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四十九
作者:沈昫等
○崔日用 從兄日知
張嘉貞 弟嘉祐
蕭嵩 子華
張九齡 仲 方
李适之 子季卿
嚴挺之
崔日用,滑州靈昌人,其先自博陵徙家焉。進士舉,初為芮城尉。大足元年, 則天幸長安,路次陝州。宗楚客時為刺史,日用支供頓事,廣求珍味,稱楚客之命, 遍饋從官。楚客知而大加賞嘆,盛稱薦之,由是擢為新豐尉。無幾,拜監察御史。
神龍中,秘書監鄭普思納女後宮,潛謀左道,日用遽奏劾之。普思方承恩,中 宗不之省。日用廷爭懇至,詞甚抗直,普思竟伏其罪。時宗楚客、武三思、武延秀 等遞為朋黨,日用潛皆附之,驟遷兵部侍郎兼修文館學士。中宗暴崩,韋庶人稱制, 日用恐禍及己。知玄宗將圖義舉,乃因沙門普潤、道士王曄密詣籓邸,深自結納, 潛謀翼戴。玄宗嘗謂曰:“今謀此舉,直為親,不為身。”日用曰:“此乃孝感動 天,事必克捷。望速發,出其不意,若少遲延,或恐生變。”及討平韋氏,其夜, 令權知雍州長史事。以功授銀青光祿大夫、黃門侍郎,參知機務,封齊國公,食實 封二百戶。
為相月余,與中書侍郎薛稷不協,於中書忿競,由是轉雍州長史,停知政事。 尋出為揚州長史,歷婺、汴二州刺史、兗州都督、荊州長史。因入奏事,言:“太 平公主謀逆有期,陛下往在宮府,欲有討捕,猶是子道臣道,須用謀用力。今既光 臨大寶,但須下一制,誰敢不從?忽奸宄得志,則禍亂不小。”上曰:“誠如此, 直恐驚動太上皇,卿宜更思之。”日用曰:“臣聞天子孝與庶人孝全別。庶人孝, 謹身節用,承順顏色;天子孝,安國家,定社稷。今若逆黨竊發,即大業都棄,豈 得成天子之孝乎!伏請先定北軍,次收逆黨,即不驚動太上皇。”玄宗從其議。及 討蕭至忠、竇懷貞之際,又令權檢校雍州長史,加實封通前滿四百戶。尋拜吏部尚 書。
日用嘗采《毛詩》、《大雅》、《小雅》二十篇及司馬相如《封禪書》,因上 生日表上之,以申規諷,並述告成之事。手詔答曰:“夫詩者,動天地,感鬼神, 厚於人,美於教矣。朕志之所尚,思與之齊,庶乎采詩之官,補朕之闕。且古者封 禪,升中告成,朕以菲德,未明於至道。竦然以聽,頗壯相如之詞;惕然載懷,復 慚夷吾之語。卿洽聞殫見,溫故知新,逮此發揮,益彰忠懇。豈非討蓬山之籍,心 不忘於起予;因蘭殿之祥,言固深於啟沃,朕循環覽諷,用慰於懷。今賜卿衣裳一 副、物五十段,以示無言不酬之信也。”
尋出為常州刺史,削實封三百戶,轉汝州刺史。開元七年,差降口賦,特下敕 曰:“唐元之際,逆黨構凶,崔日用當時潛論其事,及於戡翦,實預元謀,而所食 之封,後以例減。功既居多,特宜準初食之封,與二百戶。”十年,轉并州大都督 長史。尋卒,時年五十,贈吏部尚書,謚曰昭。後又贈荊州大都督,子宗之襲。
日用才辯過人,見事敏速,每朝廷有事,轉禍為福,以取富貴。及先天已後, 復求入相,竟亦不遂。常謂人曰:“吾一生行事,皆臨時制變,不必重專守始謀。 每一念之,不覺芒刺在於背也。”
