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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七十五

作者:沈昫等

○張鎰 馮河清附

劉從一 蕭復 柳渾

張鎰,蘇州人,朔方節度使齊丘之子也。以門廕授左衛兵曹參軍。郭子儀為關 內副元帥,以嘗伏事齊丘,辟鎰為判官。授大理評事,遷殿中侍御史。乾元初,華 原令盧樅以公事呵責邑人內侍齊令詵,令詵銜之,構誣。外發鎰按驗,樅當降官, 及下有司,樅當杖死。鎰其公服白其母曰:“上疏理樅,樅必免死,鎰必坐貶。若 以私則鎰負於當官,貶則以太夫人為憂,敢問所安?”母曰:爾無累於道,吾所安 也。”遂執奏正罪,樅獲配流,鎰貶撫州司戶。量移晉陵令,未之官,洪吉觀察張 鎬闢為判官,奏授殿中侍御史。遷屯田員外郎,轉祠部、右司二員外。母憂居喪有 聞,免喪,除司勛員外。交遊不雜,與楊綰、崔祐甫相善。大曆五年,除濠州刺史, 為政清淨,州事大理。乃招經術之士,講訓生徒,比去郡,升明經者四十餘人。撰 《三禮圖》九卷、《五經微旨》十四卷、《孟子音義》三卷。李靈曜反於汴州,鎰 訓練鄉兵,嚴守御之備,詔書褒異,加侍御史、沿淮鎮守使。尋遷壽州刺史,使如 故。德宗即位,除江南西道都團練觀察使、洪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征拜吏部侍郎, 尋除河中晉絳都防禦觀察使。到官數日,改汴滑節度觀察使、汴州刺史、兼御史大 夫,以疾辭,逗留於中路,征入,養疾私第。未幾,拜中書侍郎、平章事、集賢殿 學士,修國史。

建中三年正月,太僕卿趙縱為奴當千發其陰事,縱下御史台,貶循州司馬,留 當千於內侍省。鎰上疏論之曰:

伏見趙縱為奴所告下獄,人皆震懼,未測聖情。貞觀二年,太宗謂侍臣曰:比 有奴告其主謀逆,此極弊法,特須禁斷。假令有謀反者,必不獨成,自有他人論之, 豈藉其奴告也。自今已後,奴告主者皆不受,盡令斬決。”由是賤不得乾貴,下不 得陵上,教化之本既正,悖亂之漸不生。為國之經,百代難改,欲全其事體,實在 防微。頃者長安令李濟得罪因奴,萬年令霍晏得罪因婢,愚賤之輩,悖慢成風,主 反畏之,動遭誣告,充溢府縣,莫能斷決。建中元年五月二十八日,詔曰:準斗競 律,諸奴婢告主,非謀叛已上者,同自首法,並準律處分。”自此奴婢復順,獄訴 稍息。今趙縱非叛逆,奴實奸凶,奴在禁中,縱獨下獄,考之於法,或恐未正。將 帥之功,莫大於子儀;人臣之位,莫大於尚父。歿身未幾,墳土僅乾,兩婿先已當 辜,趙縱今又下獄。設令縱實抵法,所告非奴,才經數月,連罪三婿。錄勛念舊, 猶或可容,況在章程,本宜宥免。陛下方誅群賊,大用武臣,雖見寵於當時,恐息 望於他日。太宗之令典尚在,陛下之明詔始行,一朝偕違,不與眾守,於教化恐失, 於刑法恐煩,所益悉無,所傷至廣。臣非私趙縱,非惡此奴,叨居股肱,職在匡弼, 斯昌大體,敢不極言。伏乞聖慈,納臣愚懇。

