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三十一章
作者:房玄齡等
周浚,字開林,汝南安成人也。父裴,少府卿。浚性果烈。以才理見知,有人 倫鑑識。鄉人史曜素微賤,眾所未知,浚獨引之為友,遂以妹妻之,曜竟有名於世。 浚初不應州郡之辟,後仕魏為尚書郎。累遷御史中丞,拜折衝將軍、揚州刺史,封 射陽侯。
隨王渾伐吳,攻破江西屯戍,與孫皓中軍大戰,斬偽丞相張悌等首級數千,俘 馘萬計,進軍屯於橫江。時聞龍驤將軍王濬既破上方,別駕何惲說浚曰:“張悌率 精銳之卒,悉吳國之眾,殄滅於此,吳之朝野莫不震懾。今王龍驤既破武昌,兵威 甚盛,順流而下,所向輒克,土崩之勢見矣。竊謂宜速渡江,直指建鄴,大軍卒至, 奪其膽氣,可不戰而擒。”浚善其謀,便使白渾。惲曰:“渾暗於事機,而欲慎己 免咎,必不我從。”浚固使白之,渾果曰:“受詔但令江北抗衡吳軍,不使輕進。 貴州雖武,豈能獨平江東!今者違命,勝不足多;若其不勝,為罪已重。且詔令龍 驤受我節度,但當具君舟楫,一時俱濟耳。”惲曰:“龍驤克萬里之寇,以既濟之 功來受節度,未之聞也。且握兵之要,可則奪之,所謂受命不受辭也。今渡江必全 克獲,將有何慮?若疑於不濟,不可謂智;知而不行,不可謂忠,實鄙州上下所以 恨恨也。”渾執不聽。居無何而濬至,渾召之不來,乃直指三山,孫皓遂降於浚。 渾深恨之,而欲與浚爭功。惲箋與浚曰:“《書》貴克讓,《易》大謙光,斯古文 所詠,道家所崇。前破張悌,吳人失氣,龍驤因之,陷其區宇。論其前後,我實緩 師,動則為傷,事則不及。而今方競其功。彼既不吞聲,將虧雍穆之弘,興矜爭之 鄙,斯愚情之所不取也。”浚得箋,即諫止渾,渾不能納,遂相表奏。
浚既濟江,與渾共行吳城壘,綏撫新附,以功進封成武侯,食邑六千戶,賜絹 六千匹。明年,移鎮秣陵。時吳初平,屢有逃亡者,頻討平之。賓禮故老,搜求俊 乂,甚有威德,吳人悅服。
初,吳之未平也,浚在弋陽,南北為互市,而諸將多相襲奪以為功。吳將蔡敏 守於沔中,其兄珪為將在秣陵,與敏書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間,軍國固當舉信 義以相高。而聞疆場之上,往往有襲奪互市,甚不可行,弟慎無為小利而忘大備也。” 候者得珪書以呈浚,浚曰:“君子也。”及渡江,求珪,得之,問其本,曰;“汝 南人也。”浚戲之曰:“吾固疑吳無君子,而卿果吾鄉人。”
遷侍中。武帝問浚:“卿宗後生,稱誰為可?”答曰:“臣叔父子恢,稱重臣 宗;從父子馥,稱清臣宗。”帝並召用。浚轉少府,以本官領將作大匠。改營宗廟 訖,增邑五百戶。後代王渾為使持節、都督揚州諸軍事、安東將軍,卒於位。三子: 顗、嵩、謨。顗嗣爵,別有傳雲。
嵩字仲智,狷直果俠,每以才氣陵物。元帝作相,引為參軍。及帝為晉王,又 拜奉朝請。嵩上疏曰:“臣聞取天下者,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故 古之王者,必應天順時,義全而後取,讓成而後得,是以享世長久,重光萬載也。 今議者以殿下化流江漢,澤被六州,功濟蒼生,欲推崇尊號。臣謂今梓宮未反,舊 京未清,義夫泣血,士女震動;宜深明周公之道,先雪社稷大恥,盡忠言嘉謀之助, 以時濟弘仁之功,崇謙謙之美,推後己之誠;然後揖讓以謝天下,誰敢不應,誰敢 不從!”由是忤旨,出為新安太守。