日用從父兄日知,亦有吏乾。景雲中為洛州司馬。會譙王重福入東都作亂,群 臣皆避難逃匿,日知獨督率人吏赴留守,與屯營合勢討賊。重福既死,以功加銀青 光祿大夫,累遷京兆尹。坐贓為御史李如璧所劾,左遷歙縣丞,俄又歷遷殿中監。 日知素與張說友善,說薦之,奏請授御史大夫,上不許。遂以為左羽林懷大將軍, 而以河南尹崔隱甫為御史大夫,隱甫由是與說不葉。日知俄遷太常卿。自以歷任年 久,每朝士參集,常與尚書同列,時人號為“尚書里行”,遂為口實。開元十六年, 出為潞州大都督府長史。尋以年老致仕,卒,謚曰襄。
張嘉貞,蒲州猗氏人也。弱冠應五經舉,拜平鄉尉,坐事免歸鄉里。長安中, 侍御史張循憲為河東採訪使,薦嘉貞材堪憲官,請以己之官秩授之。則天召見,垂 簾與之言,嘉貞奏曰:“以臣草萊而得入謁九重,是千載一遇也。咫尺之間,如隔 雲務,竟不睹日月,恐君臣之道有所未盡。”則天遽令捲簾,與語大悅,擢拜監察 御史。累遷中書舍人,歷秦州都督、并州長史,為政嚴肅,甚為人吏所畏。
開元初,因奏事至京師,上聞其善政,數加賞慰。嘉貞因奏曰:“臣少孤,兄 弟相依以至今。臣弟嘉祐,今授鄯州別駕,與臣各在一方,同心離居,魂絕萬里。 乞移就臣側近,臣兄弟盡力報國,死無所恨。”上嘉其友愛,特改嘉祐為忻州刺史。
時突厥九姓新來內附,散居太原以北,嘉貞奏請置軍以鎮之,於是始於并州置 天兵軍,以嘉貞為使。六年春,嘉貞又入朝。俄有告其在軍奢僭及贓賄者,御史大 夫王晙因而劾奏之,按驗無狀,上將加告者反坐之罪。嘉貞奏曰:“昔者天子聽政 於上,瞍賦矇誦,百工諫,庶人謗,而後天子斟酌焉。今反坐此輩,是塞言者之路, 則天下之事無由上達。特望免此罪,以廣謗誦之道。”從之,遂令減死,自是帝以 嘉貞為忠。嘉貞又嘗奏曰:“今志力方壯,是效命之秋,更三數年,即衰老無能為 也。惟陛下早垂任使,死且不憚。”上以其明辯,尤重之。八年春,宋璟、蘇頲罷 知政事,擢嘉貞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數月,加銀青光祿大夫,遷中書 令。
嘉貞斷決敏速,善於敷奏,然性強躁自用,頗為時論所譏。時中書舍人苗延嗣、 呂太一、考功員外郎員嘉靜、殿中侍御史崔訓,皆嘉貞所引,位列清要,常在嘉貞 門下共議朝政,時人為之語曰:“令公四俊,苗、呂、崔、員。”
開元十年,車駕幸東都。有洛陽主簿王鈞為嘉貞修宅,將以求御史,因受贓事 發,上特令朝堂集眾決殺之。嘉貞促所由速其刑以滅口,乃歸罪於御史大夫韋抗、 中丞韋虛心,皆貶黜之。其冬,秘書監姜皎犯罪,嘉貞又附會王守一奏請杖之,皎 遂死於路。俄而廣州都督裴伷先下獄,上召侍臣問當何罪,嘉貞又請杖之。兵部尚 書張說進曰:“臣聞刑不上大夫,以其近於君也。故曰:‘士可殺,不可辱。’臣 今秋受詔巡邊,中途聞姜皎以罪於朝堂決杖,配流而死。皎官是三品,亦有微功。 若其有犯,應死即殺,應流即流,不宜決杖廷辱,以卒伍待之。且律有八議,勛貴 在焉。皎事已往,不可追悔。伷先只宜據狀流貶,不可輕又決罰。”上然其言。嘉 貞不悅,退謂說曰:“何言事之深也?”說曰:“宰相者,時來即為,豈能長據? 若貴臣盡當可杖,但恐吾等行當及之。此言非為伷先,乃為天下士君子也。”初, 嘉貞為兵部員外郎,時張說為侍郎。及是,說位在嘉貞下,既無所推讓,說頗不平, 因以此言激怒嘉貞,由是與說不葉。上又以嘉貞弟嘉祐為金吾將軍,兄弟並居將相 之位,甚為時人之所畏憚。十一年,上幸太原行在所,嘉祐贓污事發。張說勸嘉貞 素服待罪,不得入謁,因出為幽州刺史,說遂代為中書令。嘉貞惋恨,謂人曰: “中書令幸有二員,何相迫之甚也!”明年,復拜戶部尚書,兼益州長史,判都督 事。敕嘉貞就中書省與宰相會宴,嘉貞既恨張說擠己,因攘袂勃罵,源乾曜、王晙 共和解之。
