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六十二
作者:魏收
爾朱榮
爾朱榮,字天寶,北秀容人也。其先居於爾朱川,因為氏焉。常領部落,世為 酋帥。高祖羽健,登國初為領民酋長,率契胡武士千七百人從駕平晉陽,定中山。 論功拜散騎常侍。以居秀容川,詔割方三百里封之,長為世業。太祖初以南秀容川 原沃衍,欲令居之。羽健曰:“臣家世奉國,給侍左右。北秀容既在剗內,差近京 師,豈以沃脊更遷遠地?”太祖許之。所居之處,曾有狗氐地,因而穿之,得 甘泉焉,至今名狗氐泉。羽健,世祖時卒。曾祖郁德,祖代勤,繼為領民酋長。 代勤,世祖敬哀皇后之舅。以外親兼數征伐有功,給復百年,除立義將軍。曾圍山 而獵,部民射獸,誤中其髀,代勤仍令拔箭,竟不推問,曰:“此既過誤,何忍加 罪?”部內聞之,鹹感其意。高宗末,假寧南將軍,除肆州刺史。高祖賜爵梁郡公。 以老致仕,歲賜帛百匹以為常。年九十一,卒。賜帛五百匹、布二百匹,贈鎮南將 軍、并州刺史,謚曰莊。孝莊初,榮有翼戴之勛,追贈太師、司徒公、錄尚書事。
父新興,太和中,繼為酋長。家世豪擅,財貨豐嬴。曾行馬群,見一白蛇,頭 有兩角,游於馬前。新興異之,謂曰:“爾若有神,令我畜牧蕃息。”自是之後, 日覺滋盛,牛羊駝馬,色別為群,谷量而已。朝廷每有征討,輒獻私馬,兼備資糧, 助裨軍用。高祖嘉之,除右將軍、光祿大夫。及遷洛後,特聽冬朝京師,夏歸部落。 每入朝,諸王公朝貴競以珍玩遺之,新興亦報以名馬。轉散騎常侍、平北將軍、秀 容第一領民酋長。新興每春秋二時,恆與妻子閱畜牧於川澤,射獵自娛。肅宗世, 以年老啟求傳爵於榮,朝廷許之。正光中卒,年七十四。贈散騎常侍、平北將軍、 恆州刺史,謚曰簡。孝莊初,贈假黃鉞、侍中、太師、相國、西河郡王。
榮潔白,美容貌,幼而神機明決。及長,好射獵,每設圍誓眾,便為軍陳之法, 號令嚴肅,眾莫敢犯。秀容界有池三所,在高山之上,清深不測,相傳曰祁連池, 魏言天池也。父新興,曾與榮游池上,忽聞簫鼓之音。新興謂榮曰:“古老相傳, 凡聞此聲皆至公輔。吾今年已衰暮,當為汝耳。汝其勉之。”
榮襲爵後,除直寢、游擊將軍。正光中,四方兵起,遂散畜牧,招合義勇,給 其衣馬。蠕蠕主阿那瑰寇掠北鄙,詔假榮節、冠軍將軍、別將,隸都督李崇北征。 榮率其所部四千人追擊,度磧,不及而還。秀容內附胡民乞扶莫於破郡殺太守;南 秀容牧子萬子乞真反叛,殺太僕卿陸延;并州牧子素和婆崘嶮作逆;榮並前後討平 之。遷直閣將軍、冠軍將軍,仍別將。內附叛胡乞、步落堅胡劉阿如等作亂瓜肆, 敕勒北列步若反於沃陽,榮並滅之。以功封安平縣開國侯,食邑一千戶。尋加通直 散騎常侍。敕勒斛律洛陽作逆桑乾西,與費也頭牧子迭相掎角,榮率騎破洛陽於深 井,遂牧子於河西。進號平北將軍、光祿大夫,假安北將軍,為北道都督。尋除武 衛將軍,俄加使持節、安北將軍、都督恆朔討虜諸軍、假撫軍將軍,進封博陵郡公, 增邑五百戶。其梁郡前爵,聽賜第二子。時榮率眾至肆州,刺史尉慶賓畏惡之,閉 城不納。榮怒,攻拔之,乃署其從叔羽生為刺史,執慶賓於秀容。自是榮兵威漸盛, 朝廷亦不能罪責也。尋除鎮北將軍。
鮮于修禮之反也,榮表東討,復進號征東將軍、右衛將軍、假車騎將軍、都督 並肆汾廣恆雲六州諸軍事,進為大都督,加金紫光祿大夫。時杜洛周陷中山,於時 車駕聲將北討,以榮為左軍,不行。及葛榮吞洛周,凶勢轉盛。榮恐其南逼鄴城, 表求遣騎三千東援相州,肅宗不許。又遷車騎將軍、右光祿大夫,尋進位儀同三司。
榮以山東賊盛,慮其西逸,乃遣兵固守滏口以防之。復上書曰:“臣前以二州 頻反,大軍喪敗,河北無援,實慮南侵;故令精騎三千出援相州,京師影響,斷其 南望,賊聞此眾,當亦息圖。使還,奉敕云:‘念生梟戮,寶夤受擒,醜奴、明達, 並送誠款,三輔告謐,關隴載寧。費穆虎旅,大翦妖蠻;兩絳狂蜀,漸已稽顙。’ 又承北海王顥率眾二萬出鎮相州。北海皇孫,名位崇重,鎮撫鄴城,實副群望。惟 願廣其配衣,及機早遣。今關西雖平,兵未可役,山南鄰賊,理無發召,王師雖眾, 頻被摧北,人情危怯,實謂難用,若不更思方略,無以萬全。如臣愚量,蠕蠕主阿 那瑰荷國厚恩,未應忘報,求乞一使慰喻那瑰。即遣發兵東引,直趣下口,揚威振 武,以躡其背;北海之軍,鎮撫相部,嚴加警備,以當其前;臣麾下雖少,輒盡力 命,自井陘以北,隘口以西,分防險要,攻其肘腋。葛榮雖並洛周,威恩未著,人 類差異,形勢可分。”於是榮遂嚴勒部曲,廣召義勇,北捍馬邑,東塞井陘。
尋屬肅宗崩,事出倉卒。榮聞之大怒,謂鄭儼、徐紇為之,與元天穆等密議稱 兵,入匡朝廷,討定之。乃抗表曰:“伏承大行皇帝,背棄萬方,奉諱號踴,五內 摧剝。仰尋詔旨,實用驚惋。今海內草草,異口一言,皆雲大行皇帝,鴆毒致禍。 臣等外聽訟言,內自追測。去月二十五日聖體康悆,至於二十六日奄忽升遐。即事 觀望,實有所惑。且天子寢疾,侍臣不離左右,親貴名醫,瞻仰患狀,面奉音旨, 親承顧托。豈容不豫初不召醫,崩棄曾無親奉,欲使天下不為怪愕,四海不為喪氣, 豈可得乎?復皇后女生,稱為儲兩,疑惑朝野,虛行慶宥。宗廟之靈見欺,兆民之 望已失;使七百危於累卵,社稷墜於一朝。方選君嬰孩之中,寄治乳抱之日,使奸 豎專朝,賊臣亂紀,惟欲指影以行權,假形而弄詔,此則掩眼捕雀,塞耳盜鐘。今 秦隴塵飛,趙魏霧合,寶夤、醜奴勢逼豳雍,葛榮、就德憑陵河海,楚兵吳卒密邇 在郊。古人有言:邦之不臧,鄰之福也。一旦聞此,誰不窺窬?竊惟大行皇帝,聖 德馭宇,繼體正君,猶邊烽迭舉,妖寇不滅,況今從佞臣之計,隨親戚之談,舉潘 嬪之女以誑百姓,奉未言之兒而臨四海,欲使海內安乂,愚臣所未聞也。伏願留聖 善之慈,回須臾之慮,照臣忠誠,錄臣至款,聽臣赴闕,預參大議,問侍臣帝崩之 由,訪禁旅不知之狀,以徐、鄭之徒付之司敗,雪同天之恥,謝遠近之怨。然後更 召宗親,推其年德,聲副遐邇,改承寶祚,則四海更蘇,百姓幸甚。”於是遂勒所 統將赴京師。靈太后甚懼,詔以李神軌為大都督,將於大行杜防。
