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唐紀七
作者:司馬光
起閼逢涒灘六月,盡柔兆閹茂八月,凡二年有奇。
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下之上
◎ 武德七年甲申,公元六二四年
六月,辛丑,上幸仁智宮避暑。
辛亥,瀧州、扶州獠作亂,遣南尹州都督李光度等擊平之。
丙辰,吐谷渾寇扶州,刺史蔣善合擊走之。壬戌,慶州都督楊文幹反。
初,齊王元吉勸太子建成除秦王世民,曰:“當為兄手刃之!”世民從上幸元吉第,元吉伏護軍宇文寶於寢內,欲刺世民;建成性頗仁厚,遽止之。元吉慍曰:“為兄計耳,於我何有!”
建成擅募長安及四方驍勇二千餘人為東宮衛士,分屯左、右長林,號長林兵。又密使右虞侯率可達志從燕王李藝發幽州突騎三百,置宮東諸坊,欲以補東宮長上,為人所告。上召建成責之,流可達志於巂州。
楊文幹嘗宿衛東宮,建成與之親厚,私使募壯士送長安。上將幸仁智宮,命建成居守,世民、元吉皆從。建成使元吉就圖世民,曰:“安危之計,決在今歲!”又使郎將爾硃煥、校尉橋公山以甲遺文幹。二人至幽州,上變,告太子使文幹舉兵,使表里相應;又有寧州人杜鳳舉亦詣宮言狀。上怒,托他事,手詔召建成,令詣行在。建成懼,不敢赴。太子舍人徐師謨勸之據城舉兵;詹事主簿趙弘智勸之貶損車服,屏從者,詣上謝罪,建成乃詣仁智宮。未至六十里,悉留其官屬於毛鴻賓堡,以十餘騎往見上,叩頭謝罪,奮身自擲,幾至於絕。上怒不解,是夜,置之幕下,飼以麥飯,使殿中監陳福防守,遣司農卿宇文穎馳召文幹。穎至慶州,以情告之,文幹遂舉兵反。上遣左武衛將軍錢九隴與靈州都督楊師道擊之。
甲子,上召秦王世民謀之,世民曰:“文幹豎子,敢為狂逆,計府僚已應擒戮;若不爾,正應遣一將討之耳。”上曰:“不然。文幹事連建成,恐應之者眾。汝宜自行,還,立汝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誅其子,當封建成為蜀王。蜀兵脆弱,它日苟能事汝,汝宜全之;不能事汝,汝取之易耳!”
上以仁智宮在山中,恐盜兵猝發,夜,帥宿衛南出山外,行數十里,東宮官屬將卒繼至者,皆令三十人為隊,分兵圍守之。明日,復還仁智宮。
世民既行,元吉與妃嬪更迭為建成請,封德彝復為之營解於外,上意遂變,復遣建成還京師居守。惟責以兄弟不睦,歸罪於太子中允王珪、左衛率韋挺、天策兵曹參軍杜淹,並流於巂州。挺,沖之子也。初,洛陽既平,杜淹久不得調,欲求事建成。房玄齡以淹多狡數,恐其教導建成,益為世民不利,乃言於世民,引入天策府。
突厥寇代州之武周城,州兵擊破之。
秋,七月,己巳,苑君璋以突厥寇朔州,總管秦武通擊卻之。
楊文幹襲陷寧州,驅掠吏民出據百家堡。秦王世民軍至寧州,其黨皆潰。癸酉,文幹為其麾下所殺,傳首京師。獲宇文穎,誅之。
丁丑,梁師都行台白伏願來降。
戊寅,突厥寇原州;遣寧州刺史鹿大師救之,又遣楊師道趨大木根山,邀其歸路。庚辰,突厥寇隴州;遣護軍尉遲敬德擊之。
吐谷渾寇岷州。辛巳,吐谷渾、党項寇松州。癸未,突厥寇陰盤。
甲申,扶州刺史蔣善合擊吐谷渾於松州赤磨鎮,破之。
己丑,突厥吐利設與苑君璋寇并州。
甲子,車駕還京師。
或說上曰:“突厥所以屢寇關中者,以子女玉帛皆在長安故也。若焚長安而不都,則胡寇自息矣。”上以為然,遣中書侍郎宇文士及逾南山至樊、鄧,行可居之地,將徒都之。太子建成、齊王元吉、裴寂皆贊成其策,蕭瑀等雖知其不可,而不敢諫。秦王世民諫曰:“戎狄為患,自古有之。陛下以聖武龍興,光宅中夏,精兵百萬,所征無敵,奈何以胡寇擾邊,遽遷都以避之,貽四海之羞,為百世之笑乎!彼霍去病漢廷一將,猶志滅匈奴;況臣忝備籓維,願假數年之期,請系頡利之頸,致之闕下。若其不效,遷都未晚。”上曰:“善。”建成曰:“昔樊噲欲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秦王之言得無似之!”世民曰:“形勢各異,用兵不同,樊噲小豎,何足道乎!不出十年,必定漠北,非敢虛言也!”上乃止。建成與妃嬪因共譖世民曰:“突厥雖屢為邊患,得賂則退。秦王外托禦寇之名,內欲總兵權,成其篡奪之謀耳!”
上校獵城南,太子、秦、齊王皆從,上命三子馳射角勝。建成有胡馬,肥壯而喜蹶,以授世民曰:“此馬甚駿,能超數丈澗。弟善騎,試乘之。”世民乘以逐鹿,馬蹶,世民躍立於數步之外,馬起,復乘之,如是者三,顧謂宇文士及曰:“彼欲以此見殺,死生有命,庸何傷乎!”建成聞之,因令妃嬪譖之於上曰:“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為天下主,豈有浪死!”上大怒,先召建成、元吉,然後召世民入,責之曰:“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汝求之一何急邪!”世民免冠頓首,請下法司案驗。上怒不解,會有司奏突厥入寇,上乃改容,勞勉世民,命之冠帶,與謀突厥。閏月,己未,詔世民、元吉將兵出幽州以御突厥,上餞之於蘭池。上每有寇盜,輒命世民討之,事平之後,猜嫌益甚。
初,隋末,京兆韋仁壽為蜀郡司法書佐,所論囚至市,猶西向為仁壽禮佛,然後死。唐興,爨弘達帥西南夷內附,朝廷遣使撫之,類皆貪縱,遠民患之,有叛者。仁壽時為巂州都督長史,上聞其名,命檢校南寧州都督,寄治越巂,使之歲一至其地慰撫之。仁壽性寬厚,有識度,既受命,將兵五百人至西洱河,周曆數千里,蠻、夷豪帥皆望風歸附,來見仁壽。仁壽承制置七州、十五縣,各以其豪帥為刺史、縣令,法令清肅,蠻、夷悅服。將還,豪帥皆曰:“天子遣公都督南寧,何為遽去?”仁壽以城池未立為辭。蠻、夷即相帥為仁壽築城,立廨舍,旬日而就。仁壽乃曰:“吾受詔但令巡撫,不敢擅留。”蠻、夷號泣送之,因各遣子弟入貢。壬戌,仁壽還朝,上大悅,命仁壽徙鎮南寧,以兵戍之。
苑君璋引突厥寇朔州。
八月,戊辰,突厥寇原州。
己巳,吐谷渾寇鄯州。
壬申,突厥寇忻州,丙子,寇并州;京師戒嚴。戊寅,寇綏州,刺史劉大俱擊卻之。
是時,頡利、突利二可汗舉國入寇,連營南上,秦王世民引兵拒之。會關中久雨,糧運阻絕,士卒疲於征役,器械頓弊,朝廷及軍中鹹以為憂。世民與虜遇於幽州,勒兵將戰。己卯,可汗帥萬餘騎奄至城西,陳於五隴阪,將士震恐。世民謂元吉曰:“今虜騎憑陵,不可示之以怯,當與之一戰,汝能與我俱乎?”元吉懼曰:“虜形勢如此,奈何輕出?萬一失利,悔可及乎!”世民曰:“汝不敢出,吾當獨往。汝留此觀之。”世民乃帥騎馳詣虜陳,告之曰:“國家與可汗和親,何為負約,深入我地!我秦王也,可汗能斗,獨出與我斗;若以眾來,我直以此百騎相當耳!”頡利不之測,笑而不應。世民又前,遣騎告突利曰:“爾往與我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無香火之情也!”突利亦不應。世民又前,將渡溝水,頡利見世民輕出,又聞香火之言,疑突利與世民有謀,乃遣止世民曰:“王不須渡,我無他意,更欲與王申固盟約耳。”乃引兵稍卻。是後霖雨益甚,世民謂諸將曰:“虜所恃者弓矢耳,今積雨彌時,筋膠俱解,弓不可用,彼如飛鳥之折翼;吾屋居火食,刀槊犀利,以逸制勞,此而不乘,將復何待!”乃潛師夜出,冒雨而進,突厥大驚。世民又遣說突利以利害,突利悅,聽命。頡利慾戰,突利不可,乃遣突利與其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來見世民,請和親,世民許之。思摩,頡利之從叔也。突利因自托於世民,請結為兄弟。世民亦以恩意撫之,與盟而去。
庚寅,岐州刺史柴紹破突厥於杜陽穀。
壬申,突厥阿史那思摩入見,上引升御榻,慰勞之。思摩貌類胡,不類突厥,故處羅疑其非阿史那種,歷處羅、頡利世,常為夾畢特勒,終不得典兵為設。既入朝,賜爵和順王。
丁酉,遣左僕射裴寂使於突厥。
九月,癸卯,日南人姜子路反,交州都督王志遠擊破之。
癸卯,突厥寇綏州,都督劉大俱擊破之,獲特勒三人。
冬,十月,己巳,突厥寇甘州。
辛未,上校獵於鄠之南山;癸酉,幸終南。
吐谷渾及羌人寇疊州,陷合川。
丙子,上幸樓觀,謁老子祠;癸未,以太牢祭隋文帝陵。
十一月,丁卯,上幸龍躍宮;庚午,還宮。
太子詹事裴矩權檢校侍中。
◎ 武德八年乙酉,公元六二五年
春,正月,丙辰,以壽州都督張鎮周為舒州都督。鎮周以舒州本其鄉里,到州,就故宅多市酒肴,召親戚故人,與之酣宴,散發箕距,如為布衣時,凡十日。既而分贈金帛,泣與之別,曰:“今日張鎮周猶得與故人歡飲,明日之後,則舒州都督治百姓耳,君民禮隔,不復得為交遊。”自是親戚故人犯法,一無所縱,境內肅然。
丁巳,遣右武衛將軍段德操徇夏州地。
吐谷渾寇疊州。
是月,突厥、吐谷渾各請互市,詔皆許之。先是,中國喪亂,民乏耕牛,至是資於戎狄,雜畜被野。
夏,四月,乙亥,党項寇渭州。
甲申,上幸鄠縣,校獵於甘谷,營太和宮於終南山;丙戌,還宮。
西突厥統葉護可汗遣使請婚,上謂裴矩曰:“西突厥道遠,緩急不能相助,今求婚,何如?”對曰:“今北寇方強,為國家今日計,且當遠交而近攻,臣謂宜許其婚以威頡利;俟數年之後,中國完實,足抗北夷,然後徐思其宜。”上從之。遣高平王道立至其國,統葉護大喜。道立,上之從子也。
初,上以天下大定,罷十二軍。既而突厥為寇不已,辛亥,復置十二軍,以太常卿竇誕等為將軍,簡練士馬,議大舉擊突厥。
甲寅,涼州胡睦伽陀引突厥襲都督府,入子城;長史劉君傑擊破之。
六月,甲子,上幸太和宮。
丙子,遣燕郡王李藝屯華亭縣及彈箏峽,水部郎中姜行本斷石嶺道以備突厥。
丙戌,頡利可汗寇靈州。丁亥,以右衛大將軍張瑾為行軍總管以御之,以中書侍郎溫彥博為長史。先是,上與突厥書用敵國禮,秋,七月,甲辰,上謂侍臣曰:“突厥貪婪無厭,朕將征之,自今勿復為書,皆用詔敕。”
丙午,車駕還宮。
己酉,突厥頡利可汗寇相州。
睦伽陀攻武興。
丙辰,代州都督藺謩與突厥戰於新城,不利;復命行軍總管張瑾屯石嶺,李高遷趨大谷以御之。丁巳,命秦王出屯蒲州以備突厥。
八月,壬戌,突厥逾石嶺,寇并州;癸亥,寇靈州;丁卯,寇潞、沁、韓三州。
左武候大將軍安修仁擊睦伽陀於且渠川,破之。
詔安州大都督李靖出潞州道,行軍總客任瑰屯太行,以御突厥。頡利可汗將兵十餘萬大掠朔州。壬申,并州道行軍總管張瑾與突厥戰於太谷,全軍皆沒,瑾脫身奔李靖。行軍長史溫彥博為虜所執,虜以彥博職在機近,問以國家兵糧虛實,彥博不對,虜遷之陰山。庚辰,突厥寇靈武。甲申,靈州都督任城王道宗擊破之。丙戌,突厥寇綏州。丁亥,頡利可汗遣使請和而退。
九月,癸巳,突厥沒賀咄設陷并州一縣。丙申,代州都督藺謩擊破之。
癸卯,初令太府檢校諸州權量。
丙午,右領軍將軍王君廓破突厥於幽州,俘斬二千餘人。
突厥寇藺州。
冬,十月,壬申,吐谷渾寇疊州,遣扶州刺史蔣善合救之。
戊寅,突厥寇鄯州,遣霍公柴紹救之。
十一月,辛卯朔,上幸宜州。
權檢校侍中裴矩罷判黃門侍郎。
戊戌,突厥寇彭州。
庚子,以天策司馬宇文士及權檢校侍中。
辛丑,徙蜀王元軌為吳王,漢王元慶為陳王。
癸卯,加秦王世民中書令,齊王元吉侍中。
丙午,吐谷渾寇岷州。
戊申,眉州山獠反。
十二月,辛酉,上還至京師。
庚辰,上校獵於鳴犢泉;辛巳,還宮。
以襄邑王神符檢校揚州大都督。始自丹楊徙州府及居民於江北。
◎ 武德九年丙戌,公元六二六年
春,正月,己亥,詔太常少卿祖孝孫等更定雅樂。
甲寅,以左僕射裴寂為司空,日遣員外郎一個更直其第。
二月,庚申,以齊王元吉為司徒。
丙子,初令州縣祀社稷,又令士民里閈相從立社。各申祈報,用洽鄉黨之歡。戊寅,上祀社稷。
丁亥,突厥寇原州,遣折威將軍楊毛擊之。
三月,庚寅,上幸昆明池;壬辰,還宮。
癸巳,吐谷渾、党項寇岷州。戊戌,益州道行台尚書郭行方擊眉州叛獠,破之。
壬寅,梁師都寇邊,陷靜難鎮。
丙午,上幸周氏陂。
辛亥,突厥寇靈州。
乙卯,車駕還宮。
癸丑,南海公歐陽胤奉使在突厥,帥其徒五十人謀掩襲可汗牙帳;事泄,突厥囚之。
丁巳,突厥寇涼州,都督長樂王幼良擊走之。
戊午,郭行方擊叛獠於洪、雅二州,大破之,俘男女五千口。
夏,四月,丁卯,突厥寇朔州;庚午,寇原州;癸酉,寇涇州。
戊寅,安州大都督李靖與突厥頡利可汗戰於靈州之硤石,自旦至申,突厥乃退。
太史令傅奕上疏請除佛法曰:“佛在西域,言妖路遠;漢譯胡書,恣其假託。使不忠不孝削髮而揖君親,游手遊食易服以逃租賦。偽啟三塗,謬張六道,恐忄曷愚夫,詐欺庸品。乃追懺既往之罪,虛規將來之福;布施萬錢,希萬倍之報,持齋一日,冀百日之糧。遂使愚迷,妄求功德,不憚科禁,輕犯憲章;有造為惡逆,身墜刑網,方乃獄中禮佛,規免其罪。且生死壽夭,由於自然;刑德威福,關之人主;貧富貴賤,功業所招;而愚僧矯詐,皆雲由佛。竊人主之權,擅造化之力,其為害政,良可悲矣!降自羲、農,至於有漢,皆無佛法,君明臣忠,祚長年久。漢明帝始立胡神,西域桑門自傳其法。西晉以上,國有嚴科,不許中國之人輒行髡髮之事。洎於苻、石,羌、胡亂華,主庸臣佞,政虐祚短,梁武、齊襄,足為明鏡。今天下僧尼,數盈十萬,剪刻繒彩,裝束泥人,競為厭魅,迷惑萬姓。請令匹配,即成十成餘戶,產育男女,十年長養,一紀教訓,可以足兵。四海免蠶食之殃,百姓知威福所在,則妖惑之風自革,淳樸之化還興。竊見齊朝章仇子佗表言:‘僧尼徒眾,糜損國家,寺塔奢侈,虛費金帛。’為諸僧附會宰相,對朝讒毀,諸尼依託妃、主,潛行謗讟,子佗竟被囚執,刑於都市。及周武平齊,制封其墓。臣雖不敏,竊慕其蹤。”
上詔百官議其事,唯太僕卿張道源稱奕言合理。蕭瑀曰:“佛,聖人也,而奕非之;非聖人者無法,當治其罪。”奕曰:“人之大倫,莫如君父。佛以世嫡而叛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蕭瑀不生於空桑,乃遵無父之教。非孝者無親,瑀之謂矣!”瑀不能對,但合手曰:“地獄之設,正為是人!”