明年,坐與王守一交往,左轉台州刺史。復代盧從願為工部尚書、定州刺史, 知北平軍事,累封河東侯。將行,上自賦詩,詔百僚於上東門外餞之。至州,於恆 岳廟中立頌,嘉貞自為其文,乃書於石,其碑用白石為之,素質黑文,甚為奇麗。 先是,岳祠為遠近祈賽,有錢數百萬,嘉貞自以為頌文之功,納其數萬。十七年, 嘉貞以疾請就醫東都,制從之。至都,目瞑無所見,上令醫人內直郎田休裕、郎將 呂弘泰馳傳往省療之。其秋卒,年六十四,贈益州大都督。謚曰恭肅。
嘉貞雖久歷清要,然不立田園。及在定州,所親有勸植田業者,嘉貞曰:“吾 忝歷官榮,曾任國相,未死之際,豈憂飢餒?若負譴責,雖富田莊,亦無用也。比 見朝士廣占良田,及身沒後,皆為無賴子弟作酒色之資,甚無謂也。”聞者皆嘆伏。
初,嘉貞作相,薦萬年縣主簿韓朝宗,擢為監察御史。及嘉貞卒後十數歲,朝 宗為京兆尹,因奏曰:“自陛下臨御已來,所用宰相,皆進退以禮,善始令終,身 雖已沒,子孫鹹在朝廷。唯張嘉貞晚年一子,今猶未登官序。”上亦惘然,遽令召 之,賜名延賞,特拜左內率府兵曹參軍。德宗朝,位至宰輔,自有傳。
嘉祐,有幹略,自右金吾將軍貶浦陽府折衝,至二十五年,為相州刺史。相州 自開元已來,刺史死貶者十數人,嘉祐訪知尉遲迥周末為相州總管,身死國難,乃 立其神祠以邀福。經三考,改左金吾將軍。後吳兢為鄴郡守,又加尉遲神冕服。自 後郡守無患。
蕭嵩,貞觀初左僕射、宋國公瑀之曾侄孫。祖鈞,中書舍人,有名於時。嵩美 須髯,儀形偉麗。初,娶會稽賀晦女,與吳郡陸象先為僚婿。象先時為洛陽尉,宰 相子,門望甚高。嵩尚未入仕,宣州人夏榮稱有相術,謂象先曰:“陸郎十年內位 極人臣,然不及蕭郎一門盡貴,官位高而有壽。”時人未之許。
神龍元年,嵩調補洺州參軍。尋而侍中、扶陽王桓彥范出為洺州刺史,見之推 重,待以殊禮。景雲元年,為醴泉尉。時陸象先已為中書侍郎,引為監察御史。及 象先知政事,嵩又驟遷殿中侍御史。開元初,為中書舍人。與崔琳、王丘、齊澣同 列,皆以嵩寡學術,未異之,而紫微令姚崇許其致遠,眷之特深。歷宋州刺史,三 遷為尚書左丞、兵部侍郎。
十五年,涼州刺史、河西節度王君恃眾每歲攻擊吐蕃。吐蕃大將悉諾邏恭祿 及燭龍莽布支攻陷瓜州城,執刺史田元獻及君父壽,盡取城中軍資及倉糧,仍毀 其城而去。又攻玉門軍及常樂縣,縣令賈師順嬰城固守,賊遂引退。無何,君又 為回紇諸部殺之於鞏筆驛,河、隴震駭。玄宗以君勇將無謀,果及於難,擇堪邊 任者,乃以嵩為兵部尚書、河西節度使,判涼州事。嵩乃請以裴寬、郭虛己、牛仙 客在其幕下,又請以建康軍使、左金吾將軍張守珪為瓜州刺史,修筑州城,招輯百 姓,令其復業。又加嵩銀青光祿大夫。時悉諾邏恭祿威名甚振,嵩乃縱反間於吐蕃, 言其與中國潛通,贊普遂召而誅之。明年秋,吐蕃大下,悉末明復率眾攻瓜州,守 珪出兵擊走之。隴右節度使、鄯州都督張志亮引兵至青海西南馮波谷,與吐蕃接戰, 大破之。八月,嵩又遣副將杜賓客率弩手四千人,與吐蕃戰於祁連城下,自晨至暮, 散而複合,賊徒大潰,臨陣斬其副將一人,散走山谷,哭聲四合。露布至,玄宗大 悅,乃加嵩同中書門下三品,恩顧莫比。