嵩怏怏不悅,臨發,與散騎郎張嶷在侍中戴邈坐,褒貶朝士,又詆毀邈,邈密 表之。帝召嵩入,面責之曰:“卿矜豪傲慢,敢輕忽朝廷,由吾不德故耳。”嵩跪 謝曰:“昔唐虞至聖,四凶在朝。陛下雖聖明御世,亦安能無碌碌之臣乎!”帝怒, 收付廷尉。廷尉華恆以嵩大不敬棄市論,嶷以扇和減罪除名。時顗方貴重,帝隱忍。 久之,補廬陵太守,不之職,更拜御史中丞。
是時帝以王敦勢盛,漸疏忌王導等。嵩上疏曰:
臣聞明君思隆其道,故賢智之士樂在其朝;忠臣將明其節,故量時而後仕。樂 在其朝,故無過任之譏;將明其節,故無過寵之謗。是以君臣並隆,功格天地。近 代以來,德廢道衰,君懷術以御臣,臣挾利以事君,君臣交利而禍亂相尋,故得失 之跡難可詳言。臣請較而明之。
夫傅說之相高宗,申召之輔宣王,管仲之佐齊桓,衰范之翼晉文,或宗師其道, 垂拱受成,委以權重,終至匡主,未有憂其逼己,還為國蠹者也。始田氏擅齊,王 莽篡漢,皆藉封土之強,假累世之寵,因暗弱之主,資母后之權,樹比周之黨,階 絕滅之勢,然後乃能行其私謀,以成篡奪之禍耳。豈遇立功之主,為天人所相,而 能運其奸計,以濟其不軌者哉!光武以王族奮於閭閻,因時之望,收攬英奇,遂續 漢業,以美中興之功。及天下既定,頗廢黜功臣者,何哉?武力之士不達國體,以 立一時之功,不可久假以權勢,其興廢之事,亦可見矣。近者三國鼎峙,並以雄略 之才,命世之能,皆委賴俊哲,終成功業,貽之後嗣,未有愆失遺方來之恨者也。
今王導、王廣等,方之前賢,猶有所後。至於忠素竭誠,義以輔上,共隆洪基, 翼成大業,亦昔之亮也。雖陛下乘奕世之德,有天人之會,割據江東,奄有南極, 龍飛海顒,興復舊物,此亦群才之明,豈獨陛下之力也。今王業雖建,羯寇未梟, 天下蕩蕩,不賓者眾,公私匱竭,倉庾未充,梓宮沈淪,妃後不反,正委賢任能推 轂之日也。功業垂就,晉祚方隆,而一旦聽孤臣之言,惑疑似之說,乃更以危為安, 以疏易親,放逐舊德,以佞伍賢,遠虧既往之明,顧傷伊管之交,傾巍巍之望,喪 如山之功,將令賢智杜心,義士喪志,近招當時之患,遠遺來世之笑。夫安危在號 令,存亡在寄任,以古推今,豈可不寒心而哀嘆哉!
臣兄弟受遇,無彼此之嫌,而臣乾犯時諱,觸忤龍鱗者何?誠念社稷之憂,欲 報之於陛下也。古之明王,思聞其過,悟逆旅之言,以明成敗之由,故採納愚言, 以考虛實,上為宗廟無窮之計,下收億兆元元之命。臣不勝憂憤,竭愚以聞。
疏奏,帝感悟,故導等獲全。
王敦既害顗而使人吊嵩,嵩曰:“亡兄天下人,為天下人所殺,復何所吊!” 敦甚銜之,懼失人情,故未加害,用為從事中郎。嵩,王應嫂父也,以顗橫遇禍, 意恆憤憤,嘗眾中云:“應不宜統兵。”敦密使妖人李脫誣嵩及周筵潛相署置,遂 害之。嵩精於事佛,臨刑猶於市誦經雲。
謨以顗故,頻居顯職。王敦死後,詔贈戴若思、譙王承等,而未及顗。時謨為 後軍將軍,上疏曰:
臣亡兄顗,昔蒙先帝顧眄之施,特垂表啟,以參戎佐,顯居上列,遂管朝政, 並與群後共隆中興,仍典選曹,重蒙寵授,忝位師傅,得與陛下揖讓抗禮,恩結特 隆。加以鄙族結婚帝室,義深任重,庶竭股肱,以報所受。凶逆所忌,惡直醜正。 身陷極禍,忠不忘君,守死善道,有隕無二。顗之雲亡,誰不痛心,況臣同生,能 不哀結!
