已歿,而厚報其家。濬第三子竄於楊行密。
自乾寧之後,賊臣內侮,王室浸微。昭宗不堪凌弱,欲簡拔奇材以為相。然采 於群小之論,未嘗獲一名人。登用之徒,無不為時嗤誚。
硃朴者,乾寧中為國子博士。腐儒木強,無他才伎。道士許岩士出入禁中,嘗 依朴為奸利,從容上前薦仆有經濟才。昭宗召見,對以經義,甚悅,即日拜諫議大 夫、平章事。在中書與名公齒,筆札議論,動為笑端。數月,岩士事敗,俱為韓建 所殺。
鄭綮者,以進士登第,歷監察、殿中,倉、戶二員外,金、刑、右司三郎中。 家貧求郡,出為廬州刺史。黃巢自嶺表還,經淮南剽掠。綮移黃巢文牒,請不犯郡 界。巢笑而從之,一郡獨不被寇。天子嘉之,賜緋魚袋。罷郡,有錢千緡,寄州帑。 後郡數陷,盜不犯鄭使君寄庫錢。至楊行密為刺史,送所寄於京師還綮。
綮善為詩,多侮劇刺時,故落格調,時號鄭五歇後體。初去廬江,與郡人別云: “唯有兩行公廨淚,一時灑向渡頭風。”滑稽皆此類也。
王徽為御史大夫,奏綮為兵部郎中、知台雜,遷給事中,賜金紫。僖宗自山南 還,以宰相杜讓能弟弘徽為中書舍人。綮以弘徽兄在中書,弟不宜同居禁近,封還 制書。天子不報,綮即移病休官。無幾,以左散騎常侍征還。朝政有闕,無不上章 論列。事雖不行,喧傳都下,執政惡之,改國子祭酒。物議以綮匡諫而置之散地, 不可,執政懼,復用為常侍。
光化初,昭宗還宮,庶政未愜。綮每形於詩什而嘲之,中人或誦其語於上前。 昭宗見其激訐,謂有蘊蓄,就常奏班簿側注云:“鄭綮可禮部侍郎、平章事。”中 書胥吏詣其家參謁,綮笑而問之曰:“諸君大誤,俾天下人並不識字,宰相不及鄭 五也。”胥吏曰:“出自聖旨特恩,來日制下。”抗其手曰:“萬一如此,笑殺他 人。”明日果制下,親賓來賀,搔首言曰:“歇後鄭五作宰相,時事可知矣。”累 表遜讓,不獲。既入視事,侃然守道,無復詼諧。終以物望非宜,自求引退。三月 余,移疾乞骸,以太子少保致仕。光化二年卒。
時議以昭宗命台臣濬、朴、綮三人尤謬,季末之妖也。
劉崇望,字希徒。其先代郡人,隨元魏孝文帝徙洛陽,遂為河南人。八代祖隋 大理卿坦,生政會,輔太宗起義晉陽,官至戶部尚書,封渝國公,圖形凌煙閣。政 會生玄意,尚太宗女南平公主,歷洪、饒八州採訪使。玄意生奇,位至吏部侍郎。 奇生慎知,仕至獲嘉令。慎知生褧,仕至東阿令。褧生藻,位終秘書郎。藻生符, 進士登第,鹹通中位終蔡州刺史,生八子:崇龜、崇望、崇魯、崇謨最知名。
崇龜,鹹通六年進士擢第,累遷起居舍人,禮部、兵部二員外。丁母憂免。廣 明元年春,鄭從讜罷相,鎮太原,奏崇龜為度支判官、檢校吏部郎中、御史中丞, 賜金紫。中和三年入朝,為兵部郎中,拜給事中。大順中,遷左散騎常侍、集賢殿 學士、判院事,改戶部侍郎,檢校戶部尚書。出為廣州刺史、清海軍節度、嶺南東 道觀察處置等使,卒。