榮抗表之始,遣從子天光、親信奚毅及倉頭王相入洛,與從弟世隆密議廢立。 天光乃見莊帝,具論榮心,帝許之。天光等還北,榮發晉陽。猶疑所立,乃以銅鑄 高祖及鹹陽王禧等六王子孫像,成者當奉為主,惟莊帝獨就。師次河內,重遣王相 密來奉迎,帝與兄彭城王劭、弟始平王子正於高渚潛渡以赴之。榮軍將士鹹稱萬歲。 於時武泰元年四月九日也。
十一日,榮奉帝為主,詔以榮為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開 府、兼尚書令、領軍將軍、領左右、太原王,食邑二萬戶。十二日,百官皆朝於行 宮。十三日,榮惑武衛將軍費穆之說,乃引迎駕百官於行宮西北,雲欲祭天。朝士 既集,列騎圍繞,責天下喪亂,明帝卒崩之由,雲皆緣此等貪虐,不相匡弼所致。 因縱兵亂害,王公卿士皆斂手就戮,死者千三百餘人。皇弟、皇兄並亦見害,靈太 後、少主其日暴崩。榮遂有大志,令御史趙元則造禪文,遣數十人遷帝於河橋。至 夜四更中,復奉帝南還營幕。帝憂憤無計,乃令人喻旨於榮曰:“帝王迭襲,盛衰 無常,既屬屯運,四方瓦解。將軍仗義而起,前無橫陳,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 本相投,規存性命,帝王重位,豈敢妄希?直是將軍見逼,權順所請耳。今璽運已 移,天命有在,宜時即尊號。將軍必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任更擇親賢,共相 輔戴。”榮既有異圖,遂鑄金為己像,數四不成。時幽州人劉靈助善卜占,為榮所 信,言天時人事必不可爾。榮亦精神恍惚,不自支持,久而方悟,遂便愧悔。於是 獻武王、榮外兵參軍司馬子如等切諫,陳不可之理。榮曰:“愆誤若是,惟當以死 謝朝廷。今日安危之機,計將何出?”獻武王等曰:“未若還奉長樂,以安天下。” 於是還奉莊帝。十四日,輿駕入宮。
於時或雲榮欲遷都晉陽,或雲欲肆兵大掠,迭相驚恐,人情駭震,京邑士子不 一存,率皆逃竄,無敢出者。直衛空虛,官守廢曠。榮聞之,上書曰:“臣世荷蕃 寄,征討累年,奉忠王室,志存效死。直以太后淫亂,孝明暴崩,遂率義兵,扶立 社稷。陛下登祚之始,人情未安,大兵交際,難可齊一,諸王朝貴,橫死者眾,臣 今粉軀不足塞往責以謝亡者。然追榮褒德,謂之不朽,乞降天慈,微申私責。無上 王請追尊帝號,諸王、刺史乞贈三司,其位班三品請贈令仆,五品之官各贈方伯, 六品已下及白民贈以鎮郡。諸死者無後聽繼,即授封爵。均其高下,節級別科,使 恩洽存亡,有慰生死。”詔曰:“覽表不勝鯁塞。朕德行無感,致茲酷濫,尋繹往 事,實切於懷。可如所表。”自茲已後,贈終叨濫,庸人賤品,動至大官,為識者 所不貴。武定中,齊文襄王始革其失,追褒有典焉。榮啟帝遣使循城勞問,於是人 情遂安,朝士逃亡者亦稍來歸闕。榮又奏請番直,朔望之日引見三公、令仆、尚書、 九卿及司州牧、河南尹、洛陽河陰執事之官,參論國治,經綸王道,以為常式。
五月,榮還晉陽。七月,詔曰:“乾坤統物,星象贊其功;皇王御運,股肱匡 其業。是以周道中缺,齊晉立濟世之忠;殷祚或虧,彭韋振救時之節。自前朝失御, 厄運荐臻,太原王榮爰戴朕躬,推臨萬國,勛逾伊霍,功格二儀,王室不壞,伊人 是賴。可柱國大將軍、兼錄尚書事,余如故。”
時葛榮將向京師,眾號百萬。相州刺史李神軌閉門自守。賊鋒已過汲郡,所在 村塢悉被殘略。榮啟求討之。九月,乃率精騎七千,馬皆有副,倍道兼行,東出滏 口。葛榮為賊既久,橫行河北,時眾寡非敵,議者謂無制賊之理。葛榮聞之,喜見 於色,乃令其眾曰:“此易與耳。諸人俱辦長繩,至便縛取。”葛榮自鄴以北列陳 數十里,箕張而進。榮潛軍山谷為奇兵,分督將已上三人為一處,處有數百騎,令 所在揚塵鼓譟,使賊不測多少。又以人馬逼戰,刀不如棒,密勒軍士馬上各齎神棒 一枚,置於馬側。至於戰時,不聽斬級,以棒棒之而已,慮廢騰遂也。乃分命壯勇 所當衝突,號令嚴明,戰士同奮。榮身自陷陳,出於賊後,表里合擊,大破之。於 陳擒葛榮,餘眾悉降。榮以賊徒既眾,若即分割,恐其疑懼,或更結聚,乃普告勒, 各從所樂,親屬相隨,任所居止。於是群情喜悅,登即四散,數十萬眾,一朝散盡。 待出百里之外,乃始分道押領,隨便安置,鹹得其宜。擢其渠帥,量才授用,新附 者鹹安。時人服其處分機速。乃檻車送葛榮赴闕。詔曰:“功格天地,錫命之位必 崇;道濟生民,褒賞之名宜大。是以有莘贊亳,不次之號爰歸;渭叟翼周,殊世之 班載集。況導源積石,襲構崑山,門踵英猷,弼成鴻業,抗高天之摧柱,振厚地之 絕維,德冠五侯,勛高九伯者哉!太原王榮代荷蕃寵,世載忠烈,入匡頹運,出剿 元兇。使積年之霧,倏焉滌盪;數載之塵,一朝清謐。燕恆既泰,趙魏還蘇,比績 況功,古今莫二。若不式稽舊典,增是禮數,將何以昭德報功,遠明國范?可大丞 相、都督河北畿外諸軍事,增邑一萬戶,通前三萬,余官悉如故。”
初,榮之將討葛榮也,軍次襄垣,遂令軍士列圍大獵。有雙兔起於馬前,榮乃 躍馬彎弓而誓之曰:“中之則擒葛榮,不中則否。”既而並應弦而殪,三軍鹹悅。 及破賊之後,即命立碑於其所,號“雙兔碑”。榮將戰之夜,夢一人從葛榮索千牛 刀,而葛榮初不肯與。此人自稱:我是道武皇帝,汝何敢違!葛榮乃奉刀,此人手 持授榮。既寤而喜,自知必勝。
又詔曰:“我皇魏道契神元,德光靈范,源先二象,化穆三才。玉曆與日月惟 休,金鼎共乾坤俱永。而正光之末,皇運時屯,百揆鹹亂,九宮失敘,朝野撫膺, 士女嗟怨,遂使四海土崩,九區瓦解。逆賊杜周,虔劉燕代;妖寇葛榮,假噬魏趙。 常山、易水,戎鼓夜驚;冰井、叢台,胡塵晝合。朔南久已丘墟,河北殆成灰燼。 宗廟懷匪安之慮,社稷急不測之憂。大丞相、太原王榮道鏡域中,德光區外,神昭 藏往,思實知來,義踵先勛,忠資曩烈。遂能大建義謀,收集忠勇,熊羆競逐,虎 豹爭先,軒翥南溟,摶風北極,氣震林原,勢動山嶽,弔民伐罪,殲此鯨鯢。戮卒 多於長平,積器高於熊耳。秦晉聞聲而喪膽,齊莒側聽而讋息。中興之業是乎再隆, 太平之基茲焉更始。雖復伊霍宣翼之功,桓文崇贊之道,何足以仿佛鴻蹤,比勛盛 烈,道格普天,仁沾率土,振古以來,未有其比。若不廣錫山河,大開土宇,何以 表大義之崇高,標盛德之廣遠?可以冀州之長樂、相州之南趙、定州之博陵、滄州 之浮陽、平州之遼西、燕州之上谷、幽州之漁陽等七郡各萬戶,通前滿十萬戶為太 原國邑。”又進位太師,余如故。