王敦無君,由來實久,元惡之甚,古今無二。幸賴陛下聖聰神武,故能摧破凶 強,撥亂反正,以寧區宇。前軍事之際,聖恩不遺,取顗息閔,得充近侍。臣時面 啟,欲令閔還襲臣亡父侯爵。時卞壼、庾亮並侍御坐,壼云:“事了當論顯贈。” 時未淹久,言猶在耳。至於譙王承、甘卓,已蒙清復,王澄久遠,猶在論議。況顗 忠以衛主,身死王事,雖嵇紹之不違難,何以過之!至今不聞復封加贈褒顯之言。 不知顗有餘責,獨負殊恩,為朝廷急於時務,不暇論及?此臣所以痛心疾首,重用 哀嘆者也。不勝辛酸,冒陳愚款。
疏奏,不報。謨復重表,然後追贈顗官。
謨歷少府、丹陽尹、侍中、中護軍,封西平侯。卒贈金紫光祿大夫,謚曰貞。
馥字祖宣,浚從父弟也。父蕤,安平太守。馥少與友人成公簡齊名,俱起家為 諸王文學,累遷司徒左西屬。司徒王渾表“馥理識清正,兼有才幹,主定九品,檢 括精詳。臣委任責成,褒貶允當,請補尚書郎”。許之。稍遷司徒左長史、吏部郎, 選舉精密,論望益美。轉御史中丞、侍中,拜徐州刺史,加冠軍將軍、假節。征為 廷尉。
惠帝幸鄴,成都王穎以馥守河南尹。陳、上官已等奉清河王覃為太子,加 馥衛將軍、錄尚書,馥辭不受。覃令馥與上官已合軍,馥認已小人縱暴,終為國賊, 乃共司隸滿奮等謀共除之,謀泄,為已所襲,奮被害,馥走得免。及已為張方所敗, 召馥還攝河南尹。暨東海王越迎大駕,以馥為中領軍,未就,遷司隸校尉,加散騎 常侍、假節,都督諸軍事於澠池。帝還宮,出為平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代劉 準為鎮東將軍,與周等討陳敏,滅之,以功封永寧伯。
馥自經世故,每欲維正朝遷,忠情懇至。以東海王越不盡臣節,每言論厲然, 越深憚之。馥睹群賊孔熾,洛陽孤危,乃建策迎天子遷都壽春。永嘉四年,與長史 吳思、司馬殷識上書曰:“不圖厄運遂至於此!戎狄交侵,畿甸危逼。臣輒與祖納、 裴憲、華譚、孫惠等三十人伏思大計,僉以殷人有屢遷之事,周王有岐山之徙,方 今王都罄乏,不可久居,河朔蕭條,崤函險澀,宛都屢敗,江漢多虞,於今平夷, 東南為愈。淮揚之地,北阻塗山,南抗靈岳,名川四帶,有重險之固。是以楚人東 遷,遂宅壽春,徐邳、東海,亦足戍御。且運漕四通,無患空乏。雖聖上神聰,元 輔賢明,居儉守約,用保宗廟,未若相土遷宅,以享永祚。臣謹選精卒三萬,奉迎 皇駕。輒檄前北中郎將裴憲行使持節、監豫州諸軍事、東中郎將,風馳即路。荊、 湘、江、揚各先運四年米租十五萬斛,布絹各十四萬匹,以供大駕。令王浚、苟晞 共平河朔,臣等戮力以啟南路。遷都弭寇,其計並得。皇輿來巡,臣宜轉據江州, 以恢王略。知無不為,古人所務,敢竭忠誠,庶報萬分。朝遂夕隕,猶生之願。”
越與苟晞不協,馥不先白于越,而直上書,越大怒。先是,越召馥及淮南太守 裴碩,馥不肯行,而令碩率兵先進。碩貳於馥,乃舉兵稱馥擅命,已奉越密旨圖馥, 遂襲之,為馥所敗。碩退保東城,求救於元帝。帝遣揚威將軍甘卓、建威將軍郭逸 攻馥於壽春。安豐太守孫惠帥眾應之,使謝摛為檄。摛,馥之故將也。馥見檄,流 涕曰:“必謝摛之辭。”摛聞之,遂毀草。旬日而馥眾潰,奔於項,為新蔡王確所 拘,憂憤發病卒。