上亦惡沙門、道士苟避征徭,不守戒律,皆如奕言。又寺觀鄰接廛邸,混雜屠沽。辛巳,下詔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道士、女冠,其精勤練行者,遷居大寺觀,給其衣食,無令闕乏。庸猥粗穢者,悉令罷道,勒還鄉里。京師留寺三所,觀二所,諸州各留一所,餘皆罷之。
傅奕性謹密,既職在占候,杜絕交遊,所奏災異,悉焚其稿,人無知者。
癸未,突厥寇西會州。
五月,戊子,虔州胡成郎等殺長史,叛歸梁師都;都督劉旻追斬之。
壬辰,党項寇廓州。
戊戌,突厥寇秦州。
壬寅,越州人盧南反,殺刺史寧道明。
丙午,吐谷渾、党項寇河州。
突厥寇蘭州。
丙辰,遣平道將軍柴紹將兵擊胡。
六月,丁巳,太白經天。
秦王世民既與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有隙,以洛陽形勝之地,恐一朝有變,欲出保之,乃以行台工部尚書溫大雅鎮洛陽,遣秦府車騎將軍滎陽張亮將左右王保等千餘人之洛陽,陰結納山東豪傑以俟變,多出金帛,恣其所用。元吉告亮謀不軌,下吏考驗;亮終無言,乃釋之,使還洛陽。
建成夜召世民,飲酒而鴆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數升,淮安王神通扶之還西宮。上幸西宮,問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飲,自今無得復夜飲!”因謂世民曰:“首建大謀,削平海內,皆汝之功。吾欲立汝為嗣,汝固辭;且建成年長,為嗣日久,吾不忍奪也。觀汝兄弟似不相容,同處京邑,必有紛競,當遣汝還行台,居洛陽,自陝以東皆王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漢梁孝王故事。”世民涕泣,辭以不欲遠離膝下。上曰:“天下一家,東、西兩都,道路甚邇。吾思汝即往,毋煩悲也。”將行,建成、元吉相與謀曰:“秦王若至洛陽,有土地甲兵,不可複製;不如留之長安,則一匹夫耳,取之易矣。”乃密令數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志趣,恐不復來。”又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說上。上意遂移,事復中止。
建成、元吉與後宮日夜譖訴世民於上,上信之,將罪世民。陳叔達諫曰:“秦王有大功於天下,不可黜也。且性剛烈,若加挫抑,恐不勝憂憤,或有不測之疾,陛下悔之何及!”上乃止。元吉密請殺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狀未著,何以為辭!”元吉曰:“秦王初平東都,顧望不還,散錢帛以樹私恩,又違敕命,非反而何!但應速殺,何患無辭!”上不應。
秦府僚屬皆憂懼不知所出。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齡謂比部郎中長孫無忌曰:“今嫌隙已成,一旦禍機竊發,豈惟府朝塗地,乃實社稷之憂;莫若勸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國。存亡之機,間不容髮,正在今日!”無忌曰:“吾懷此久矣,不敢發口;今吾子所言,正合吾心,謹當白之。”乃入言世民。世民召玄齡謀之,玄齡曰:“大王功蓋天地,當承大業;今日憂危,乃天贊也,願大王勿疑!”乃與府屬杜如晦共勸世民誅建成、元吉。
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驍將,欲誘之使為己用,密以金銀器一車贈左二副護軍尉遲敬德,並以書招之曰:“願迂長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敬德辭曰:“敬德,蓬戶甕牖之人,遭隋末亂離,久淪逆地,罪不容誅。秦王賜以更生之恩,今又策名籓邸,唯當殺身以為報;於殿下無功,不敢謬當重賜。若私交殿下,乃是貳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建成怒,遂與之絕。敬德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嶽,雖積金至斗,知公不移。相遺但受,何所嫌也!且得以知其陰計,豈非良策!不然,禍將及公。”既而元吉使壯士夜刺敬德,敬德知之,洞開重門,安臥不動,刺客屢至其庭,終不敢入。元吉乃譖敬德於上,下詔獄訊治,將殺之。世民固請,得免。又譖左一馬軍總管程知節,出為康州刺史。知節謂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盡矣,身何能久!知節以死不去,願早決計。”又以金帛誘右二護軍段志玄,志玄不從。建成謂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可憚者獨房玄齡、杜如晦耳。”皆譖之於上而逐之。
世民腹心唯長孫無忌尚在府中,與其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左候車騎將軍三水侯君集及尉遲敬德等,日夜勸世民誅建成、元吉。世民猶豫未決,問於靈州大都督李靖,靖辭;問於行軍總管李世勣,世勣辭;世民由是重二人。
會突厥郁射設將數萬騎屯河南,入塞,圍烏城,建成薦元吉代世民督諸軍北征;上從之,命元吉督右武衛大將軍李藝、天紀將軍張瑾等救烏城。元吉請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玄及秦府右三統軍秦叔寶等與之偕行,簡閱秦王帳下精銳之士以益元吉軍。率更丞王晊密告世民曰:“太子語齊王:‘今汝得秦王驍將精兵,擁數萬之眾,吾與秦王餞汝於昆明池,使壯士拉殺之於幕下,奏雲暴卒,主上宜無不信。吾當使人進說,令授吾國事。敬德等既入汝手,宜悉坑之,孰敢不服!’”世民以咥言告長孫無忌等,無忌等勸世民先事圖之。世民嘆曰:“骨肉相殘,古今大惡。吾誠知禍在朝夕,欲俟其發,然後以義討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誰不愛其死!今眾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禍機垂髮,而王猶晏然不以為憂,大王縱自輕,如宗廟社稷何!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將竄身草澤,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無忌曰:“不從敬德之言,事今敗矣。敬德等必不為王有,無忌亦當相隨而去,不能復事大王矣!”世民曰:“吾所言亦未可全棄,公更圖之。”敬德曰:“王今處事有疑,非智也;臨難不決,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養勇士八百餘人,在外者今已入宮,擐甲執兵,事勢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世民訪之府僚,皆曰:“齊王凶戾,終不肯事其兄。比聞護軍薛實嘗謂齊王曰:‘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終主唐祀。’齊王喜曰:‘但除秦王,取東宮如反掌耳。’彼與太子謀亂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亂心無厭,何所不為!若使二人得志,恐天下非復唐有。以大王之賢,取二人如拾地芥耳,奈何徇匹夫之節,忘社稷之計乎!”世民猶未決,眾曰:“大王以舜為何如人?”曰:“聖人也。”眾曰:“使舜浚井不出,則為井中之泥;塗廩不下,則為廩上之灰,安能澤被天下,法施後世乎!是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蓋所存者大故也。”世民命卜之,幕僚張公謹自外來,取龜投地,曰:“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卜而不吉,庸得已乎!”於是定計。
世民令無忌密召房玄齡等,曰:“敕旨不聽復事王;今若私謁,必坐死,不敢奉教。”世民怒,謂敬德曰:“玄齡、如晦豈叛我邪!”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往觀之,若無來心,可斷其首以來。”敬德往,與無忌共諭之曰:“王已決計,公宜速入共謀之。吾屬四人,不可群行道中。”乃令玄齡、如晦著道士服,與無忌俱入,敬德自它道亦至。
己未,太白復經天。傅奕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上以其狀授世民。於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淫亂後宮,且曰:“臣於兄弟無絲毫負,今欲殺臣,似為世充、建德報仇。臣今枉死,永違君親,魂歸地下,實恥見諸賊!”上省之,愕然,報曰:“明當鞫問,汝宜早參。”
庚申,世民帥長孫無忌等入,伏兵於玄武門。張婕妤竊知世民表意,馳語建成。建成召元吉謀之,元吉曰:“宜勒宮府兵,託疾不朝,以觀形勢。”建成曰:“兵備已嚴,當與弟入參,自問訊息。”乃俱入,趣玄武門。上時已召裴寂、蕭瑀、陳叔達等,欲按其事。
建成、元吉至臨湖殿,覺變,即跋馬東歸宮府。世民從而呼之,元吉張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殺之。尉遲敬德將七十騎繼至,左右射元吉墜馬。世民馬逸入林下,為木枝所絓,墜不能起。元吉遽至,奪弓將扼之,敬德躍馬叱之。元吉步欲趣武德殿,敬德追射,殺之。翊衛車騎將軍馮翊馮立聞建成死,嘆曰:“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乎!”乃與副護軍薛萬徹、屈咥直府左車騎萬年謝叔方帥東宮、齊府精兵二千馳趣玄武門。張公謹多力,獨閉關以拒之,不得入。雲麾將軍敬君弘掌宿衛後,屯玄武門,挺身出戰,所親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觀變,俟兵集,成列而戰,未晚也。”君弘不從,與中郎將呂世衡大呼而進,皆死之。君弘,顯俊之曾孫也。守門兵與萬徹等力戰良久,萬徹鼓譟欲攻秦府,將士大懼;尉遲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宮府兵遂潰,萬徹與數十騎亡入終南山。馮立既殺敬君弘,謂其徒曰:“亦足以少報太子矣!”遂解兵,逃於野。
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遲敬德入宿衛,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上大驚,問曰:“今日亂者誰邪?卿來此何為?”對曰:“秦王以太子、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驚動陛下,遣臣宿衛。”上謂裴寂等曰:“不圖今日乃見此事,當如之何?”蕭瑀、陳叔達曰:“建成、元吉本不預義謀,又無功於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為奸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秦王功蓋宇宙,率土歸心,陛下若處以元良,委之國務,無復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時宿衛及秦府兵與二宮左右戰猶未已,敬德請降手敕,令諸軍並受秦王處分,上從之。天策府司馬宇文士及自東上閣門出宣敕,眾然後定。上又使黃門侍郎裴矩至東宮曉諭諸將卒,皆罷散。上乃召世民,撫之曰:“近日以來,幾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吮上乳,號慟久之。
建成子安陸王承道、河東王承德、武安王承訓、汝南王承明、鉅鹿王承義,元吉子梁郡王承業、漁陽王承鸞、普安王承獎、江夏王承裕、義陽王承度,皆坐誅,仍絕屬籍。
初,建成許元吉以正位之後,立為太弟,故元吉為之盡死。諸將欲盡誅建成、元吉左右百餘人,籍沒其家,尉遲敬德固爭曰:“罪在二凶,既伏其誅;若及支黨,非所以求安也。”乃止。是日,下詔赦天下。凶逆之罪,止於建成、元吉,自餘黨與,一無所問。其僧、尼、道士、女冠並宜仍舊。國家庶事,皆取秦王處分。
辛酉,馮立、謝叔方皆自出;薛萬徹亡匿,世民屢使諭之,乃出。世民曰:“此皆忠於所事,義士也。”釋之。
癸亥,立世民為皇太子。又詔:“自今軍國庶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後聞奏。”
臣光曰:立嫡以長,禮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隱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勢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隱太子有泰伯之賢,太宗有子臧之節,則亂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發,然後應之,如此,則事非獲已,猶為愈也。既而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門,推刃同氣,貽譏千古,惜哉!夫創業垂統之君,子孫之所儀刑也,彼中、明、肅、代之傳繼,得非有所指擬以為口實乎!
戊辰,以宇文士及為太子詹事,長孫無忌、杜如晦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齡為右庶子,尉遲敬德為左衛率,程知節為右衛率,虞世南為中舍人,褚亮為舍人,姚思廉為洗馬。悉以齊王國司金帛什器賜敬德。
初,洗馬魏徵常勸太子建成早除秦王,及建成敗,世民召征謂曰:“汝何為離間我兄弟!”眾為之危懼,征舉止自若,對曰:“先太子早從征言,必無今日之禍。”世民素重其才,改容禮之,引為詹事主簿。亦召王珪、韋挺於巂州,皆以為諫議大夫。
世民命縱禁苑鷹犬,罷四方貢獻,聽百官各陳治道,政令簡肅,中外大悅。
以屈突通為陝東大行台左僕射,鎮洛陽。
益州行台僕射竇軌與行台尚書韋雲起、郭行方不協。雲起弟慶儉及宗族多事太子建成,建成死,軌誣雲起與建成同反,收斬之。行方懼,逃奔京師,軌追之,不及。
吐谷渾寇岷州。
突厥寇隴州;辛未,寇謂州。遣右衛大將軍柴紹擊之。
廢益州大行台,置大都督府。
壬申,上以手詔賜裴寂等曰:“朕當加尊號為太上皇。”
辛巳,幽州大都督廬江王瑗反,右領軍將軍王君廓殺之,傳首。
初,上以瑗懦怯非將帥才,使君廓佐之。君廓故群盜,勇悍險詐,瑗推心倚伏之,許為昏姻。太子建成謀害秦王,密與瑗相結。建成死,詔遣通事舍人崔敦禮馳驛召瑗。瑗心不自安,謀於君廓。君廓欲取瑗以為功,乃說曰:“大王若入,必無全理。今擁兵為數萬,奈何受單使之召,自投罔罟乎!”因相與泣。瑗曰:“我今以命托公,舉事決矣。”乃劫敦禮,問以京師機事;敦禮不屈,瑗囚之,發驛徵兵,且召燕州剌史王詵赴薊,與之計事。兵曹參軍王利涉說瑗曰:“王君廓反覆,不可委以機柄,宜早除去,以王詵代之。”瑗不能決。君廓知之,往見詵,詵方沐,握髮而出,君廓手斬之,持其首告眾曰:“李瑗與王詵同反,囚執敕使,擅自徵兵。今詵已誅,獨有李瑗,無能為也。汝寧隨瑗族滅乎,欲從我以取富貴乎?”眾皆曰:“願從公討賊。”君廓乃帥其麾下千餘人,逾西城而入,瑗不之覺;君廓入獄出敦禮,瑗始知之,遽帥左右數百人被甲而出,遇君廓於門外。君廓謂瑗眾曰:“李瑗為逆,汝何為隨之入湯火乎!”眾皆棄兵而潰。唯瑗獨存,罵君廓曰:“小人賣我,行自及矣!”遂執瑗,縊之。壬午,以王君廓為左領軍大將軍兼幽州都督,以瑗家口賜之。敦禮,仲方之孫也。乙酉,罷天策府。
秋,七月,己丑,柴紹破突厥於秦州,斬特勒一人,士卒首千餘級。
以秦府護軍秦叔寶為左衛大將軍,又以程知節為右武衛大將軍,尉遲敬德為右武候大將軍。
壬辰,以高士廉為侍中,房玄齡為中書令,蕭瑀為左僕射,長孫無忌為吏部尚書,杜如晦為兵部尚書。癸巳,以宇文士及為中書令,封德彝為右僕射;又以前天策府兵曹參軍杜淹為御史大夫,中書舍人顏師古、劉林甫為中書侍郎,左衛副率侯君集為左衛將軍,左虞候段志玄為驍衛將軍,副護軍薛萬徹為右領軍將軍,右內副率張公謹為右武候將軍,右監門率長孫安業為右監門將軍,右內副率李客師為領左右軍將軍。安業,無忌之兄;客師,靖之弟也。
太子建成、齊王元吉之黨散亡在民間,雖更赦令,猶不自安,徼幸者爭告捕以邀賞。諫議大夫王珪以啟太子。丙子,太子下令:“六月四日已前事連東宮及齊王,十七日前連李瑗者,並不得相告言,違者反坐。”
丁酉,遣諫議大夫魏徵宣慰山東,聽以便宜從事。征至磁州,遇州縣錮送前太子千牛李志安、齊王護軍李師行詣京師,征曰:“吾受命之日,前宮、齊府左右皆赦不問;今復送師行等,則誰不自疑!雖遣使者,人誰信之!吾不可以顧身嫌,不為國慮。且既蒙國士之遇,敢不以國士報之乎!”遂皆解縱之。太子聞之,甚喜。
右衛率府鎧曹參軍唐臨出為萬泉丞,縣有繫囚十許人,會春雨,臨縱之,使歸耕種,皆如期而返。臨,令則之弟子也。
八月,丙辰,突厥遣使請和。
壬戌,吐谷渾遣使請和。
癸亥,詔傳位於太子。太子固辭,不許。甲子,太宗即皇帝位於東宮顯德殿,赦天下;關內及蒲、芮、虞、泰、陝、鼎六州免租調二年,自餘給復一年。
癸未,詔以“宮女眾多,幽閟可愍,宜簡出之,各歸親戚,任其適人。”
初,稽胡酋長劉屳成帥眾降梁師都,師都信讒殺之,由是所部猜懼,多來降者。師都浸衰弱,乃朝於突厥,為之畫策,勸令入寇。於是頡利、突利二可汗合兵十餘萬騎寇涇州,進至武功,京師戒嚴。
丙子,立妃長孫氏為皇后。後少好讀書,造次必循禮法。上為秦王,與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有隙,後奉事高祖,承順妃嬪,彌縫其闕,甚有內助。及正位中宮,務崇節儉,服御取給而已。上深重之,嘗與之議賞罰,後辭曰:“‘牝雞之晨,唯家之索’,妾婦人,安敢豫聞政事!”固問之,終不對。
己卯,突厥進寇高陵。辛巳,涇州道行軍總管尉遲敬德與突厥戰於涇陽,大破之,獲其俟斤阿史德烏沒啜,斬首千餘級。
癸未,頡利可汗進至渭水便橋之北,遣其腹心執失思力入見,以觀虛實。思力盛稱“頡利、突利二可汗將兵百萬,今至矣。”上讓之曰:“吾與汝可汗面結和親,贈遺金帛,前後無算。汝可汗自負盟約,引兵深入,於我無愧?汝雖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誇強盛?我今先斬汝矣!”思力懼而請命。蕭瑀、封德彝請禮遣之。上曰:“我今遣還,虜謂我畏之,愈肆憑陵。”乃囚思力於門下省。
上自出玄武門,與高士廉、房玄齡等立騎徑詣渭水上,與頡利隔水而語,責以負約。突厥大驚,皆下馬羅拜。俄而諸軍繼至,旌甲蔽野,頡利見執失思力不返,而上挺身輕出,軍容甚盛,有懼色。上麾諸軍使卻而布陳,獨留與頡利語。蕭瑀以上輕敵,叩馬固諫,上曰:“吾籌之已熟,非卿所知。突厥所以敢傾國而來,直抵郊甸者,以我國內有難,朕新即位,謂我不能抗禦故也。我若示之心弱,閉門拒守,虜必放兵大掠,不可複製。故朕輕騎獨出,示若輕之;又震曜軍容,使之必戰;出虜不意,使之失圖。虜入我地既深,必有懼心,故與戰則克,與和則固矣。制服突厥,在此一舉,卿第觀之!”是日,頡利來請和,詔許之。上即日還宮。乙酉,又幸城西,斬白馬,與頡利盟於便橋之上。突厥引兵退。
蕭瑀請於上曰:“突厥未和之時,諸將爭戰,陛下不許,臣等亦以為疑,既而虜自退,其策安在?”上曰:“吾觀突厥之眾雖多而不整,君臣之志惟賄是求,當其請和之時,可汗獨在水西,達官皆來謁我,我若醉而縛之,因襲擊其眾,勢如拉朽。又命長孫無忌、李靖伏兵於幽州以待之,虜若奔歸,仗兵邀其前,大軍躡其後,覆之如反掌耳。所以不戰者,吾即位日淺,國家未安,百姓未富,且當靜以撫之。一與虜戰,所損甚多;虜結怨既深,懼而修備,則吾未可以得志矣。故卷甲韜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理當自退,志意驕惰,不復設備,然後養威伺釁,一舉可滅也。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之謂矣。卿知之乎?”瑀再拜曰:“非所及也。”
段譯
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下之上武德七年(甲申、624)唐紀七唐高祖武德七年(甲申,公元624年)
[1]六月,辛丑,上幸仁智宮避暑。
[1]六月,辛丑(初三),高祖前往仁智宮避暑。
[2]辛亥,瀧州扶州獠作亂,遣南尹州都督李光度等擊平之。
[2]辛亥(十三日),瀧州、扶州獠人發生叛亂,高祖派遣南尹州都督李光度等人進擊並平定了他們。
[3]丙辰,吐谷渾寇扶州,刺史蔣善合擊走之。
[3]丙辰(十八日),吐谷渾侵犯扶州,扶州刺史蔣善合將他們擊退。
[4]壬戌,慶州都督楊文反。
[4]壬戌(二十四日),慶州都督楊文反叛朝廷。
初,齊王元吉勸太子建成除秦王世民,曰:“當為兄手刃之!”世民從上幸元吉第,元吉伏護軍宇文寶於寢內,欲刺世民;建成性頗仁厚,遽止之。元吉慍曰:“為兄計耳,於我何有!”
