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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五·詰術篇

作者:王充

圖宅術曰“宅有八術,以六甲之名,數而第之,第定名立,宮商殊別。宅有五音,姓有五聲。宅不宜其姓,姓與宅相賊,則疾病死亡,犯罪遇禍。”詰曰:夫人之在天地之間也,萬物之貴者耳。其有宅也,猶鳥之有巢,獸之有穴也。謂宅有甲乙,巢穴復有甲乙乎?甲乙之神,獨在民家,不在鳥獸何?夫人之有宅,猶有田也,以田飲食,以宅居處。人民所重,莫食最急,先田後宅,田重於宅也。田間阡陌,可以制八術,比土為田,可以數甲乙,甲乙之術獨施於宅,不設於田,何也?府廷之內,吏舍比屬,吏舍之形制,何殊於宅,吏之居處,何異於民,不以甲乙第舍,獨以甲乙數宅,何也?民間之宅,與鄉亭比屋相屬,接界相連。不並數鄉亭,獨第民家。甲乙之神,何以獨立於民家也?數宅之術行市亭,數巷街以第甲乙。入市門曲折,亦有巷街。人晝夜居家,朝夕坐市,其實一也,市肆戶何以不第甲乙?州郡列居,縣邑雜處,與街巷民家何以異?州郡縣邑何以不數甲乙也?

天地開闢有甲乙邪?後王乃有甲乙。如天地開闢本有甲乙,則上古之時,巢居穴處,無屋宅之居、街巷之制,甲乙之神皆何在?數宅既以甲乙,五行之家數日亦當以甲乙。甲乙有支幹,支幹有加時。支幹加時,專此者吉,相賊者凶。當其不舉也,未必加憂辱也。事理有曲直,罪法有輕重,上官平心,原其獄狀,未有支幹吉凶之驗,而有事理曲直之效,為支幹者何以對此?武王以甲子日戰勝,紂以甲子日戰負,二家俱期,兩軍相當,旗幟相望,俱用一日,或存或亡。且甲與子專比,昧爽時加寅,寅與甲乙不相賊,武王終以破紂,何也?

日,火也,在天為日,在地為火。何以驗之?陽燧鄉日,火從天來。由此言之,火,日氣也。日有甲乙,火無甲乙?何日十而辰十二,日辰相配,故甲與子連。所謂日十者,何等也?端端之日有十邪,而將一有十名也?如端端之日有十,甲乙是其名,何以不徒言甲乙,必言子醜?何日廷圖甲乙有位,子醜亦有處,各有部署,列布五方,若王者營衛,常居不動今端端之日中行,旦出東方,夕入西方,行而不已,與日廷異,何謂甲乙為日之名乎?術家更說日甲乙者,自天地神也。日更用事,自用甲乙勝負為吉凶,非端端之日名也。夫如是,於五行之象,徒當用甲乙決吉凶而已,何為言加時乎?案加時者,端端之日加也。端端之日安得勝負?

五音之家,用口調姓名及字,用姓定其名,用名正其字。口有張歙,聲有外內,以定五音宮商之實。夫人之有姓者,用稟於天。天得五行之氣為姓邪?以口張歙、聲外內為姓也?如以本所稟於天者為姓,若五穀萬物稟氣矣,何故用口張歙、聲內外定正之乎?古者因生以賜姓,因其所生賜之姓也。若夏吞薏苡而生,則姓苡氏;商吞燕子而生,則姓為子氏;周履大人跡,則姬氏。其立名也,以信、以像、以假、以類。以生名為信,若魯公子友生,文在其手曰“友”也。以德名為義,若文王為昌、武王為發也。以類名為像,若孔子名丘也。取於物為假,若宋公名杵臼也。取於父為類,有似類於父也。其立字也,展名取同義,名賜字子貢,名予字子我。其立姓則以本所生,置名則以信、義、像、假、類,字則展名取同義,不用口張歙、〔聲〕外內。調宮商之義為五音術,何璩見而用?古有本姓,有氏姓,陶氏、田氏,事之氏姓也;上官氏、司馬氏,吏之氏姓也;孟氏、仲氏,王父字之氏姓也。氏姓有三:事乎!吏乎!王父字乎!以本姓則用所生,以氏姓則用事、吏、王父字,用口張歙調姓之義何居?匈奴之俗,有名無姓字,無與相調諧,自以壽命終,禍福何在?禮:“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不知者,不知本姓也。夫妾必有父母家姓,然而必卜之者,父母姓轉易失實,禮重取同姓,故必卜之。姓徒用口調諧姓族,則禮買妾何故卜之?