初,華譚之失廬江也,往壽春依馥,及馥軍敗,歸於元帝。帝問曰:“周祖宣 何至於反?”譚封曰:“周馥雖死,天下尚有直言之士。馥見寇賊滋蔓,王威不振, 故欲移都以紓國難。方伯不同,遂致其伐。曾不逾時,而京都淪沒。若使從馥之謀, 或可後亡也。原情求實,何得為反!”帝曰:“馥位為征鎮,握兵方隅,召而不入, 危而不持,亦天下之罪人也。”譚曰:“然。馥振纓中朝,素有俊彥之稱;出據方 岳,實有偏任之重,而高略不舉,往往失和,危而不持,當與天下共受其責。然謂 之反,不亦誣乎!”帝意始解。
馥有二子:密、矯。密字泰玄,性虛簡,時人稱為清士,位至尚書郎,矯字正 玄,亦有才幹。
成公簡,字宗舒,東郡人也。家世二千石。性樸素,不求榮利,潛心味道,罔 有乾其志者。默識過人。張茂先每言:“簡清靜比楊子云,默識擬張安世。”後為 中書郎。時馥已為司隸校尉,遷鎮東將軍。簡自以才高而在馥之下,謂馥曰:“揚 雄為郎,三世不徙,而王莽、董賢位列三司,古今一揆耳。”馥甚慚之。官至太子 中庶子、散騎常侍。永嘉末,奔苟晞,與晞同沒。
苟晞,字道將,河內山陽人也。少為司隸部從事,校尉石鑒深器之。東海王越 為侍中,引為通事令史,累遷陽平太守。齊王冏輔政,晞參冏軍事,拜尚書右丞, 轉左丞,廉察諸曹,八坐以下皆側目憚之。及冏誅,晞亦坐免。長沙王乂為驃騎將 軍,以晞為從事中郎。惠帝征成都王穎,以為北軍中候。及帝還洛陽,晞奔范陽王 虓,虓承制用晞行兗州刺史。
汲桑之破鄴也,東海王越出次官渡以討之,命晞為前鋒。桑素憚之,於城外為 柵以自守。晞將至,頓軍休士,先遣單騎示以禍福。桑眾大震,棄柵宵遁,嬰城固 守。晞陷其九壘,遂定鄴而還。西討呂朗等,滅之。後高密王泰討青州賊劉根,破 汲桑故將公師籓,敗石勒於河北,威名甚盛,時人擬之韓白。進位撫軍將軍、假節、 都督青兗諸軍事,封東平郡侯,邑萬戶。
晞練於官事,文簿盈積,斷決如流,人不敢欺。其從母依之,奉養甚厚。從母 子求為將,晞距之曰:“吾不以王法貸人,將無後悔邪?”固欲之,晞乃以為督護。 後犯法,晞杖節斬之,從母叩頭請救,不聽。既而素服哭之,流涕曰:“殺卿者兗 州刺史,哭弟者苟道將。”其杖法如此。
晞見朝政日亂,懼禍及己,而多所交結,每得珍物,即貽都下親貴。兗州去洛 五百里,恐不鮮美,募得千里牛,每遣信,旦發暮還。
初,東海王越以晞復其仇恥,甚德之,引升堂,結為兄弟。越司馬潘滔等說曰: “兗州要衝,魏武以之輔相漢室。苟晞有大志,非純臣,久令處之,則患生心腹矣。 若遷於青州,厚其名號,晞必悅,公自牧兗州,經緯諸夏,籓衛本朝,此所謂謀之 於未有,為之於未亂也。”越以為然,乃遷晞征東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侍中、 假節、都督青州諸軍事,領青州刺史,進為郡公。晞乃多置參佐,轉易守令,以嚴 刻立功,日加斬戮,流血成川,人不堪命,號曰“屠伯”。頓丘太守魏植為流人所 逼,眾五六萬,大掠兗州。晞出屯無鹽,以弟純領青州,刑殺更甚於晞,百姓號 “小苟酷於大苟”。晞尋破植。
時潘滔及尚書劉望等共誣陷晞,晞怒,表求滔等首,又請越從事中郎劉洽為軍 司,越皆不許。晞於是昌言曰:“司馬元超為宰相不平,使天下淆亂,苟道將豈可 以不義使之?韓信不忍衣食之惠,死於婦人之手。今將誅國賊,尊王室,桓文豈遠 哉!”乃移告諸州,稱己功伐,陳越罪狀。
