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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二十八章原文

周處,字子隱,義興陽羨人也。父魴,吳鄱陽太守。處少孤,未弱冠,膂力絕 人,好馳騁田獵,不修細行,縱情肆欲,州曲患之。處自知為人所惡,乃慨然有改 勵之志,謂父老曰:「今時和歲豐,何苦而不樂耶?」父老嘆曰:「三害未除,何 樂之有!」處曰:「何謂也?」答曰:「南山白額猛獸,長橋下蛟,並子為三矣。」 處曰:「若此為患,吾能除之。」父老曰:「子若除之,則一郡之大慶,非徒去害 而已。」處乃入山射殺猛獸,因投水搏蛟,蛟或沈或浮,行數十里,而處與之俱, 經三日三夜,人謂死,皆相慶賀。處果殺蛟而反,聞鄉里相慶,始知人患己之甚, 乃入吳尋二陸。時機不在,見雲,具以情告,曰:「欲自修而年已蹉跎,恐將無及。」 雲曰:「古人貴朝聞夕改,君前途尚可,且患志之不立,何憂名之不彰!」處遂勵 志好學,有文思,志存義烈,言必忠信克己。期年,州府交辟。仕吳為東觀左丞。 孫皓末,為無難督。及吳平,王渾登建鄴宮釃酒,既酣,謂吳人曰:「諸君亡國之 余,得無戚乎?」處對曰:「漢末分崩,三國鼎立,魏滅於前,吳亡於後,亡國之 戚,豈惟一人!」渾有慚色。

入洛,稍遷新平太守。撫和戎狄,叛羌歸附,雍土美之。轉廣漢太守。郡多滯 訟,有經三十年而不決者,處詳其枉直,一朝決遣。以母老罷歸。尋除楚內史,未 之官,征拜散騎常侍。處曰:「古人辭大不辭小。」乃先之楚。而郡既經喪亂,新 舊雜居,風俗未一,處敦以教義,又檢屍骸無主及白骨在野收葬之,然始就征,遠 近稱嘆。

及居近侍,多所規諷。遷御史中丞,凡所糾劾,不避寵戚。梁王肜違法,處深 文案之。及氐人齊萬年反,朝臣惡處強直,皆曰:「處,吳之名將子也,忠烈果毅。」 乃使隸夏侯駿西征。伏波將軍孫秀知其將死,謂之曰:「卿有老母,可以此辭也。」 處曰:「忠孝之道,安得兩全!既辭親事君,父母復安得而子乎?今日是我死所也。」 萬年聞之,曰:「周府君昔臨新平,我知其為人,才兼文武,若專斷而來,不可當 也。如受制於人,此成擒耳。」既而梁王肜為征西大將軍、都督關中諸軍事。處知 肜不平,必當陷己,自以人臣盡節,不宜辭憚,乃悲慨即路,志不生還。中書令陳 準知肜將逞宿憾,乃言於朝曰:「駿及梁王皆是貴戚,非將率之才,進不求名,退 不畏咎。周處吳人,忠勇果勁,有怨無援,將必喪身。宜詔孟觀以精兵萬人,為處 前鋒,必能殄寇。不然,肜當使處先驅,其敗必也。」朝廷不從。時賊屯梁山,有 眾七萬,而駿逼處以五千兵擊之。處曰:「軍無後繼,必至覆敗,雖在亡身,為國 取恥。」肜復命處進討,乃與振威將軍盧播、雍州刺史解系攻萬年於六陌。將戰, 處軍人未食,肜促令速進,而絕其後繼。處知必敗,賦詩曰:「去去世事已,策馬 觀西戎。藜藿甘粱黍,期之克令終。」言畢而戰,自旦及暮,斬首萬計。弦絕矢盡, 播、系不救。左右勸退,處按劍曰:「此是吾效節授命之日,何退之為!且古者良 將受命,鑿凶門以出,蓋有進無退也。今諸軍負信,勢必不振。我為大臣,以身徇 國,不亦可乎!」遂力戰而沒。追贈平西將軍,賜錢百萬,葬地一頃,京城地五十 畝為第,又賜王家近田五頃。詔曰:「處母年老,加以遠人,朕每愍念,給其醫藥 酒米,賜以終年。」