上深納之,縱於是左貶而已,當千杖殺之。鎰乃令召子儀家僮數百人,以死奴 示之。

盧杞忌鎰名重道直,無以陷之,以方用兵西邊,杞乃偽請行,上固以不可,因 薦鎰以中書侍郎為鳳翔隴右節度使代硃泚,與吐蕃相尚結贊等盟於清水。將盟,鎰 與結贊約各以二千人赴壇所,執兵者半之,列於壇外二百步;散從者半之,分立壇 下。鎰與賓佐齊映、齊抗及盟官崔漢衡、樊澤、常魯、於頔等七人,皆朝服;結贊 與其本國將相論悉頰藏、論臧熱、論利陁、斯官者、論力徐等亦七人,俱升壇為盟。 初,約漢以牛,蕃以馬為牲,鎰恥與之盟,將殺其禮,乃請結贊曰:“漢非牛不田, 蕃非馬不行,今請以羊豕犬三物代之。”結讚許諾。時塞外無豕,結贊請以羝羊, 鎰出犬、牡羊,乃坎於壇北刑之,雜血一器而歃,盟文曰:

唐有天下,恢奄禹跡,舟車所至,莫不率俾。以累聖重光,卜年惟永,恢王者 之丕業,被四海以聲教。與吐蕃贊普,代為婚姻,因結鄰好,安危同體,甥舅之國, 將二百年。其間或因小忿,棄惠為仇,封疆騷然,靡有寧歲。皇帝踐阼,愍茲黎元, 乃釋俘囚悉歸蕃落。二國展禮,同茲協和,行人往復,累布成命。是必詐謀不起, 兵革不用矣。彼猶以兩國之要,求之永久,古有結盟,今請用之。國家務息邊人, 外其故地,棄利蹈義,堅盟從約。今國家所守界:涇州西至彈箏峽西口,隴州西至 清水縣,鳳州西至同谷縣,暨劍南西山、大渡河東,為漢界。蕃國守鎮在蘭、渭、 原、會,西至臨洮,又東至成州,抵劍南西界磨些諸蠻、大渡水西南,為蕃界。其 兵馬鎮守之處州縣見有居人,彼此兩邊見屬漢諸蠻,以今所分見住處依前所有不載 者,蕃有兵馬處蕃守,漢有兵馬處漢守,不得侵越。其先未有兵馬處,不得雜置並 築城堡耕種。今二國將相受辭而會,齋戒將事,告天地山川之神,惟神昭臨,無得 衍墜。其盟文藏於郊廟,副在有司,二國之誠,其永保之。

結贊亦出盟文,不加於坎,但埋牲而已。盟畢,結贊請鎰就壇之西南隅佛幄中 焚香為誓,誓畢,復升壇飲酒。獻酬之禮,各用其物,以將厚意而歸。

德宗將幸奉天,鎰竊知之,將迎鑾駕,具財貨服用獻行在。李楚琳者,嘗事硃 泚,得其心。軍司馬齊映等密謀曰:“楚琳不去,必為亂。”乃遣楚琳屯於隴州。 楚琳知其謀,乃託故不時發。鎰始以迎駕心憂惑,以楚琳承命去矣,殊不促其行。 鎰修飾邊幅,不為軍士所悅。是夜,楚琳遂與其黨王汾、李卓、牛僧伽等作亂。鎰 夜縋而走,判官齊映自水竇出,齊抗為傭保負荷而逃,皆獲免。鎰出鳳翔三十里, 及二子皆為候騎所得,楚琳俱殺之;判官王沼、張元度、柳遇、李漵被殺。尋贈太 子太傅,葬事官給。

馮河清者,京兆人也。初以武藝從軍,隸朔方節度郭子儀,以戰功授左衛大將 軍同正;隸涇原節度馬璘,頻以偏師御吐蕃,甚有殺獲之功。歷試太子詹事、兼御 史中丞,充兵馬使。建中四年,節度使姚令言奉詔率兵赴關東,以河清知兵馬留後, 判官、殿中侍御史姚況知州事。及令言至京師,所統兵叛,上幸奉天,河清與況聞 之,乃集三軍大哭,因共激勵將吏,誓敦誠節,眾頗義之。即時發甲仗、器械、車 百餘輛,連夜送行在所。時駕初遷幸,六軍雖集,蒼黃之際,都無戎器,及涇州甲 仗至,軍士大振,特詔褒其誠效,拜四鎮北庭行軍涇原節度使、兼御史大夫;姚況 兼御史中丞、行軍司馬。俄加河清檢校工部尚書。賊泚及姚令言累遣間諜招誘,河 清輒拘而戮焉。及駕幸梁州,其將田希鑒潛通泚,使結凶黨害河清。尋贈尚書左仆 射,葬事官給。興元元年,贈太子少傅。