時懷帝惡越專權,乃詔晞曰:“朕以不德,戎車屢興,上懼宗廟之累,下愍兆 庶之困,當賴方岳,為國籓翰。公威震赫然,梟斬籓、桑,走降喬、朗,魏植之徒 復以誅除,豈非高識明斷,朕用委成。加王彌、石勒為社稷之憂,故有詔委統六州。 而公謙分小節,稽違大命,非所謂與國同憂也。今復遣詔,便施檄六州,協同大舉, 翦除國難,稱朕意焉。”晞復移諸征鎮州郡曰:“天步艱險,禍難殷流,劉元海造 逆於汾陰,石世龍階亂於三魏,薦食畿甸,覆喪鄴都,結壘近郊,仍震兗豫,害三 刺史,殺二都督,郡守官長,堙沒數十,百姓流離,肝腦塗地。晞以虛薄,負荷國 重,是以弭節海隅,援枹曹衛。猥被中詔,委以關東,督統諸軍,欽承詔命。克今 月二日,當西經濟黎陽,即日得榮陽太守丁嶷白事,李惲、陳午等救懷諸軍與羯大 戰,皆見破散。懷城已陷,河內太守裴整為賊所執。宿衛闕乏,天子蒙難,宗廟之 危,甚於累卵。承問之日,憂嘆累息。晞以為先王選建明德,庸以服章,所以籓固 王室,無俾城壞。是以舟楫不固,齊桓責楚;襄王逼狄,晉文致討。夫翼獎皇家, 宣力本朝,雖陷湯火,大義所甘。加諸方牧,俱受榮寵,義同畢力,以報國恩。晞 雖不武,首啟戎行,秣馬裹糧,以俟方鎮。凡我同盟,宜同赴救。顯立名節,在此 行矣。”
會王彌遣曹嶷破琅邪,北攻齊地。苟純城守,嶷眾轉盛,連營數十里。晞還, 登城望之,有懼色,與賊連戰,輒破之。後簡精銳,與賊大戰,會大風揚塵,遂敗 績,棄城夜走。嶷追至東山,部眾皆降嶷。晞單騎奔高平,收邸閣,募得數千人。
帝又密詔晞討越,晞復上表曰:“殿中校尉李初至,奉被手詔,肝心若裂。東 海王越得以宗臣遂執朝政,委任邪佞,寵樹奸黨,至使前長史潘滔、從事中郎畢邈、 主簿郭象等操弄天權,刑賞由己。尚書何綏、中書令繆播、太僕繆胤、黃門侍郎應 紹,皆是聖詔親所抽拔,而滔等妄構,陷以重戮。帶甲臨宮,誅討後弟,翦除宿衛, 私樹國人。崇獎魏植,招誘逋亡,覆喪州郡。王途圮隔,方貢乖絕,宗廟闕蒸嘗之 饗,聖上有約食之匱。鎮東將軍周馥、豫州刺史馮嵩、前北中郎將裴憲,並以天朝 空曠,權臣專制,事難之興,慮在旦夕,各率士馬,奉迎皇輿,思隆王室,以盡臣 禮。而滔、邈等劫越出關,矯立行台,逼徙公卿,擅為詔令,縱兵寇抄,茹食居人, 交屍塞路,暴骨盈野。遂令方鎮失職,城邑蕭條,淮豫之萌,陷離塗炭。臣雖憤懣, 守局東顒,自奉明詔,三軍奮厲,卷甲長驅,次於倉垣。即日承司空、博陵公浚書, 稱殿中中郎劉權齎詔,敕浚與臣共克大舉。輒遣前鋒征虜將軍王贊徑至項城,使越 稽首歸政,斬送滔等。伏願陛下寬宥宗臣,聽越還國。其餘逼迫,宜蒙曠盪。輒寫 詔宣示征鎮,顯明義舉。遣揚烈將軍閻弘步騎五千,鎮衛宗廟。”
五年,帝復詔晞曰:“太傅信用奸佞,阻兵專權,內不遵奉皇憲,外不協比方 州,遂令戎狄充斥,所在犯暴。留軍何倫抄掠宮寺,劫剝公主,殺害賢士,悖亂天 下,不可忍聞。雖惟親親,宜明九伐。詔至之日,其宣告天下,率齊大舉,桓文之 績,一以委公。其思盡諸宜,善建弘略。道澀,故練寫副,手筆示意。”晞表曰: “奉被手詔,委臣征討,喻以桓文,紙練兼備,伏讀跪嘆,五情惶怛。自頃宰臣專 制,委杖佞邪,內擅朝威,外殘兆庶,矯詔專征,遂圖不軌,縱兵寇掠,陵踐宮寺。 前司隸校尉劉暾、御史中丞溫畿、右將軍杜育,並見攻劫。廣平、武安公主,先帝 遺體,鹹被逼辱。逆節虐亂,莫此之甚。輒祗奉前詔,部分諸軍,遣王贊率陳午等 將兵詣項,龔行天罰。”