十七年,授宇文融、裴光庭宰相,又加嵩兼中書令。自十四年燕國公張說罷中 書令後,缺此位四年,而嵩居之。常帶河西節度,遙領之。加集賢殿學士、知院事, 兼修國史,進位金紫光祿大夫。子衡,尚新昌公主,嵩夫人賀氏入覲拜席,玄宗呼 為親家母,禮儀甚盛。尋又進封徐國公。二十一年二月,侍中裴光庭卒。光庭與嵩 同位數年,情頗不協,及是,玄宗遣嵩擇相,嵩以右丞韓休長者,舉之。及休入相, 嵩舉事,休峭直,輒不相假,互於玄宗前論曲直,因讓位。玄宗眷嵩厚,乃許嵩授 尚書右丞相,令罷相,以休為工部尚書。尋又以嵩子華為給事中。
二十四年,拜太子太師。及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坐賂遺中官牛仙童,貶為括州刺 史,嵩嘗賄仙童,李林甫發之,貶青州刺史。尋又追拜太子太師,嵩又請老。嵩性 好服餌,及罷相,於林園植藥,合煉自適。華時為工部侍郎,衡以主婿三品,嵩皤 然就養十餘年,家財豐贍,衣冠榮之。天寶八年薨,年八十餘,贈開府儀同三司。
子華,天寶末轉兵部侍郎。祿山之亂,從駕不及,陷賊,偽署魏州刺史。乾元 元年,郭子儀與九節度之師渡河攻安慶緒於相州,華潛通表疏,俟官軍至為內應。 賊伺知之,禁錮華於獄。崔光遠收魏州,破械出華。魏人美華之惠政,詣光遠請留, 朝廷正授魏州刺史。既而史思明率眾南下,子儀懼華復陷,乃表崔光遠代華,召至 軍中。及相州兵潰,華歸京,仍以偽命所污,降授試秘書少監。華謹重方雅,綽有 家法,人士稱之。尋遷尚書右丞。乾元二年,出為河中尹、河中晉絳節度使。
上元元年十二月,制曰:“弼予之選,審象是求,天步未平,廟謨尤切。必資 明表,佇以佐時,畫一之才,取則不遠。正議大夫、前河中尹、兼御史中丞、充本 府晉絳等州節度觀察等使、上柱國、嗣徐國公、賜紫金魚袋蕭華,公輔成名,承家 繼業,詞標麗則,德蘊謨明。再履宮坊,尤知至行,致君望美,閱相求能。且推伊 陟之賢,更啟漢臣之閤,還依日月,佐理陰陽。俾參政於紫宸,用建中於皇極。可 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
時中官李輔國專典禁兵,怙寵用事,求為宰相,諷宰臣裴冕等薦己,華頗拒之, 輔國怒。肅宗方寢疾,輔國矯命罷華相位,守禮部尚書,仍引元載代華。肅宗崩, 代宗在諒暗,元載希輔國旨,貶華為硤州員外司馬,卒於貶所。
衡子復,德宗朝位亦至宰輔。華子恆、悟。恆子俯,大和中宰輔。悟子仿,鹹 通中宰輔,皆自有傳。
張九齡,字子壽,一名博物。曾祖君政,韶州別駕,因家於始興,今為曲江人。 父弘愈,以九齡貴,贈廣州刺史。九齡幼聰敏,善屬文。年十三,以書乾廣州刺史 王方慶,大嗟賞之,曰:“此子必能致遠。”登進士第,應舉登乙第,拜校書郎。 玄宗在東宮,舉天下文藻之士,親加策問,九齡對策高第,遷右拾遺。時帝未行親 郊之禮,九齡上疏曰:
伏以天才者,百神之君,而王者之所由受命也。自古繼統之主,必有郊配之義, 蓋以敬天命以報所受。故於郊之義,則不以德澤未洽,年穀不登,凡事之故,而闕 其禮。《孝經》云:“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斯謂成王幼沖,周公居攝,猶 用其禮,明不暫廢。漢丞相匡衡亦云:“帝王之事,莫重乎郊祀。”董仲舒又云: “不郊而祭山川,失祭之序,逆於禮正,故《春秋》非之。”臣愚以為匡衡、仲舒, 古之知禮者,皆謂郊之為祭所宜先也。伏惟陛下紹休聖緒,其命惟新,御極已來, 於今五載,既光太平之業,未行大報之禮,竊考經傳,義或未通。今百穀嘉生,鳥 獸鹹若,夷狄內附,兵革用寧。將欲鑄劍為農,泥金封禪,用彰功德之美,允答神 只之心。能事畢行,光耀帝載。況郊祀常典,猶闕其儀,有若怠於事天,臣恐不可 以訓。伏望以迎日之至,展焚柴之禮,升紫壇,陳采席,定天位,明天道,則聖朝 典則,可謂無遺矣。
九齡以才鑒見推,當時吏部試拔萃選人及應舉者,鹹令九齡與右拾遺趙冬曦考 其等第,前後數四,每稱平允。開元十年,三遷司勛員外郎。時張說為中書令,與 九齡同姓,敘為昭穆,尤親重之,常謂人曰:“後來詞人稱首也。”九齡既欣知己, 亦依附焉。十一年,拜中書舍人。
十三年,車駕東巡,行封禪之禮。說自定侍從升中之官,多引兩省錄事主書及 己之所親攝官而上,遂加特進階,超授五品。初,令九齡草詔,九齡言於說曰: “官爵者,天下之公器,德望為先,勞舊次焉。若顛倒衣裳,則譏謗起矣。今登封 霈澤,千載一遇。清流高品,不沐殊恩。胥吏末班,先加章紱。但恐制出之後,四 方失望。今進草之際,事猶可改,唯令公審籌之,無貽後悔也。”說曰:“事已決 矣,悠悠之談,何足慮也!”竟不從。及制出,內外甚咎於說。時御史中丞宇文融 方知田戶之事,每有所奏,說多建議違之,融亦以此不平於說。九齡復勸說為備, 說又不從其言。無幾,說果為融所劾,罷知政事,九齡亦改太常少卿,尋出為冀暫 刺史。九齡以母老在鄉,而河北道里遼遠,上疏固請換江南一州,望得數承母音耗, 優制許之,改為洪州都督。俄轉桂州都督,仍充嶺南道按察使。上又以其弟九章、 九皋為嶺南道刺史,令歲時伏臘,皆得寧覲。
初,張說知集賢院事,常薦九齡堪為學士,以備顧問。說卒後,上思其言,召 拜九齡為秘書少監、集賢院學士,副知院事。再遷中書侍郎。常密有陳奏,多見納 用。尋丁母喪歸鄉里。二十一年十二月,起復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明 年,遷中書令,兼修國史。時范陽節度使張守珪以裨將安祿山討奚、契丹敗衄,執 送京師,請行朝典。九齡奏劾曰:“穰苴出軍,必誅莊賈;孫武教戰,亦斬宮嬪。 守珪軍令必行,祿山不宜免死。”上特舍之。九齡奏曰:“祿山狼子野心,面有逆 相,臣請因罪戮之,冀絕後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知石勒故事,誤害忠良。” 遂放歸籓。
二十三年,加金紫光祿大夫,累封始興縣伯。李林甫自無學術,以九齡文行為 上所知,心頗忌之。乃引牛仙客知政事,九齡屢言不可,帝不悅。二十四年,遷尚 書右丞相,罷知政事。後宰執每薦引公卿,上必問:“風度得如九齡否?”故事皆 搢笏於帶,而後乘馬,九齡體羸,常使人持之,因設笏囊。笏囊之設,自九齡始也。