崇望,鹹通十五年登進士科。王凝廉問宣歙,闢為轉運巡官。戶部侍郎裴坦領 鹽鐵,闢為參佐。崔安潛鎮許昌、成都,崇望昆仲四人,皆在安潛幕下。入為長安 尉,直弘文館,遷監察御史、右補闕、起居郎、弘文館學士,轉司勛、吏部二員外 郎。崔安潛為吏部尚書,崇望判南曹,滌除宿弊,復清選部。田令孜干政,籓鎮怨 望,河中尤甚,不修職貢。僖宗在山南,以蒲坂近關,欲其效用,選使諭旨,以崇 望為諫議大夫。既至,諭以大義,重榮奉詔恭順,誓心匡復,請殺硃玫自贖。使還, 上悅,召入翰林充學士,累遷戶部侍郎、承旨,轉兵部,在禁署四年。
昭宗即位,拜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累兼兵部、吏部尚書。大順初,同列張濬 畫策討太原,崇望以為不可,濬果敗。濬黜,崇望代為門下侍郎、監修國史、判度 支。
明年,玉山都頭楊守信協楊復恭稱兵闕下,陣於通化門。上陳兵於延嘉門。是 夜,命崇望守度支庫。明日曉,入含光門。未開,門內禁軍列於左右,俟門開即劫 掠兩市。及聞傳呼宰相來,門方啟,崇望駐馬慰諭之曰:“聖上在街東親總戎事。 公等禁軍,何不樓前殺賊,立取功名。切不可剽掠街市,圖小利以成惡名也。”將 士唯唯,從崇望至長樂門。守信見兵來,即遁去,軍士呼萬歲。是日庫市獲全,軍 人不亂,繄崇望之方略也。尋加左僕射。
時溥與硃全忠爭衡,全忠謀兼徐、泗,上表請以重臣鎮徐,乃以崇望守本官, 充武寧軍節度使。溥不受代,行至華陰而還,拜太常卿。王重盈死,王珂、王珙爭 河中節鉞,朝廷以宰相崔胤為河中節度使。珂,李克用之子婿也。河東進奏官薛志 勤揚言曰:“崔相雖重德,如作鎮河中代王珂,不如光德劉公,於我公事素也。” 及三鎮以兵入朝,殺害大臣,以志勤之言,責授崇望昭州司馬。及王行瑜誅,太原 上表言崇望無辜放逐。時已至荊南,有詔召還,拜吏部尚書。未至,王溥再知政事, 兼吏部尚書,乃改崇望兵部尚書。
時西川侵寇顧彥暉,欲並東川,以崇望檢校右僕射、平章事、梓州刺史、劍南 東川節度使。未至鎮,召還,復為兵部尚書。光化二年卒,時年六十二,冊贈司空。
崇魯,廣明元年登進士第,鄭從讜奏充太原推官。時兄崇龜為節度判官,昆仲 同居幕府,尋轉掌書記。中和二年入朝,拜右拾遺、左補闕。景福初,以水部員外 郎知制誥。二年,杜讓能得罪,昭宗復命韋昭度為相,翰林學士李谿同平章事。崇 魯與崔昭緯相善。昭緯恃邠、岐之援。讓能既誅之後,權歸於己,昭宗師李谿為文, 懼居位得寵則恩顧漸衰,乃私與崇魯謀沮之。及谿宣制之日,出班而哭,謂昭緯曰: “朝廷雖乏賢,不可用纖人為宰輔。谿比依復恭、重遂居內職。前日杜太尉狼籍, 為朝廷深恥。今則削弱如此,安可更遵覆轍乎?”由是谿命不行。谿自十一月初至 歲暮,聯上十表訴冤,其詞詆毀,所不忍聞。明年春,復命谿為平章事。昭緯召李 茂貞、王行瑜、韓建稱兵入朝,殺昭度與谿。其年,太原誅王行瑜,昭緯貶官,崇 魯坐貶崖州司戶。初崇龜在外,聞崇魯哭麻,大恚,數日不食,謂所親曰:“吾家 兄弟進身有素,未嘗以聲利敗名。吾門不幸,生此等兒。”
崇謨,中和三年進士及第。乾寧末,為太常少卿、弘文館直學士。