初,越疑晞與帝有謀,使游騎於成阜間,獲晞使,果得詔令及朝廷書,遂大構 疑隙。越出牧豫州以討晞,復下檄說晞罪惡,遣從事中郎楊瑁為兗州,與徐州刺史 裴盾共討晞。晞使騎收河南尹潘滔,滔夜遁,及執尚書劉會、侍中程延,斬之。會 越薨,盾敗,詔晞為大將軍大都督、督青徐兗豫荊揚六州諸軍事,增邑二萬戶,加 黃鉞,先官如故。
晞以京邑荒饉日甚,寇難交至,表請遷都,遣從事中郎劉會領船數十艘,宿衛 五百人,獻谷千斛以迎帝。朝臣多有異同。俄而京師陷,晞與王贊屯倉垣。豫章王 端及和郁等東奔晞,晞群官尊端為皇太子,置行台。端承制以晞領太子太傅、都督 中外諸軍、錄尚書,自倉垣徙屯蒙城,贊屯陽夏。
晞出於孤微,位至上將,志頗盈滿,奴婢將千人,侍妾數十,終日累夜不出戶 庭,刑政苛虐,縱情肆欲。遼西閻亨以書固諫,晞怒,殺之。晞從事中郎明預有疾 居家,聞之,乃舉病諫晞曰:“皇晉遭百六之數,當危難之機,明公親稟廟算,將 為國家除暴。閻亨美士,奈何無罪一旦殺之!”晞怒白;“我自殺閻亨,何關人事, 而舉病來罵我!”左右為之戰慄,預曰:“以明公以禮見進,預欲以禮自盡。今明 公怒預,其若遠近怒明公何!昔堯舜之在上也,以和理而興;桀紂之在上也,以惡 逆而滅。天子且猶如此,況人臣乎!願明公且置其怒而思預之言。”晞有慚色。由 是眾心稍離,莫為致用,加以疾疫饑饉,其將溫畿、傅宣皆叛之。石勒攻陽夏,滅 王贊,馳襲蒙城,執晞,署為司馬,月余乃殺之。晞無子,弟純亦遇害。
華軼,字彥夏,平原人,魏太尉歆之曾孫也。祖表,太中大夫。父澹,河南尹。 軼少有才氣,聞於當世,泛愛博納,眾論美之。初為博士,累遷散騎常侍。東海王 越牧兗州,引為留府長史。永嘉中,歷振威將軍、江州刺史。雖逢喪亂,每崇典禮, 置儒林祭酒以弘道訓,乃下教曰:“今大義頹替,禮典無宗,朝廷滯議,莫能攸正, 常以慨然,宜特立此官,以弘其事。軍諮祭酒杜夷,棲情玄遠,確然絕俗,才學精 博,道行優備,其以為儒林祭酒。”俄被越檄使助討諸賊,軼遣前江夏太守陶侃為 揚武將軍,率兵三千屯夏口,以為聲援。軼在州其有威惠,州之豪士接以友道,得 江表之歡心,流亡之士赴之如歸。
時天子孤危,四方瓦解,軼有匡天下之志,每遣貢獻入洛,不失臣節。謂使者 曰:“若洛都道斷,可輸之琅邪王,以明吾之為司馬氏也。”軼自以受洛京所遣, 而為壽春所督,時洛京尚存,不能祗承元帝教命,郡縣多諫之,軼不納,曰:“吾 欲見詔書耳。”時帝遣揚烈將軍周訪率眾屯彭澤以備軼,訪過姑孰,著作郎乾寶見 而問之,訪曰:“大府受分,令屯彭澤,彭澤,江州西門也。華彥夏有憂天下之誠, 而不欲碌碌受人控御,頃來紛紜,粗有嫌隙。今又無故以兵守其門,將成其釁。吾 當屯尋陽故縣,既在江西,可以捍禦北方,又無嫌於相逼也。”尋洛都不守,司空 荀籓移檄,而以帝為盟主。既而帝承制改易長吏,軼又不從命,於是遣左將軍王敦 都督甘卓、周訪、宋典、趙誘等討之。軼遣別駕陳雄屯彭澤以距敦,自為舟軍以為 外援。武昌太守馮逸次於湓口,訪擊逸,破之。前江州刺史衛展不為軼所禮,心常 怏怏。至是,與豫章太守周廣為內應,潛軍襲軼,軼眾潰,奔於安城,追斬之,及 其五子,傳首建鄴。