處著《默語》三十篇及《風土記》,並撰集《吳書》。時潘岳奉詔作《關中詩》 曰:「周徇師令,身膏齊斧。人之雲亡,貞節克舉。」又西戎校尉閻纘亦上詩云: 「周全其節,令問不已。身雖雲沒,書名良史。」及元帝為晉王,將加處策謚,太 常賀循議曰:「處履德清方,才量高出;歷守四郡,安人立政;入司百僚,貞節不 撓;在戎致身,見危授命:此皆忠賢之茂實,烈士之遠節。案諡法執德不回曰孝。」 遂以謚焉。有三子:玘、靖、札。靖早卒,玘、札並知名。

字宣佩。強毅沈斷有父風,而文學不及。閉門潔己,不妄交遊,士友鹹望風 敬憚焉,故名重一方。弱冠,州郡命,不就。刺史初到,召為別駕從事,虛己備禮, 方始應命。累薦名宰府,舉秀才,除議郎。

太安初,妖賊張昌、丘沈等聚眾於江夏,百姓從之如歸。惠帝使監軍華宏討之, 敗於障山。昌等浸盛,殺平南將軍羊伊,鎮南大將軍、新野王歆等,所在覆沒。昌 別率封雲攻徐州,石冰攻揚州,刺史陳徽出奔,冰遂略有揚土。密欲討冰,潛結 前南平內史王矩,共推吳興太守顧秘都督揚州九郡軍事,及江東人士同起義兵,斬 冰所置吳興太守區山及諸長史。冰遣其將羌毒領數萬人距,臨陣斬毒。時右將 軍陳敏自廣陵率眾助,斬冰別率趙驡於蕪湖,因與俱前攻冰於建康。冰北走投 封雲,雲司馬張統斬雲、冰以降,徐、揚並平。不言功賞,散眾還家。

陳敏反於揚州,以為安豐太守,加四品將軍。稱疾不行,密遣使告鎮東將 軍劉準,令發兵臨江,己為內應,翦發為信。準在壽春,遣督護衡彥率眾而東。時 敏弟昶為廣武將軍、歷陽內史,以吳興錢廣為司馬。密諷廣殺昶。與顧榮、甘 卓等以兵攻敏,敏眾奔潰,單馬北走,獲之於江乘界,斬之於建康,夷三族。東海 王越聞其名,召為參軍。詔補尚書郎、散騎郎,並不行。元帝初鎮江左,以為倉 曹屬。

初,吳興人錢璯亦起義兵討陳敏,越命為建武將軍,使率其屬會於京都。璯至 廣陵,聞劉聰逼洛陽,畏懦不敢進。帝促以軍期,璯乃謀反。時王敦遷尚書,當應 征與璯俱西。璯陰欲殺敦,藉以舉事,敦聞之,奔告帝。璯遂殺度支校尉陳豐,焚 燒邸閣,自號平西大將軍、八州都督,劫孫皓子充,立為吳王,既而殺之。來寇 縣。帝遣將軍郭逸、郡尉宋典等討之,並以兵少未敢前。復率合鄉里義眾,與逸 等俱進,討璯,斬之,傳首於建康。

三定江南,開復王略,帝嘉其勛,以行建威將軍、吳興太守,封烏程縣侯。 吳興寇亂之後,百姓饑饉,盜賊公行,甚有威惠,百姓敬愛之,期年之間,境內 寧謐。帝以頻興義兵,勛誠並茂,乃以陽羨及長城之西鄉、丹陽之永世別為義興 郡,以彰其功焉。