徐彥若,天后朝大理卿有功之裔。曾祖宰,祖陶,父商,三世繼登進士科。商, 字義聲,大中十三年及第,釋褐秘書省校書郎。累遷侍御史,改禮部員外郎。尋知 制誥,轉郎中,召充翰林學士,拜中書舍人、戶部侍郎判本司事,檢校戶部尚書、 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等使。入為御史大夫。鹹通初,加刑部尚書,充諸道鹽鐵 轉運使,遷兵部尚書、東莞子、食邑五百戶。四年,以本官同平章事。六年罷相, 檢校右僕射、江陵尹、荊南節度觀察等使。入為吏部尚書,累遷太子太保,卒。
彥若,鹹通十二年進士擢第。乾符末,以尚書郎知制誥,正拜中書舍人。昭宗 即位,遷御史中丞,轉吏部侍郎,檢校戶部尚書,代李茂貞為鳳翔隴節度使。茂貞 不受代,復拜中丞,改兵部侍郎、同平章事,進加中書侍郎,累兼左僕射、監修國 史。扈昭宗石門還宮,加開府儀同三司、守司空,進封齊國公,太清宮、修奉太廟 等使,加弘文館大學士,賜“扶危匡國致理功臣”名。昭宗自華還宮,進位太保、 門下侍郎。時崔胤專權,以彥若在己上,欲事權萃於其門。二年九月,以彥若檢校 太尉、同平章事、廣州刺史、清海軍節度、嶺南東道節度等使。卒於鎮。
弟彥樞,位至太常少卿。
子綰,天祐初歷司勛、兵部二員外,戶部、兵部二郎中。
陸扆,字祥文,本名允迪,吳郡人。徙家於陝,今為陝州人。曾祖澧,位終殿 中侍御史。祖師德,淮南觀察支使。父鄯,陝州法曹參軍。扆,興啟二年登進士第, 其年從僖宗幸興元。九月,宰相韋昭度領鹽鐵,奏為巡官。明年,宰相孔緯奏直史 館,得校書郎,尋丁母憂免。龍紀元年冬,召授藍田尉,直弘文館,遷左拾遺,兼 集賢學士。中丞柳玭奏改監察御史。大順二年三月,召充翰林學士,改屯田員外郎, 賜緋。景福元年,加祠部郎中、知制誥,二年元日朝賀,面賜金紫之服。五月,拜 中書舍人。
扆文思敏速,初無思慮,揮翰如飛,文理俱愜,同舍服其能。天子顧待特異。 嘗金鑾作賦,命學士和,扆先成。帝覽而嗟挹之,曰:“朕聞貞元時有陸贄、吳通 玄兄弟,能作內庭文書,後來絕不相繼。今吾得卿,斯文不墜矣。”
乾寧初,轉戶部侍郎。二年,改兵部,進階銀青光祿大夫、嘉興男、三百戶。 三年正月,宣授學士承旨,尋改左丞。其年七月,改戶部侍郎、同平章事。故事, 三署除拜,有光署錢以宴舊僚,內署即無斯例。扆拜輔相之月,送學士光院錢五百 貫,特舉新例,內署榮之。八月,加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判戶部事。
九月,覃王率師送徐彥若赴鳳翔。師之起也,扆堅請曰:“播越之後,國步初 集,不宜與近輔交惡,必為他盜所窺。加以親王統兵,物議騰口,無益於事,只貽 後患。”昭宗已發兵,怒扆沮議,是月十九日,責授硤州刺史。師出果敗,車駕出 幸。四年二月,復授扆工部尚書。八月,轉兵部尚書,從昭宗自華還宮。