建義初,北海王元顥南奔蕭衍,衍乃立為魏主,資以兵將。時邢杲寇亂三齊, 與顥應接。朝廷以顥孤弱,不以為慮。永安三年春,詔大將軍元穆先平齊地,然後 回師征顥。顥以大軍未還,乘虛徑進,既陷梁國,鼓行而西,滎陽、虎牢並皆不守。 五月,車駕出幸河北。事出不虞,天下改望。榮聞之,即時馳傳,朝行宮於上黨之 長子,行其部分。輿駕於是南轅,榮為前驅,旬日之間,兵馬大集,資糧器仗,繼 踵而至。天穆既平邢杲,亦渡河以會車駕。顥都督宗正珍孫、河內太守元襲固守不 降,榮攻而克之,斬珍孫、元襲以徇。帝幸河內城。榮與顥相持於河上,顥令都督 安豐王延明緣河據守。榮既未有舟船,不得即渡,議欲還北,更圖後舉。黃門郎楊 侃、高道穆等並謂大軍若還,失天下之望,固執以為不可。語在侃等傳。屬馬渚諸 楊雲有小船數艘,求為鄉導,榮乃令都督爾朱兆等率精騎夜濟,登岸奮擊。顥子領 軍將軍冠受率馬步五千拒戰,兆大破之,臨陳擒冠受。延明聞冠受見擒,遂自逃散, 顥便率麾下南奔。事在其傳。
車駕渡河,入居華林園。詔曰:“周武奉時,藉十亂以纂歷;漢祖先天,資三 傑以除暴。理民濟治,斯道未爽。使持節、柱國大將軍、大丞相、太原王榮,蘊伏 風煙,抱含日月,總奇正以成術,兼文武而為資。昔處亂朝,韜光戢翼,秣馬冀北, 厲兵晉陽,佇龍顏而振腕,想日角以嘆息。忠勇奮發,虎士如林,義功始立,所向 風靡。故能芟夷群惡,振此頹綱,俾朕寡昧,獲承鴻緒。雖大位克正,而眾盜未息。 葛榮跋扈,仍亂中原,建旗伐罪,授首殲馘。元顥凶頑,構成巨釁,阻弄吳楚,虧 污宗社。朕徒御北徂,劬勞鞍甲。王聞難星奔,一舉大定,下洽民和,上匡王室。 鴻勛巨績,書契所未紀;飲至策勛,事絕於比況。非常之功,必有非常之賞,可天 柱大將軍。此官雖訪古無聞,今員未有,太祖已前增置此號,式遵典故,用錫殊禮。 又宜開土宇,可增封十萬,通前二十萬,加前後部羽葆鼓吹。余如故。”榮尋還晉 陽。
先是,葛榮枝黨韓婁仍據幽平二州,榮遣都督侯淵討斬之。時賊帥万俟醜奴、 蕭寶夤擁眾豳涇,凶勢日盛。榮遣其從子天光為雍州刺史,令率都督賀拔岳、侯莫、 陳悅等總眾入關討之。天光既至雍州,以眾少不敵,逡巡未集。榮大怒,遣其騎兵 參軍劉貴馳驛詣軍,加天光杖罰。天光等大懼,乃進討,連破之,擒醜奴、寶夤, 並檻車送闕。天光又擒王慶雲、万俟道樂,關西悉平。於是天下大難,便以盡矣。
榮性好獵,不捨寒暑,至於列圍而進,必須齊一,雖遇阻險,不得迴避,虎豹 逸圍者坐死。其下甚苦之。太宰元天穆從容謂榮曰:“大王勛濟天下,四方無事, 惟宜調政養民,順時搜狩。何必盛夏馳逐,傷犯和氣。”榮便攘肘謂天穆曰:“太 後女主,不能自正,推奉天子者,此是人臣常節。葛榮之徒,本是奴才,乘時作亂, 妄自署假,譬如奴走,擒獲便休。頃來受國大寵,未能開拓境土,混一海內,何宜 今日便言勛也!如聞朝士猶自寬縱,今秋欲共兄戒勒士馬,校獵嵩原,令貪污朝貴 入圍搏虎。仍出魯陽,歷三荊,悉擁生蠻北填六鎮。回軍之際,因平汾胡。明年簡 練精騎,分出江淮,蕭衍若降,乞萬戶侯。如其不降,徑渡數千騎,便往縛取。待 六合寧一,八表無塵,然後共兄奉天子,巡四方,觀風俗,布政教,如此乃可稱勛 耳。今若止獵,兵士懈怠,安可復用也。”
榮身雖居外,恆遙制朝廷。廣布親戚,列為左右,伺察動靜,大小必知。或有 僥倖求官者,皆詣榮承候,得其啟請,無不遂之。曾關補定州曲陽縣令,吏部尚書 李神俊以階懸不奉,別更擬人。榮聞大怒,即遣其所補者往奪其任。榮使入京,雖 復微蔑,朝貴見之莫不傾靡;及至闕下,未得通奏,恃榮威勢,至乃忿怒。榮曾啟 北人為河南諸州,莊帝未許。天穆入見,面啟曰:“天柱既有大功,若請普代天下 官屬,恐陛下亦不得違之。如何啟數人為州,便停不用!”帝正色曰:“天柱若不 為人臣,朕亦須代;如其猶存臣節,無代天下百官理。此事復何足論!”榮聞所啟 不允,大為恚恨,曰:“天子由誰得立?今乃不用我語。”莊帝外迫於榮,恆怏怏 不悅,兼懲榮河陰之事,恐終難保。又城陽王徽、侍中李彧等欲擅威權,懼榮害之, 復相間構,日月滋甚,於是莊帝密有圖榮之意。
三年九月,榮啟將入朝。朝士慮其有變,莊帝又畏惡之。榮從弟世隆與榮書, 勸其不來,榮妻北鄉郡長公主亦勸不行,榮並不從。帝既圖榮,榮至入見,即欲害 之,以天穆在並,恐為後患,故隱忍未發。榮之入洛,有人告榮,雲帝欲圖之。榮 即具奏,帝曰:“外人告雲,亦言王欲害我,我豈信之?”於是榮不自疑,每入謁 帝,從人不過數十,又皆挺身不持兵仗。及天穆至,帝伏兵於明光殿東廊,引榮及 榮長子菩提、天穆等俱入。坐定,光祿少卿魯安、典御李侃晞等抽刀而至,榮窘迫, 起投御坐。帝先橫刀膝下,遂手刃之,安等亂斫,榮與天穆、菩提同時俱死。榮時 年三十八。於是內外喜叫,聲滿京城。既而大赦。
前廢帝初,世隆等得志,乃詔曰:“故使持節、侍中、都督河北諸軍事、天柱 大將軍、大丞相、太師、領左右、兼錄尚書、北道大行台、太原王榮,功濟區夏, 誠貫幽明,天不慭遺,奄從物化。追終褒績,列代通謨;紀德銘勛,前王令范。可 贈假黃鉞、相國、錄尚書事、司州牧、使持節、侍中、將軍,王如故。”又詔曰: “故假黃鉞、持節、侍中、相國、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天柱大將軍、司州牧、 太原王榮,惟岳降靈,應期作輔,功侔伊霍,德契桓文。方籍棟樑,永康國命,道 長運短,震悼兼深。前已褒贈,用彰厥美。然禮數弗窮,文物有闕,遠近之望,猶 或未盡。宜循舊典,更加殊錫。可追號為晉王,加九錫,給九旒鑾輅、虎賁、班劍 三百人、轀輬車;準晉太宰、安平獻王故事,謚曰武。”詔曰:“武泰之末,乾樞 中圮,丕基寶命,有若綴旒。晉王榮固天所縱,世秉忠誠,一匡邦國,再造區夏, 俾我頹綱,於斯復振。雖勛銘王府,德被管弦,而從祀之禮,於茲尚闕,非所以酬 懋賞於當時,騰殊績於不朽。宜遵舊典,配享高祖廟庭。”