宗族強盛,人情所歸,帝疑憚之。於時中州人士佐佑王業,而自以為不得 調,內懷怨望,復為刁協輕之,恥恚愈甚。時鎮東將軍祭酒東萊王恢亦為周凱所侮, 乃與陰謀誅諸執政,推及戴若思與諸南士共奉帝以經緯世事。先是,流人帥夏 鐵等寓於淮、泗,恢陰書與鐵,令起兵,己當與以三吳應之。建興初,鐵已聚眾 數百人,臨淮太守蔡豹斬鐵以聞。恢聞鐵死,懼罪,奔於,殺之,埋於豕牢。 帝聞而秘之,召為鎮東司馬,未到,復改授建武將軍、南郡太守。既南行,至 蕪湖,又下令曰:「奕世忠烈,義誠顯著,孤所欽喜。今以為軍諮祭酒,將軍如 故,進爵為公,祿秩僚屬一同開國之例。」忿於回易,又知其謀泄,遂憂憤發背 而卒,時年五十六。將卒,謂之勰曰:「殺我者諸傖子,能復之,乃吾子也。」吳 人謂中州人曰「傖」,故云耳。贈輔國將軍,謚曰忠烈。子勰嗣。

勰字彥和。常緘父言。時中國亡官失守之士避亂來者,多居顯位,駕御吳人, 吳人頗怨。勰因之欲起兵,潛結吳興郡功曹徐馥。馥家有部曲,勰使馥矯稱叔父札 命以合眾,豪俠樂亂者翕然附之,以討王導、刁協為名。孫皓族人弼亦起兵於廣德 以應之。馥殺吳興太守袁琇,有眾數千,將奉札為主。時札以疾歸家,聞而大驚, 乃告亂於義興太守孔侃。勰知札不同,不敢發兵。馥黨懼,攻馥,殺之。孫弼眾亦 潰,宣城太守陶猷滅之。元帝以周氏奕世豪望,吳人所宗,故不窮治,撫之如舊。 勰為札所責,失志歸家,淫侈縱恣,每謂人曰:「人生幾時,但當快意耳。」終於 臨淮太守。

勰弟彝,少知名,元帝闢為丞相掾,早亡。

札字宣季。性矜險好利,外方內荏,少以豪右自處,州郡辟命皆不就。察孝廉, 除郎中、大司馬齊王冏參軍。出補句容令,遷吳國上軍將軍。辟東海王越參軍,不 就。以討錢璯功,賜爵漳浦亭侯。元帝為丞相,表札為寧遠將軍、歷陽內史,不之 職,轉從事中郎。徐馥平,以札為奮武將軍、吳興內史,錄前後功,改封東遷縣侯, 進號征虜將軍、臨揚州江北軍事、東中郎將,鎮塗中,未之職,轉右將軍、都督石 頭水陸軍事。札腳疾,不堪拜,固讓經年,有司彈奏,不得已乃視職。加散騎常侍。

王敦舉兵攻石頭,札開門應敦,故王師敗績。敦轉札為光祿勛,尋補尚書。頃 之,遷右將軍、會稽內史。時札兄靖子懋晉陵太守、清流亭侯,懋弟筵征虜將軍, 吳興內史,筵弟贊大將軍從事中郎、武康縣侯,贊弟縉太子文學、都鄉侯,次兄子 勰臨淮太守、烏程公。札一門五侯,並居列位,吳士貴盛,莫與為比,王敦深忌之。 後筵喪母,送者千數,敦益憚焉。及敦疾,錢風以周氏宗強,與沈充權勢相侔,欲 自托於充,謀滅周氏,使充得專威揚土,乃說敦曰:「夫有國者患於強逼,自古釁 難恆必由之。今江東之豪莫強周、沈,公萬世之後,二族必不靜矣。周強而多俊才, 宜先為之所,後嗣可安,國家可保耳。」敦納之。時有道士李脫者,妖術惑眾,自 言八百歲,故號李八百。自中州至建鄴,以鬼道療病,又署人官位,時人多信事之。 弟子李弘養徒灊山,雲應讖當王。故敦使廬江太守李恆告劄及其諸兄子與脫謀圖不 軌。時筵為敦諮議參軍,即營中殺筵及脫、弘,又遣參軍賀鸞就沈充盡掩殺札兄弟 子,既而進軍會稽,襲札。札先不知,卒聞兵至,率麾下數百人出距之,兵散見殺。 札性貪財好色,惟以業產為務。兵至之日,庫中有精杖,外白以配兵,札猶惜不與, 以弊者給之,其鄙吝如此,故士卒莫為之用。