劉從一,中書侍郎林甫之玄孫也。祖令植,禮部侍郎。父孺之,京兆府少尹。 從一少舉進士,大曆中宏詞,授秘書省校書郎,以調中第,補渭南尉,雅為常袞所 推重。及袞為相,遷監察御史。居無何,丁母憂。服除,宰相盧杞薦之,超遷侍御 史。居數月,以親避除刑部員外郎。建中末,普王之為元帥也,遷吏部郎中、兼御 史中丞,為元帥判官。德宗居奉天,拜刑部侍郎、平章事,從幸梁州。明年六月, 改中書侍郎、平章事。歲中,加集賢殿大學士、修史。上遇之甚厚,以容身遠罪而 已,不能有所匡輔。無幾,以疾請告,至是,病甚辭位,章疏六上,乃許,除戶部 尚書。尋卒,年四十四,輟朝三日,贈太子太傅。初,林甫生祥道,麟德初為右相, 祥道即從一曾伯祖也。令植從父兄齊賢,弘道初為侍中。自祥道至從一,劉氏凡三 相。

蕭復,字履初,太子太師嵩之孫,新昌公主之子。父衡,太僕卿、駙馬都尉。 少秉清操,其群從兄弟,競飾輿馬,以侈靡相尚,復衣浣濯之衣,獨居一室,習學 不倦,非詞人儒士不與之游。伯華每嘆異之。以主廕,初為宮門郎,累至太子仆。

廣德中,連歲不稔,谷價翔貴,家貧,將鬻昭應別業。時宰相王縉聞其林泉之 美,心欲之,乃使弟竑誘焉,曰:“足下之才,固宜居右職,如以別業奉家兄,當 以要地處矣。”復對曰:“仆以家貧而鬻舊業,將以拯濟孀幼耳,倘以易美職於身, 令門內凍餒,非鄙夫之心也。”縉憾之,乃罷復官。沉廢數年,復處之自若。後累 至尚書郎。大曆十四年,自常州刺史為潭州刺史、湖南觀察使。及為同州刺史,州 人阻飢,有京畿觀察使儲廩在境內,復輒以賑貸,為有司所劾,削階。朋友唁之, 復怡然曰:“苟利於人,敢憚薄罰。”尋為兵部侍郎。建中末,普王為襄漢元帥, 以復為戶部尚書、統軍長史,以復父名衡,特詔避之,未行。扈駕奉天,拜吏部尚 書、平章事。復嘗奏曰:“宦者自艱難已來,初為監軍,自爾恩幸過重。此輩只合 委宮掖之寄,不可參兵機政事之權。”上不悅,又請別對,奏云:“陛下臨御之初, 聖德光被,自用楊炎、盧杞秉政,惛瀆皇猷,以致今日。今雖危急,伏願陛下深革 睿思,微臣敢當此任。若令臣依阿偷免,臣不敢曠職。”盧杞奏對於上前,阿諛順 旨,復正色曰:“杞之詞不正。”德宗愕然,退謂左右曰:“蕭復頗輕朕。”遂令 往江南宣撫。