當初,齊王李元吉勸說太子李建成除去秦王李世民,他說:“我自當替哥哥親手將他殺掉!”李世民隨從高祖前往李元吉的府第,李元吉將護軍宇文寶埋伏在寢室裡面,準備刺殺李世民,李建成生性頗為仁愛寬厚,連忙制止了他。元吉惱怒地說:“我這是為哥哥著想,對我有什麼好處!”
建成擅募長安及四方驍勇二千餘人為東宮衛士,分屯左、左長林,號長林兵。又密使右虞候率可達志從燕王李藝發幽州突騎三百,置宮東諸坊,欲以補東宮長上。為人所告,上召建成責之,流可達志於州。
李建成擅自召募長安及各地的驍勇之士兩千多人,充當東宮衛士,讓他們分別在東宮左右長林門駐紮下來,號稱長林兵。李建成還暗中讓右虞候率可達志,從燕王李藝那裡調集來幽州驍勇精銳的騎兵三百人,將他們安置在東宮東面的各個坊市中,準備用他們來補充在東宮擔任警衛的低級軍官,結果被人告發。於是,高祖把李建成叫去責備了一番,將可達志流放到州去了。
楊文嘗宿衛東宮,建成與之親厚,私使募壯士送長安。上將幸仁智宮,命建成居守,世民、元吉皆從。建成使元吉就圖世民,曰:“安危之計,決在今歲。”又使郎將爾朱煥、校尉橋公山以甲遺文。二人至豳州,上變,告太子使文舉兵,使表里相應;又有寧州人杜鳳舉亦詣宮言狀。上怒,托他事,手詔召建成,令詣行在。建成懼,不敢赴。太子舍人徐師謨勸之據城舉兵;詹事主簿趙弘智勸之貶損車服,屏從者,詣上謝罪,建成乃詣仁智宮。未至六十里,悉留其官屬於毛鴻賓堡,以十餘騎往見上,叩頭謝罪,奮身自擲,幾至於絕。上怒不解,是夜,置之幕下,飼以麥飯,使殿中監陳福防守,遣司農卿宇文穎馳召文。穎至慶州,以情告之,文遂舉兵反。上遣左武衛將軍錢九隴與靈州都督楊師道擊之。
楊文曾經在東宮擔任警衛,李建成親近並厚待他,私下裡讓他募集勇士,送往長安。高祖準備前往仁智宮,命令李建成留守京城,李世民與李元吉一起隨行。李建成讓李元吉乘機圖謀李世民,他說:“無論我們的打算是平安無事還是面臨危險,都要在今年決定下來。”李建成又指使郎將爾朱煥和校尉橋公山將盔甲贈給楊文。兩人來到豳州的時候,上報發生變故,告發太子指使楊文起兵,讓他與自己內外呼應。還有一位寧州人杜風舉也前往仁智宮講了這一情形。高祖大怒,藉口別的事情,以親筆詔書傳召李建成,讓他前往仁智宮。李建成心中害怕,不敢前去。太子舍人徐師勸他占據京城,發兵起事;詹事主簿趙弘智勸他免去太子的車駕章服,屏除隨從人員,到高祖那裡去承認罪責。於是,李建成決定前往仁智宮。還沒有走完六十里的路程,李建成便將所屬官員,全部留在北魏毛鴻賓遺留下來的堡柵中,帶領十多個人騎馬前去進見皇帝,向皇帝伏地叩頭,承認罪責,把身子猛然用力撞了出去,弄得幾乎暈死過去。但是,高祖的怒氣仍然沒有消除。這一天夜裡,高祖將他放在帳篷里,給他麥飯充飢,讓殿中監陳福看守著他,派遣司農卿宇文穎速去傳召楊文。宇文穎來到慶州,將情況告訴了楊文。於是,楊文起兵造反。高祖派遣左武衛將軍錢九隴和靈州都督楊師道進擊楊文。
甲子,上召秦王世民謀之,世民曰:“文豎子,敢為狂逆,計府僚已應擒戮;若不爾,正應遣一將討之耳。”上曰:“不然。文事連建成,恐應之者眾。汝宜自行,還,立汝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誅其子,當封建成為蜀王。蜀兵脆弱,他日苟能事汝,汝宜全之;不能事汝,汝取之易耳!”
甲子(二十六日),高祖傳召秦王李世民商量此事。李世民說:“楊文這小子竟敢做這種狂妄叛逆的勾當,想來他幕府的僚屬應當已經將他擒獲並殺掉了。如果不是這樣,就應當派遣一員將領去討伐他。”高祖說:“不能這樣,楊文的事情關連著建成,恐怕回響他的人為數眾多。你最好親自前往,回來以後,我便將你立為太子。我不願意效法隋文帝去誅殺自己的兒子,屆時就把李建成封為蜀王。蜀中兵力薄弱,如果以後他能夠事奉你,你應該保全他的性命;如果他不肯事奉你,你要捉拿他也容易一些啊。”
上以仁智宮在山中,恐盜兵猝發,夜,帥宿衛南出山外,行數十里,東宮官屬繼至,皆令三十人為隊,分兵圍守之。明日,復還仁智宮。
仁智宮建造在山中,高祖擔心盜兵突然發難,便連夜率領擔任警衛的軍隊從南面開出山來。走了數十里地的時候,太子東宮所屬的官員相繼到來,高祖讓大家一概以三十人為一隊,分派軍隊包圍、看守著他們。第二天,高祖才又返回仁智宮。
世民既行,元吉與妃嬪更迭為建成請,封德彝復為之營解於外,上意遂變,復遣建成還京師居守。惟責以兄弟不睦,歸罪於太子中允王、左衛率韋挺、天策兵曹參軍杜淹,並流於州。挺,沖之子也。初,洛陽既平,杜淹久不得調,欲求事建成。房玄齡以淹多狡數,恐其教導建成,益為世民不利,乃言於世民,引入天策府。
李世民出發以後,李元吉與嬪妃輪番替李建成講情,封德彝又在外朝設法解救李建成。於是,高祖改變了原意,又讓李建成回去駐守京城。高祖只以兄弟關係不睦責備他,將罪責推給了太子中允王、左衛率韋挺和天策兵曹參軍杜淹,將他們一併流放到了州。韋挺是韋沖的兒子。當初,洛陽平定以後,杜淹長時間沒有得到升遷,打算謀求事奉李建成。房玄齡認為杜淹狡詐的招數很多,擔心他會教唆引導李建成,越發對李世民不利,便向李世民進言,將杜淹推薦到天策府任職。
[5]突厥寇代州之武周城,州兵擊破之。
[5]突厥侵犯代州的武周城,代州兵馬打敗了他們。
[6]秋,七月,己巳,苑群璋以突厥寇朔州,總管秦武通擊卻之。
[6]秋季,七月,己巳(初一),苑君璋帶領突厥兵馬侵犯朔州,總管秦武通擊退了他們。
[7]楊文襲陷寧州,驅掠吏民出據百家堡。秦王世民軍至寧州,其黨皆潰。癸酉,文乾為其麾下所殺,傳首京師。獲宇文穎,誅之。
[7]楊文掩襲並攻陷寧州,驅趕劫掠官吏與百姓出城,占據了百家堡。秦王李世民的軍隊來到寧州以後,楊文的黨羽便全部潰散。癸酉(初五),楊文被自己的部下殺死,他的頭顱被傳送到京城。李世民捉獲了宇文穎,將他殺掉。
[8]丁丑,梁師都行台白伏願來降。
[8]丁丑(初九),梁師都的行台白伏願前來投降。
[9]戊寅,突厥寇原州;遣寧州刺史鹿大師救之,又遣楊師道趨大木根山。庚辰,突厥寇隴州;遣護軍尉遲敬德擊之。
[9]戊寅(初十),突厥侵犯原州,高祖派遣寧州刺史鹿大師前去援救,又派遣楊師道奔赴大木根山。庚辰,(十二日),突厥侵犯隴州,高祖派遣護軍尉遲敬德進擊突厥。
[10]吐谷渾寇岷州。辛巳,吐谷渾、党項寇松州。
[10]吐谷渾侵犯岷州。辛巳(十三日),吐谷渾與党項侵犯松州。
[11]癸未,突厥寇陰盤。
[11]癸未(十五日),突厥侵犯陰盤。
[12]甲申,扶州刺史蔣善合擊吐谷渾於松州赤磨鎮,破之。
[12]甲申(十六日),扶州刺史蔣善合在松州赤磨鎮進擊吐谷渾,並打敗了他們。
[13]己丑,突厥吐利設與苑君璋寇并州。
[13]己丑(二十一日),突厥吐利設與苑君璋侵犯并州。
[14]甲午,車駕還京師。
[14]甲午(疑誤),高祖返回京城。
[15]或說上曰:“突厥所以屢寇關中者,以子女玉帛皆在長安故也。若焚長安而不都,則胡寇自息矣。”上以為然,遣中書侍郎宇文士及逾南山至樊、鄧,行可居之地,將徙都之。太子建成、齊王元吉、裴寂皆贊成其策,蕭等雖知其不可而不敢諫。秦王世民諫曰:“戎狄為患,自古有之。陛下以聖武龍興,光宅中夏,精兵百萬,所征無敵,奈何以胡寇擾邊,遽遷都以避之,貽四海之羞,為百世之笑乎!彼霍去病漢廷一將,猶志滅匈奴;況臣忝備藩維,願假數年之期,請系頡利不頸,致之闕下。若其不效,遷都未晚。”上曰:“善。”建成曰:“昔樊噲欲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秦王之言得無似之!”世民曰:“形勢各異,用兵不同,樊噲小豎,何足道乎!不出十年,必定漠北,非虛言也!”上乃止。建成與妃嬪因共譖世民曰:“突厥雖屢為邊患,得賂即退。秦王外托禦寇之名,內欲總兵權,成其篡奪之謀耳!”
[15]有人勸高祖說:“突厥之所以屢次侵犯關中地區,是由於我們的人口與財富都集中在長安的緣故。如果燒毀長安,不在這裡定都,那么胡人的侵犯便會自然平息下來了。”高祖認為所言有理,便派遣中書侍郎宇文士及越過終南山,來到樊州、鄧州一帶,巡視可以居留的地方,準備將都城遷徙到那裡去。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和裴寂都贊成這一策略,蕭等人雖然知道不應當如此,但沒有諫阻的膽量。秦王李世民勸諫說:“戎狄造成禍患,從古時候起,就時有發生。陛下憑著自己的聖明英武,創建新的王朝,統轄著中國的領土,擁有上百萬的精銳兵馬,所向無敵,怎么能夠因有胡人攪擾邊境,便連忙遷徙都城來躲避他們,給舉國臣民留下羞辱,讓後世來譏笑陛下呢?那霍去病不過是漢朝的一員將領,尚且決心消滅匈奴,何況我還愧居藩王之位呢!希望陛下給我幾年時間,請讓我把繩索套在頡利的脖子上,將他送到宮闕之下。如果不能獲得成功,那時再遷徙都城,也為時不晚。”高祖說:“講得好。”李建成說:“當年樊噲打算率領十萬兵馬在匈奴人中間縱橫馳騁,秦王的話該不會是與樊噲相似的吧!”李世民說:“面對的情況各有區別,採取軍事行動的方法也不相同。樊噲那小子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呢!不會超過十年時間,我肯定能夠將沙漠以北地區平定下來,這可並不是憑空妄言的啊!”於是,高祖不再遷徙都城。李建成與嬪妃因而共同誣陷李世民說:“雖然突厥屢次造成邊疆上的禍患,但是只要他們得到財物就會撤退。秦王表面上假託抵禦突厥的名義,實際上是打算總攬兵權,成就他篡奪帝位的陰謀罷了!”