及敦死,札、莚故吏並詣闕訟周氏之冤,宜加贈謚。事下八坐,尚書卞壺議以 「札石頭之役開門延寇遂使賊敦恣亂,札之責也。追贈意所未安。懋、筵兄弟宜復 本位。」司徒王導議以「札在石頭,忠存社稷,義在亡身。至於往年之事,自臣等 有識以上,與札情豈有異!此言實貫於聖鑒,論者見奸逆既彰,便欲征往年已有不 臣之漸。即復使爾,要當時眾所未悟。既悟其奸萌,札與臣等便以身許國,死而後 已,札亦尋取梟夷。朝廷檄命既下,大事既定,便正以為逆黨。邪正失所,進退無 據,誠國體所宜深惜。臣謂宜與周顗、戴若思等同例。」尚書令希鑒議曰:「夫褒 貶臧否,宜令體明例通。今周、戴以死節復位,周札以開門同例,事異賞均,意所 疑惑。如司徒議,謂往年之事自有識以上皆與札不異,此為邪正坦然有在。昔宋文 失禮,華樂荷不臣之罰;齊靈嬖孽,高厚有從昏之戮。以古況今,譙王、周、戴宜 受若此之責,何加贈復位之有乎!今據已顯復,則札宜貶責明矣。」導重議曰: 「省令君議,必札之開門與譙王、周、戴異。今札開門,直出風言,竟實事邪?便 以風言定褒貶,意莫若原情考徵也。論者謂札知隗、協亂政,信敦匡救,苟匡救信, 奸佞除,即所謂流四凶族以隆人主巍巍之功耳。如此,札所以忠於社稷也。後敦悖 謬出所不圖,札亦闔門不同,以此滅族,是其死於為義也。夫信敦當時之匡救,不 圖將來之大逆,惡隗、協之亂政,不失為臣之貞節者,於時朝士豈惟周、札邪!若 盡謂不忠,懼有誣乎譙王、周、戴。各以死衛國,斯亦人臣之節也。但所見有同異, 然期之於必忠,故宜申明耳。即如今君議,宋華、齊高其在隗、協矣。昔子糾之難, 召忽死之,管仲不死。若以死為賢,則管仲當貶;若以不死為賢,則召忽死為失。 先典何以兩通之?明為忠之情同也。死雖是忠之一目,亦不必為忠皆當死也。漢祖 遺約,非劉氏不王,非功臣不侯,違命天下共誅之。後呂后王諸呂,周勃從之,王 陵廷爭,可不謂忠乎?周勃誅呂尊文,安漢社稷,忠莫尚焉,則王陵又何足言,而 前史兩為美談。固知死與不死,爭與不爭,苟原情盡意,不可定於一概也。且札闔 棺定謚,違逆黨順,受戮凶邪,不負忠義明矣。」鑒又駁不同,而朝廷竟從導議, 追贈札衛尉,遣使者祠以少牢。

札長子澹,太宰府掾。次子稚,察孝廉,不行。

筵卓犖有才幹,拜征虜將軍、吳興太守,遷黃門侍郎。徐馥之役,筵族兄續亦 聚眾應之。元帝議欲討之,王導以為「兵少則不足制寇,多遣則根本空虛。黃門侍 郎周筵忠烈至到,為一郡所敬。意謂直遣筵,足能殺續」。於是詔以力士百人給筵, 使輕騎還陽羨。筵即日取道,晝夜兼行。既至郡,將入,遇續於門,筵謂續曰: 「宜與君共詣孔府君,有所論。」續不肯入,筵逼牽與俱。坐定,筵謂太守孔侃曰: 「府君何以置賊在坐?」續衣裡帶小刀,便操刃逼筵,筵叱郡傳教吳曾:「何不舉 手!」曾有膽力,便以刀環築續,殺之。筵因欲誅勰,札拒不許,委罪於從兄邵, 誅之。筵不歸家省母,遂長驅而去,母狼狽追之。其忠公如此。