先時,淮南節度陳少游首稱臣於李希烈,鳳翔將李楚琳殺節度使張鎰以應硃泚, 鎰判官韋皋先知隴州留後,首殺豳叛卒數百人,不應楚琳。復江南使回,與宰相同 對訖,復獨留,奏曰:“陛下自返宮闕,勛臣已蒙官爵,唯旌善懲惡,未有區分。 陳少游將相之寄最崇,首敗臣節;韋皋名宦最卑,特建忠義。請令韋皋代少游,則 天下明然知逆順之理。”上許之。復出,宰相李勉、盧翰、劉從一方同歸中書,中 使馬欽緒至,揖從一,附耳語而退,諸相各歸閣。從一詣復曰:“適欽緒宣旨,令 與公商量朝來所奏便進,勿令李勉、盧翰知。”復曰:“適來奏對,亦聞斯旨,然 未諭聖心,已面陳述,上意尚爾,復未敢言其事。”復又曰:“唐、虞有僉曰之論, 朝廷有事,尚合與公卿同議。今勉、翰不可在相位,即去之;既在相位,契約商量, 何故獨避此之一節?且與公行之無爽,但恐浸以成俗,此政之大弊也。”竟不言於 從一。從一奏之,上浸不悅。復累表辭疾,請罷知政事,從之,守太子左庶子。三 年,坐郜國公主親累,檢校左庶子,於饒州安置。四年,終於饒州,時年五十七。

復門望高華,志礪名節,與流俗不甚通狎。及登台輔,臨事不苟,頗為同列所 嫉,以故居位不久。性孝友,居家甚睦,為族子所累,晏然屏退,口未嘗言。

郜國公主者,肅宗之女也,出降駙馬蕭升,升於復為從兄弟,升早卒。貞元中, 蜀州別駕蕭鼎、商州豐陽令韋恪、前彭州司馬李萬、太子詹事李升等出入主第,穢 聲流聞。德宗怒,幽主於別第,李萬決殺,升貶嶺南,蕭鼎、韋恪決四十,長流嶺 表。又言公主行厭禱,其子位為禱文,位弟佩、儒、偲及異父兄駙馬都尉裴液,並 長流端州。公主女為皇太子妃,即順宗也。太子懼,亦請與妃離婚。六年,郜國薨, 位兄弟及液詔還京師。液父徽,初尚郜國;徽卒,降蕭升。

柳渾,字夷曠,襄州人,其先自河東徙焉。六代祖惔,梁僕射。渾少孤,父慶 休,官至渤海丞,而志學棲貧。天寶初,舉進士,補單父尉。至德中,為江西採訪 使皇甫侁判官,累除衢州司馬。未至,召拜監察御史。台中執法之地,動限儀矩, 渾性放,不甚檢束,僚長拘局,忿其疏縱。渾不樂,乞外任,執政惜其才,奏為左 補闕。明年,除殿中侍御史,知江西租庸院事。

大曆初,魏少游鎮江西,奏署判官,累授檢校司封郎中。州理有開元寺僧與徒 夜飲,醉而延火,歸罪於守門瘖奴,軍候亦受財,同上其狀,少游信焉。人知奴冤, 莫肯言。渾與崔祐甫遽入白,少游驚問,醉僧首伏。既而謝曰:“微二君子,幾成 老夫暗劣矣。”自此以公正聞。及路嗣恭領鎮,復以為都團練副使。十二年,拜袁 州刺史。居二年,崔祐甫入相,薦為諫議大夫、浙江東西黜陟使,累遷尚書左丞。 及駕在奉天,微服徒行,遁終南山谷,逾旬方達行在。扈從至梁州,改左散騎常侍。 初,渾之歸行在,賊泚籍其名甚,願以致之,猶疑匿在閭里,乃加宰相。及克復, 渾尚名載,乃上言:“頃為狂賊點穢,臣實恥稱舊名,矧字或帶戈,時當偃武,請 改名渾。”