初,九齡為相,薦長安尉周子諒為監察御史。至是,子諒以妄陳休咎,上親加 詰問,令於朝堂決殺之。九齡坐引非其人,左遷荊州大都督府長史。俄請歸拜墓, 因遇疾卒,年六十八,贈荊州大都督,謚曰文獻。九齡在相位時,建議復置十道采 訪使,又教河南數州水種稻,以廣屯田。議置屯田,費功無利,竟不能就,罷之。 性頗躁急,動輒忿詈,議者以此少之。
子拯,伊闕令。祿山之亂陷賊,不受偽命。兩京克復,詔加太子右贊善。弟九 皋,自尚書郎歷唐、徐、宋、襄、廣五州刺史。九章,歷吉、明、曹三州刺史,鴻 臚卿。
九齡為中書令時,天長節百僚上壽,多獻珍異,唯九齡進《金鏡錄》五卷,言 前古興廢之道,上賞異之。又與中書侍郎嚴挺之、尚書左丞袁仁敬、右庶子梁升卿、 御史中丞盧怡結交友善。挺之等有才幹,而交道終始不渝,甚為當時之所稱。至德 初,上皇在蜀,思九齡之先覺,下詔褒贈,曰:“正大廈者柱石之力,昌帝業者輔 相之臣。生則保其榮名,歿乃稱其盛德,節終未允於人望,加贈實存乎國章。故中 書令張九齡,維岳降神,濟川作相,開元之際,寅亮成功。讜言定其社稷,先覺合 於蓍策,永懷賢弼,可謂大臣。竹帛猶存,樵蘇必禁,爰從八命之秩,更進三台之 位。可贈司徒,仍遣使就韶州致祭。”有集二十卷。
九皋曾孫仲方,少朗秀。為兒童時,父友高郢見而奇之,曰;“此子非常,必 為國器,吾獲高位,必振發之。”後郢為御史大夫,首請仲方為御史。歷金州刺史。 郡人有田產為中人所奪,仲方三疏奏聞,竟理其冤。入為度支郎中,駁李吉甫謚, 吉甫之黨惡之,出為遂州司馬。稍遷復、曹、鄭三郡守。為諫議大夫。時鄠縣令崔 發因辱小黃門,敬宗赫怒,付台推鞫。及元日大赦,獨發不得宥。仲方上疏,其略 曰:“鴻恩將布於天下,而不行御前;霈澤始被於昆蟲,而獨遺崔發。”由是發得 不死,時論美之。大和九年,為京兆尹,將相從累者皆大戮,仲方密令識之。鏇詔 下許令收葬,得認遺骸,實仲方之力也。是時軍人橫恣,仲方脂韋,坐不稱職,出 為華州刺史,改秘書監。開成二年卒,年七十二,贈禮部尚書,謚曰成。
李适之,一名昌,恆山王承乾之孫也。父象,官至懷州別駕。適之神龍初起家 拜左衛郎將。開元中,累遷通州刺史,以強幹見稱。時給事中韓朝宗為按察使,特 表薦之,擢拜秦州都督。俄轉陝州刺史,入為河南尹。適之性簡率,不務苛細,人 吏便之。歲余,拜御史大夫。開元二十七年,兼幽州大都督府長史,知節度事。適 之以祖得罪見廢,父又遭則天所黜,葬禮有闕,上疏請歸葬昭陵之闕內。於是下詔 追贈承乾為恆山愍王,象為越州都督、郇國公,伯父厥及亡兄數人並有褒贈。數喪 同至京師,葬禮甚盛,仍刊石於墳所。俄拜刑部尚書。適之雅好賓友,飲酒一斗不 亂,夜則宴賞,晝決公務,庭無留事。
天寶元年,代牛仙客為左相,累封清和縣公。與李林甫爭權不葉,適之性疏, 為其陰中。林甫嘗謂適之曰:“華山有金鑛,采之可以富國,上未之知。”適之心 善其言,他日從容奏之。玄宗大悅,顧問林甫,對曰:“臣知之久矣。然華山陛下 本命,王氣所在,不可穿鑿,臣故不敢上言。”帝以為愛己,薄適之言疏。隴右節 度皇甫惟明、刑部尚書韋堅、戶部尚書裴寬、京兆尹韓朝宗,悉與適之善,林甫皆 中傷之,構成其罪,相繼放逐。適之懼不自安,求為散職。五載,罷知政事,守太 子少保。遽命親故歡會,賦詩曰:“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 幾個來?”竟坐與韋堅等相善,貶宜春太守。後御史羅希奭奉使殺韋堅、盧幼臨、 裴敦復、李邕等於貶所,州縣且聞希奭到,無不惶駭。希奭過宜春郡,適之聞其來, 仰藥而死。