遷太子右衛率。及王敦作難,加冠軍將軍、都督會稽、吳興、義興、晉陵、東 陽軍事,率水軍三千人討沈充,未發而王師敗績。筵聞札開城納敦,憤咤慷慨形於 辭色。尋遇害。敦平後,與札同被復官。

初,筵於姑孰立屋五間,而六梁一時躍出墮地,衡獨立柱頭零節之上,甚危, 雖以人功,不能然也。後竟覆族。

筵弟縉,少無行檢,嘗在建康、烏衣道中逢孔氏婢,時與同僚二人共載,便令 左右捉婢上車,其強暴若此。

周訪,字士達,本汝南安城人也。漢末避地江南,至訪四世。吳平,因家廬江 尋陽焉。祖纂,吳威遠將軍。父敏,左中郎將。訪少沈毅,謙而能讓,果於斷割, 周窮振乏,家無餘財。為縣功曹,時陶侃為散吏,訪薦為主簿,相與結友,以女妻 侃子瞻。訪察孝廉,除郎中、上甲令,皆不之官。鄉人盜訪牛於冢間殺之,訪得之, 密埋其肉,不使人知。

及元帝渡江,命參鎮東軍事。時有與訪同姓名者,罪當死,吏誤收訪,訪奮擊 收者,數十人皆散走,而自歸於帝,帝不之罪。尋以為揚烈將軍,領兵一千二百, 屯尋陽鄂陵,與甘卓、趙誘討華軼。所統厲武將軍丁乾與軼所統武昌太守馮逸交通, 訪收斬之。逸來攻訪,訪率眾擊破之。逸遁保柴桑,訪乘勝進討。軼遣其黨王約、 傅札等萬餘人助逸,大戰於湓口,約等又敗。訪與甘卓等會於彭澤,與軼水軍將硃 矩等戰,又敗之。軼將周廣燒城以應訪,軼眾潰,訪執軼,斬之,遂平江州。

帝以訪為振武將軍、尋陽太守,加鼓吹、曲蓋。復命訪與諸軍共征杜弢。弢作 桔槔打官軍船艦,訪作長岐棖以距之,桔槔不得為害。而賊從青草湖密抄官軍,又 遣其將張彥陷豫章,焚燒城邑。王敦時鎮湓口,遣督護繆蕤、李恆受訪節度,共擊 彥。蕤於豫章、石頭,與彥交戰,彥軍退走,訪率悵下將李午等追彥,破之,臨陣 斬彥。時訪為流矢所中,折前兩齒,形色不變。及暮,訪與賊隔水,賊眾數倍,自 知力不能敵,乃密遣人如樵採者而出,於是結陣鳴鼓而來,大呼曰:「左軍至!」 士卒皆稱萬歲。至夜,令軍中多布火而食,賊謂官軍益至,未曉而退。訪謂諸將曰: 「賊必引退,然終知我無救軍,當還掩人,宜促渡水北。」既渡,斷橋訖,而賊果 至,隔水不得進,於是遂歸湘州。訪復以舟師造湘城,軍達富口,而弢遣杜弘出海 昏。時湓口騷動,訪步上柴桑,偷渡,與賊戰,斬首數百。賊退保廬陵,訪追擊敗 之,賊嬰城處自守。尋而軍糧為賊所掠,退住巴丘。糧廩既至,復圍弘於廬陵。弘 大擲寶物於城外,軍人競拾之,弘因陣亂突圍而出。訪率軍追之,獲鞍馬鎧杖不可 勝數。弘入南康,太守將率兵逆擊,又破之,奔於臨賀。帝又進訪龍驤將軍。王敦 表為豫章太守。加征討都督,賜爵尋陽縣侯。