菩提,肅宗末,拜羽林監。尋轉直閣將軍。孝莊初,以榮翼戴之勛,超授散騎 常侍、平北將軍、中書令。轉太常卿,遷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侍中、特 進。死時年十四。前廢帝初,贈侍中、驃騎大將軍、司徒公、冀州刺史,謚曰惠。
菩提弟義羅,孝莊初,除散騎常侍、武衛將軍。初襲爵梁郡公,又進爵為王。 尋卒,贈侍中、車騎將軍、司空公、雍州刺史。
義羅弟文殊,建義初,封平昌郡開國公,進爵為王。孝靜初,轉襲榮爵太原王。 薨於晉陽,時年九歲。
文殊弟文暢,初封昌樂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以榮破葛賊之勛,進爵為王, 增邑千戶。超授散騎常侍、撫軍將軍。後除肆州刺史,仍本將軍,加開府儀同三司。 武定三年春,坐與前東郡太守任曹等謀反,伏誅。時年十八。
文暢弟文略,襲爵梁郡王。武定末,撫軍將軍、光祿大夫。
史臣曰:太祖撫運乘時,奄開王業。世祖以武功一海內,高祖以文德革天下。 世宗之後,政道頗虧。及明皇幼沖,女主南面。始則於忠專恣,繼以元義權重,握 賞罰之柄,擅生殺之威;榮悴在親疏,貴賤由離合;附會者結之以子女,進趨者要 之以金帛。且佞諛用事,功勤不賞,居官肆其聚斂,乘勢極其陵暴。於是四海囂然, 已有群飛之漸矣。逮於靈後反政,宣淫於朝。鄭儼手運天機,口吐王制。李軌、徐 紇刺促以求先,元略、元徽喔咿以競入。私利畢舉,公道盡亡,遐邇怨憤,天下鼎 沸。傾覆之徵,於此至矣。
爾朱榮緣將帥之列,藉部眾之用,屬肅宗暴崩,民怨神怒,遂有匡頹拯弊之志, 援主逐惡之圖,蓋天啟之也。於是上下離心,文武解體,鹹企忠義之聲,俱聽桓文 之舉。勞不汗馬,朝野靡然,扶翼懿親,宗祏有主,祀魏配天,不殞舊物。及夫擒 葛榮,誅元顥,戮邢杲,翦韓婁,醜奴、寶夤鹹梟馬市。此諸魁者,或據象魏,或 僭號令,人謂秉皇符,身各謀帝業,非徒鼠竊狗盜,一城一聚而已。苟非榮之致力, 克夷大難,則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也。然則榮之功烈,亦已茂乎!而始則希覬 非望,睥睨宸極;終乃靈後、少帝,沉流不反;河陰之下,衣冠塗地。此其所以得 罪人神,而終於夷戮也。向使榮無奸忍之失,修德義之風,則彭、韋、伊、霍夫何 足數?至於末跡見猜,地逼貽斃,斯則蒯通致說於韓王也。
譯文
爾朱榮,字天寶,北秀容人氏。他的祖先居住在爾朱川,便以州名為姓氏。經常統領部落百姓,世世代代為酋長。高祖父羽健,登國初年任領民酋長,率領契胡武士一千七百人跟隨聖駕平定晉陽,他率部平定中山。論其功勞朝廷拜授他為散騎常侍。家定居在秀容川,皇帝下詔劃出一塊方圓三百里的地盤分封給他,讓他長為世業。太祖一開始想南秀容川原野肥沃,打算讓他在那安居樂業,羽健說:“臣家世世代代奉隨國命,侍從聖駕左右。北秀容既然也在分封之內,又靠近京師,臣哪能因封地貧脊與否遷居遠地而與我皇分開。”太祖答應了他的請求。羽健居住的地方,曾經有狗舔地,於是人們沿順著狗舔的地方往下挖,得到一眼甘泉,至今仍叫狗舔泉。 爾朱羽健,世祖時謝世。曾祖郁德,祖代勤,相繼任領民酋長。代勤,是世祖敬哀皇后的舅舅。代勤以皇帝外親加上屢次征戰有功,皇帝又加他百年之蔭,升任立義將軍。他曾經率民圍山打獵,百姓射虎,誤傷他的大腿,代勤讓人拔去箭頭,也不查究是誰幹的,說:“這既然是過失,我哪裡還能興師問罪呢?”治下百姓聽說這事,都被他的慈愛之心打動。高宗末年,朝廷讓他假寧南將軍,任肆州刺史。高祖賜給他梁郡公爵位。 爾朱代勤因年老退休,每年都受朝廷布帛百匹的賞賜。活到九十一歲,逝世。朝廷賜給他帛五百匹、布二百匹,贈予鎮南將軍、并州刺史,諡號莊。孝莊初年, 爾朱榮因有輔佐擁戴皇帝的功績,代勤又被朝廷追贈為太師、司徒公、錄尚書事。
爾朱榮父親新興,太和年間,繼任為酋長。家中豪富,財貨充足。新興曾經行於馬群之間,看見一條白蛇,頭上長了兩隻角,遊動在馬群前面。新興覺得十分奇怪,對它說:“你如有神靈,就讓我的牲畜興旺發達。”從此以後,新興治下牛羊之類,日見滋盛,牛羊駝馬,色各為群,不計其數,粟谷麥黍,收成極好。朝廷每次有征戰行動,新興就奉獻他養的私人馬匹,還備好軍糧,以補軍需。高祖嘉賞他的行為,命他為右將軍、光祿大夫。等到都城遷到洛陽之後,皇帝特許他冬天在京朝上,夏天便返回部落。新興每次入時,眾多王公顯貴競相以珍寶玩好送給他,新興則以名馬作為回報。後轉任散騎常侍、平北將軍、秀容地區第一領民酋長。新興每年春秋二季,總是與妻子孩子們一起在川澤之間巡閱畜群,並圍山打獵藉以自娛。肅宗朝,新興因年歲已高,請求朝廷傳爵位給兒子 爾朱榮,朝廷同意了。新興正光年間去世,享年七十四歲。朝廷贈給他散騎常侍、平北將軍、恆州刺史,諡號簡。孝莊初年,朝廷又贈他假黃鉞、侍中、太師、相國、西河郡王各種稱號。
爾朱榮皮膚潔白,容貌姣美,幼年時代便神機妙算,斷決明達。等到長大之後,喜愛打獵,每次設圍誓眾,就按軍陣的做法,號令嚴肅,無人敢稍有犯越。秀容地界內有三口池塘,都處於高山之上,水清亮,深度不測,相傳叫做祁連池,魏朝稱它們為天池,他的父親 爾朱新興,曾經與榮一起在池邊遊玩,突然間,就聽到簫管鼓竹的聲音。新興對爾朱榮說:“古來相傳,凡是聽到這種聲音的人都可官至公輔。我今年歲已高,這徵兆當在你身上應驗。你要發憤。”