初,廣陵高悝寓居江州,軼避為西曹掾,尋而軼敗,悝藏匿軼二子及妻,崎嶇 經年。既而遇赦,悝攜之出首,帝嘉而宥之。
劉喬,字仲彥,南陽人也。其先漢宗室,封安眾侯,傳襲歷三代。祖暠,魏侍 中。父阜,陳留相。喬少為秘書郎,建威將軍王戎引為參軍。伐吳之役,戎使喬與 參軍羅尚濟江,破武昌,還授滎陽令,遷太子洗馬。以誅楊駿功,賜爵關中侯,拜 尚書右丞。豫誅賈謐,封安眾男,累遷散騎常侍。
齊王冏為大司馬,初,嵇紹為冏所重,每下階迎之。喬言於冏曰;“裴、張之 誅,朝臣畏憚孫秀,故不敢不受財物。嵇紹今何所逼忌,故畜裴家車牛、張家奴婢 邪?樂彥輔來,公未嘗下床,何獨加敬於紹?”冏乃止。紹謂喬曰:“大司馬何故 不復迎客?”。喬曰:“似有正人言,以卿不足迎者。”紹曰:“正人為誰?”喬 曰:“其則不遠。”紹默然。頃之,遷御史中丞。冏腹心董艾勢傾朝廷,百僚莫敢 忤旨。喬二旬之中,奏劾艾罪釁者六。艾諷尚書右丞苟晞免喬官,復為屯騎校尉。 張昌之亂,喬出為威遠將軍、豫州刺史,與荊州刺史劉弘共討昌,進左將軍。
惠帝西幸長安,喬與諸州郡舉兵迎大駕。東海王越承制轉喬安北將軍、冀州刺 史,以范陽王虓領豫州刺史。喬以虓非天子命,不受代,發兵距之。潁川太守劉輿 昵於虓,喬上尚書列輿罪惡。河間王顒得喬所上,乃宣詔使鎮南將軍劉弘、征東大 將軍劉準、平南將軍彭城王釋與喬併力攻虓於許昌。輿弟琨率眾救虓,未至而虓敗, 虓乃與琨俱奔河北。未幾,琨率突騎五千濟河攻喬,喬劫琨父蕃,以檻車載之,據 考城以距虓,眾不敵而潰。
喬復收散卒,屯於平氏,河間王顒進喬鎮東將軍、假節,以其長子祐為東郡太 守,又遣劉弘、劉準、彭城王釋等率兵援喬。弘與喬箋曰:“適承范陽欲代明使君。 明使君受命本朝,列居方伯,當官而行,同獎王室,橫見遷代,誠為不允。然古人 有言,牽牛以蹊人之田,信有罪矣,而奪之牛,罰亦重矣。明使君不忍亮直狷介之 忿,甘為戎首,竊以為過。何者?至人之道,用行舍藏。跨下之辱,猶宜俯就,況 於換代之嫌,纖介之釁哉!范陽國屬,使君庶姓,周之宗盟,疏不間親,曲直既均, 責有所在。廉藺區區戰國之將,猶能升降以利社稷,況命世之士哉!今天下紛紜, 主上播越,正是忠臣義士同心戮力之時。弘實暗劣,過蒙國恩,願與使君共戴盟主, 雁行下風,掃除凶寇,救蒼生之倒懸,反北辰於太極。此功未立,不宜乖離。備蒙 顧遇,情隆於常,披露丹誠,不敢不盡。春秋之時,諸侯相伐,復為和親者多矣。 願明使君回既往之恨,追不二之蹤,解連環之結,修如初之好。范陽亦將悔前之失, 思崇後信矣。
東海王越將討喬,弘又與越書曰:“適聞以吾州將擅舉兵逐范陽,當討之,誠 明同異、懲禍亂之宜。然吾竊謂不可。何者?今北辰遷居,元首移幸,群後抗義以 謀王室,吾州將荷國重恩,列位方伯,亦伐鼓即戎,戮力致命之秋也。而范陽代之, 吾州將不從,由代之不允,但矯枉過正,更以為罪耳。昔齊桓赦射鉤之仇而相管仲, 晉文忘斬祛之怨而親勃鞮,方之於今,當何有哉!