時梁州刺史張光卒,愍帝以侍中第五猗為征南大將軍,監荊、梁、益、寧四州, 出自武關。賊率杜曾、摯瞻、胡混等並迎猗,奉之,聚兵數萬,破陶侃於石城,攻 平南將軍荀崧於宛,不克,引兵向江陵。王敦以從弟暠為荊州刺史,令督護征虜將 軍趙誘、襄陽太守硃軌、陵江將軍黃峻等討曾,而大敗於女觀湖,誘、軌並遇害。 曾遂逐暠,徑造沔口,大為寇害,威震江、沔。元帝命訪擊之。訪有眾八千,進至 沌陽。曾等銳氣甚盛,訪曰:「先人有奪人之心,軍之善謀也。」使將軍李恆督左 甄,許朝督右甄,訪自領中軍,高張旗幟。曾果畏訪,先攻左右甄。曾勇冠三軍, 訪甚惡之,自於陣後射雉以安眾心。令其眾曰:「一甄敗,鳴三鼓;兩甄敗,鳴六 鼓。」趙胤領其父余兵屬左甄,力戰,敗而複合。胤馳馬告訪,訪怒,叱令更進。 胤號哭還戰,自旦至申,兩甄皆敗。訪聞鼓音,選精銳八百人,自行酒飲之,敕不 得妄動,聞鼓音乃進。賊未至三十步,訪親鳴鼓,將士皆騰躍奔赴,曾遂大潰,殺 千餘人。訪夜追之,諸將請待明日,訪曰:「曾驍勇能戰,向之敗也,彼勞我逸, 是以克之。宜及其衰乘之,可滅。」鼓行而進,遂定漢、沔。曾等走固武當。訪以 功遷南中郎將、督梁州諸軍、梁州刺史,屯襄陽。訪謂其僚佐曰:「昔城濮之役, 晉文以得臣不死而有憂色,今不斬曾,禍難未已。」於是出其不意,又擊破之,曾 遁走。訪部將蘇溫收曾詣軍,並獲第五猗、胡混、摯瞻等,送於王敦。又白敦,說 猗逼於曾,不宜殺。敦不從而斬之。進位安南將軍、持節,都督、刺史如故。

初,王敦懼杜曾之難,謂訪曰:「擒曾,當相論為荊州刺史。」及是而敦不用。 至王廙去職,詔以訪為荊州。敦以訪名將,勳業隆重,有疑色。其從事中郎郭舒說 敦曰:「鄙州雖遇寇難荒弊,實為用武之國,若以假人,將有尾大之患,公宜自領, 訪為梁州足矣。」敦從之,訪大怒。敦手書譬釋,並遺玉環玉碗以申厚意。訪投碗 於地曰:「吾豈賈豎,可以寶悅乎!」陰欲圖之。即在襄陽,務農訓卒,勤於採納, 守宰有缺輒補,然後言上。敦患之,而憚其強,不敢有異。訪威風既著,遠近悅服, 智勇過人,為中興名將。性謙虛,未嘗論功伐。或問訪曰:「人有小善,鮮不自稱。 卿功勳如此,初無一言何也?」訪曰:「朝廷威靈,將士用命,訪何功之有!」士 以此重之。訪練兵簡卒,欲宣力中原,與李矩、郭默相結,慨然有平河、洛之志。 善於撫納,士眾皆為致死。聞敦有不臣之心,訪恆切齒。敦雖懷逆謀,故終訪之世 未敢為非。

初,訪少時遇善相者廬江陳訓,謂訪與陶侃曰:「二君皆位至方岳,功名略同, 但陶得上壽,周當下壽,優劣更由年耳。」訪小侃一歲,太興三年卒,時年六十一。 帝哭之甚慟,詔贈征西將軍,謚曰壯,立碑於本郡。二子:撫、光。

撫字道和。強毅有父風,而將御不及。元帝闢為丞相掾,父喪去官。服闋,襲 爵,除鷹揚將軍、武昌太守。王敦命為從事中郎,與鄧岳俱為敦爪牙。甘卓遇害。 敦以撫為沔北諸軍事、南中郎將,鎮沔中。及敦作逆,撫領二千人從之。敦敗,撫 與岳俱亡走。撫弟光將資遺其兄,而陰欲取岳。撫怒曰:「我與伯山同亡,何不先 斬我!」會岳至,撫出門遙謂之曰:「何不速去!今骨肉尚欲相危,況他人乎!」 岳回船而走,撫遂共入西陽蠻中,蠻酋向蠶納之。初,岳為西陽,欲伐諸蠻,及是 諸蠻皆怨,將殺之。蠶不聽,曰:「鄧府君窮來歸我,我何忍殺之!」由是俱得免。 明年,詔原敦黨,岳、撫詣闕請罪,有詔禁錮之。