爾朱榮繼承爵位之後,任直寢、游擊將軍。正光年間,天下兵起,於是,爾朱榮不再從事牧業,分散牲畜,招集兵士,發給他們衣服馬匹。蠕蠕主阿那環侵犯搶掠皇魏北方,朝廷下詔讓榮代節,任冠軍將軍、別將,隸屬都督李崇北征。 爾朱榮率領部下四千人追擊阿那環,越過戈壁地帶,沒有追上,撤兵而還。秀容地區歸附的胡民乞扶莫於攻破郡城,殺了太守;南秀容牧子萬子乞真反叛魏朝,殺死了太僕卿陸延;并州牧子素和婆山侖山僉也起兵叛逆。 爾朱榮前後都帶兵一併把他們平定了。又遷任直爾將軍、冠軍將軍,仍為別將。內附魏朝的胡乞、步落堅胡、劉阿如等又在瓜州、肆州等地叛亂,敕勒的北勒步若在沃陽謀反, 爾朱榮一併撲滅了叛亂。因為軍功,朝廷封他為安平縣開國侯,食邑一千戶。不久又加授他為通直散騎常侍。敕勒的斛律洛陽在桑乾西叛亂,與費也頭牧子互為犄角,交相呼應, 爾朱榮率領騎兵在深井打敗斛律洛陽,把牧子費也頭流放到黃河以西。朝廷給他加號為平北將軍、光祿大夫,假安北將軍,任北道都督。不久又升武衛將軍,很快又加使持節,安北將軍,都督恆、朔州討虜的各路大軍,假撫軍將軍,晉封博陵郡公,又增食邑五百戶。他前面被授的梁州爵位,聽其轉賜第二個兒子。當時 爾朱榮率領軍隊到肆州,肆州刺史尉慶賓畏懼討厭他,緊閉城門,不歡迎他。爾朱榮大怒,攻下城池,便讓他的堂叔爾朱羽生任肆州刺史,在秀容把慶賓抓了起來。這個時候 爾朱榮兵威漸漸旺盛,朝廷對他此次舉動也不能怎么樣。不久,朝廷又命他為鎮北將軍。
鮮于修禮反叛朝廷, 爾朱榮上表請求向東討伐,又進號為征東將軍、右衛將軍,都督並、肆、汾、廣、恆、雲六州諸軍事,進官為大都督,加授金紫光祿大夫。當時杜洛周陷於中山,這個時候,皇帝聲稱將親征北方,以 爾朱榮為左軍,未成行。等到葛榮吞併洛周,氣勢洶洶,日見逼人。爾朱榮擔心葛榮會南逼鄴城,上表請求派給他騎兵三千東援相州,肅宗沒有答應。又遷升他為車騎將軍、右光祿大夫,不久又進位儀同三司。
爾朱榮想太行山以東賊勢越來越盛,為防止他們向西發展,便派軍隊固守滏口以防敵人侵入。又上書說:“臣以前因為二州頻頻反叛,大軍喪敗,黃河以北沒有援軍,實在是擔心敵人南侵,所以命令精銳騎兵三千人出援相州,京城回響,斷他南望之心,敵人聽說這種聲勢,就會放棄南侵打算。使者還朝,奉敕說:‘念生被殺,寶夤受擒,醜奴、明達都向朝廷傳遞誠意,三輔平安,關、隴寧靜。費穆勇猛軍隊,大殺妖孳蠻人;兩絳狂妄的蜀人,都已低頭認罪。’又承蒙北海王顥率領人馬兩萬鎮守相州。北海王乃是皇孫,名位崇高尊貴,鎮守撫慰鄴城,確實擔得起人們的厚望。臣希望增加他們的配給,儘早派遣。今天關西雖然平定,然士兵未可役使,太行山南面鄰近的敵人,理無發召,王師雖然眾多,頻頻被其打敗,人們擔驚受怕,形勢實在難以應付。朝廷若不改弦更張,重思方略,那就無法以保萬全。按微臣愚陋的想法,蠕蠕主阿那環荷戴國家厚恩,未必就忘報答,臣請求派一名使者慰問那環。隨即朝廷發兵向東,直趨下口,揚威振武,以搗其背;北海的軍隊,鎮撫相部,加強警備,以擋那環前路;微臣統領的兵士雖少,也盡最大努力,自井陘以北,隘口以西,分別防守險要之地,攻擊其肘腋部位。葛榮雖然吞併洛周,皇上威力未加於他,且他部下人心不齊,完全可以分而化之。”於是, 爾朱榮便嚴令約整部下,廣招義勇之士,北方捍守馬邑,東邊塞填井陘。
不久碰上肅宗駕崩,皇帝死得十分突然, 爾朱榮聽說,勃然大怒,聲稱肯定是鄭儼、徐紇做的手腳,他與元天穆秘密商議帶兵入京,拯救朝廷,討伐逆賊,安定局勢。於是上表直言說:“臣驚聞德高望重的我皇帝背棄萬民而去,痛苦萬分,號啕頓哭,五臟六腑為之摧裂。臣仰尋詔書旨意,實在震驚扼腕。如今,天下百姓,議論紛紛,異口同聲,都說德高我皇,猝然離世,是被毒害所致。臣等耳聽眾說,靜心細想。上個月二十五日聖體有病,到了二十六日便突然去世。思前想後,這確實讓人弄不明白。況且天子有病,侍奉大臣不離左右,親屬貴戚,皇室御醫,瞻仰病情,面奉陛下音旨,親身仰承聖上顧托。哪裡會有剛生病時不召醫生,逝世後沒有料理的事情,這要讓天下人不感到奇怪驚愕,四海百姓不為之垂頭喪氣,辦得到嗎?又皇后生女,稱為儲君,疑惑朝野,表面悲哀,實則慶幸,宗廟之中,祖先被欺,天下百姓,離心離德,致使七百危如累卵,國家毀於一朝,正是選君於嬰孩之中,寄治乳抱之日,必然導致奸臣逆豎把持朝政,亂臣賊子破壞綱紀,他們便可隨心所欲地指影以行權力,借形而弄詔令,這就是蒙住眼睛捕捉麻雀,塞著耳朵盜取銅鐘。而今秦、隴塵土飛揚,趙、魏雲起霧合,醜奴攻勢逼近豳、雍,葛榮、就德侵犯黃河、海邊一帶,楚兵吳卒近如咫尺。古人說:國家不幸,是鄰國的福氣。他們一旦聽說皇帝逝世,哪個不想占些便宜?臣想德高望重的皇帝以德治天下,且以正君登極,猶且邊境烽火、狼煙不斷,妖寇不滅,何況現在聽從佞臣之計,按照親戚的意見,共推潘妃的女兒哄騙百姓,奉舉尚不會言語的小兒君臨四海,這想使天下安寧和平,愚臣聞所未聞。微臣誠摯希望朝廷留聰明賢良的愛慈之心,冷靜下來,稍作考慮,洞照微臣赤膽忠心,體察微臣誠懇的意圖,讓我趕赴朝廷,參與大議,詢問侍臣皇帝駕崩緣由,調查禁軍所不知道的情況,把徐紇、鄭儼之徒送諸刑律,以雪朝廷齊天大恥,謝答遠近怨怒。然後召集宗族親屬,推選其中年齡合適,聲望很高的人,改承寶運,那就會使四海氣象更新復甦,實是百姓的幸運。”於是 爾朱榮帶領將帥趕赴京師。靈太后十分害怕,下詔命李神軌為大都督,準備在大行設防阻擋。
爾朱榮上表直陳之始,派遣侄子 爾朱天光、親信奚毅以及倉頭王相進入洛陽,讓他們與自己的堂弟一起秘密商議廢立之事。天光見到莊帝,陳述爾朱榮的心愿,皇帝讚許 爾朱榮的想法。爾朱天光等人回到北地,爾朱榮正從晉陽出發。聽說如此,猶自懷疑朝廷所立是否屬實,於是便以銅鑄造高祖以及鹹陽王禧等六王子孫像,造成的是誰誰便應當被奉為君主,只有莊帝像成功了。 爾朱榮軍隊駐紮河內,他又派王相秘密入京奉迎皇帝,皇帝與其兄彭城王劭、弟始平王子正從高渚偷偷渡過黃河來到爾朱榮駐軍處。 爾朱榮的將士齊聲高喊皇帝萬歲。當時是武泰元年(528)四月九日。