上校獵城南,太子、秦、齊王皆從,上命三子馳射角勝。建成有胡馬,肥壯而喜蹶,以授世民曰:“此馬甚駿,能超數丈澗,弟善騎,試乘之。”世民乘以逐鹿,馬蹶,世民躍立於數步之外,馬起,復乘之,如是者三,顧謂宇文士及曰:“彼欲以此見殺,死生有命,庸何傷乎!”建成聞之,因令妃嬪譖之於上曰:“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為天下主,豈有浪死!”上大怒,先召建成、元吉,然後召世民入,責之曰:“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汝求之一何急邪!”世民免冠頓首,請下法司案驗。上怒不解,會有司奏突厥入寇,上乃改容勞勉世民,命之冠帶,與謀突厥。閏月,己未,詔世民、元吉將兵出豳州以御突厥,上餞之於蘭池。上每有寇盜,輒命世民討之,事平之後,猜嫌益甚。
高祖在京城南面設場圍獵,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和齊王李元吉都隨同前往,高祖讓這三個兒子騎馬射獵,角逐勝負。李建成有一匹胡馬,膘肥體壯,但是喜歡尥蹶子,李建成將這匹胡馬交給李世民說:“這匹馬跑得很快,能夠越過幾丈寬的澗水。弟弟善於騎馬,騎上它試一試吧。”李世民騎著這匹胡馬追逐野鹿,胡馬忽然尥起後蹶,李世民躍身而起,跳到數步以外立定,胡馬站起來以後,李世民便再次騎到這匹馬上,這樣連續發生了三次。李世民回過頭來看著宇文士及說:“他打算藉助這匹胡馬殺害我,但是生死是命運主宰著的,難道他能夠傷害我什麼嗎?”李建成聽到此言,於是讓嬪妃向高祖誣陷李世民說:“秦王自稱:上天授命於我,正要讓我去當天下的共主哩,怎么會白白死去呢!”高祖非常生氣,先將李建成和李元吉二人叫來,然後又把李世民叫來,責備他說:“誰是天子,自然會有上天授命於他,不是人的智力所能夠謀求的。你謀求帝位怎么這般急切呢!”李世民摘去王冠,伏地叩頭,請求將自己交付執法部門查訊證實,高祖仍然怒氣不息。適逢有關部門奏稱突厥前來侵擾,高祖這才改變了生氣的臉色,轉而勸勉李世民,讓他戴上王冠,系好腰帶,與他商議對付突厥的辦法。閏七月,己未(二十一日),高祖頒詔命令李世民與李元吉率領兵馬由豳州進發,前去抵禦突厥,在蘭池為他們餞行。每當發生敵情,高祖總是命令李世民前去討伐敵人,但在戰事平息以後,高祖對李世民的猜疑卻越發嚴重了。
[16]初,隋末京兆韋仁壽為蜀郡司法書佐,所論囚至市,猶西向為仁壽禮佛然後死。唐興,弘達帥西南夷內附。朝廷遣使撫之,類皆貪縱,遠民患之,有叛者。仁壽時為州都督長史,上聞其名,命檢校南寧州都督,寄治越,使之歲一至其地慰撫之。仁壽性寬厚,有識度,既受命,將兵五百人至西洱河,周曆數千里,蠻、夷豪帥皆望風歸附,來見仁壽。仁壽承制置七州、十五縣,各以其豪帥為刺史、縣令,法令清肅,蠻、夷悅服。將還,豪帥皆曰:“天子遣公都督南寧,何為遽去?”仁壽以城池未立為辭。蠻、夷即相帥為仁壽築城,立廨舍,旬日而就。仁壽乃曰:“吾受詔但令巡撫,不敢擅留。”蠻、夷號泣送之,因各遣子弟入貢。壬戌,仁壽還朝,上大悅,命仁壽徙鎮南寧,以兵戍之。
[16]當初,隋朝末年京兆人韋仁壽擔任蜀郡的司法參軍,經他定罪處死的囚犯在綁赴鬧市行刑的時候,還要面向西方替韋仁壽拜佛求福以後,才肯受死。唐朝興起以後,弘達率領西南地區的夷人歸附朝廷。朝廷派出的安撫西南夷人的使者,大都貪婪無度,邊地的百姓將使者視為禍患,還發生了叛離朝廷的事件。當時,韋仁壽擔任州都督長史,高祖得知他的名聲以後,便任命他為檢校南寧州都督,將官署所在地暫設在越,讓他每年一次,前往南寧州撫慰當地的夷人。韋仁壽性情寬和仁厚,既有見識,又有度量。他接受任命以後,帶領士兵五百人來到西洱河,走遍轄境內的數千里地,當地蠻人、夷人豪強的首領紛紛向望風采,表示歸附,前來會見韋仁壽。韋仁壽遵照制命在當地設定了七個州,下轄十五個縣,分別任命當地豪強的首領為刺史和縣令。他實行的法令清明整肅,蠻人與夷人都心悅誠服。韋仁壽準備返回越時,豪強的首領們都說:“天子派遣您擔任南寧州的都督,您為什麼忙著離去?”韋仁壽托稱南寧州並沒有修築城池。蠻人、夷人當即聚合起來,為韋仁壽修築南寧州城,建造韋仁壽的官署與住處,只用了十天時間,便竣工了。韋仁壽這才說:“根據我所接受的詔命,只讓我前來巡視撫慰,所以我不敢擅自留在這裡。”蠻人、夷人哭泣著為他送行,於是分別派遣子弟入朝進貢。壬戌(二十四日),韋仁壽回到朝廷,高祖非常高興,便命令韋仁壽遷移到南寧州坐鎮,並帶兵戌守南寧州城。
[17]苑君璋引突厥寇朔州。
[17]苑君璋引領突厥侵犯朔州。
[18]八月,戊辰,突厥寇原州。
[18]八月,戊辰(初一),突厥侵犯原州。
[19]己巳,吐谷渾寇鄯州。
[19]己巳(初二),吐谷渾侵犯鄯州。
[20]壬申,突厥寇忻州,丙子,寇并州;京師戒嚴。戊寅,寇綏州,刺史劉大俱擊卻之。
[20]壬申(初五),突厥侵犯忻州。丙子(初九),突厥侵犯并州,京城嚴密防備。戊寅(十一日),突厥侵犯綏州,綏州刺史劉大俱將突厥擊退。
是時,頡利、突利二可汗舉國入寇,連營南上,秦王世民引兵拒之。會關中久雨,糧運阻絕,士卒疲於征役,器械頓弊,朝廷及軍中鹹以為憂。世民與虜遇於豳州,勒兵將戰。己卯,可汗帥萬餘騎奄至城西,陳於五隴阪,將士震恐。世民謂元吉曰:“今虜騎憑陵,不可示之以怯,當與之一戰,汝能與我俱乎?”元吉懼曰:“虜形勢如此,奈何輕出,萬一失利,悔可及乎!”世民曰:“汝不敢出,吾當獨往,汝留此觀之。”世民乃帥騎馳詣虜陳,告之曰:“國家與可汗和親,何為負約,深入我地!我秦王也,可汗能斗,獨出與我斗;若以眾來,我直以此百騎相當耳。”頡利不之測,笑而不應。世民又前,遣騎告突利曰:“爾往與我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無香火之情也!”突利亦不應。世民又前,將渡溝水,頡利見世民輕出,又聞香火之言,疑突利與世民有謀,乃遣止世民曰:“王不須渡,我無他意,更欲與王申固盟約耳。”乃引兵稍卻。是後霖雨益甚,世民謂諸將曰:“虜所恃者弓矢耳,今積雨彌時,筋膠俱解,弓不可用,彼如飛鳥之折翼;吾屋居火食,刀槊犀利,以逸制勞,此而不乘,將復何待!”乃潛師夜出,冒雨而進,突厥大驚。世民又遣說突利以利害,突利悅,聽命。頡利慾戰,突利不可,乃遣突利與其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來見世民,請和親,世民許之。思摩,頡利之從叔也。突利因自托於世民,請結為兄弟;世民亦以恩意撫之,與盟而去。
這時候,頡利、突利兩可汗率領全國兵馬前來侵犯,兵營相互連線著向南進軍,秦王李世民帶領兵馬抵禦敵兵。適逢關中地區多日降雨不止,糧食運輸被隔斷,將士們因行軍跋涉而疲憊不堪,軍用器械鈍損破敗,朝廷百官與軍中將領都為此擔憂。李世民在豳州與突厥遭遇,準備率領兵馬接戰。己卯(十二日),突厥可汗率領騎兵一萬多人突然來到豳州城的西面,在五隴阪布成陣勢,唐軍將士驚恐不安。李世民對李元吉說:“現在突厥進逼我軍,我軍不能夠向他們顯示出畏縮不前的樣子來,應當與他們大戰一場,你能夠與我一同前去迎敵嗎?”李元吉害怕地說:“突厥軍隊的陣勢這樣盛大,怎么能夠輕易出擊呢?萬一交戰失利,後悔還來得及嗎!”李世民說:“既然你不敢前去,我就獨自前往,你留在這裡看我的吧。”於是,李世民便率領騎兵疾馳到突厥的軍陣前面,告訴他們說:“我國與可汗議和,結為姻親,為什麼違背盟約,深入到我國的領土中來!我就是秦王,如果可汗能夠比武,就獨自出來與我比武;倘若可汗讓大家一齊上,我就只有用這一百名騎兵來抵擋了。”頡利摸不清李世民的底細,只是笑了一笑,並不回答。李世民又向前推進,派遣騎兵告訴突利說:“以往你與我訂有盟約,約定在發生急難的時候互相援救。現在你卻率領兵馬攻打我,怎么連一點盟誓的情份都不講呢!”突利也沒有回答。李世民再次向前推進,準備渡過一條河溝,頡利看到李世民輕易出戰,又聽到他關於訂盟立誓的話,懷疑突利與李世民另有計謀,便派人阻止李世民說:“秦王不必渡過河溝,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打算與秦王重申並加強原有的盟約罷了。”於是,頡利率領兵馬略微後退。此後,連綿大雨愈發落個不停,李世民對各位將領說:“突厥所仗恃著的是弓箭,現在雨水經久不息,筋弦鬆弛,膠性失粘,弓就不能夠使用了,這使他們像飛鳥折斷了翅膀一樣。我們居住在房屋裡,吃熟食,兵器銳利,可以養精蓄銳,相機制服疲乏的敵軍。假如對這一時機都不加利用,還準備等待什麼樣的時機呢!”於是,李世民在夜間暗中出兵,冒雨前進,突厥大為震驚。李世民又派人向突利陳述利弊得失,突利很高興,願意服從命令。頡利打算出戰,突利不同意,頡利這才派遣突利和他的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前來會見李世民,請求通和修好,李世民答應了他們。阿史那思摩是頡利的堂叔。突利於是主動依託李世民,請求與李世民結拜成兄弟。李世民也以恩情安撫他,與他立下盟約,突利這才離去。
庚寅,岐州刺史柴紹破突厥於杜陽穀。
庚寅(二十三日),岐州刺史柴紹在杜陽穀打敗突厥。
壬申,突厥阿史那思摩入見,上引升御榻,慰勞之。思摩貌類胡,不類突厥,故處羅疑其非阿史那種,歷處羅、頡利世,常為夾畢特勒,終不得典兵為設。既入朝,賜爵和順王。
壬申(五日),突厥阿史那思摩入京朝見,高祖招他到御榻前面,好言安慰他。阿史那思摩的相貌很像胡人,而不像突厥人,所以處羅可汗懷疑他不是出於阿史那種族。阿史那思摩歷經處羅可汗和頡利可汗兩代,經常擔任夾畢特勒,終竟沒有能夠掌管軍事,設立牙帳。阿史那思摩入京朝見以後,高祖賜給他和順王的爵位。
丁酉,遣左僕射裴寂使於突厥。
丁酉(三十日),高祖派遣左僕射裴寂出使突厥。
[21]九月,癸卯,日南人姜子路反,交州都督王志遠擊破之。
[21]九月,癸卯(初六),日南人姜子路反叛朝廷,交州都督王志遠將他打敗。
[22]癸卯,突厥寇綏州,都督劉大俱擊破之,獲特勒三人。
[22]癸卯(初六),突厥侵犯綏州,綏州都督劉大俱打敗了他們,捉獲了三名特勒。
冬,十月,己巳,突厥寇甘州。
冬季,十月,己巳(初三),突厥侵犯甘州。
[23]辛未,上校獵於之南山;癸酉,幸終南。
[23]辛未(初五),高祖在縣境內的終南山下設場圍獵。癸酉(初七),高祖前往終南山。
[24]吐谷渾及羌人寇疊州,陷合川。
[24]吐谷渾與羌人侵犯疊州,攻陷合川。
[25]丙子,上幸樓觀,謁老子祠;癸未,以太牢祭隋文帝陵;十一月,丁卯,上幸龍躍宮;庚午,還宮。
[25]丙子(初十),高祖前往樓觀,拜謁老子祠。癸未(十七日),用牛、羊、豕三牲祭祀隋文帝的陵墓。十一月,丁卯(疑誤),前往龍躍宮。庚午(疑誤),高祖回宮。
[26]太子詹事裴矩權檢校侍中。
[26]太子詹事裴矩代理檢校侍中。
八年(乙酉、625)
八年(乙酉,公元625年)
[1]春,正月,丙辰,以壽州都督張鎮周為舒州都督。鎮周以舒州本其鄉里,到州,就故宅多市酒肴,召親戚故人,與之酣宴,散發箕踞,如為布衣時,凡十日。既而分贈金帛,泣,與之別,曰:“今日張鎮周猶得與故人歡飲,明日之後,則舒州都督治百姓耳,君民禮隔,不得復為交遊。”自是親戚礦人犯法,一無所縱,境內肅然。
[1]春季,正月,丙辰(二十一日),高祖任命壽州都督張鎮周為舒州都督。張鎮周因舒州本是自己的家鄉,所以在來到舒州以後,便回到往日的住宅中,買來許多酒菜,叫來親戚朋友,與他們盡情宴飲。張鎮周解開頭髮,箕踞而坐,就像他身為平民的時候一樣,總共這樣度過了十天。接著,張鎮周將金銀布帛分別贈送給親戚朋友,哭泣著向他們告別說:“今天我張鎮周還能夠與往日的朋友們歡樂地飲酒,明天以後,我就是治理百姓的舒州都督了,官府與百姓之間的禮法上下懸隔,我就不能夠再與大家交往了。”從這以後,如果親戚朋友觸犯法令,他全不肯縱容。於是,轄境之內,風氣整肅。
[2]丁巳,遣右武衛將軍段德操徇夏州地。
[2]丁巳(二十二日),高祖派遣右武衛將軍段德操奪取夏州地區。
[3]吐谷渾寇疊州。
[3]吐谷渾侵犯疊州。
[4]是月,突厥、吐谷渾各請互市,詔皆許之。先是,中國喪亂,民乏耕牛,至是資於戎狄,雜畜被野。
[4]本月,突厥與吐谷渾分別請求與唐建立貿易關係,高祖都下詔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在此之前,中原地區歷經喪亡禍亂,百姓缺少耕牛。至此,藉助與突厥吐谷渾開展邊疆貿易,中原的各種牲畜又遍布原野了。
[5]夏,四月,乙亥,党項寇渭州。
[5]夏季,四月,乙亥(十二日),党項侵犯渭州。
[6]甲申,上幸縣,校獵於甘谷,營太和宮於終南山;丙戌,還宮。
[6]甲申(二十一日),高祖前往縣,在甘谷設場圍獵,於終南山建設太和宮。丙戌(二十三日),高祖回宮。
[7]西突厥統葉護可汗遣使請婚,上謂裴矩曰:“西突厥道遠,緩急不能相助,今求婚,何如?”對曰:“今北狄方強,為國家今日計,且當遠交而近攻,臣謂宜許其婚以威頡利;俟數年之後,中國完實,足抗北夷,然後徐思其宜。”上從之。遣高平王道立至其國,統葉護大喜。道立,上之從子也。