且君子躬自厚而薄責於人,今奸 臣弄權,朝廷困逼,此四海之所危懼,宜釋私嫌,共存公義,含垢匿瑕,忍所難忍, 以大逆為先,奉迎為急,不可思小怨忘大德也。苟崇忠恕,共明分局,連旗推鋒, 各致臣節,吾州將必輸寫肝膽,以報所蒙,實不足計一朝之謬,發赫然之怒,使韓 盧東郭相困而為豺狼之擒也。吾雖庶姓,負乘過分,實願足下率齊內外,以康王室, 竊恥同儕自為蠹害。貪獻所懷,惟足下圖之。”又上表曰:“范陽王虓欲代豫州刺 史喬,喬舉兵逐虓,司空、東海王越以喬不從命討之。臣以為喬忝受殊恩,顯居州 司,自欲立功於時,以徇國難,無他罪闕,而范陽代之,代之為非。然喬亦不得以 虓之非,專威輒討,誠應顯戮以懲不恪。然自頃兵戈紛亂,猜禍鋒生,恐疑隙構於 群王,災難延於宗子,權柄隆於朝廷,逆順效於成敗,今夕為忠,明旦為逆,翩其 反而,互為戎首,載籍以來,骨肉之禍未有如今者也。臣竊悲之,痛心疾首。今邊 陲無備豫之儲,中華有杼軸之困,而股肱之臣不惟國體,職競尋常,自相楚剝,為 害轉深,積毀銷骨。萬一四夷乘虛為變,此亦猛獸交斗,自效於卞莊者矣。臣以為 宜速發明詔,詔越等令兩釋猜嫌,各保分局。自今以後,其有不被詔書擅興兵馬者, 天下共伐之。《詩》云:‘誰能執熱,逝不以濯?’若誠濯之,必無灼爛之患,永 有泰山之固矣。”
時河間王顒方距關東,倚喬為助,不納其言。東海王越移檄天下,帥甲士三萬, 將入關迎大駕,軍次於蕭,喬懼,遣子祐距越於蕭縣之靈壁。劉琨分兵向許昌,許 昌人納之。琨自滎陽率兵迎越,遇祐,眾潰見殺。喬眾遂散,與五百騎奔平氏。帝 還洛陽,大赦,越復表喬為太傅軍諮祭酒。越薨,復以喬為都督豫州諸軍事、鎮東 將軍、豫州刺史。卒於官,時年六十三。愍帝末,追贈司空。子挺,潁川太守。挺 子耽。
耽字敬道。少有行檢,以義尚流稱,為宗族所推。博學,明習《詩》、《禮》、 三史。歷度支尚書,加散騎常侍。在職公平廉慎,所蒞著績。桓玄,耽女婿也。及 玄輔政,以耽為尚書令,加侍中,不拜,改授特進、金紫光祿大夫。尋卒,追贈左 光祿大夫、開府。耽子柳。
柳字叔惠,亦有名譽。少登清官,歷尚書左右僕射。時右丞傅迪好廣讀書而不 解其義,柳唯讀《老子》而已,迪每輕之。柳云:“卿讀書雖多,而無所解,可謂 書簏矣。”時人重其言。出為徐、兗、江三州刺史。卒,贈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 三司。喬弟乂,始安太守。乂子成,丹陽尹。
史臣曰:周浚人倫鑒悟,周馥理識精詳,華軼動顧禮經,劉喬志存諒直,用能 歷官內外,鹹著勛庸。而祖宣獻策遷都,乖忤於東海,彥夏繫心宸極,獲罪於琅邪, 乃被以惡名,加其顯戮,豈不哀哉!向若違左衤任於伊川,建右社於淮服,據方城 之險,藉全楚之資,簡練吳越之兵,漕引淮海之粟,縱未能祈天永命,猶足以紓難 緩亡。嗟乎!“不用其良,覆俾我悖”,其此之謂也。苟晞擢自庸微,位居上將, 釋位之功未立,貪暴之釁已彰,假手世龍,以至屠戮,斯所謂“殺人多矣,能無及 此乎”!
贊曰:開林才理,爰登貴仕,績著折衝,化行江汜。軼既尊主,馥亦勤王,背 時獲戾,違天不祥。喬為戎首,未識行藏。道將鞠旅,威名克舉,領虐有聞,忠勤 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