鹹和初,司徒王導以撫為從事中郎,出為寧遠將軍、江夏相。蘇峻作逆,率所 領從溫嶠討之。峻平,遷監沔北軍事、南中郎將,鎮襄陽。石勒將郭敬率騎攻撫, 撫不能守,率所領奔於武昌,坐免官。尋遷振威將軍、豫章太守,後代毌丘奧監巴 東諸軍事、益州刺史、假節,將軍如故。尋進征虜將軍,加督寧州諸軍事。永和初, 桓溫征蜀,進撫督梁州之漢中巴西梓潼陰平四郡軍事,鎮彭模。撫擊破蜀余寇隗文、 鄧定等,斬偽尚書僕射王誓、平南將軍王潤,以功遷平西將軍。隗文、鄧定等復反, 立範賢子賁為帝。初,賢為李雄國師,以左道惑百姓,人多事之,賁遂有眾一萬。 撫與龍驤將軍硃燾擊破斬之,以功進爵建城縣公。征西督護蕭敬文作亂,殺征虜將 軍楊謹,據涪城,自號益州牧。恆溫使督護鄧遐助撫討之,不能拔,引退。溫又令 梁州刺史司馬勛等會撫伐之。敬文固守,自二月至於八月,乃出降,撫斬之,傳首 京師。昇平中,進鎮西將軍。在州三十餘年,興寧三年卒,贈征西將軍,謚曰襄。 子楚嗣。

楚字元孫。起家參征西軍事,從父入蜀,拜鷹揚將軍、犍為太守。父卒,以楚 監梁、益二州、假節,襲爵建城公。世在梁、益,甚得物情。時梁州刺史司馬勛作 逆,楚與硃序討平之,進冠軍將軍。太和中,蜀盜李金銀、廣漢妖賊李弘並聚眾為 寇,偽稱李勢子,當以聖道王,年號鳳皇。又隴西人李高詐稱李雄子,破涪城。梁 州刺史楊亮失守,楚遣其子詩平之。是歲,楚卒,謚曰定。子瓊嗣。

瓊勁烈有將略,歷數郡,代楊亮為梁州刺史、建武將軍,領西戎校尉。初,氏 人竇沖求降,朝廷以為東羌校尉。後沖反,欲入漢中,安定人皇甫釗、京兆人周勛 等謀納沖,瓊密知之,收釗、勛等斬之。尋卒。子虓嗣。

虓字孟威。少有節操。州召為祭酒,後歷位至西夷校尉,領梓潼太守。寧康初, 苻堅將揚安寇梓潼,虓固守涪城,遣步騎數千,送母妻從漢水將抵江陵,為堅將硃 肜邀而獲之,虓遂降於安。堅欲以為尚書郎,虓曰:「蒙國厚恩,以至今日。但老 母見獲,失節於此。母子獲全,秦之惠也。雖公侯之貴,不以為榮,況郎任乎!」 堅乃止。自是每入見堅,輒箕鋸而坐,呼之為氐賊。堅不悅。屬元會,威儀甚整, 堅因謂虓曰:「晉家元會何如此?」虓攘袂厲聲曰:「戎狄集聚,譬猶犬羊相群, 何敢比天子!」及呂光征西域,堅出餞之,戎士二十萬,旌旗數百里,又問虓曰: 「朕眾力何如?」虓曰:「戎狄已來,未之有也。」堅黨以虓不遜,屢請除之。堅 待之彌厚。虓乃密書與桓沖,說賊奸計。太元三年,虓潛至漢中,堅追得之。後又 與堅兄子苞謀襲堅,事泄,堅引虓問其狀,虓曰:「昔漸離、豫讓,燕、智之微臣, 猶漆身吞炭,不忘忠節。況虓世荷晉恩,豈敢忘也。生為晉臣,死為晉鬼,復何問 乎!」堅曰:「今殺之,適成其名矣。」遂撻之,徙於太原。後堅復陷順陽、魏興, 獲二守,皆執節不撓,堅嘆曰:「周孟威不屈於前,丁彥遠潔己於後,吉祖沖不食 而死,皆忠臣也。」