[7]西突厥的統葉護可汗派遣使者請求通婚,高祖對裴矩說:“西突厥與我們相距甚為遙遠,一旦發生危急,無法前來援助。現在西突厥請求通婚,應當怎樣對待?”裴矩回答說:“現在北狄正在強盛,為國家當前的利益著想,應當姑且交好遠邦,攻伐近國,我認為應當答應與西突厥通婚,以便威懾頡利。待到數年以後,中原地區完好殷實,足以抵禦北狄族的時候,然後再從容不迫地考慮適宜的對策。”高祖聽從了他的建議,派遣高平王李道立前往西突厥國,統葉護非常高興。李道立是高祖的侄子。
[8]初,上以天下大定,罷十二軍。既而突厥為寇不已,辛亥,復置十二軍,以太常卿竇誕等為將軍,簡練士馬,議大舉擊突厥。
[8]當初,高祖認為天下完全平定了,便罷除了十二軍的建制。不久,由於突厥不停地前來侵犯,辛亥(疑誤),又重新設定十二軍,任命太常卿竇誕等人為將軍,選擇操練兵馬,計議大規模地進擊突厥。
[9]甲寅,涼州胡睦伽陀引突厥襲都督府,入子城;長史劉君傑擊破之。
[9]甲寅(疑誤),涼州胡人睦伽陀帶領突厥襲擊涼州都督府,攻入小城,涼州長史劉君傑將他們擊敗。
[10]六月,甲子,上幸太和宮。
[10]六月,甲子(初二),高祖來到太和宮。
[11]丙子,遣燕郡王李藝屯華亭縣及彈箏峽,水部郎中姜行本斷石嶺道以備突厥。
[11]丙子(十四日),高祖派遣燕郡王李藝在華亭縣及彈箏峽駐兵,派遣水部郎中姜行本切斷石嶺的通路,以便防備突厥。
丙戌,頡利可汗寇靈州。丁亥,以右衛大將軍張瑾為行軍總管以御之,以中書侍郎溫彥博為長史。先是,上與突厥書用敵國禮,秋,七月,甲辰,上謂侍臣曰:“突厥貪婪無厭,朕將征之,自今勿復為書,皆用詔敕。”
丙戌(二十四日),頡利可汗侵犯靈州。丁亥(二十五日),高祖任命右衛大將軍張瑾為行軍總管,抵禦突厥,任命中書侍郎溫彥博為行軍長史。在此之前,高祖寫給突厥的國書,用的是地位相當的國家間的禮節。秋季,七月,甲辰(十二日),高祖對隨侍的官員說:“突厥貪得無厭,朕準備征討他們。從現在起,對他們不要再寫國書,一概採用詔書敕令。”
[12]丙午,車駕還宮。
[12]高祖的車駕返回宮中。
[13]己酉,突厥頡利可汗寇相州。
[13]己酉(十七日),突厥頡利可汗侵犯相州。
[14]睦伽陀攻武興。
[14]睦伽陀進攻武興。
[15]丙辰,代州都督藺與突厥戰於新城,不利;復命行軍總管張瑾屯石嶺,李高遷趨大谷以御之。丁巳,命秦王出屯蒲州以備突厥。
[15]丙辰(二十四日),代州都督藺在新城與突厥交戰失利。高祖又命令行軍總管張瑾在石嶺駐兵。命令李高遷奔赴大谷,抵禦突厥。丁巳(二十五日),高祖命令秦王李世民前往蒲州駐兵,以便防備突厥。
八月,壬戌,突厥逾石嶺,寇并州;癸亥,寇靈州;丁卯,寇潞、沁、韓三州。
八月,壬戌(初一),突厥越過石嶺,侵犯并州;癸亥(初二),侵犯靈州;丁卯(初六),侵犯潞、沁、韓三州。
[16]左武候大將軍安修仁擊睦伽陀於且渠川,破之。
[16]左武候大將軍安修仁在且渠川進擊睦伽陀,並將他打敗。
[17]詔安州大都督李靖出潞州道,行軍總管任屯太行,以御突厥。頡利可汗將兵十餘萬大掠朔州。壬申,并州道行軍總管張瑾與突厥戰於太谷,全軍皆沒,瑾脫身奔李靖。行軍長史溫彥博為虜所執,虜以彥博職在機近,問以國家兵糧虛實,彥博不對,虜遷之陰山。庚辰,突厥寇靈武。甲申,靈州都督任城王道宗擊破之。丙戌,突厥寇綏州。丁亥,頡利可汗遣使請和而退。
[17]高祖頒詔命令大都督李靖由潞州道出兵,命令行軍總管任在太行山駐兵,以便抵禦突厥。頡利可汗率領十多萬兵馬大規模地虜掠朔州。壬申(十一日),并州道行軍總管張瑾在太谷與突厥交戰,全軍覆沒,張瑾逃脫出來,投奔李靖。行軍長史溫彥博被突厥俘獲,突厥認為溫彥博的職務處於機密近要的地位,便向他詢問國家的兵力與糧儲情況,溫彥博不肯回答,突厥便將他流放到陰山。庚辰(十九日),突厥侵犯靈武。甲申(二十三日),靈州都督任城王李道宗將突厥擊敗。丙戌(二十五日),突厥侵犯綏州。丁亥(二十六日),頡利可汗派遣使者請求講和,於是便撤退了。
九月,癸巳,突厥沒賀咄設陷并州一縣,丙申,代州都督藺擊破之。
九月,癸巳(初二),突厥的沒賀咄設攻陷了并州的一個縣。丙申(初五),代州都督藺將突厥擊敗。
[18]癸卯,初令太府檢校諸州權量。
[18]癸卯(十二日),高祖初次命令太府檢查核實各州的度量衡器具。
[19]丙午,右領軍將軍王君廓破突厥於豳州,俘斬二千餘人。
[19]丙午(十五日),右領軍將軍王君廓在豳州打敗突厥,俘獲斬殺了兩千多人。
突厥寇藺州。
突厥侵犯藺州。
[20]冬,十月,壬申,吐谷渾寇疊州,遣扶州刺史蔣善合救之。
[20]冬季,十月,壬申(十一日),吐谷渾侵犯疊州,高祖派遣扶州刺史蔣善合援救疊州。
[21]戊寅,突厥寇鄯州,遣霍公柴紹救之。
[21]戊寅(十七日),突厥侵犯鄯州,高祖派遣霍公柴紹援救鄯州。
十一月,辛卯朔,上幸宜州。
十一月,辛卯朔(初一),高祖前往宜州。
[22]權檢校侍中裴矩罷判黃門侍郎。
[22]代理檢校侍中裴矩被罷免為判黃門侍郎。
[23]戊戌,突厥寇彭州。
[23]戊戌(初八),突厥侵犯彭州。
[24]庚子,以天策司馬宇文士及權檢校侍中。
[24]庚子(初十),高祖任命天策司馬宇文士及為代理檢校侍中。
[25]辛丑,徙蜀王元軌為吳王,漢王元慶為陳王。
[25]辛丑(十一日),高祖將蜀王李元軌改封為吳王,將漢王李元慶改封為陳王。
[26]癸卯,加秦王世民中書令,齊王元吉侍中。
[26]癸卯(十三日),高祖加封秦王李世民為中書令,加封齊王李元吉為侍中。
[27]丙午,吐谷渾寇岷州。
[27]丙午(十六日),吐谷渾侵犯岷州。
[28]戊申,眉州山獠反。
[28]戊申(十六日),眉州山獠反叛朝廷。
[29]十二月,辛酉,上還至京師。
[29]十二月,辛酉(初一),高祖回到京城。
[30]庚辰,上校獵於鳴犢泉;辛巳,還宮。
[30]庚辰(二十日),高祖在鳴犢泉設場圍獵。辛巳(二十一日),高祖回宮。
[31]以襄邑王神符檢校揚州大都督。始自丹楊徙州府及居民於江北。
[31]高祖任命襄邑王李神符為檢校揚州大都督。開始將州府及居民從丹楊遷移到長江北岸。
九年(丙戌、626)
九年(丙戌,公元626年)
[1]春,正月,己亥,詔太常少卿祖孝孫等更定雅樂。
[1]春季,正月,己亥(初十),高祖頒詔,命令太常少卿祖孝孫等人重新制定雅樂。
[2]甲寅,以左僕射裴寂為司空,日遣員外郎一人更直其第。
[2]甲寅(二十五日),高祖任命左僕射裴寂為司空,每天派遣一名員外郎輪番到他的宅第中值班。
[3]二月,庚申,以齊王元吉為司徒。
[3]二月,庚申(初一),高祖任命齊王李元吉為司徒。
[4]丙子,初令州縣祀社稷,又令士民里相從立社。各申祈報,用洽鄉黨之歡。戊寅,上祀社稷。
[4]丙子(十七日),高祖初次讓州縣祭祀土地五穀之神,還讓百姓以鄉里為單位,設立土地神廟,分別舉行春祈豐年、秋報神功的祭祀活動,用以協調鄉里百姓的樂趣。戊寅(十九日),高祖祭祀土地五穀之神。
[5]丁亥,突厥寇原州,遣折威將軍楊毛擊之。
[5]丁亥(二十八日)突厥侵犯原州,高祖派遣折威將軍楊毛進擊突厥。
[6]三月,庚寅,上幸昆明池;壬辰,還宮。
[6]三月,庚寅(初二),高祖來到昆明池。壬辰,高祖回宮。
[7]癸巳,吐谷渾、党項寇岷州。
[7]癸巳(初五),吐谷渾與党項侵犯岷州。
[8]戊戌,益州道行台尚書郭行方擊眉州叛獠,破之。
[8]戊戌(初十),益州道行台尚書郭行方進擊眉州反叛朝廷的獠人,並且打敗了他們。
[9]壬寅,梁師都寇邊,陷靜難鎮。
[9]壬寅(十四日),梁師都侵犯邊疆地區,攻陷了靜難鎮。
[10]丙午,上幸周氏陂。
[10]丙午(二十八日),高祖來到周氏陂。
[11]辛亥,突厥寇靈州。
[11]辛亥(二十三日),突厥侵犯靈州。
[12]乙卯,車駕還宮。
[12]乙卯(二十七日),高祖的車駕返回宮中。
[13]癸丑,南海公歐陽胤奉使在突厥,帥其徒五十人謀掩襲可汗牙帳;事泄,突厥囚之。
[13]癸丑(二十五日),南海公歐陽胤奉命出使,正在突厥,他率領屬下五十人謀劃突然襲擊可汗的牙帳,結果事情泄露,突厥將他囚禁起來。
[14]丁巳,突厥寇涼州,都督長樂王幼良擊走之。
[14]丁巳(二十九日),突厥侵犯涼州,涼州都督長樂王李幼良反擊並趕走了他們。
[15]戊午,郭行方擊叛獠於洪、雅二州,大破之,俘男女五千口。
[15]戊午(三十日),郭行方在洪州與雅州兩地進擊反叛朝廷的獠人,並大敗獠人,俘獲了獠人男女五千口。
[16]夏,四月,丁卯,突厥寇朔州;庚午,寇原州;癸酉,寇涇州。戊寅,安州大都督李靖與突厥頡利可汁戰於靈州之硤石,自旦至申,突厥乃退。
[16]夏季,四月,丁卯(初九),突厥侵犯朔州。庚午(十二日),突厥侵犯原州。癸酉(十五日),突厥侵犯涇州。戊寅(二十日),安州大都督李靖與突厥頡利可汗在靈州的硤口交戰,從早晨起,直打到申時,突厥才回軍撤退。
[17]太史令傅奕上疏請除佛法曰:“佛在西域,言妖路遠,漢譯胡書,恣其假託。使不忠不孝削髮而揖君親,游手遊食易服以逃租賦。偽啟三途,謬張六道,恐愚夫,詐欺庸品。乃追懺既往之罪,虛規將來之福;布施萬錢,希萬倍之報,持齋一日,冀百日之糧。遂使愚迷,妄求功德,不憚科禁,輕犯憲章;有造為惡逆,身墜刑網,方乃獄中禮佛,規免其罪。且生死壽夭,由於自然,刑德威福,關之人主,貧富貴賤,功業所招,而愚僧矯詐,皆雲由佛。竊入主之權,擅造化之力,其為害政,良可悲矣!降自羲、農,至於有漢,皆無佛法,君明臣忠,祚長年久。漢明帝始立胡神,西域桑門自傳其法。西晉以上,國有嚴科,不許中國之人輒行髡髮之事。洎於苻、石,羌、胡亂華,主庸臣佞,政虐祚短,梁武、齊襄,足為明鏡。今天下僧尼,數盈十萬,翦刻繒彩,裝束泥人,競為厭魅,迷惑萬姓。請令匹配,即成十萬餘戶,產育男女,十年長養,一紀教訓,可以足兵。四海免蠶食之殃,百姓知威福所在,則妖惑之風自革,淳樸之化還興。竊見齊朝章仇子佗表言:‘僧尼徒眾,糜損國家,寺塔奢侈,虛費金帛。’為諸僧附會宰相,對朝讒毀,諸尼依託妃、主,潛行謗,子佗竟被囚系,刑於都市。周武平齊,制封其墓。臣雖不敏,竊慕其蹤。”
[17]太史令傅奕進上奏疏,請求廢除佛法說:“佛祖生在西域,言詞怪誕,遠離中國,所以漢朝譯佛經,任意假託。佛教讓不忠於君主、不孝敬父母的人落髮為僧,於是對君主與父母僅僅拱手行禮;使懶散遊蕩、不務正業的人改穿僧裝,因而就可以逃脫租稅負擔。佛教虛假地開啟了地獄、餓鬼、畜牲三惡道的教義,又錯誤地加入人、天、阿修羅,擴充為六道輪迴之說,以此恫嚇愚昧無知的男子,欺騙平庸鄙陋的人們。於是佛教讓人們追悔已往的罪過,憑空規劃未來的福緣;讓人們布施一萬錢,便希望得到一萬倍的回報;讓人們持守齋戒一天,便企圖得到一百天的口糧。這就使愚蠢迷惘的人們虛誕地追求功德之舉,對科條禁令肆無忌憚,輕率地觸犯典章制度。有些人起初去做大惡大逆的事情,待到自已落入法網以後,這才在監牢中禮拜佛祖,圖謀免除自己的罪惡。況且,生存與死亡,長壽與短命由自然法則主宰,施行刑罰或恩德的權柄由君主掌握,貧窮與富有、高貴與卑賤由人們建立的功勞業績所招致。然而,愚蠢的僧人假託名義,進行詐欺,一概說成是由佛造成的。可見,佛教竊取君主的權威,獨攬自然創造化育的偉力,他們的作為損害朝政,這實在是令人可悲的了!自伏羲、神農以下,以至於漢朝,從來沒有佛法存在,但君主賢明,臣下忠誠,國運長遠,歷時經久。漢明帝在位時期開始設立佛像這一胡人的神明,西域的僧人自然就要傳播佛法。在西晉以前,國家設有嚴厲的法令條規,不允許中國百姓擅自去做剃髮為僧的事情。及至前秦苻氏、後趙石氏在位時期以來,羌人與胡人攪亂了中華的秩序,君主昏庸,臣下奸佞,朝政殘暴,國運短促,梁武帝、北齊文襄帝的下場,值得借鑑。現在,全國的僧人與尼姑的數量,超過了十萬人,他們剪裁文繒彩帛,裝飾打扮泥土製作的佛像,爭相以詛咒之術壓伏鬼魅,以此迷惑百姓。請讓僧人與尼姑各自婚配,就會成為十萬多戶人家。他們生男育女,經過十年的生長養育,十二年的教育訓導,可以使兵源充足。全國免除了資財逐漸遭受侵吞的禍殃,百姓懂得了權力掌握在誰的手中,妖言惑眾的風氣就會自然革除,淳厚質樸的習俗就會重新興起。我私下裡看到北齊朝章仇子佗的表章說:‘僧人與尼姑人數眾多,就會浪費損耗國家的資財;建造寺塔揮霍無度,就會白白耗費金銀布帛。’由於諸僧人依附宰相,在朝廷上公然惡言詆毀他,諸尼姑倚傍王妃與公主,偷偷地非議埋怨他,章仇子佗竟然被囚禁起來,結果在都城的鬧市中被殺害了。北周武帝平定北齊以後,頒布制書為他的墳墓培土。我自愧不才,私下裡還是仰慕他的行為的。”
上詔百官議其事,唯太僕卿張道源稱奕言合理。蕭曰:“佛,聖人也,而奕非之;非聖人者無法,當治其罪。”奕曰:“人之大倫,莫如君父。佛以世嫡而叛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蕭不生於空桑,乃遵無父之教。非孝者無親,之謂矣!”不能對,但合手曰:“地獄之設,正為是人!”
高祖下詔令百官計議這件事情,只有太僕卿張道源聲稱傅奕講得合乎道理。蕭說:“佛是聖人,傅奕卻要非難佛,非難聖人的人目無法紀,應當懲治他的罪過。”傅奕說:“人們的倫常大道,沒有比君主與父親更為重要的了。佛作為嫡長世子卻背叛了自己的父親,作為一個平民卻拒不執行天子的命令。蕭並不是從空桑中無父而生,卻遵從目無父親的宗教。非難孝道的人目無父母,說的就是蕭這樣的人。”蕭無言以對,只好兩手合十說:“設定地獄,正是為了此人!”