貞元二年,拜兵部侍郎,封宜城縣伯。三年正月,加同平章事,仍判門下省。 時上命玉工為帶,墜壞一銙,乃私市以補;及獻,上指曰:“此何不相類?”工人 伏罪,上命決死。詔至中書,渾執曰:“陛下若便殺則已,若下有司,即須議讞。 且方春行刑,容臣條奏定罪。”以誤傷乘輿器服,杖六十,余工釋放,詔從之。復 奏:“故尚書左丞田季羔,公忠正直,先朝名臣。其祖、父皆以孝行旌表門閭,京 城隋朝舊第,季羔一家而已。今被堂侄伯強進狀,請貨宅召市人馬,以討吐蕃。一 開此門,恐滋不逞。討賊自有國計,豈資僥倖之徒?且毀棄義門,虧損風教,望少 責罰,亦可懲勸。”上可其奏。

先時,韓滉自浙西入覲,朝廷委政待之,至於調兵食,籠鹽鐵,勾官吏贓罰, 鋤豪強兼併,上悉仗焉。每奏事,或日旰,他相充位而已,公卿救過不能暇,無敢 枝梧者。渾雖滉所引,心惡其專政,正色讓之曰:“先相公以狷察為相,不滿歲而 罷;今相公搒吏於省中至死,且非刑人之地,奈何蹈前非而又甚焉?專立威福,豈 尊主卑臣之禮!”滉感悟愧悔,為霽威焉。及白志貞除浙西觀察使,渾奏曰:“志 貞一末吏憸人,縱稱廉謹,不當頓居重職。”適遇渾以疾稱告,即日詔下。疾間, 因乞骸骨,優詔不許。其判門下,主吏白當過官,渾愀然曰:“列官分職,復更撓 之,非禮法也。千里辭家,以乾微祿,邑主辭辦,豈慮無能,矧旌善進賢,事不在 此。”故其年注擬,無退量者。

及渾瑊與吐蕃會盟之日,上御便殿謂宰相曰:“和戎息師,國之大計,今日將 士與卿同歡。”馬燧前賀曰:今之一盟,百年內更無蕃寇。”渾曰:“五帝無誥誓 之盟,皆在季末。今盛明之代,豈又行於夷狄!人面獸心,難以信結,今日盟約, 臣竊憂之。”李晟繼言曰:“臣生長邊城,知蕃戎心,今日之事,誠如渾言。”上 變色曰:“柳渾書生,未達邊事;大臣智略,果亦有斯言乎!”皆頓首俯伏,遽令 歸中書。其夜三更,邠寧節度韓游瑰飛驛叩苑門,奏盟會不成,將校覆沒,兵臨近 鎮,上驚嘆,即遞其表以示渾。詰旦,臨軒慰勉渾曰:“卿文儒之士,而萬里知軍 戎之情。”自此驟加禮異。時張延賞與渾同列,延賞怙權矜己,而嫉渾守正,俾其 所厚謂渾曰:“相公舊德,但節言於廟堂,則重位可久。”。渾曰:“為吾謝張相 公,柳渾頭可斷,而舌不可禁也。”自是為其所擠,尋除常侍,罷知政事。貞元五 年二月,以疾終,年七十五。有文集十卷。

渾母兄識,,篤意文章,有重名於開元、天寶間,與蕭穎士、元德秀、劉迅相 亞。其練理創端往往詣極,當時作者,鹹伏其簡拔,而趣尚辨博。渾亦善為文,然 趨時向功,非沉思之所及。渾警辯,好諧謔放達,與人交,豁然無隱。性節儉,不 治產業,官至丞相,假宅而居。罷相數日,則命親族尋勝,宴醉方歸,陶陶然忘其 黜免。時李勉、盧翰皆退罷居第,相謂曰:“吾輩方柳宜城,悉為拘俗之人也。”

史臣曰:張鎰、蕭復、柳渾,節行才能訏謨亮直,皆足相明主,平泰階,而盧 杞忌之於前,延賞排之於後,管仲有言:“任君子,使小人間之,害霸也。”德宗 黜賢相,位奸臣,致硃泚、懷光之亂,是失其人也,豈尤其時哉!河清歿於王事, 乃顯忠貞;從一舉自奸人,固宜循默。