明年正月,復拜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光化三年四月,兼戶部尚書,進封吳郡 開國公,食邑一千戶。九月,轉門下侍郎、監修國史。天復元年五月,進階特進, 兼兵部尚書,加食邑五百戶。車駕自鳳翔還京,赦後諸道皆降詔書,獨鳳翔無詔。 扆奏曰:“鳳翔近在國門,責其心跡,罪實難容。然比來職貢無虧,朝廷未與之絕。 一朝獨無詔命,示人不廣也。”崔胤怒,奏貶扆沂王傅,分司東都,削階至正議大 夫。居無何,崔胤誅,復授吏部尚書,階封如故。從昭宗還洛。其年秋,昭宗遇弒。 明年正月,責授濮州司戶,與裴樞、崔遠、獨孤損等被害於滑州白馬驛,時年五十 九。
子璪,後為緱氏令。
柳璨,河東人。曾祖子華。祖公器,僕射公綽之再從弟也。父遵。璨少孤貧好 學,僻居林泉。晝則采樵,夜則燃木葉以照書。性謇直,無緣飾。宗人壁、玭,貴 仕於朝,鄙璨樸鈍,不以諸宗齒之。光化中,登進士第。尤精《漢史》,魯國顏蕘 深重之。蕘為中書舍人,判史館,引為直學士。璨以劉子玄所撰《史通》譏駁經史 過當,璨紀子玄之失,別為十卷,號《柳氏釋史》,學者伏其優贍。遷左拾遺。公 卿朝野,托為箋奏,時譽日洽。以其博奧,目為“柳篋子”。
昭宗好文,初寵待李谿頗學。洎谿不得其死,心常惜之,求文士似谿者。或薦 璨高才,召見,試以詩什,甚喜。無幾,召為翰林學士。崔胤得罪前一日,召璨入 內殿草制敕。胤死之日,既夕,璨自內出,前驅傳呼相公來。人未見制敕,莫測所 以。翌日對學士,上謂之曰:“朕以柳璨奇特,似可獎任。若令預政事,宜授何官?” 承旨張文蔚曰:“陛下拔用賢能,固不拘資級。恩命高下,出自聖懷。若循兩省遷 轉,拾遺超等入起居郎,臨大位,非宜也。”帝曰:“超至諫議大夫可乎?”文蔚 曰:“此命甚愜。”即以諫議大夫平章事,改中書侍郎。任人之速,古無茲例。
同列裴樞、獨孤損、崔遠皆宿素名德,遽與璨同列,意微輕之,璨深蓄怨。昭 宗遷洛,諸司內使、宿衛將佐,皆硃全忠腹心也,璨皆將迎,接之以恩,厚相交結, 故當時權任皆歸之。
二年五月,西北長星竟天,掃太微、文昌、帝座諸宿,全忠方謀篡代。而妖星 謫見,占者云:“君臣俱災,宜刑殺以應天變。”蔣玄暉、張廷范謀殺衣冠宿望難 制者,璨即首疏素所不快者三十餘人,相次誅殺。班行為之一空,冤聲載路。傷害 既甚,硃全忠心惡之。會全忠授九錫,蔣玄暉等別陳意見。王殷至大梁,誣玄暉等 通導宮掖,欲興復李氏。全忠怒,捕廷范,令河南聚眾,五軍分裂之,兼誅璨,臨 刑呼曰:“負國賊柳璨,死其宜矣!”初,璨遷洛後,累兼戶部尚書、守司空,進 階光祿大夫、鹽鐵轉運使。
其弟瑀、瑊坐璨笞死。
史臣曰:嗚呼!李氏之失馭也,孛沴之氣紛如,仁義之徒殆盡。狐鳴鴟嘯,瓦 解土崩。帶河礪岳之門,寂無琨、逖;奮挺揭竿之類,唯效敦、玄。手未舍於棘矜, 心已萌於問鼎。加以囂浮士子,闒茸鯫儒。昧管、葛濟時之才,無王、謝扶顛之業, 邀功射利,陷族喪邦。濬、緯養虎於前,胤、璨剝廬於後。逐徐、薛於瘴海,置綮、 朴於岩廊。殿廷有哭制之夫,輔弼走破輿之黨。九疇既紊,百怪斯呈。木將朽而蠹 蠍生,厲既篤而夔魖見。妖徒若此,亡國宜然。何必長星,更臨衰運?