上亦惡沙門、道士苟避征徭,不守戒律,皆如奕言。又寺觀鄰接廛邸,混雜屠沽,辛巳,下詔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道士、女冠,其精勤練行者,遷居大寺觀,給其衣食,毋令闕乏。庸猥粗穢者,悉令罷道,勒還鄉里。京師留寺三所,觀二所,諸州各留一所,余皆罷之。
高祖也憎惡僧人和道士逃避賦稅和徭役,不遵守本教的戒律,完全像傅奕所講的那樣。再加上寺院、道觀與市肆民居相連,與屠戶酒店混雜在一起,辛巳(二十三日),高祖頒詔,命令有關部門淘汰全國的僧人、尼姑和男女道士,將那些專心勤奮修行的人,遷居到較大的寺院道觀中去,供給他們衣服與食品,不要使他們缺少什麼。對那些庸俗猥瑣、粗疏醜惡的人,勒令他們全部停止修行,強制他們返回家鄉。京城保留寺院三所、道觀兩所,各州分別保留寺院道觀各一所,其餘的寺院道觀一律罷除。
傅奕性謹密,既職在占候,杜絕交遊,所奏災異,悉焚其稿,人無知者。
傅奕生性謹慎細密,在擔任觀測天象的職務以後,斷絕了與朋友的交往。他奏報的自然災害與自然的反常現象,底稿全部焚毀,沒有人能夠知道。
[18]癸未,突厥寇西會州。
[18]癸未(二十五日),突厥侵犯西會州。
[19]五月,戊子,虔州胡成郎等殺長史,叛歸梁師都;都督劉追斬之。
[19]五月,戊子(初一),虔州胡人成郎等人殺死長史,背叛朝廷歸附梁師都,虔州都督劉追擊並斬殺了他們。
[20]壬辰,党項寇廓州。
[20]壬辰(初五),党項侵犯廓州。
[21]戊戌,突厥寇秦州。
[21]戊戌(十一日),突厥侵犯秦州。
[22]壬寅,越州人盧南反,殺刺史寧道明。
[22]壬寅(十五日),越州人盧南反叛朝廷,殺死越州刺史寧道明。
[23]丙午,吐谷渾、党項寇河州。
[23]丙午(十九日),吐谷渾與党項侵犯河州。
[24]突厥寇蘭州。
[24]突厥侵犯蘭州。
[25]丙辰,遣平道將軍柴紹將兵擊胡。
[25]丙辰(二十九日),高祖派遣平道將軍柴紹率領兵馬進擊胡人。
[26]六月,丁巳,太白經天。
[26]六月,丁巳(初一),金星白天出現在天空正南方的午位。
秦王世民既與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有隙,以洛陽形勝之地,恐一朝有變,欲出保之,乃以行台工部尚書溫大雅鎮洛陽,遣秦府車騎將軍滎陽張亮將左右王保等千餘人之洛陽,陰結納山東豪傑以俟變,多出金帛,恣其所用。元吉告亮謀不軌,下吏考驗;亮終無言,乃釋之,使還洛陽。
秦王李世民與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結下嫌隙以後,認為洛陽地勢優越便利,擔心一時發生變故,打算離京防守此地,所以就讓行台工部尚書溫大雅鎮守洛陽,派秦王府車騎將軍滎陽人張亮率領親信王保等一千多人前往洛陽,暗中結交山東的傑出人士,等待時勢的變化,拿出大量的金銀布帛,任憑他們使用。李元吉告發張亮圖謀不軌,張亮被交付法官考察驗證。張亮到底不發一言,朝廷便釋放了他,讓他返回洛陽。
建成夜召世民,飲酒而鴆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數升,淮安王神通扶之還西宮。上幸西宮,問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飲,自今無得復夜飲。”因謂世民曰:“首建大謀,削平海內,皆汝之功。吾欲立汝為嗣,汝固辭;且建成年長,為嗣日久,吾不忍奪也。觀汝兄弟似不相容,同處京邑,必有紛競,當遣汝還行台,居洛陽,自陝以東皆主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漢梁孝王故事。”世民涕泣,辭以不欲遠離膝下,上曰:“天下一家,東、西兩都,道路甚邇,吾思汝即往,毋煩悲也。”將行,建成、元吉相與謀曰:“秦王若至洛陽,有土地甲兵,不可複製;不如留之長安,則一匹夫耳,取之易矣。”乃密令數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志趣,恐不復來。”又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說上,上意遂移,事復中止。
李建成在夜間叫來李世民,與他飲酒,以經過鴆羽浸泡的毒酒毒害他。李世民突然心臟痛楚,吐了幾升血,淮安王李神通攙扶著他返回西宮。高祖來到西宮,詢問李世民的病情,命令李建成說:“秦王平素不善於飲酒,從今以後,你不能夠再與他夜間飲酒。”高祖因而對李世民說:“第一個提出反隋的謀略,消滅平定國內的敵人,這都是你的功勞。我打算將你立為 繼承人,你卻堅決推辭掉了。而且,建成年紀最大,作為繼承人,為時已久,我也不忍心削去他的權力啊。我看你們兄弟似乎難以相容,你們一起住在京城裡面,肯定要發生紛爭,我應當派你返回行台,讓你留居洛陽,陝州以東的廣大地區都由你主持。我還要讓你設定天子的旌旗,一如漢梁孝王開創的先例。”李世民哭泣著,以不願意遠離高祖膝下為理由,表示推辭。高祖說:“天下都是一家。東都和西都兩地,路程很近,只要我想念你,便可動身前去,你不用煩惱悲傷。”李世民準備出發的時候,李建成和李元吉一起商議說:“如果秦王到了洛陽,擁有土地與軍隊,便再也不能夠控制了。不如將他留在長安,這樣他就只是一個獨夫而已,捉取他也就容易了。”於是,他們暗中讓好幾個人以密封的奏章上奏皇帝,聲稱:“秦王身邊的人們得知秦王前往洛陽的訊息以後,無不歡喜雀躍。察看李世民的意向,恐怕他不會再回來了。”他們還指使高祖寵信的官員以秦王去留的得失利弊來勸說高祖,高祖便改變了主意,秦王前往洛陽的事情又半途擱置了。
建成、元吉與後宮日夜譖訴世民於上,上信之,將罪世民。陳叔達諫曰:“秦王有大功於天下,不可黜也。且性剛烈,若加挫抑,恐不勝憂憤,或有不測之疾,陛下悔之何及!”上乃止。元吉密請殺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狀未著,何以為辭?”元吉曰:“秦王初平東都,顧望不還,散錢帛以樹私恩,又違敕命,非反而何!但應速殺,何患無辭!”上不應。
李建成、李元吉與後宮的嬪妃日夜不停地向高祖誣陷李世民,高祖信以為真,便準備懲治李世民。陳叔達進諫說:“秦王為全國立下了巨大的功勞,是不能夠廢黜的。況且,他性情剛烈,倘若加以折辱貶斥,恐怕經受不住內心的憂傷憤郁,一旦染上難以測知的疾病,陛下後悔還來得及嗎!”於是,高祖沒有處罰李世民。李元吉暗中請求殺掉秦王李世民,高祖說:“他立下了平定天下的功勞,而他犯罪的事實並不顯著,用什麼作藉口呢?”李元吉說:“秦王剛剛平定東都洛陽的時候,觀望形勢,不肯返回,散發錢財布帛,以便樹立個人的恩德,又違背陛下的命令,不是造反,又是什麼!只應該趕緊將他殺掉,何必擔心找不到藉口!”高祖沒有回答他。
秦府僚屬皆憂懼不知所出。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齡謂比部郎中長孫無忌曰:“今嫌隙已成,一旦禍機竊發,豈惟府朝塗地,乃實社稷之憂;莫若勸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國。存亡之機,間不容髮,正在今日!”無忌曰:“吾懷此久矣,不敢發口;今吾子所言,正合吾心,謹當白之。”乃入言世民。世民召玄齡謀之,玄齡曰:“大王功蓋天地,當承大業;今日憂危,乃天贊也,願大王勿疑。”乃與府屬杜如晦共勸世民誅建成、元吉。
秦王府所屬的官員人人憂慮,個個恐懼,不知所措。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齡對比部郎中長孫無忌說:“現在仇怨已經造成,一旦禍患暗發,豈只是秦王府不可收拾,實際上便是國家的存亡都成問題。不如勸說秦王採取周公平定管叔與蔡叔的行動,以便安定皇室與國家。存亡的樞機,形勢的危急,就在今天!”長孫無忌說:“我有這一想法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只是不敢講出口來。現在你說的這一席話,正好符合我的心愿。請讓我為您稟告秦王。”於是,長孫無忌進去告訴了李世民。李世民傳召房玄齡計議此事,房玄齡說:“大王的功勞足以遮蓋天地,應當繼承皇帝的偉大勳業。現在大王心懷憂慮戒懼,正是上天在幫助大王啊。希望大王不要疑惑不定了。”於是,房玄齡與秦王府屬杜如晦共同勸說李世民誅殺李建成與李元吉。
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驍將,欲誘之使為己用,密以金銀器一車贈左二副護軍尉遲敬德,並以書招之曰:“願迂長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敬德辭曰:“敬德,蓬戶瓮牖之人,遭隋末亂離,久淪逆地,罪不容誅。秦王賜以更生之恩,今又策名藩邸,唯當殺身以為報;於殿下無功,不敢謬當重賜。若私交殿下,乃是貳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建成怒,遂與之絕。敬德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嶽,雖積金至斗,知公不移。相遺但受,何所嫌也!且得以知其陰計,豈非良策!不然,禍將及公。”既而元吉使壯士夜刺敬德,敬德知之,洞開重門,安臥不動,刺客屢至其庭,終不敢入。元吉乃譖敬德於上,下詔獄訊治,將殺之,世民固請,得免。又譖左一馬軍總管程知節,出為康州刺史。知節謂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盡矣,身何能久!知節以死不去,願早決計。”又以金帛誘右二護軍段志玄,志玄不從。建成謂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可憚者獨房玄齡、杜如晦耳。”皆譖之於上而逐之。
由於秦王府擁有許多驍勇的將領,李建成與李元吉打算引誘他們為己所用,便暗中將一車金銀器物贈送給左二副護軍尉遲敬德,並且寫就一封書信招引他說:“希望得到您的屈駕眷顧,以便加深我們之間的布衣之交。”尉遲敬德推辭說:“我是編蓬為戶、破瓮作窗人家的小民,遇到隋朝末年戰亂不息、百姓流亡的時局,長期淪落在抗拒朝廷的境地里,罪大惡極,死有餘辜。秦王賜給我再生的恩典,現在我又在秦王府註冊為官,只應當以死報答秦王。我沒有為殿下立過尺寸之功,不敢憑空接受殿下如此豐厚的賞賜。倘若我私自與殿下交往,就是對秦王懷有二心,就是因貪圖財利而忘掉忠義,殿下要這種人又有什麼用處呢!”李建成大怒,便與他斷絕了往來。尉遲敬德將此事告訴了李世民,李世民說:“您的心就像山嶽那樣堅實牢靠,即使他贈送給您的金子堆積得頂住了北斗星,我知道您的心還是不會動搖的。他贈給您什麼,您就接受什麼,這又有什麼值得猜疑的呢!況且,這樣做能夠了解他的陰謀,難道不是一個上好的計策嗎!否則,禍事就將降臨到您的頭上了。”不久,李元吉指使勇士在夜間刺殺尉遲敬德,尉遲敬德得知這一訊息以後,將層層門戶敞開,自己安然躺著不動,刺客屢次來到他的院子,終究沒敢進屋。於是,李元吉向高祖誣陷尉遲敬德,敬德被關進奉詔命特設的監獄裡審問處治,準備將他殺掉,由於李世民再三請求保全他的生命,這才得以不死。李元吉又誣陷左一馬軍總管程知節,高祖將他外放為康州刺史。程知節對李世民說:“大王的輔佐之臣快走光了,大王自身又怎么能夠長久呢!我誓死不離開京城,希望大王及早將計策決定下來。”李元吉又用金銀布帛引誘右二護軍段志玄,段志玄不肯從命。李建成對李元吉說:“在秦王府有智謀才略的人物中,值得畏懼的是房玄齡和杜如晦。”李建成與李元吉又向高祖誣陷他們二人,使他們遭到斥逐。
世民腹心唯長孫無忌尚在府中,與其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右候車騎將軍三水侯君集及尉遲敬德等,日夜勸世民誅建成、元吉。世民猶豫未決,問於靈州大都督李靖,靖辭;問於行軍總管李世,世辭;世民由是重二人。
李世民的親信只剩下長孫無忌還留在秦王府中,他與他的舅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右候車騎將軍三水人侯君集以及尉遲敬德等人,日以繼夜地勸說李世民誅討李建成和李元吉,李世民猶豫不決。李世民向靈州大都督李靖問計,李靖推辭了;又向行軍總管李世問計,李世也推辭了。從此,李世民便器重他們二人了。
會突厥郁射設將數萬騎屯河南,入塞,圍烏城,建成薦元吉代世民督諸軍北征,上從之,命元吉督右武衛大將軍李藝、天紀將軍張瑾等救烏城。元吉請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玄及秦府右三統軍秦叔寶等與之偕行,簡閱秦王帳下精銳之士以益元吉軍。率更丞王密告世民曰:“太子語齊王:‘今汝得秦王驍將精兵,擁數萬之眾,吾與秦王餞汝於昆明池,使壯士拉殺之於幕下,奏雲暴卒,主上宜無不信。吾當使人進說,令授吾國事。敬德等既入汝手,宜悉坑之,孰敢不服!’”世民以言告長孫無忌等,無忌等勸世民先事圖之。世民嘆曰:“骨肉相殘,古今大惡。吾誠知禍在朝夕,欲俟其發,然後以義討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誰不愛其死!今眾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禍機垂髮,而王猶晏然不以為憂,大王縱自輕,如宗廟社稷何!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將竄身草澤,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無忌曰:“不從敬德之言,事今敗矣。敬德等必不為王有,無忌亦當相隨而去,不能復事大王矣!”世民曰:“吾所言亦未可全棄,公更圖之。”敬德曰:“王今處事有疑,非智也;臨難不決,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養勇士八百餘人,在外者今已入宮,擐甲執兵,事勢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適逢突厥郁射設帶領數萬騎兵駐紮在黃河以南,進入邊塞,包圍烏城,李建成便推薦李元吉代替李世民督率各軍北征突厥。高祖聽從了他的建議,命令李元吉督率右武衛大將軍李藝、天紀將軍張瑾等人前去援救烏城。李元吉請求讓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玄以及秦王府右三統軍秦叔寶等人與自己一同前往,檢閱並挑選秦王軍中精悍勇銳的將士,來增強李元吉的軍隊。率更丞王秘密稟告李世民說:“太子對齊王說:‘現在,你已經得到秦王驍勇的將領和精悍的士兵,擁有數萬人馬了。我與秦王在昆明池為你餞行,讓勇士就在帳幕里摧折秦王的身體,將他殺死,上奏時就說他暴病身亡,皇上該不會不相信。我自當讓人進言申說,使皇上將國家事務交給我。尉遲敬德等人被你掌握以後,應該將他們悉數活埋,有誰敢不服呢!’”李世民將王的話告訴了長孫無忌等人,長孫無忌等人勸說李世民在事發以前設法對付他們。李世民嘆息著說:“骨肉相互殘殺,是古往今來的大醜事。我誠然知道禍事即將來臨,但我打算在禍事發動以後,再仗義討伐他們,這不也是可以的嗎!”尉遲敬德說:“作為人們的常情,有誰能夠捨得死去!現在大家誓死擁戴大王,這是上天所授。禍患的機括就要發動,大王卻仍舊態度安然,不為此事擔憂。即使大王把自己看得很輕,又怎么對得起宗廟社稷呢!如果大王不肯採用我的主張,我就準備逃身荒野了。我是不能夠留在大王身邊,拱手任人宰割的!”長孫無忌說:“如果大王不肯聽從尉遲敬德的主張,事情現在便沒有指望了。尉遲敬德等人肯定不會再追隨大王,我也應當跟著他們離開大王,不能夠再事奉大王了!”李世民說:“我講的意見也不能夠完全捨棄,您再計議一下吧。”尉遲敬德說:“如今大王處理事情猶豫不定,這是不明智的;面臨危難,不能決斷,這是不果敢的。況且,大王平時畜養的八百多名勇士,凡是在外面的,現在已經進入宮中,他們穿好衣甲,握著兵器,起事的形勢已經形成,大王怎么能夠制止得住呢!”