虓竟以病卒於太原。其子興迎致其喪,冠軍將軍謝玄親臨哭之,因上疏曰: 「臣聞旌善表功,崇義明節,所以振揚聲教,垂美來葉。故西夷校尉、梓潼太守周 虓,執心忠烈,厲節寇庭,遂嬰禍荒裔,痛窴泉壤。臣每悲其志,以為蘇武之賢, 不復過也。前宣告并州,訪求虓喪,並索其家。負荷數千,始得來至。即以資送, 還其舊隴。伏願聖朝追其志心,表其殊節,使負霜之志不墜於地,則榮慰存亡,惠 被幽顯矣。」孝武帝詔曰:「虓厲志貞亮,無愧古烈。未及拔身,奄隕厥命。甄表 義節,國之典也。贈龍驤將軍、益州刺史,賻錢二十萬,布百匹。」又贍賜其家。

光少有父風,年十一,見王敦,敦謂曰:「貴郡未有將,誰可用者?」光曰: 「明公不恥下問,竊謂無復見勝。」敦笑以為寧遠將軍、尋陽太守。及敦舉兵,光 率千餘人赴之。既至,敦已死,光未之知,求見敦。王應秘不言,以疾告。光退曰: 「今我遠來而不得見王公,公其死乎?」遽見其兄撫曰:「王公已死,兄何為與錢 鳳作賊?」眾並愕然。其夕,眾散,錢鳳走出,至闔廬洲,光捕鳳,詣闕贖罪,故 得不廢。蘇峻作逆,隨溫嶠力戰有功。峻平,賜爵曲江男,卒官。

子仲孫,興寧初督寧州軍事、振武將軍、寧州刺史。在州貪暴,人不堪命。桓 溫以梁、益多寇,周氏世有威稱,復除仲孫監益、豫、梁州之三郡。寧康初,楊安 寇蜀,仲孫失守,免官。後征為光祿勛,卒。

初,陶侃微時,丁艱,將葬,家中忽失牛而不知所在。遇一老父,謂曰:「前 崗見一牛眠山污中,其地若葬,位極人臣矣。」又指一山云:「此亦其次,當世出 二千石。」言訖不見。侃尋牛得之,因葬其處,以所指別山與訪。訪父死,葬焉, 果為刺史,著稱寧、益,自訪以下,三世為益州四十一年,如其所言云。

史臣曰:夫仁義豈有常,蹈之即君子,背之即小人。周子隱以跅弛之材,負不 羈之行,比凶蛟猛獸,縱毒鄉閭,終能克己厲精,朝聞夕改,輕生重義,徇國亡軀, 可謂志節之士也。宣佩奮茲忠勇,屢殄妖氛,威略冠於本朝,庸績書於王府。既而 結憾朝宰,潛構異圖,忿不思難,斯為隘矣。終於憤恚,豈不惜哉!札、筵等負俊 逸之材,以雄豪自許,始見疑於朝廷,終獲戾於權右,強弗如弱,信有徵矣。而札 受委扞城,乃開門揖盜,去順效逆,彼實有之。後雖假手兇徒,可謂罪人斯得。朝 廷議加榮贈,不其僭乎!有晉之刑政陵夷,用此道也。周訪器兼文武,任在折衝, 戡定湘、羅,克清江、漢,謀孫翼子,杖節擁旄,西蜀仰其威風,中興推為名將, 功成名立,不亦美乎!孟威陷跡虜廷,抗辭偽主,雖圖史所載,何以加焉!

贊曰:平西果勁,始邪末正。勇足除殘,忠能致命。宣佩懋功,三定江東。札 雖啟敵,筵實懷忠。尋陽緯武,擁旄持斧。曰子曰孫,重規疊矩。孟威抗烈,心存 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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