贊曰:蕭召、硃玫,孔符、張濬,身世罹殃,邦家起釁。如木斯蠹,自潰於中。 抵巇侮亂,安責伏戎。
部分譯文
孔緯字化文,山東曲阜人,是孔子的後代。他的曾祖孔岑父,最後官位為秘書省著作佐郎,是諫議大夫孔巢父的哥哥。祖父孔癸戈,最高官位是禮部尚書。父親孔遵孺,最終官職為華陰縣丞。
孔緯少年時已成孤兒,依靠同宗族的叔伯孔溫裕、孔溫業;他們都官居方鎮,與有名望的人士交往,因而孔緯的名聲身世早已顯揚。宣宗大中十三年(859),中進士,初入仕途任秘書省校書郎。崔慎由鎮守梓州時,徵召他為從事官。又隨從崔鉉任揚州支使,得到協律郎的職務。崔慎由鎮守華州、河中,孔緯都隨從他,歷任觀察判官。宰相楊收奏請朝廷授予他長安尉官職,代理弘文館職務。御史中丞王鐸奏請委任他為監察御史,後轉任禮部員外郎。宰相徐商奏請孔緯兼任集賢院直學士,改任考功員外郎。因母親去世守喪,免去官職。守喪期滿,入朝任右司員外郎。宰輔大臣趙隱讚賞他善於寫文章,舉薦他為翰林學士,後轉任考功郎中、知制誥,被賜予標示五品以上官階的緋色官服。被授予正職中書舍人,晉升官職至戶部侍郎。孔緯進宮謝授官之恩時,皇帝當面賜給他標示三品以上官階的金魚袋、紫色官服。僖宗乾符年間(874~879),孔緯被免去學士職位,調出宮廷任御史中丞。孔緯為人正直,嫉惡如仇。由他掌握法紀後,朝廷內外不施加刑罰而綱紀整肅。此後歷任戶部、兵部、吏部三部侍郎。他主管詮選官吏事務,一舉一動都嚴守法令。權臣勢要向他托情,私下給他的書信堆滿案幾,他從不去看。執政大臣感到惱怒,將他改任為太常卿。
黃巢造反,孔緯隨僖宗去到蜀州,改任刑部尚書,兼管戶部事務。宰輔大臣蕭遘在翰林院時,與孔緯感情意見不融洽。到這時,借戶部徵收財物供給需用不足,蕭遘將孔緯改任為閒散官員,擔任太子少保。光啟元年(885),孔緯隨僖宗返回京都。
這時,田令孜率領的軍隊作戰失敗,沙陀軍逼近京都長安,僖宗遷移到鳳翔,..州主帥朱玫領兵前來迎接僖宗。田令孜挾制僖宗到山南道。時值半夜出行,百官來不及隨從,因而隨從僖宗的門下省衛士僅數百人而已。僖宗停駐在寶雞,等候趕來隨從的百官,下詔委任孔緯為御史大夫,派宦官傳達詔令,讓孔緯率領百官趕赴皇帝出行的所在地。這時京都已發生重大緊急變化,隨從護駕的官吏到周至時,全部遭到亂兵的搶劫,財物服裝丟失殆盡。孔緯奉命去見宰相議事,蕭遘、裴澈因為田令孜在皇帝身邊,不想隨行,推辭有病不見孔緯。孔緯差遣御史台吏員催促百官上路,群臣都以沒有了朝服笏板為藉口拒絕。孔緯把他們無可奈何,於是召集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和監察御史對他們說:“我們身受國恩,擔任法紀官職。雖然皇上的車駕行走急迫,但皇帝現已近在咫尺,屢次下詔催召前往,大家都不接受命令,這不是做臣子的應有行為。所有平民中的故交,遇到危急的事尚且相互救助,更何況是對待君主?出仕為官就該以死報效君王,怎么可以違背君主呢?”說得聲淚俱下。三院的御史們說:“我等哪裡是不留戀皇上呢?只是在周至遭到搶劫後,所剩下的東西,吃都不足。現在怎樣出發上路?姑且容我們謀得一天的費用,等過兩天就啟程。”孔緯激動地說:“我的妻子身患重病,性命朝不保夕,大丈夫難道因為妻子生病的緣故,而怠慢君主的急務嗎?諸位明公好好想想,我奉旨前往已經定了。”