十一日,爾朱榮擁戴莊帝為君主,莊帝下詔任命 爾朱榮為持節使、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開府,兼任尚書令、領軍將軍、領左右、太原王,食邑二萬戶。十二日,文武百官全都在行宮朝拜皇帝。十三日, 爾朱榮被武衛將軍費穆的說教所迷惑,便引導迎駕的文武百官到行宮西北,說打算祭祀蒼天。朝廷官僚集合到一起之後,爾朱榮的騎兵列隊環繞,把他們團團圍住, 爾朱榮責問大臣們天下喪亂,明帝猝然駕崩的緣由,說這全都怪你們這幫貪婪酷虐的臣子,不相匡救輔佐所導致的結果。說完,便讓士兵亂殺亂砍,王公卿士全都斂手就戮,死者達一千三百餘人,皇弟、皇兄也一起被害,靈太后、年少的君主那天也一齊突然死亡。 爾朱榮於是滋生大志,命令御史趙元則製造禪文,派數十人把莊帝遷到河橋安頓。到了夜裡四更時,又擁皇帝南還至行宮幕營。莊帝憂憤交加,無計可施,於是命人向 爾朱榮宣明旨意說:“帝王更替頻繁,盛衰沒有常度,而今大魏既遭噩運,天下瓦解。將軍您仗義而起,所向披靡,這是天意,不是人力所能。我投奔這裡,本為保存性命,帝王這樣高位豈敢妄自希求。面對將軍您的逼迫,我所能做的只能權且順乎您所請而已。而今國運已經轉移,天命在您,將軍您應及時登位。將軍您假如一定推辭不就,打算保存大魏社稷,也任您重擇親賢,共同輔佐擁戴大魏江山。”爾朱榮本已有篡權企圖,於是用金鑄造自己的銅像,連鑄四次,都未成功。當時幽州人劉靈助擅長占卜,被 爾朱榮所信任,他說天時人事不可勉強啊。爾朱榮也精神恍惚,難以自持,很久才醒悟過來,繼而便愧慚後悔起來。正在此時,獻武王、 爾朱榮外兵參軍司馬子如等痛切直言,陳述不可取而代之的道理。爾朱榮說:“像我這樣罪大惡極的錯誤,我只有一死以謝朝廷,今天朝廷處在如此危險的關頭,有什麼計策可救國家。”武王等人說:“不如歸還奉戴長樂,以安定天下。”這樣便還奉莊帝即帝位。十四日,皇帝車駕入洛陽帝宮。
這些時,民間有的說要遷都晉陽,有的說 爾朱榮縱兵大肆掠奪,人們紛紛驚恐難當,人情洶洶,駭悸震忄栗,京城士子全都外逃,一個不剩,沒誰再敢出頭露面,衙門空虛,官府廢曠。 爾朱榮聽說這種情況,上書說:“臣我世世代代身受朝廷厚望,連年征討,忠於王室,志在效死。只因太后淫亂,孝明暴崩,臣便率領義兵,以圖扶立社稷。陛下剛剛登基,人情未安,大兵交雜,難以齊一,以致諸王朝貴橫遭死亡的人數眾多,而今微臣微軀難以堵塞以往的罪責,難以得到亡者的諒解。然而臣追思死難大臣們的聲望德行,真可謂是不朽之人,乞求上天降慈恩之心,微申私責。無上王大人請追贈他帝號,請贈諸王公、刺史們三司之號,死難臣僚中位置處三品之中的請求贈與令仆的稱號,五品之官請贈方伯,六品以下以及平民贈以鎮郡稱號。那些死後無後人能繼承這些稱號的,請求聖上授予他封號爵位。按他們品位高下、級別高低,授予他們相應的稱號,務使皇恩及存達亡,以慰生藉死。”莊帝下詔說:“朕覽表不勝梗塞。朕德行平庸,難感天地,導致如此殘酷濫殺的局面出現,回首往事,真是痛入骨髓。可按表疏中所說的去做。”從此以後,贈蔭一事,漸漸變得濫而無味,平庸的人、品位微賤的官員,動不動就做上大官,這被有識之士所看不起。武定年間,齊文襄王開始糾正其過失,追贈褒揚漸有章法。 爾朱榮啟奏皇帝派使者沿城安慰那些受驚嚇的人,從這以後人心漸漸安定下來,朝中逃亡的官員也漸漸歸到朝廷。爾朱榮又奏請輪番當值,每逢朔望那天,當值官員引見三公、令仆、尚書、九卿以及司州牧、河南尹、洛陽河陰執事等官,參與討論治國方略、王道經綸,作為慣例沿襲下去。
五月, 爾朱榮返回晉陽。七月,皇帝下詔說:“天地統領萬物,星象增其光輝;皇帝統治天下,大臣助其大業。所以周道中缺,齊、晉立下濟世之忠;殷運虧損,彭、韋振起救時之節。自從大魏前朝統治顛撲,噩運到來,太原王 爾朱榮於是擁戴朕躬,以君臨萬國。爾朱榮的功勳超過伊、霍,功勞齊天地,大魏王室重振皇風,全靠了爾朱榮。因此朕授他為柱國大將軍、兼錄尚書事,其他官職照舊。”
這時,葛榮擁軍號稱百萬,矛頭直指京師。相州刺史李神軌閉城自守。敵人前部已過汲郡,所經過的村莊都橫遭劫掠。 爾朱榮啟奏皇帝,請求討伐。九月,爾朱榮率領精銳騎兵七千,戰馬都有備用的,日夜兼程,東出滏口。葛榮長期為賊,橫行黃河以北廣大地區, 爾朱榮七千騎兵與他的軍隊比較起來,懸殊極大,人們議論紛紛:這哪能制服逆賊啊。葛榮聽說此事,也高興壞了,便吩咐部下說:“這太容易對付了。你們只管都準備好長繩子,他們一到,綁起來就是。”葛榮自鄴以北擺下數十里長陣,陣如箕形,張翼推進。 爾朱榮偷偷在山谷伏軍作為奇兵,分督將以上的軍官三個人為一處,每處數百名騎兵,命令他們在埋伏的地方揚塵吶喊,以使敵人弄不清有多少人馬。又派遣人馬上前邀戰, 爾朱榮以刀不如棒的威力大,秘密吩咐軍人各備神棒一根,放在馬的側面。說等到戰鬥發生時,不計斬級,用棒擊死敵人就行了,以免耽誤追擊敵軍。於是分別命令壯士們在各處衝突敵陣,號令嚴明,將領士兵爭先殺敵。 爾朱榮親自衝鋒陷陣,在敵陣後部出現,這樣前後夾擊,大破敵軍。在陣中活捉葛榮,敵人紛紛投降。爾朱榮考慮敵人人數眾多,假如立即把他們分開,恐怕他們心生疑懼,或許又結聚起來,成為後患,於是普告各人自便,親屬任其相隨,居住在他們想居住的地方。這樣,大家十分高興,隨即星分雲散,數十萬人馬全都散去。等到他們跑出百里之外, 爾朱榮才開始派兵分頭押領,把這些人安置在合適的地方,俘虜們都被安置得很好。然後篩選其主將,量力任用,新歸附的人都安定下來。當時人佩服他的辦事快捷。又用牢車把葛榮送往京城。皇帝下詔說:“榮卿功齊天地,爵服之類必須高貴;道救百姓,嘉賞之名必須偉大。正因為如此所以有莘贊輔亳州,於是朝廷賜給他最高貴的稱號;姜望翼蔽周朝,於是他在朝廷中處於特殊的位置。何況導源積石,襲構崑山,庭集群英,助成鴻業,扶頹柱於高天,振絕維於厚地,德行冠絕五侯,功勳高出九伯的人呢!太原王 爾朱榮代代蒙承恩寵,世世都是忠烈,他入則拯頹敗國運,出則剿禍了元兇,使多年迷霧一朝散去,幾年塵埃迅速清除。燕、代既安,趙、魏還蘇,與前人比較他的成績功勳,古今無雙,假如不稽查比照舊典成式,增加禮遇之數,那將憑什麼來昭德報功,遠明國范?可授予他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諸軍事,增加邑戶一萬戶,加上前面之數總共三萬,其他官職照舊。”