世民訪之府僚,皆曰:“齊王凶戾,終不肯事其兄。比聞護軍薛實嘗謂齊王曰:‘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終主唐祀’齊王喜曰:‘但除秦王,取東宮如反掌耳。’彼與太子謀亂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亂心無厭,何所不為!若使二人得志,恐天下非復唐有。以大王之賢,取二人如拾地芥耳,奈何徇匹夫之節,忘社稷之計乎!”世民猶未決,眾曰:“大王以舜為何如人?”曰:“聖人也。”眾曰:“使舜浚井不出,則為井中之泥,塗廩不下,則為廩上之灰,安能澤被天下,法施後世乎!是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蓋所存者大故也。”世民命卜之,幕僚張公謹自外來,取龜投地,曰:“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卜而不吉,庸得已乎!”於是定計。
李世民就此事徵求秦王府僚屬的意見,大家都說:“齊王兇惡乖張,是終究不願意事奉自己的兄長的。近來聽說護軍薛實曾經對齊王說:‘大王的名字,合起來可以成為一個唐字,看來大王終究是要主持大唐的祭祀的。’齊王歡喜地說:‘只要能夠除去秦王,捉拿太子就易如反掌了。’李元吉與太子謀劃作亂還沒有成功,就已經有了捉拿太子的心思。作亂的心思沒個滿足,又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呢!假使這兩個人如願以償了,恐怕天下就不再歸大唐所有。憑著大王的賢能,捉拿這兩個人就像拾取地上的草芥一般容易,怎么能夠為了信守平常人的節操,而忘記了國家大計呢!”李世民仍然沒有做出決定。大家說:“大王認為虞舜是什麼樣的人呢?”李世民說:“是聖人。”大家說:“假如虞舜在疏浚水井的時候沒有躲過父親與哥哥在上面填土的毒手,他便化為井中的泥土了,假如他在塗飾糧倉的時候沒有逃過父親和哥哥在下面放火的毒手,他便化為糧倉上的灰燼了,還怎么能夠使自己恩澤遍及天下,法度流傳後世呢!所以,虞舜在遭到父親用小棍棒笞打的時候便忍受了,在遭到父親用大棍棒笞打的時候便逃走了,這恐怕是因為虞舜心裡所想的是大事啊。”李世民讓人卜算是否應該採取行動,恰好秦王幕府的僚屬張公謹從外面進來,便將龜甲拿過來扔在地上說:“占卜是為了決定疑難之事的,現在事情並無疑難,還占卜什麼呢!如果卜算的結果是不吉利的,難道就能夠不採取行動了嗎?”於是,大家便定下了採取行動的計畫。
世民令無忌密召房玄齡等,曰:“敕旨不聽復事王;今若私謁,必坐死,不敢奉教!”世民怒,謂敬德曰:“玄齡、如晦豈叛我邪!”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往觀之,若無來心,可斷其首以來。”敬德往,與無忌共諭之曰:“王已決計,公宜速入共謀之。吾屬四人,不可群行道中。”乃令玄齡、如晦著道士服,與無忌俱入,敬德自他道亦至。
李世民讓長孫無忌秘密地將房玄齡等人召來,房玄齡等人說:“敕書的旨意是不允許我們大家再事奉秦王的。如果我們現在私下去謁見秦王,肯定要因此獲罪致死,因此我們不敢接受秦王的教令!”李世民生氣地對尉遲敬德說:“房玄齡與杜如晦難道要背叛我嗎!”他摘下佩刀交給尉遲敬德說:“您前去察看一下情況,如果他們沒有前來的意思,您可以砍下他們的頭顱,帶著回來見我。”尉遲敬德前去,與長孫無忌一起曉示房玄齡等人說:“秦王已經將採取行動的辦法決定下來了,您們最好趕緊前去秦王府共同計議大事。我們這四個人,不能夠在街道上同行。”於是讓房玄齡與杜如晦穿上道士的服裝,與長孫無忌一同進入秦王府,尉遲敬德由別的道路也來到了秦王府。
己未,太白復經天。傅奕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上以其狀授世民。於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yín亂後宮,且曰:“臣於兄弟無絲毫負,今欲殺臣,似為世充、建德報讎。臣今枉死,永違君親,魂歸地下,實恥見諸賊!”上省之,愕然,報曰:“明當鞫問,汝宜早參。”
己未(初三),金星再次白天出現在天空正南方的午位。傅奕秘密上奏說:“金星出現在秦地的分野上,這是秦王應當擁有天下的徵兆。”高祖將傅奕的密狀交給了李世民。此時,李世民暗中奏陳李建成與李元吉yín亂後宮嬪妃,而且說:“我絲毫也沒有對不起哥哥與弟弟的地方,現在他們卻打算殺死我,似乎是要為王世充和竇建德報仇。如今我含冤而死,永遠離開父皇,魂魄回到地下,如果見到王世充等人,實在感到羞恥!”高祖望著李世民,驚訝不已,回答說:“明天就審問此事,你最好及早前來朝參。”
庚申,世民帥長孫無忌等入,伏兵於玄武門。張婕妤竊知世民表意,馳語建成。建成召元吉謀之,元吉曰:“宜勒宮府兵,託疾不朝,以觀形勢。”建成曰:“兵備已嚴,當與弟入參,自問訊息。”乃俱入,趣玄武門。上時已召裴寂、蕭、陳叔達等,欲按其事。
庚申(初四),李世民率領長孫無忌等人入朝,將兵力埋伏在玄武門。張婕妤暗中得知了李世民上表的大意,急忙前去告訴李建成。李建成將李元吉叫來商議此事,李元吉說:“我們應當統率好東宮與齊王府中的軍隊,托稱有病,不去上朝,以便觀察形勢。”李建成說:“軍隊的防備已很嚴密了,我與你應當入朝參見,親自打聽訊息。”於是,二人一起入朝,向著玄武門走來。當時,高祖已經將裴寂、蕭、陳叔達等人召集前來,準備查驗這件事情了。
建成、元吉至臨湖殿,覺變,即跋馬東歸宮府。世民從而呼之,元吉張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殺之。尉遲敬德將七十騎繼至,左右射元吉墜馬。世民馬逸入林下,為木枝所掛,墜不能起。元吉遽至,奪弓將扼之,敬德躍馬叱之。元吉步欲趣武德殿,敬德追射,殺之。翊衛車騎將軍馮翊馮立聞建成死,嘆曰:“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乎!”乃與副護軍薛萬徹、屈直府左車騎萬年謝叔方帥東宮、齊府精兵二千馳趣玄武門。張公謹多力,獨閉關以拒之,不得入。雲麾將軍敬君弘掌宿衛兵,屯玄武門,挺身出戰,所親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觀變,俟兵集,成列而戰,未晚也。”君弘不從,與中郎將呂世衡大呼而進,皆死之。君弘,顯雋之曾孫也。守門兵與萬徹等力戰良久,萬徹鼓譟欲攻秦府,將士大懼;尉遲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宮府兵遂潰。萬徹與數十騎亡入終南山。馮立既殺敬君弘,謂其徒曰:“亦足以少報太子矣!”遂解兵,逃於野。
李建成與李元吉來到臨湖殿的時候,察覺到發生了變故,立即勒轉馬頭,準備向東返回東宮和齊王府。李世民跟在後面招呼他們,李元吉拉開弓射李世民,一連兩三次,都沒有將弓拉滿,李世民箭射李建成,卻將他射死了。尉遲敬德帶領騎兵七十人相繼趕到,他身邊的將士將李元吉射下馬來。李世民的坐騎奔入樹林,被樹枝掛住,倒在地上,不能起來。李元吉迅速趕到,奪過弓來,準備掐死李世民,尉遲敬德躍馬奔來大聲喝斥他。李元吉打算步行前往武德殿,尉遲敬德追著射他,將他射死了。翊衛車騎將軍馮翊人馮立得知李建成死去訊息以後,嘆息說:“難道能夠人家活著時蒙受人家的恩惠,人家一死便逃避人家的禍難嗎!”於是,他與副護軍薛萬徹、屈直府左車騎萬年人謝叔方率領東宮和齊王府的精銳兵馬兩千人,急馳玄武門。張公謹膂力過人,他獨自關閉了大門,擋住馮立等人,馮立等人無法進入。雲麾將軍敬君弘掌管著宿衛軍,駐紮在玄武門。他挺身而起,準備出戰,與他親近的人阻止他說:“事情未見分曉,姑且慢慢觀察事態的發展變化,等到兵力集合起來,結成陣列再出戰,也是為時不晚的啊。”敬君弘不肯聽從,便與中郎將呂世衡大聲呼喊著奔向前去,結果全部戰死。敬君弘是敬顯雋的曾孫。把守玄武門的士兵與薛萬徹等人奮力交戰,持續了很長時間,薛萬徹擂著鼓,呼喊著,準備進攻秦王府,將士們大為恐懼。這時,尉遲敬德提著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頭顱,給薛萬徹等人看,東宮和齊王府的人馬因而潰散,薛萬徹與騎兵數十人逃進終南山。馮立殺死敬君弘以後,對手下人說:“這也足夠略微報答太子了。”於是,他丟掉兵器,落荒而逃。
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遲敬德入宿衛,敬協擐甲持矛,直至上所。上大驚,問曰:“今日亂者誰邪?卿來此何為?”對曰:“秦王以太子、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驚動陛下,遣臣宿衛。”上謂裴寂等曰:“不圖今日乃見此事,當如之何?”蕭、陳叔達曰:“建成、元吉本不預義謀,又無功於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為奸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秦王功蓋宇宙,率土歸心,陛下若處以元良,委之國事,無復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時宿衛及秦府兵與二宮左右戰猶未已,敬德請降手敕,令諸軍並受秦王處分,上從之。天策府司馬宇文士及自東上閣門出宣敕,眾然後定。上又使黃門侍郎裴矩至東宮曉諭諸將卒,皆罷散。上乃召世民,撫之曰:“近日以來,幾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吮上乳,號慟久之。
高祖正在海池划船。李世民讓尉遲敬德入宮擔任警衛,尉遲敬德身披鎧甲,手握長予,徑直來到高祖所在的地方。高祖極為震驚,便問他說:“今天作亂的人是誰呀?你到這裡來做什麼?”尉遲敬德回答說:“由於太子和齊王作亂,秦王起兵誅殺了他們。秦王擔心驚動陛下,便派我擔任警衛。”高祖對裴寂等人說:“不料今天竟然會出現這種事情,你們認為應當怎么辦呢?”蕭和陳叔達說:“李建成與李元吉原來就沒有參與舉義反隋的謀議,又沒有為天下立下功勞。他們嫉妒秦王功勳大,威望高,便一起策劃邪惡的陰謀。現在,秦王已經聲討並誅殺了他們,秦王的功績布滿天下,我國疆域以內的人們都誠心歸向於他。如果陛下能夠決定立他為太子,將國家政務交託給他,就不會再發生事端了。”高祖說:“好!這也正是我平素的心愿啊。”當時,宿衛軍和秦王府的兵馬與東宮和齊王府的親信交戰還沒有停止,尉遲敬德請求高祖頒布親筆敕令,命令各軍一律接受秦王的處置,高祖聽從了他的建議。天策府司馬宇文士及由東上閣門出來宣布敕令,大家便安定下來。高祖又讓黃門侍郎裴矩前往東宮明白開導各個將士,將士們便都棄職散開。於是,高祖傳召李世民前來,撫慰他說:近些日子以來,我幾乎出現了曾母誤聽曾參殺人而丟開織具逃走的疑惑。”李世民跪了下來,伏在高祖的胸前,長時間地放聲痛哭。
建成子安陸王承道、河東王承德、武安王承訓、汝南王承明、鉅鹿王承義,元吉子梁郡王承業、漁陽王承鸞、普安王承獎、江夏王承裕、義陽王承度皆坐誅,仍絕屬籍。
李建成的兒子安陸王李承道、河東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訓、汝南王李承明、鉅鹿王李承義,李元吉的兒子梁郡王李承業、漁陽王李承鸞、普安王李承獎、江夏王李承裕、義陽王李承度等人都獲罪被殺,還在宗室的名冊上除去他們的名字。
初,建成許元吉以正位之後,立為太弟,故元吉為之盡死。諸將欲盡誅建成、元吉左右百餘人,籍沒其家,尉遲敬德固爭曰:“罪在二凶,既伏其誅;若及支黨,非所以求安也!”乃止。是日,下詔赦天下。凶逆之罪,止於建成、元吉,自餘黨與,一無所問。其僧、尼、道士、女冠並宜依舊。國家庶事,皆取秦王處分。
當初,李建成答應李元吉在自己即位以後,將他立為皇太弟,所以李元吉為李建成盡死效力。各位將領準備將李建成和李元吉的一百多名親信全部誅除,將他們的家產沒收官府,尉遲敬德再三爭辯說:“罪過都在兩個元兇身上,他們已經受到死刑的處罰了。倘若還要牽連他們的黨羽,就不是謀求安定的做法了!”於是各位將領停止追殺下去。當天,高祖頒詔赦免天下罪囚,叛逆的罪名只加給李建成和李元吉二人,對其餘的黨羽,一概不加追究。僧人、尼姑和男女道士都應當依照原先頒布的詔令處理。國家的各項政務,全部聽候秦王的處置。
辛酉,馮立、謝叔方皆自出;薛萬徹亡匿,世民屢使諭之,乃出。世民曰:“此皆忠於所事,義士也。”釋之。
辛酉(初五),馮立和謝叔方都自動出來。薛萬徹逃亡躲避起來以後,李世民多次讓人曉示他,他也出來了。李世民說:“這些人都能夠忠於自己所事奉的人,是義士啊!”於是都免除他們的罪。
癸亥,立世民為皇太子。又詔:“自今軍國庶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後聞奏。”
癸亥(初七),高祖將李世民立為皇太子,還頒布詔書說:“從今天起,軍隊和國家的各項事務,無論大小,全部交付太子處置決定,然後再報告朕知。”
臣光曰:立嫡以長,禮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隱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勢逼,必不相容。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隱太子有泰伯之賢,太宗有子臧之節,則亂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發,然後應之,如此,則事非獲已,猶為愈也。既而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門,推刃同氣,貽譏千古,惜哉!夫創業垂統之君,子孫之所儀刑也,彼中、明、肅、代之傳繼,得非有所指擬以為口實乎!
司馬光曰:將嫡長子立為太子,是禮制的正常法則。然而,高祖之所以擁有天下,完全是由於李世民的功勞。隱太子李建成平庸低劣,卻位居李世民之上,所處的地位易生嫌猜,所擁有的權力相互威脅,兄弟二人必然不能相容。假如高祖有周文王的明智,隱太子李建成有泰伯的賢達,太宗有子臧的節操,變亂又會從哪裡產生出來呢!既然不能如此,太宗這才打算等待李建成首先發難,然後採取相應的行動。這樣說來,太宗也是出於不得已,尚且算是做得較好的了。接著,李世民被各位下屬施加壓力,於是導致宮廷門前發生了流血事件,對自己的同胞兄弟白刃相加,為後世所譏剌,真是太可惜了!一般說來,創立基業傳給後世的君主,是子孫後代學習的典範,後來中宗、玄宗、肅宗、代宗的帝位傳承,能不是在對太宗的指顧與效法中找到藉口的嗎!