當天孔緯就去見李昌符,求告說:“皇上一再下詔,讓我催促百官進發。可是看他們諸位的心意,還沒有上路的準期。我愧列御史、詮選官位,不應行動在後。一路上多有梗阻,懇望明公借給我五十名騎士,將我送到陳倉。”李昌符很讚賞他,對孔緯說:“沿途沒有設定專供軍用的飲食館所和驛站,你長途遠行的糧食備辦了嗎?”於是送給他錢五十緡,派騎士護送孔緯到達大散關。孔緯料定朱玫必定心懷不軌之志,向僖宗進言說:“大散關是個小城,不適宜駐紮皇帝軍隊,請皇上立即去梁州。”次日,僖宗離開陳倉,剛剛進入梁州(興元府)城關,朱玫率領的..州、岐州軍隊就包圍了寶雞,攻打大散關。不是孔緯進言就危險了。
抵達褒中,孔緯改任兵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不久又改任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王行瑜斬殺朱玫,平定京都後,孔緯遷任門下侍郎、監修國史。他隨僖宗返回京都,停駐在岐陽時,孔緯晉級為特進,兼吏部尚書,併兼任諸道鹽鐵轉運使。僖宗回到宮中,孔緯官職晉升為左僕射,被賜予“持危啟運保..功臣”榮銜,封給他食邑四千戶,實征賦稅的食邑二百戶,並被賜給享有特權的鐵券,免除對他施行十項死罪法令的懲處;還賞給他天興縣的莊園和都城善和里的府宅各一處,兼任京畿營田使。
僖宗逝世,孔緯任山陵使。按照慣例,在僖宗附隨祖廟祭祀期間,孔緯作為山陵使不入朝參謁新君。昭宗特派宮中使臣召回孔緯赴延英殿君臣見面,讓他仍然處理政事,進加司空職銜。由於國學府失火被焚毀,昭宗讓孔緯將其修繕復原,併兼國子祭酒。蔡州逆賊秦宗權伏法處死後,孔緯晉升官階為開府儀同三司,晉升官位為司徒,受封為魯國公。
十一月,昭宗祭天祭祖時,宦官擔任的南、北禁軍護軍中尉及樞密使也請求穿官服隨同助祭。主管部門申說以往慣例:宦官沒有穿官服助祭這樣的禮儀,少府監內也沒有白衣面料製作的衣帽服飾。護軍中尉發怒,當即命令製造。命令下達給太常禮院。執掌禮儀的官員列舉舊日的典章制度,也說沒有宦官穿著官服輔助祭祀的禮儀規定,諫官也同樣這樣奏論。孔緯進言說:“宦官不穿官服助祭,是國家的典章制度。陛下想借變通的辦法尊寵宮廷官員,就請依照所兼任的官職穿著官服。”昭宗召見諫官,對他們說:“祭祀大典時間迫近,不宜再提別的意見,替朕寬容一下。”於是宦官穿著官服助祭。祭天大禮舉行完畢,孔緯晉升官位兼太保。