當初, 爾朱榮將要討伐葛榮時,軍駐襄垣,便命戰士列圍打獵。有兩隻兔子躍起於戰馬之前,爾朱榮於是躍馬彎弓對天立誓說:“射中就能擒獲葛榮,不中則不行。”不一會兒,兩隻兔子都應弦而倒,三軍將士都很高興。等到大破敵軍之後, 爾朱榮就讓人在射倒兔子的地方立起一塊碑,稱“雙兔碑”。爾朱榮將與葛榮決戰的那天晚上,夢見一個人向葛榮索要千牛刀,而葛榮一開始不肯給他。這個人稱:“我是道武皇帝,你敢違抗!”葛榮於是獻上千牛刀,這人手執其刀交給 爾朱榮。醒來之後,爾朱榮十分高興,自知此戰必勝無疑。
皇帝又下詔說:“我皇魏道合神元,德照靈范,源先二象,化和五才,皇運與日月同長久,金鼎共天地齊永遠。但正光末年,皇運時挫,四方皆亂,九宮失序,朝野長嘆,士女嗟怨,遂使得四海土崩,九州瓦解。逆賊杜周,殺戮於燕州、代州;妖寇葛榮,橫行於魏州、趙州。常山、易水,戰鼓夜起;冰井、叢台,胡塵晝合。朔南久是荒蕪之地,黃河以北殆成灰燼。宗廟常有不安之慮,國家總懷不測之憂。大丞相、太原王 爾朱榮道照域中,德光域外,神機昭明藏匿往古,思考現實預知未來,大義緊跟先勛,忠誠足資往烈。遂能大建義謀,收集忠勇,將士們如熊羆競逐,虎豹爭先,縱橫南北,披靡東西,滅此鯨鯢。殺死的敵賊多於長平坑數,積累的器物高於熊耳。秦晉聞聲而喪膽,齊莒側聽而恐懼。皇道中興大業於是再興,太平基業從此開始。即使伊尹、霍光宣明政教翼蔽朝綱之功,齊桓、晉文推重人才、贊輔周室的做法,也難以與 爾朱榮並駕齊驅,比較功勳。爾朱榮道德齊天,仁潤萬民,自古以來,未有可比。假若朝廷不廣賜山河,大開宇土,何以彰表崇高的大義,標記廣遠的盛德?可以把冀州的長樂郡、相州的南趙郡、定州的博陵郡、滄州的浮陽郡、平州的遼西郡、燕州的上谷郡、幽州的漁陽郡等七郡,每郡各一萬戶,加上前面所賜總計十萬戶賜給 爾朱榮,稱太原國邑。”爾朱榮又進位太師,其他官職照舊。
建義初年,北海王元顥投奔南方的蕭衍,蕭衍於是立他為魏主,給他兵馬將帥。當時邢杲在三齊作亂,與元顥遙相呼應。朝廷認為元顥勢孤力弱,沒有把他放在心上。永安二年(529)春天,詔書令大將軍元穆先平齊地,然後回師征討元顥。而元顥乘元穆大軍征齊未還,乘虛而入,攻陷梁國之後,鼓譟西進,滎陽、虎牢關全都失守。這年五月份,皇帝出逃黃河以北。事出意料之外,天下為之變色。 爾朱榮聽說,立即馳馬傳喚,把皇帝行宮安在上黨長子,行其部分。皇帝車馬於是向南進發,爾朱榮統軍在前面開路,十天之內,兵馬雲集,糧草兵器緊隨而至。天穆既平邢杲,也率軍渡過黃河與皇帝會合。元顥都督宗正珍孫、河內太守元襲固守城池,不願投降, 爾朱榮攻克城池,斬殺珍孫、元襲。皇帝到河內城。爾朱榮與元顥在黃河兩岸相持對峙,元顥命都督安豐王元延明據河固守。爾朱榮軍中沒有渡船,不能馬上渡過,便商議回軍北方,以等來日。黃門郎楊侃、高道穆等人說大軍假如回撤,就會大失天下期望,堅持認為不能這樣做。語在侃等傳中。恰在此時,馬渚眾楊姓說有幾隻小船,請求充當嚮導,前去徵求,於是 爾朱榮命令都督爾朱兆等人率領精銳騎兵夜渡黃河,上岸奮擊敵軍。元顥的兒子領軍將軍元冠受率領步、騎兵五千人迎戰,爾朱兆大破元冠受,戰鬥中抓獲冠受。延明聽說元冠受被捉拿,便自個兒逃奔而去,元顥也領部屬向南逃竄。事在其傳。
皇帝車駕渡過黃河,入居華林園。下詔說:“周武奉時,借十亂以更改皇曆;漢祖先天,憑三傑以除去暴逆。理民濟治,此道未失。使持節、柱國大將軍、大丞相、太原王 爾朱榮,藏伏風煙,抱含日月,總含奇正謀術,兼包文武資才。昔處亂朝,藏光隱翼,秣馬冀北,厲兵晉陽,亻寧龍顏而振腕,想日角以嘆息。忠勇奮發,虎士如林,所向披靡,始立義功。所以能剷除群惡,重振頹倒朝綱,而朕寡德暗昧,得承 爾朱榮鴻福。但雖然皇位已正,而眾盜賊並未正息。葛榮飛揚跋扈,還在中原作亂,爾朱榮率領義軍,討伐罪敵,盡滅賊黨。元顥兇險頑固,構成巨大毒瘤,阻亂吳楚,玷污宗社。朕御駕北往,馬甲辛勞。太原王聞難星奔,一舉平定亂賊,下應民心,上匡王室。鴻勛巨績,書冊查無記載;拯救君民,事跡無人比況。非常之功,必須以非常之賞才能相配,可命為天柱大將軍。這個官職雖然訪古無聞,今時也沒有,但太祖已經增設這個稱號,按照典章故例,朕用來作為嘉獎的特殊禮式。另還宜開闢土地疆域,可增加封戶十萬,加上前面共二十萬戶,另外加前後部羽葆儀仗、音樂鼓吹等待遇。其餘照舊。”爾朱榮不久歸還晉陽。
在這以前,葛榮枝黨韓婁仍然據守幽州、平州兩州, 爾朱榮派遣都督侯淵率部討伐,斬殺韓婁。當時敵帥万俟醜奴、蕭寶夤擁兵幽、涇二州,氣勢洶洶,日甚一日。爾朱榮派遣他的侄子 爾朱天光任雍州刺史,命令他率領都督賀拔岳、侯莫陳悅等一齊率軍入關討伐。爾朱天光到了雍州,以人少不敵,徘徊未集。爾朱榮大怒,派他的騎兵參軍劉貴前去天光軍中,罰天光杖刑。爾朱天光等人大為恐懼,於是發兵討敵,連破敵軍,擒獲醜奴、寶夤,囚於檻車,一併送往朝廷。 爾朱天光又擒獲王慶雲、万俟道樂,關西之地全部平定。這時,天下大難,都已平盡了。
爾朱榮天性好獵,天氣寒暑,在所不辭,至於圈圍打獵,人馬必須號令整齊,即使遇到阻隔險要,人馬也不得迴避,虎豹衝出重圍的,所狩的將士就得處死。部下很是以此為苦。太宰元天穆心平氣和地對 爾朱榮說:“大王您勛濟天下,四方無事,眼下只宜調理政教,賜養百姓,至於打獵,按時匯狩就行了,何必要盛夏之日,馳兵驅逐,這樣也傷害侵犯了天地和氣呀。”爾朱榮指手劃腳地對天穆說:“太后女主,不能自正,推崇奉舉天子的,這是人臣應當做的事。葛榮之徒,本是奴才,乘機作亂,哪分寒暑,對於朝廷來說,就像奴才出逃,擒拿住便完事了。最近以來蒙受朝廷大恩,卻沒能開拓疆土,統一海內,哪能現在就說功勳呢?假如朝士您也願放鬆一下,今年秋天我 爾朱榮和您一起統率軍馬,在嵩原校獵,讓官員中貪贓枉法者進入圍場與虎搏鬥。然後出魯陽,歷三荊,把荊蠻之民驅填北方六鎮。回軍之際,順道平定汾州胡民。明年操練精銳騎兵,分路出擊江、淮,蕭衍若投降,請其為萬戶侯。如果他不投降,派數千騎兵徑渡長江,縛其歸闕。等到六合安寧,八表平靜,然後我與兄一起奉贍天子,巡察四方,觀察民情風俗,宣明政教,像這樣才能稱得上有功勳。今天如果停止狩獵,兵士懈怠,那么國家有事,怎能赴敵呢?”