子季卿,弱冠舉明經,頗工文詞。應制舉,登博學宏詞科,再遷京兆府鄠縣尉。 肅宗朝,累遷中書舍人,以公事坐貶通州別駕。代宗即位,大舉淹抑,自通州征為 京兆少尹。尋復中書舍人,拜吏部侍郎。俄兼御史大夫,奉使河南、江淮宣慰,振 拔幽滯,進用忠廉,時人稱之。在銓衡數年,轉右散騎常侍。季卿有宇量,性識博 達,善與人交,襟懷豁如。其在朝以進賢為務,士以此多之。大曆二年卒,贈禮部 尚書。
孫融,立性嚴整,善吏事。貞元十年,歷官至渭州節度使卒。
嚴挺之,華州華陰人。叔父方嶷,景雲中戶部郎中。挺之少好學,舉進士。神 龍元年,制舉擢第,授義興尉。遇姚崇為常州刺史,見其體質昂藏,雅有吏乾,深 器異之。及崇再入為中書令,引挺之為右拾遺。
睿宗好樂,聽之忘倦,玄宗又善音律。先天二年正月望,胡僧婆陀請夜開門燃 百千燈,睿宗御延喜門觀樂,凡經四日。又追作先天元年大酺,睿宗御安福門樓觀 百司酺宴,以夜繼晝,經月余日。挺之上疏諫曰:
微臣竊惟陛下應天順人,發號施令,躬親大禮,昭布鴻澤,孜孜庶政,業業萬 幾。蓋以天下心為心,深戒安危之理,此誠堯、舜、禹、湯之德教也。奈何親御城 門,以觀大酺,累日兼夜,臣愚竊所未諭。
夫酺者,因人所利,合醵為歡,無相奪倫,不至糜弊。且臣卜其晝,史冊攸存, 君舉必書,帝王重慎。今乃暴衣冠於上路,羅妓樂於中宵。雜鄭、衛之音,縱倡優 之樂。陛下還淳復古,宵衣旰食,不矜細行,恐非聖德所宜。臣以為一不可也。誰 何警夜,伐鼓通晨,以備非常,存之善教。今陛下不深惟戒慎,輕違動息,重門弛 禁,巨猾多徒。倘有躍馬奔車,流言駭叫,一塵聽覽,有累宸衷。臣以為二不可也。 且一人向隅,滿堂不樂;一物失所,納隍增慮。陛下北宮多暇,西墉暫臨。青春日 長,已積埃塵之弊;紫微漏永,重窮歌舞之樂。倘令有司跛倚,下人飢倦,以陛下 近猶不恤,而況於遠乎!聖情攸聞,豈不懍然只畏。臣以為三不可也。且元正首祚, 大禮頻光,百姓顒顒,鹹謂業盛配天,功垂曠代。今陛下恩似薄於眾望,酺即過於 往年。王公貴人,各承微旨;州縣坊曲,競為課稅。吁嗟道路,貿易家產,損萬人 之力,營百戲之資。適欲同其歡,而乃遺其患,復令兼夜,人何以堪?臣以為四不 可也。
《書》曰:“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況自去夏霪霖,經今亢旱,農乏收成, 市有騰貴。損其實,崇其虛,馳不急之務,擾方春之業。前代聖主明王,忽於細微 而成過患多矣,陛下可效之哉?伏望晝則歡娛,暮令休息,要令兼夜,恐無益於聖 朝。
上納其言而止。
時侍御史任知古恃憲威,於朝行詬詈衣冠,挺之深讓之,以為不敬,乃為台司 所劾,左遷萬州員外參軍。開元中,為考功員外郎。典舉二年,大稱平允,登科者 頓減二分之一。遷考功郎中,特敕又令知考功貢舉事,稍遷給事中。時黃門侍郎杜 暹、中書侍郎李元紘同列為相,不葉。暹與挺之善,元紘素重宋遙,引為中書舍人。 及與起居舍人張咺等同考吏部等第判,遙復與挺之好尚不同,遙言於元紘。元紘詰 譙挺之,挺之曰:“明公位尊國相,情溺小人,乃有憎惡,甚為不取也。”詞色俱 厲。元紘曰:“小人為誰?”挺之曰:“即宋遙也。”因出為登州刺史、太原少尹。 殿中監王毛仲使太原、朔方、幽州,計會兵馬,事隔數年,乃牒太原索器仗。挺之 以不挾敕,毛仲寵幸久,恐有變故,密奏之。尋遷濮、汴二州刺史。挺之所歷皆嚴 整,吏不敢犯,及蒞大郡,人乃重足側息。
