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智部·程顥
作者:馮夢龍
【原文】
程顥為越州僉判,蔡卞為帥,待公甚厚。初,卞嘗為公語:“張懷素道術通神,雖飛禽走獸能呼遣之。至言孔子誅少正卯,彼嘗諫以為太早;漢祖成皋相持,彼屢登高觀戰。不知其歲數,殆非世間人也!”公每竊笑之。及將往四明,而懷素且來會稽。卞留少俟,公不為止,曰:“‘子不語怪、力、亂、神’,以不可訓也,斯近怪矣。州牧既甚信重,士大夫又相諂合,下民從風而靡,使真有道者,固不願此。不然,不識之未為不幸也!”後二十年,懷素敗,多引名士。[邊批:欲以自脫。]或欲因是染公,竟以尋求無跡而止。非公素論守正,則不免於羅織矣。
[馮述評]
張讓,眾所棄也,而太丘獨不難一吊。張懷素,眾所奉也,而伯淳獨不輕一見。明哲保身,豈有定局哉!具二公之識,並行不悖可矣!蔡邕亡命江海積十二年矣,不能自晦以預免董卓之辟;逮既辟,稱疾不就猶可也,乃因卓之一怒,懼禍而從;受其寵異,死猶嘆息。初心謂何?介而不果,涅而遂淄,公論自違,猶望以續史倖免,豈不愚乎?視太丘愧死矣!
《容齋隨筆》云:會稽天寧觀老何道士,居觀之東廊,栽花釀酒,客至必延之。一日有道人貌甚偉,款門求見。善談論,能作大字。何欣然款留,數日方去。未幾,有妖人張懷素謀亂,即前日道人也。何亦坐系獄,良久得釋。自是畏客如虎,杜門謝客。忽有一道人,亦美風儀,多技術。西廊道士張若水介之來謁,何大怒罵,合扉拒之。此道乃永嘉林靈噩,鏇得上幸,貴震一時,賜名靈素,平日一飯之恩無不厚報。若水乘驛赴闕,官至蕊珠殿校籍,父母俱榮封。而老何以嘗罵故,朝夕憂懼。若水以書慰之,始少安。此亦知其一不知其二之鑑也!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宋朝程顥擔任越州僉判時,蔡卞為元帥,對待程顥頗為優厚。當初,蔡卞對程顥說:“張懷素的道術非常神通廣大,即使是飛禽走獸,也可以呼喝差遣。張懷素說孔子殺少正卯時,他曾勸孔子說殺得太早了;漢高祖和項羽在成皋作戰相持不下時,他也曾多次登樓觀戰。不知道他現在有多大年紀了,大概不是世間的凡人吧。”程顥每次聽了這樣的話都偷笑不已。後來程顥去四明時,張懷素也正準備去會稽,蔡卞便示意程顥稍微等一下。程顥沒有等他,說:“孔子不談怪力亂神之事,因為這些內容不適合教育學生,張懷素的所作所為也接近神怪的跡象,州牧既看重他,士大夫又都逢迎他,老百姓更是盲目附和。真有道術的人是不會如此的。更何況,不認識他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二十年後,張懷素東窗事發,供出一些與他有關係的名人。(邊批:想要把自己脫離干係。)有人想藉機誣陷程顥,但後來因為找不到二人有絲毫的關係而作罷。如果不是因為程顥向來言行正直,沒有漏洞可尋,就不免要被人陷害了。
評譯
張讓是大家都討厭的人,唯有陳寔卻肯去弔祭他的父親;張懷素是眾人所推崇的,而獨有程顥不肯與他見面。明哲保身,哪有固定的方法呢?如果能同時具有這兩位先生的見識,不相違背而行就可以了。蔡邕逃亡隱居長達十二年之久,還是不能隱藏自己的才名而被董卓徵召;既被徵召,他也還可以稱病不去,卻因為害怕董卓生氣,怕降禍於自己而最終順從了;並且受到董卓的寵幸,最後還為董卓之死而嘆息。蔡邕起初心志耿介卻不能堅持到底,終於受到小人的影響,而違背自己的理念和言論,還希望繼續修纂歷史以求赦免,這不是很愚蠢嗎?蔡邕比起陳寰,真應該羞愧而死!
據《容齋筆記》記載:會稽天寧觀的何道士,住在觀里的東廊,平日種花釀酒,有客人來就熱情地招待。一天,有個道人登門求見,其人容貌俊偉,善於言談,寫得一手好字。何道士很高興地招待他,此人待了好幾天才離開。不久有妖人張懷素謀亂,而張懷素正是前日他招待的道人,何道士因此受到連累,在牢里待了很長時間才被釋放出來。從此,何道士害怕客人就像害怕老虎一般,並關起門來謝絕拜訪。某天忽然有一個道人,容貌也很俊美,又多才多藝,是西廊道士張若水介紹他來的,何道士不問青紅皂白開口大罵,關起門來不讓他進來。但沒想到這位道士是永嘉的林靈噩,其不久之後得到皇帝寵幸,顯貴一時,賜名靈素。林靈素平日接受別人一點恩惠,無不加倍報答。張若水乘驛車到京城去,官至蕊珠殿校籍,父母也都受到封賞;而何道士則因為曾經罵過他的緣故,早晚都擔心害怕。直到張若水寫信安慰他,何道士才稍微安心了些。這些事件是可以作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借鑑吧。
注釋
①子不語句:語出《論語》。
②太丘:指東漢陳寔,因其曾任太丘縣令。
③公論自違:公眾的評論與自己的言論相悖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