贊曰:得人則興,失人則亡。鎰、復、渾去,宗社其殃。

部分譯文

柳渾的字叫夷曠,是襄州人,他的祖先從河東搬來這裡。他的六代祖柳忄炎,是梁朝的僕射。柳渾年少時成了孤兒,他的父親是柳慶休,官當到渤海縣縣丞,柳渾安於貧窮立志求學。天寶初年,他考中了進士,被任命為單父縣縣尉。至德年間,他任江南西道採訪使皇甫亻先的判官,多次升官後任衢州司馬。他還沒到任,又被任命為監察御史。御史台是執行法規的部門,行動都受規矩禮儀限制,柳渾生性放縱曠達,不大檢點注意,上司拘泥規定,討厭他的放縱。柳渾不高興,請求到京城外任職,當權的人愛惜他的才幹,任命他任左補闕。第二年,升任殿中侍御史,知江南西道租庸院事。

大曆初年,魏少游鎮守江南西道,任命他為判官,多次升官後任檢校司封郎中。轄州判案中有開元寺僧人和徒弟夜晚喝酒,喝醉後失了火,把責任推給守門的啞巴僕人,軍中執法官也接受了賄賂,按原判上報,魏少游相信了。人們都知道僕人冤枉,但沒人肯說。柳渾和崔..甫知道後急忙到官府報告,魏少游吃驚地立即審訊,喝醉酒的僧人服罪了。事後魏少游感謝道:“沒有二位正直的人,差點讓人說我糊塗昏庸。”他從這以後因公正出了名。到路嗣恭接任,又任命他為都團練副使。大曆十二年(777),他被任命為袁州刺史。

過了兩年,崔..甫進京任宰相,推薦他任諫議大夫,浙東、西道黜陟使。多次升官後任尚書左丞。到皇帝逃到奉天,他穿便服步行,從終南山谷逃出叛軍手掌,走了十多天才逃到皇帝駐地。後隨從皇帝到了梁州,改任左散騎常侍。先前,柳渾逃往皇帝駐地時,朱氵此因他名望甚高,想拉攏他,還懷疑他藏在民間,就加封他為宰相。到收復京城後,柳渾還叫舊名柳載,他於是上奏說:“先前我的名字被叛賊污衊,我不願再叫過去的名字,況且過去的名字字形中有戈字,現在息兵罷戰,請求改叫柳渾。”

貞元二年(786),他被任命為兵部侍郎,封為宜城縣伯爵。貞元三年(787)正月,升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又兼管門下省。當時皇帝令琢玉的工匠製作玉帶,失手摔碎了一塊扣板,工匠於是偷偷買了一塊補上;到獻上玉帶時,皇帝指著那塊說:“這塊怎么不一樣?”玉工承認了過錯,皇帝命將他處死。詔命發到中書省,柳渾堅持說:“皇上如當時殺死了就算了,如交給有關部門,就應按法律審判。況且春天不能執行死刑,請讓我按法律定罪。”他按失誤損壞皇帝車輛器具服飾罪,將過失者打了六十大板,其餘的玉工無罪放釋,皇帝下詔同意了。他又上奏說:“舊任尚書左丞田季羔,忠誠耿直,是先帝朝中有名的臣子。他的祖父、父親都因行孝被賜匾額立牌坊,京城中隋朝舊時的宅院,只剩下田季羔這一處了。現在他的侄兒田伯強呈上奏章,請求賣掉宅院召募軍隊,來討伐吐蕃。有了這個先例,恐怕會助長不法之徒。討伐敵人自有國家安排,哪裡能靠圖僥倖的人呢?況且他敗壞了祖傳家風,有傷仁義,希望略加懲罰,以表勸誡。”皇帝同意了他的意見。