大順元年(890)夏,幽州、汴州的藩鎮奏請討伐太原逆臣,宰相張浚奏請自率禁軍任招討使。昭宗猶疑不決,向孔緯詢問計策。孔緯認為討伐有利。同年秋,張浚的軍隊遭太原叛軍攻打,大敗而回。張浚被罷相貶官,孔緯因附議張浚,以檢校太保職位調離朝廷任江陵尹、荊南節度、觀察等使;還未離開京城,又被貶為均州刺史。孔緯、張浚秘密派人到汴州求援,朱全忠上奏援救。孔緯走到商州,有詔令讓他就地停留,於是他寓居華州。
乾寧二年(895)五月,靖難軍節度使王行瑜、鎮國軍節度使韓建及鳳翔、隴右節度使李茂貞進入京都,殺了宰相韋昭度、李奚谷。昭宗由於朝廷大臣在內結成宗派,在外勾結方鎮,想任用鯁直正派人士,派遣宮廷使臣趕到華州召孔緯入朝,孔緯因病沒接受委任上路赴京。六月,委任他為太子賓客。這天夜晚,改任他為吏部尚書。次日,任命他為司空,兼任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太清宮使、修奉太廟、弘文館大學士、延資庫使。官階爵位、功臣名稱以及食邑一概照舊。十天時間裡,傳遞文書的使臣前去督促啟程,一路相繼而來,孔緯抱病去到京都。孔緯到延英殿向皇帝叩謝信用之恩時,啟奏說:“臣前段時間不稱職地擔任宰相,智謀策略眼光短淺,有負輔佐諧和之職。陛下破格免施刑法,使我得以保全性命。微臣僅只期待死後九泉之下報恩,毫不指望有生之年叩首金殿。得以再次叩拜皇上,實在是臣下的榮幸。但是微臣近來患病體衰,臥病在床多年,軀體雖然尚存,生機全都耗盡。平日勉強行動,辦事仍然疏略。況且近來虛弱,哪能勝任要職?國運正當康泰,英才賢士滿庭,哪能以衰朽之人,久居於機務要職。臣下勉力支撐病體專一前來宮廷拜謝,敬求陛下準許微臣能按自己意願行動。”說罷悲泣落淚。孔緯長期生病,叩拜蹈舞艱難,昭宗讓宦官上前勸止,儀容頓改深切感念。於是叫腁門使扶送孔緯到中書省處理政事。不到十天,沙陀軍進駐河中府,同州節度使王行約進入京城圖謀作亂,昭宗出走至石門。孔緯隨從皇帝行至莎城,疾病漸漸危重,先行返回京城。九月,孔緯在光德里的府宅去世,被追贈為太尉。
孔緯家風崇尚節操義行,為人剛直不屈。即使權豪勢要威焰迫人,他也從不給以特殊禮遇。大順初年(890),天武都頭李順節倚仗皇帝恩寵頗為強橫,不到一年就被授職浙西節度使,不久又加官為平章事。入朝謝恩時,御史台的官吏到中書省,說天武相公來官署致謝,按規矩應依官位次序會見百官。孔緯決定說:“不用列班相見。”李順節是個粗暴小人,不熟悉朝廷禮法,華服盛裝快步來到中書省,見到沒有列班相迎的隊伍,心裡很不滿意。後來有一天與孔緯相遇,李順節隱約提到這件事,孔緯說:“我知道您心裡肯定不痛快。公卿大夫,是天子的朝廷大臣,近來只列班會見宰相,因為輔佐大臣居官位之首,是尊奉長官的意思。您掌握天武的士卒,卻在政事廳接受百官按官位次序列隊的相見,您心中能自安嗎?如果一定要舉行百官列班會見您的禮儀,等到您去掉‘都頭’二字就可以了。”李順節不敢再提此事。他堅持禮法而不屈從的事,大多與上述一事相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