[27]戊辰,以宇文士及為太子詹事,長孫無忌、杜如晦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齡為右庶子,尉遲敬德為左衛率,程知節為右衛率,虞世南為中舍人,褚亮為舍人,姚思廉為洗馬。悉以齊王國司金帛什器賜敬德。
[27]戊辰(十二日),朝廷任命宇文士及為太子詹事,長孫無忌與杜如晦為左庶子,高士廉與房玄齡為右庶子,尉遲敬德為左衛率,程知節為右衛率,虞世南為中舍人,褚亮為舍人,姚思廉為洗馬,還將齊王國司的金銀布帛器物全部賞賜給尉遲敬德。
初,洗馬魏徵常勸太子建成早除秦王,及建成敗,世民召徵謂曰:“汝何為離間我兄弟!”眾為之危懼,徵舉止自若,對曰:“先太子早從徵言,必無今日之禍。”世民素重其才,改容禮之,引為詹事主簿。亦召王、韋挺於州,皆以為諫議大夫。
當初,太子洗馬魏徵經常勸說太子李建成及早除去秦王,李建成事敗以後,李世民便傳召魏徵說:“你為什麼挑撥我們兄弟的關係呢?”大家都為他擔驚受怕,魏徵卻舉止如常地回答說:“如果已故的太子早些聽從我的進言,肯定不會有今天的禍事。”李世民素來器重他的才能,便改變了原來的態度,對他以禮相待,引薦他擔任了詹事主薄。李世民還將王和韋挺從州召回,讓他們擔任了諫議大夫。
世民命縱禁苑鷹犬,罷四方貢獻,聽百官各陳治道,政令簡肅,中外大悅。
李世民命令將宮苑的鷹犬放生,免除各地進獻貢物,聽憑百官各自陳說治理國家的方法,行政措施與法令簡明整肅,朝廷內外的人們大為欣悅。
以屈突通為陝東道行台左仆身,鎮洛陽。
朝廷任命屈突通為陝東道行台左僕射,鎮守洛陽。
益州行台僕射竇軌與行台尚書韋雲起、郭行方不協。雲起弟慶儉及宗族多事太子建成,建成死,軌誣雲起與建成同反,收斬之。行方懼,逃奔京師,軌追之,不及。
益州行台僕射竇軌與行台尚書韋雲起、郭行方不睦。韋雲起的弟弟韋慶儉以及同宗親屬有許多人事奉太子李建成,李建成死去以後,竇軌誣告韋雲起與李建成一起謀反,將他收捕斬殺。郭行方逃奔京城,竇軌追趕他,但沒有追上。
[28]吐谷渾寇岷州。
[28]吐谷渾侵犯岷州。
[29]突厥寇隴州;辛未,寇渭州;遣右衛大將軍柴紹擊之。
[29]突厥侵犯隴州。辛未(十五日),突厥侵犯渭州,朝廷派遣右衛大將軍柴紹進擊突厥。
[30]廢益州大行台,置大都督府。
[30]朝廷廢除益州大行台,設定益州大都督府。
[31]壬申,上以手詔賜裴寂等曰:“朕當加尊號為太上皇。”
[31]壬申(十六日),高祖將親筆詔書賜給裴寂等人說:“朕應當加上太上皇的尊號。”
[32]辛巳,幽州大都督廬江王瑗反,右領軍將軍王君廓殺之,傳首。
[32]辛巳(二十五日),幽州大都督廬江王李瑗反叛朝廷,右領軍將軍王君廓將他殺掉,把他的頭顱送往京城。
初,上以瑗懦怯非將帥才,使君廓佐之。君廓故群盜,勇悍險詐,瑗推心倚仗之,許為婚姻。太子建成謀害秦王,密與瑗相結。建成死,詔遣通事舍人崔敦禮馳驛召瑗。瑗心不自安,謀於君廓。君廓欲取瑗以為功,乃說曰:“大王若入,必無全理。今擁兵數萬,奈何受單使之召,自投罔罟乎!”因相與泣。瑗曰:“我今以命托公,舉事決矣。”乃劫敦禮,問以京師機事;敦禮不屈,瑗囚之。發驛徵兵,且召燕州刺史王詵赴薊,與之計事。兵曹參軍王利涉說瑗曰:“王君廓反覆,不可委以機柄,宜早除去,以王詵代之。”瑗不能決。君廓知之,往見詵,詵方沐,握髮而出,君廓手斬之,持其首告眾曰:“李瑗與王詵同反,囚執敕使,擅自徵兵。今詵已誅,獨有李瑗,無能為也。汝寧隨瑗族滅乎,欲從我以取富貴乎?”眾皆曰:“願從公討賊。”君廓乃帥其麾下千餘人,逾西城而入,瑗不之覺;君廓入獄出敦禮,瑗始知之,遽帥左右數百人被甲而出,遇君廓於門外。君廓謂瑗眾曰:“李瑗為逆,汝何為隨之入湯火乎!”眾皆棄兵而潰。唯瑗獨存,罵君廓曰:“小人賣我,行自及矣!”遂執瑗,縊之。壬午,以王君廓為左領軍大將軍兼幽州都督,以瑗家口賜之。敦禮,仲方之孫也。
當初,高祖看到李瑗怯懦無能,沒有擔任將帥的才能,便讓王君廓輔佐他。王君廓過去當過強盜,驍勇強悍,陰險狡詐,李瑗推心置腹地倚賴他,答應與他通婚。太子李建成圖謀殺害秦王的時候,暗中與李瑗相互交結。李建成死去以後,高祖頒詔派遣通事舍人崔敦禮乘著驛站的車馬前去徵召李瑗。李瑗心裡恐慌,便與王君廓計議。王君廓打算捉拿李瑗,藉此建立功勞,因而勸他說:“如果大王入朝,肯定沒有保全的道理。現在大王擁有數萬兵馬,怎么能夠接受使者單身一人的傳召,去自投羅網呢!”因而他與李瑗一起哭泣起來。李瑗說:“現在,我將性命交託給您,決定起事了。”於是,他劫持了崔敦禮,向他詢問京城中的機密要事,崔敦禮不肯屈服,李瑗便將他囚禁起來。李瑗通過驛站調集兵力,並且傳召燕州刺史王詵前往薊州,與他計議起事。兵曹參軍王利涉勸李瑗說:“王君廓反覆無常,不能夠將權柄交託給他,應當及早將他除掉,讓王詵來代替他。”李瑗沒有能夠決定下來。王君廓得知這一訊息後,前去見王詵,王詵正在洗頭,握著頭髮便走出來了,王君廓親手將他斬殺,提著他的頭顱向大家宣告說:“李瑗與王詵共同謀反,囚禁皇上的使者,擅自徵調兵力。現在王詵已經被殺,只剩下李瑗,是無能為力的了。你們是寧願跟著李瑗去舉族受戮呢,還是打算隨從我去獲取富貴呢?”大家都說:“我們願意隨從您聲討逆賊。”王君廓便率領自己的部下一千多人,翻越西城,進入城內,李瑗沒有發覺。王君廓進入監獄,將崔敦禮放了出來,李瑗這才知道王君廓有變,連忙率領數百名親信身著鎧甲而出,在門外遇到了王君廓。王君廓對李璦的部下說:“李瑗叛逆朝廷,你們為什麼要跟隨他赴湯蹈火呢!”大家都丟下兵器,潰散而去。只有李瑗獨自留在那裡,大罵王君廓說:”你這個小人出賣我,你也將會自取禍殃的!”於是,王君廓捉住李璦,將他勒死。壬午(二十六日),朝廷任命王君廓為左領軍大將軍兼幽州都督,將李瑗家中的人口賞賜給他。崔敦禮是崔仲方的孫子。
[33]乙酉,罷天策府。
[33]乙酉(二十九日),朝廷撤除了天策府。
[34]秋,七月,己丑,柴紹破突厥於秦州,斬特勒一人,士卒首千餘級。
[34]秋季,七月,己丑(初三),柴紹在秦州打敗突厥,斬殺特勒一人及將士一千多人。
[35]以秦府護軍秦叔寶為左衛大將軍,又以程知節為右武衛大將軍,尉遲敬德為右武候大將軍。
[35]朝廷任命秦王府護軍秦叔寶為左衛大將軍,又任命程知節為右武衛大將軍,尉遲敬德為右武候大將軍。
[36]壬辰,以高士廉為侍中,房玄齡為中書令,蕭為左僕射,長孫無忌為吏部尚書,杜如晦為兵部尚書。癸巳,以宇文士及為中書令,封德彝為右僕射;又以前天策府兵曹參軍杜淹為御史大夫,中書舍人顏師古、劉林甫為中書侍郎,左衛副率侯君集為左衛將軍,左虞候段志玄為驍衛將軍,副護軍薛萬徹為右領軍將軍,右內副率張公謹為右武候將軍,右監門率長孫安業為右監門將軍,右內副率李客師為領左右軍將軍。安業,無忌之兄;客師,靖之弟也。
[36]壬辰(初六),朝廷任命高士廉為侍中,房玄齡為中書令,蕭為左僕射,長孫無忌為吏部尚書,杜如晦為兵部尚書。癸巳(初七),朝廷任命宇文士及為中書令,封德彝為右僕射,還任命從前的天策府兵曹參軍杜淹為御史大夫,中書舍人顏師古和劉林甫為中書侍郎,左衛副率侯君集為左衛將軍,左虞候段志玄為驍衛將軍,副護軍薛萬徹為右領軍將軍,右內副率張公謹為右武候將軍,右監門率長孫安業為右監門將軍,右內副率李客師為領左右將軍。長孫安業是長孫無忌的哥哥。李客師是李靖的弟弟。
[37]太子建成、齊王元吉之黨散亡在民間,雖更赦令,猶不自安,徼幸者爭告捕以邀賞。諫議大夫王以啟太子。丙子,太子下令:“六月四日已前事連東宮及齊王,十七日前連李瑗者,並不得相告言,違者反坐。”
[37]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的黨羽流散逃亡到民間,雖然連續頒布赦令,仍然感到內心不安,希圖僥倖獲利的人爭著告發捕捉他們,以此邀功請賞。諫議大夫王將這種情況告訴了太子李世民。丙子(疑誤),太子頒布命令:“六月四日以前與東宮和齊王有牽連的人、同月十七日以前與李瑗有牽連的人,一概不允許相互告發,對違反規定的人以誣告治罪。”
丁酉,遣諫議大夫魏徵宣慰山東,聽以便宜從事。徵至磁州,遇州縣錮送前太子千牛李志安、齊王護軍李思行詣京師,徵曰:“吾受命之日,前宮、齊府左右皆赦不問;今復送思行等,則誰不自疑!雖遣使者,人誰信之!吾不可以顧身嫌,不為國慮。且既蒙國士之遇,敢不以國士報之乎!”遂皆解縱之。太子聞之,甚喜。
丁酉(十一日),朝廷派遣諫議大夫魏徵安撫山東,允許他見機行事。魏徵來到磁州的時候,遇到州縣枷送原來的太子千牛李志安、齊王護軍李思行前往京城。魏徵說:“我奉命出使的時候,對原來的東宮與齊王府的屬官已經一概赦免,不予追究。現在又押送李思行等人,那么誰不對赦令產生懷疑呢!雖然朝廷為此派遣了使者,又有誰會相信他呢!我不能夠因顧慮自身遭受嫌疑,便不為國家考慮。何況我既然被視為國中才能出眾的人士而受到禮遇,怎么敢不以國中才能出眾人士的本色來報答太子呢!”於是,他將李志安等人一律釋放。太子李世民得知訊息以後甚為高興。
右衛率府鎧曹參軍唐臨出為萬泉丞,縣有繫囚十許人,會春雨,臨縱之,使歸耕種,皆如期而返。臨,令則之弟子也。
右衛率府鎧曹參軍唐臨被外放為萬泉縣丞,縣內有在押囚犯約十人左右。適逢春雨降臨,唐臨便將他們放走,讓他們回鄉耕田種地,他們也全部按照規定的日期返回。唐臨是唐令則的兒子。
[38]八月,丙辰,突厥遣使請和。
[38]八月,丙辰(初一),突厥派遣使者請求通好言和。
[39]壬戌,吐谷渾遣使請和。
[39]壬戌(初七),吐谷渾派遣使者請求通好言和。
[40]癸亥,制傳位於太子;太子固辭,不許。甲子,太宗即皇帝位於東宮顯德殿,赦天下;關內及蒲、芮、虞、泰、陝、鼎六州免二年租調,自余給復一年。
[40]癸亥(初八),高祖頒布制書,將皇位傳給太子李世民。太子李世民再三推辭,高祖不肯答應。甲子(初九),太宗在東宮顯德殿即皇帝位,大赦天下,關內地區以及蒲州、芮州、虞州、泰州、陝州、鼎州六地免除租調兩年,其餘各地免除徭役一年。
[41]詔以“宮女眾多,幽可愍,宜簡出之,各歸親戚,任其適人。”
[41]太宗頒詔認為:“為數眾多的宮女,被關閉在幽深的宮苑之中,值得哀憐。應當經過揀選,外放宮女,讓她們分別回到自己的親屬身邊,聽憑他們嫁人。”
[42]初,稽胡酋長劉成帥眾降梁師都,師都信讒,殺之,由是所部猜懼,多來降者。師都浸衰弱,乃朝於突厥,為之畫策,勸令入寇。於是頡利、突利二可汗合兵十餘萬寇涇州,進至武功,京師戒嚴。
[42]當初,稽胡酋長劉成率領部眾向梁師都投降,梁師都聽信讒言,將劉成殺掉。從此,他的部下心懷疑懼,有許多人前來投降。梁師都逐漸衰弱下來,便去朝見突厥,替突厥出謀劃策,勸說突厥前來侵犯。因此,頡利可汗與突利可汗二人匯合兵馬十多萬人侵犯涇州,進兵到武功,京城嚴加戒備。
[43]丙子,立妃長孫氏為皇后。後少好讀書,造次必循禮法,上為秦王,與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有隙,後奉事高祖,承順妃嬪,彌縫其闕,甚有內助。及正位中宮,務存節儉,服御取給而已。上深重之,嘗與之議賞罰,後辭曰:‘牝雞之晨,唯家之索,’妾婦人,安敢豫聞政事!”固問之,終不對。
[43]丙子(二十一日),太宗將皇妃長孫氏立為皇后。長孫皇后年少時喜歡讀書,即使在倉卒之間,她的行為也一定要遵守禮教的規定。太宗在當秦王的時候,與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結下嫌隙,長孫皇后侍奉高祖,順從高祖的妃嬪,彌補秦王的缺失,給秦王帶來很大的幫助。長孫氏被立為中宮皇后以後,務求保持節儉的本色,車馬衣服等物品只求夠用罷了。太宗深深地器重她,曾經與她議論獎賞與刑罰的事,長孫皇后推辭說:“‘如果母雞在早晨打鳴,就只會使這個人家傾家蕩產。’我是婦女,怎么敢過問朝中政務!”太宗再三問她,她到底沒有回答。”
[44]己卯,突厥進寇高陵。辛巳,涇州道行軍總管尉遲敬德與突厥戰於涇陽,大破之。獲其俟斤阿史德烏沒啜,斬首千餘級。
[44]己卯(二十四日),突厥進軍侵犯高陵縣。辛巳(二十六日),涇州道行軍總管尉遲敬德與突厥在涇陽交戰,大破突厥,擒獲了突厥的俟斤阿史德烏沒啜,斬首一千多級。
癸未,頡利可汗進至渭水便橋之北,遣其腹心執失思力入見,以觀虛實。思力盛稱“頡利與突利二可汗將兵百萬,今至矣。”上讓之曰:“吾與汝可汗面結和親,贈遺金帛,前後無算。汝可汗自負盟約,引兵深入,於我無愧!汝雖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誇強盛!我今先斬汝矣!”思力懼而請命。蕭、封德彝請禮遣之。上曰:“我今遣還,虜謂我畏之,愈肆憑陵。”乃囚思力於門下省。
癸未(二十八日),頡利可汗前進到渭水便橋的北岸,派遣他的親信執失思力入京晉見太宗,以便觀察唐的情況。執失思力大肆鼓吹“頡利可汗與突利可汗兩人率領著百萬大軍,現在已經來到”。太宗斥責他說:“我與你們的可汗當面約定講和通好,前後贈給你們金銀布帛,多得無法計算。你們的可汗獨自背棄盟約,率領兵馬深入唐境,我可沒有對不起你們的地方!雖然你們是戎狄族之人,但也是長著一顆人心的,怎么能夠完全忘卻對你們的巨大恩惠,自誇兵強馬壯!今天我可要先將你殺了!”執失思力害怕,便請求饒命,蕭和封德彝也請求按照禮節打發他回去。太宗說:“如果我現在就放他回去,突厥認為我害怕他們,就會更加肆意侵凌了。”於是,將執失思力囚禁在門下省。
上自出玄武門,與高士廉、房玄齡等六騎徑詣渭水上,與頡利隔水而語,責以負約。突厥大驚,皆下馬羅拜。俄而諸軍繼至,旌甲蔽野,頡利見執失思力不返,而上挺身輕出,軍容甚盛,有懼色。上麾諸軍使卻而布陳,獨留與頡利語。蕭以上輕敵,叩馬固諫,上曰:“吾籌之已熟,非卿所知。突厥所以敢傾國而來,直抵郊甸者,以我國內有難,朕新即位,謂我不能抗禦故也。我若示之以弱,閉門拒守,虜必放兵大掠,不可複製。故朕輕騎獨出,示若輕之;又震曜軍容,使之必戰;出虜不意,使之失圖。虜入我地既深,必有懼心,故與戰則克,與和則固矣。制服突厥,在此一舉。卿第觀之!”是日,頡利來請和,詔許之。上即日還宮。乙酉,又幸城西,斬白馬,與頡利盟於便橋之上。突厥引兵退。
太宗親自出玄武門,與高士廉、房玄齡等六人騎馬徑直來到渭水邊上,同頡利可汗隔著渭水對語,責備他背棄盟約。突厥大為吃驚,紛紛跳下馬來,對著太宗羅列而拜。一會兒,唐朝各軍相繼趕到,旗幟與盔甲遮蓋了原野。頡利可汗看到執失思力沒有回來,而太宗挺身而出,唐軍的陣容又很盛大,臉上也浮現出恐懼的神色。太宗指揮各軍退出一些地方來結成陣列,自己仍獨自留下與頡利可汗交談,蕭認為太宗輕敵,便勒住太宗的坐騎再三勸阻。太宗說:“朕已經周密地謀划過了,你還不了解其中的用意。突厥之所以膽敢竭盡全國兵力前來,徑直抵達京城的郊野,是因為我們國家內部出現了禍難,朕又是新近即位,認為我軍不能抵抗防禦他們的緣故。如果我軍向他們示弱,關閉城門,防守抵禦,突厥必然要放縱兵馬大規模地劫掠,使我們難以遏制。所以,朕輕裝騎馬獨自前來,是要顯示出看不起他們的樣子;又向他們大肆炫耀軍隊的陣容,是要讓他們知道我軍肯定會出戰;朕的行動出於突厥的意料之外,是要讓他們失去主張。突厥已經深入到我國疆域中來,肯定懷有戒懼之心。所以,如果我軍與他們交戰,便能取勝,與他們通好言和,便能夠鞏固。制服突厥,就看這一行動了。你儘管看著好了。”當日,頡汗可汗前來請求講和,得到了太宗的許可。太宗當天返回宮中。乙酉(三十日),又前往城西,宰白馬歃血,與頡利可汗在便橋訂盟,突厥率領兵馬撤退。
蕭請於上曰:“突厥未和之時,諸將爭請戰,陛下不許,臣等亦以為疑,既而虜自退,其策安在?”上曰:“吾觀突厥之眾雖多而不整,君臣之志唯賄是求,當其請和之時,可汗獨在水西,達官皆來謁我,我若醉而縛之,因襲擊其眾,勢如拉朽。又命長孫無忌、李靖伏兵於豳州以待之,虜若奔歸,伏兵邀其前,大軍躡其後,覆之如反掌耳。所以不戰者,吾即位日淺,國家未安,百姓未富,且當靜以撫之。一與虜戰,所損甚多;虜結怨既深,懼而修備,則吾未可以得志矣。故卷甲韜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理當自退,志意驕惰,不復設備,然後養威伺釁,一舉可滅也。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之謂矣。卿知之乎?”再拜曰:“非所及也。”
蕭向太宗請教說:“在突厥沒有準備言和的時候,各位將領爭先請求出戰,陛下沒有允許,我等對陛下的做法也感到疑惑不解。不久,突厥果然自動撤退了,奧妙何在?”太宗說:“朕觀察突厥兵馬雖然為數眾多,但是陣容並不整飭,突厥君臣的意圖只是一味貪圖財物。當突厥請求講和的時候,可汗獨自留在渭水西岸,他的職位顯要的官員都來謁見朕,如果我們將他們灌醉了,再將他們捉拿起來,就勢襲擊突厥兵馬,那形勢就如摧毀朽壞的物品一樣容易。朕再讓長孫無忌和李靖在豳州埋伏兵力,等待他們前往,假如突厥向回逃奔,前面有埋伏著的兵馬阻攔截擊,後面有大部隊跟蹤追擊,消滅他們易如反掌。朕不肯與他們交戰,是由於朕即位的時間太短,國家尚未安定,百姓並不富足,暫且應當休息生養,以安撫為務。一經與突厥開戰,帶來的損失一定很多。突厥在與我們結下深深的怨仇以後,因恐懼而整飭武備,我們便不能夠得其所欲如願以償了。所以才決定停戰息兵,以金銀布帛誘惑他們。他們的欲望得到滿足以後,理應自動撤退,心志驕矜,意氣怠惰,不再設定軍備。然後,我軍蓄養軍威,窺伺破綻,就能夠一舉消滅他們。打算有所索取,就要先有所給與,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你明白了嗎?”蕭拜了兩拜說:“這不是我所能夠想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