二十年,毛仲得罪賜死,玄宗思曩日之奏,擢為刑部侍郎,深見恩遇,改太府 卿。與張九齡相善,九齡入相,用挺之為尚書左丞,知吏部選,陸景融知兵部選, 皆為一時精選。時侍中裴耀卿、禮部尚書李林甫與九齡同在相位,九齡以詞學進, 入視草翰林,又為中書令,甚承恩顧。耀卿與九齡素善,林甫巧密,知九齡方承恩 遇,善事之,意未相與。林甫引蕭炅為戶部侍郎,嘗與挺之同行慶弔,客次有《禮 記》,蕭炅讀之曰:“蒸嘗伏獵。”炅早從官,無學術,不識“伏臘”之意,誤讀 之。挺之戲問,炅對如初。挺之白九齡曰:“省中豈有‘伏獵侍郎。’”由是出為 岐州刺史,林甫深恨之。九齡嘗欲引挺之同居相位,謂之曰:“李尚書深承聖恩, 足下宜一造門款狎。”挺之素負氣,薄其為人,三年,非公事竟不私造其門,以此 彌為林甫所嫉。及挺之囑蔚州刺史王元琰,林甫使人詰于禁中,以此九齡罷相,挺 之出為洺州刺史,二十九年,移絳郡太守。
天寶元年,玄宗嘗謂林甫曰:“嚴挺之何在?此人亦堪進用。”林甫乃召其弟 損之至門敘故,雲“當授子員外郎”,因謂之曰:“聖人視賢兄極深,要須作一計, 入城對見,當有大用。”令損之取絳郡一狀,云:“有少風氣,請入京就醫。”林 甫將狀奏云:“挺之年高,近患風,且須授閒官就醫。”玄宗嘆叱久之。林甫奏授 員外詹事,便令東京養疾。
挺之素歸心釋典,事僧惠義。及至東都,鬱郁不得志,成疾。自為墓誌曰: “天寶元年,嚴挺之自絳郡太守抗疏陳乞,天恩允請,許養疾歸閒,兼授太子詹事。 前後歷任二十五官,每承聖恩,嘗忝獎擢,不盡驅策,駑蹇何階,仰答鴻造?春秋 七十,無所展用,為人士所悲。其年九月,寢疾,終於洛陽某里之私第。十一月, 葬於大照和尚塔次西原,禮也。盡忠事君,叨載國史,勉拙從仕,或布人謠。陵谷 可以自紀,文章焉用為飾。遺文薄葬,斂以時服。”挺之與裴寬皆奉佛。開元末, 惠義卒,挺之服縗麻送於龕所。寬為河南尹,僧普寂卒,寬與妻子皆服縗絰,設次 哭臨,妻子送喪至嵩山。故挺之志文雲“葬於大照塔側”,祈其靈祐也。挺之素重 交結,有許與,凡舊交先歿者,厚撫其妻子,凡嫁孤女數十人,時人重之。
子武,廣德中黃門侍郎、成都尹、劍南節度使。
史臣曰:崔日用附會三思,以取高位,預討韋氏,遂握重權。自言“吾一生行 事,皆臨時制變,不必專守始謀”,信矣。與夫守死善道者,不可同年而語也。張 嘉貞雖不立田園,奈急於勢利,朋比近習,杖姜皎、伷先,非中立之士也。蕭嵩位 極中令,異政無聞,樹破虜之勛,真致遠之器。九齡文學政事,鹹有所稱,一時之 選也。適之臨下雖簡,在公克勤,惜乎不得其死也!挺之才略器識,不下諸公,恥 近權門,為人所惡,不登台輔,養疾宮僚。雖富貴在天,窮達有命,彼林甫者,誠 可投畀豺虎也。
贊曰:開元之代,多士盈庭。日用無守,嘉貞近名。嵩、齡、適、挺,各有度 程。大位俱極,半慚德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