此前,韓..從浙西道進京朝拜,皇帝將主要職務留給他,以至調動軍隊、糧草,專賣鹽鐵,督察處罰官吏,抑制兼併土地的惡霸,皇帝都依靠他。每次上奏議事,有時直到天黑,其他的宰相只是陪襯罷了,大臣們因挽救施政過失而終日忙亂,但沒人敢提出異議。柳渾雖然是韓..推薦的,但心裡討厭他專斷政務,就嚴肅地責備他說:“您的先任宰相由於苛察,不到一年就被罷免了;現在您又在官府中對官吏施刑以至打死了人,況且宰相官府不是用刑的地方,您為什麼重蹈覆轍又變本加厲呢?耍威風圖享受,難道合於尊奉皇帝抑制臣下的禮制嗎!”韓..因此醒悟後悔,收斂了威風。到白志貞被任命為浙西道觀察使,柳渾上奏說:“白志貞是一個小官奸臣,即使被認為廉潔謹慎也不應一下子擔任重要職務。”正好碰到柳渾因病請假,當天詔書就交付執行了。他病好後,就請求辭職,皇帝特下詔不同意。他主持門下省時,主管官吏說應該審定吏、兵部擬任命的六品以下官員,柳渾臉上露出同情的神色說:“各部門分管事務,又去更換他們的決定,這不合禮製法律。官員們為得到這一點俸祿,離家千里,主持一個小地方的事務,難道擔心辦不好嗎?況且獎賞善政賢才,不靠這個。”因此這年審定任命的官員,沒有做改變。

到渾王鹹和吐蕃簽訂盟約的那天,皇帝在便殿對宰相們說:“和吐蕃和好停止戰爭,是國家的大政方針,今天兵將們要和你們一起高興了。”馬燧上前祝賀說:“現在一經結盟,一百年以內就沒有吐蕃入侵了。”柳渾說:“五帝時沒有結盟之事,結盟都在他們的末年。現在是明主盛世,怎么卻和異族結盟!異族外形是人但心如禽獸,很難守信用,今天的盟誓,我很擔心。”李晟接著說:“我生長在邊境,了解吐蕃的用心,今天的盟誓,確實像柳渾說的那樣。”皇帝顯出生氣的臉色說:“柳渾是讀書人,不懂得邊境的情況;以您的智慧謀略,怎么也說出這樣的話!”他倆於是跪拜謝罪,皇帝立刻命令他們回中書省。這天晚上三更時分,..寧節度韓腢派人乘驛馬飛速到宮門報告,說盟誓沒成功,參盟官兵都沒回來,吐蕃兵已攻到近郊的軍營,皇帝吃驚嘆服,立即將報告轉交給柳渾看。第二天一早,皇帝到朝堂前勉勵柳渾說:“您是文人,卻能在千里之外知道軍隊情況。”從此更加敬重他了。當時張延賞與柳渾同為宰相,他仗權顯示才能,討厭柳渾主持正義,派他的親信對柳渾說:“您是朝廷老臣,只要在朝中不要多說話,那么任高官就可以長久。”柳渾說:“為我向張丞相道歉,我的頭可以砍掉,但舌頭不能受限制。”從此被他排擠,不久被任命為常侍官,罷免了宰相職務。貞元五年(789)二月,他因病去世,享年七十五歲。他撰有文集十卷。

柳渾母親的哥哥識,有志於文章寫作,在開元、天寶年間很出名,和蕭穎士、元德秀、劉迅齊名。他的文章練達、條理分明又有創新,往往到了極高的境界,當時寫文章的人,都佩服他的文章簡練高雅,並又立意明晰雄渾。柳渾也善於寫文章,但追隨時尚以求功業,趕不上深思作者的作品。柳渾精明善辯,喜歡詼諧幽默和隨意曠達,和人交往,直爽沒有隱瞞。生性節約儉樸,不置家產,官當到宰相,還借房子住著。被罷免宰相後幾天,就令親戚一起去尋訪名勝,喝醉後才回來,高高興興忘記自己被罷免了。當時李勉、盧翰都因退職罷免呆在家裡,互相說:“我們和柳渾比,都是有些俗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