爾朱榮雖然身居朝外,經常遙控朝廷,廣泛布置親戚於朝中,列為左右近臣,伺察朝中動靜,風吹草動,大小必知。或有僥倖求得官職的,都到 爾朱榮王府奉承侍候,得到爾朱榮的認可,沒有什麼事得不到滿足的。朝中曾經準備補任定州曲陽縣令,吏部尚書李神雋因此缺懸在那裡,打算另外任命別人。 爾朱榮聽說,勃然大怒,立即派遣他自個兒補上的縣令前往曲陽取奪原縣令。爾朱榮的使者入京,雖然官輕職微,但朝中貴戚見到他無不逢迎拍馬;等到他來到朝廷,未被通報,他恃憑 爾朱榮威寵,到了朝堂,怒氣沖沖。爾朱榮曾經啟奏皇上讓北人任黃河以南諸州職官,莊帝沒有應允。元天穆入見皇上,啟奏說:“天柱既有大功,他如真的要求全面取代天下所有官職,恐怕陛下您也不得不照做,而今 爾朱榮只是推薦幾個人任州職,您卻停而不用!”皇帝正色說:“天柱若不是人臣,朕也只有遂其心愿;如果他仍存有些人臣之節,那就沒有代任天下百官的道理。這事還有什麼可討論的。”爾朱榮聽說所薦的官職沒被批准,大為惱火,說:“天子是因為誰才得以登基的?而今卻不聽我的話。”莊帝感到 爾朱榮的壓力,常常怏怏不樂,加上苦於爾朱榮河陰的事情,擔心自己最終性命難保。又有城陽王元徽,侍中李爾等人想獨攬大權,擔心 爾朱榮加害於己,經常在皇帝面前說爾朱榮的壞話。流言填耳,日甚一日,於是莊帝心中暗起除掉爾朱榮的意圖。
三年(530)九月, 爾朱榮啟奏準備入朝,朝中官宦擔心有變,莊帝也畏懼厭惡爾朱榮。爾朱榮堂弟爾朱世隆給他寫信,勸他不要入朝,榮妻北鄉郡長公主也勸他不要成行。 爾朱榮不聽。莊帝既想除掉爾朱榮,爾朱榮入朝拜見時,便想動手,只因元天穆在并州,擔心他會成為後患,所以隱忍不發。這次 爾朱榮來到洛陽,有人告訴他,皇帝想除掉他。爾朱榮把這一切都告訴了皇帝,皇帝說:“別人告訴我說您想害我,我相信他們嗎?”於是 爾朱榮便打消了疑心,每回入朝見皇帝,所帶隨從不過數十人,又都赤手空拳不帶武器。這次,元天穆也來了。皇帝在明光殿東廊埋下伏兵,引導 爾朱榮及其長子爾朱菩提、元天穆等來內廷。坐定,光祿少卿魯安、典御李侃爾等人抽刀衝上前來,爾朱榮眼看形勢不對,起身投向皇帝。皇帝預先橫刀膝下,一刀砍了過去,殺了 爾朱榮,魯安等人揮刀亂砍,爾朱榮與元天穆、爾朱菩提同時死去。爾朱榮當時三十八歲。他們死後,朝廷文武歡呼雀躍,整個京城人聲鼎沸。緊接著,皇帝大赦天下。
前廢帝初年, 爾朱世隆等得志,皇帝下詔說:“已故使持節、侍中、都督河北諸軍事、天柱大將軍、大丞相、太師、領左右、兼錄尚書、北道大行台、太原王 爾朱榮,功濟華夏,誠貫幽明,天不忍棄,讓其早離人去。總其一生,思其功勳,是各代通例;紀其德操,銘其勳業,為前王令范。朕贈 爾朱榮為假黃鉞、相國、錄尚書事、司州牧,使持節、侍中、將軍、王仍如從前。”又下詔說:“已故假黃鉞、持節、侍中、相國、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天柱大將軍、司州牧、太原王 爾朱榮,乃是五嶽顯靈,讓他應期輔佐朝廷。他功齊伊尹、霍光,德合齊桓、晉文。他乃是國家棟樑,可長保國命,然而道長命短,暴薨之後,朕震驚嗟悼,痛苦尤深。前已褒揚贈號,意在表彰其美。然而禮數未盡,文物有缺,遠近人心,恐怕意覺未備。朕覺得宜遵循舊典,更加特殊恩賜。可以追號為晉王,加九錫,賜給九旒鑾輅、虎賁、班劍三百人、臥車、按晉太宰、安平獻王舊例,謚稱武。”詔書說:“武泰末年,乾坤中頹,國命大業,有如綴珠。晉王 爾朱榮乃天賜於魏,世懷忠誠,一拯國家,再造華夏,讓我將倒的朝綱,一朝復振。而現在雖然勛銘王府,德披管弦,但在從祀的禮節上尚有欠缺,不足以酬大賞於當時,彰殊績於不朽。應遵循舊典,讓他配享高祖廟庭。”
爾朱菩提,肅宗末年,拜授羽林監。不久轉任直爾將軍。莊帝初年,因爾朱榮擁戴之功,超階拜授散騎常侍、平北將軍、中書令。轉任太常卿,遷任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侍中、特進。死時年僅十四。前廢帝初年,贈侍中、驃騎大將軍、司徒公、冀州刺史,謚稱惠。
爾朱菩提的弟弟叉羅,莊帝初年,授散騎常侍、武衛將軍。初襲任梁郡公,又晉爵為王。不久病逝,朝廷贈侍中、車騎將軍、司空公、雍州刺史。
叉羅的弟弟文殊,建義初年,封平昌郡開國公,晉爵為王。孝靜初年,轉襲榮爵位為太原王。死於晉陽,時年九歲。
文殊的弟弟文暢,開始封昌樂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因 爾朱榮破葛榮叛賊的功勳,晉爵為王,增加食邑一千戶。超階授散騎常侍、撫軍將軍,後來任肆州刺史,仍為撫軍將軍,加開府儀同三司。武定三年(545)春,因與前東郡太守任胄等人謀反,被殺。時年十八。
文暢弟文略,襲爵梁郡王。武定末年,為撫軍將軍、光祿大夫。
史臣有言:魏太祖乘時而起,開創大魏王業。魏世祖以武功統一海內,魏高祖以文德革新天下。魏世宗以後,政道日虧一日。到了魏明皇時代,明皇幼小,女主掌權。開始於忠專橫恣肆,接著元叉權重一時,手握賞罰大權,操縱生殺威勢,大臣們的榮耀憂傷視其與他們關係的親疏遠近,高貴貧賤看其與他們的遠離近合,以致出現附會他們的以子女姻親為籌碼,逢迎的以金銀絲帛為門票。而且奸佞諂諛者把持朝政,以致為官忠誠勤勉者與賞嘉無緣,為官的只管大肆聚斂財物,得勢者任意胡作非為。此時,四海之內,群情激憤,已大有人心思變的危險了。等到靈後拂逆朝政,在朝中大泄淫威。鄭儼手運天機、口吐王制,李軌、徐紇忙迫以求先,元略、元徽鼓譟以爭入。私利盡出,公道全亡,遠近怨憤,天下鼎沸。國運傾覆的徵兆,開始出現了。
爾朱榮處將帥之列,藉手中兵力,恰遇肅宗猝死,民怨神怒,便產生匡頹拯弊的意圖,幫助君主驅逐邪惡的想法,這是老天的旨意呀。當時,上下離心,文武解體,大家都企求忠義的聲音,都聽從齊桓、晉文之舉措。勞不汗馬,朝野心服,扶戴皇室,宗社有主,祀魏配天,不壞舊制。等到擒獲葛榮,誅殺元顥,戮除邢杲,翦滅韓婁,醜奴、寶夤都在馬市斬首。這眾多賊魁,或據大魏一方,或僭立稱號旗幡,人們說他們手握大魏皇符,暗自各謀帝業,並不是那些鼠竊狗盜之徒,乾的是一城一聚的勾當。假如不是 爾朱榮竭盡全力,撲殺大難,那就不知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了。這樣,爾朱榮功勳勇烈,也已盛極一時了。而開始爾朱榮則靜觀時局,斜眼帝位;終而靈後、少帝沉流不反。河陰之下,朝廷官員,盡數被誅。這就是他得罪神人,終於被殺的原因。如果 爾朱榮無奸忍之心,殺戮之失,修好德操仁義的風儀,那么彭、韋、伊、霍哪能與他的功勞相比。至於行跡被猜疑,終被殺戮,這就與蒯通獻說於韓王的結局相類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