圖宅術曰:“商家門不宜南向,徵家門不宜北向。”則商金,南方火也;徵火,北方水也。水勝火,火賊金,五行之氣不相得,故五姓之宅,門有宜向。向得其宜,富貴吉昌;向失其宜,貧賤衰耗。夫門之與堂何以異?五姓之門,各有五姓之堂,所向無宜何?門之掩地,不如堂廡,朝夕所處,於堂不於門。圖吉凶者,宜皆以堂。如門,人所出入,則戶亦宜然。孔子曰:“誰能出之由戶?”言戶不言門。五祀之祭,門與戶均。如當以門正所向,則戶何以不當與門相應乎?且今府廷之內,吏舍連屬,門向有南北;長吏舍傳,閭居有東西。長吏之姓,必有宮商,諸吏之舍必有徵羽。安官遷徙,未必角姓門南向也;失位貶黜,未必商姓門北出也。或安官遷徙,或失位貶黜何?姓有五音,人之性質亦有五行。五音之家,商家不宜南向門,則人稟金之性者,可復不宜南向坐、南行步乎?一曰:五音之門,有五行之人。假令商姓口食五人,五人中各有五色,木人青,火人赤,水人黑,金人白,土人黃。五色之人,俱出南向之門,或凶或吉,壽命或短或長。凶而短者未必色白,吉而長者,未必色黃也。五行之家,何以為決?南向之門,賤商姓家,其實如何?南方,火也,使火氣之禍,若火延燔,徑從南方來乎?則雖為北向門猶之凶也。火氣之禍,若夏日之熱,四方洽浹乎,則天地之間皆得其氣,南向門家何以獨凶?南方火者,火位南方,一曰其氣布在四方,非必南方獨有火,四方無有也,猶水位在北方,四方猶有水也。火滿天下,水辨四方。火或在人之南,或在人之北。謂火常在南方,是則東方可無金,西方可無木乎?

譯文

圖宅術說:“選擇住宅有八術,按六十甲子來推算和排列,住宅的次序排定了,它有關甲子的名稱也就確定了,與住宅相關的五音也就區別開了。住宅的方位與五音有關,宅主的姓氏與五音也有關。住宅方位與主人的姓氏不適宜,姓氏與住宅方位相傷害,那么宅主就會疾病死亡,犯罪遇禍。”

責問說:人在天地之間,不過是萬物中最尊貴的罷了。人有住宅,如同鳥有窩,獸有穴一樣。說住宅有甲乙的排列順序,鳥窩獸穴也有甲乙的排列順序嗎?甲乙之神,為什麼只存在於民宅而不存在於鳥窩獸穴呢?人有住宅,就同有田一樣,靠田獲得食物,靠住宅來居住。老百姓所看重的,沒有比飲食更迫切的了,所以先治田後修住宅,田比住宅更重要。田間的小路縱橫交錯,可以根據它來制定八術,耕地相連成片,可以推算甲乙順序了。推算甲乙順序的方術,唯獨施行於住宅,而不施行於田,這是為什麼呢?

官府裡面,官吏的住宅一間連一間,官吏住宅的形狀結構,與百姓的住宅有什麼不同呢?官吏居住的地方,與老百姓有什麼不同呢?不用甲乙順序來排列官吏住宅,卻唯獨用甲乙順序來推算老百姓的住宅,這是為什麼呢?民間的住宅,與鄉亭的房屋一所挨著一所,接界連成一片。不把鄉、亭也按甲乙順序排列,卻唯獨排列老百姓的住宅。甲乙之神,為什麼偏偏只存於老百姓家呢?推算住宅的方術,也應該施行於市亭,推算巷街以排列甲乙順序。進入市門曲折曼回,也有大街小巷,人晝夜在家中居住,早晚在市上做事,其實是一樣的,做買賣的人家為什麼不按甲乙順序排列呢?州、郡的官府排列相居,縣、邑的衙門混雜相處,與大街小巷中老百姓的住宅有什麼不同呢?州郡縣邑的官府,為什麼不按甲乙順序推算呢?

天地開避之時就有了甲乙呢?還是後代才有甲乙呢?候如天地開避之時原本就有甲乙,那么上古時代,人類巢居穴處,沒有房屋居住、街巷構成,甲乙之神都在哪裡去了呢?推算住宅吉凶既然用甲乙,那么五行之家推算日子也應當用甲乙來定吉凶。推算日子的甲乙是用天干地支相配,天干地支又用在時辰上。天干地支用在時辰上,天干地支上下相生之日就是吉日;相剋之日就是凶日。如果正遇上人們沒有辦事情,那么未必會給人們帶來災難。

事理有曲有直,罪法有輕有重,長官本著公正的態度審核罪狀,沒有用乾支來推斷吉凶的應驗,卻有判明事理曲直的效果,利用乾支推斷吉凶的人怎樣解釋這種情況呢?周武王在甲子日取得戰爭勝利,殷紂王卻在甲子日戰敗,雙方同時,兩軍相遇,旗幟相望,都在同一天,有的勝利而有的敗亡。況且甲與子相生,天剛亮時屬寅時,寅與甲子不相剋,武王終於在甲子日寅時打敗紂王,是什麼原因呢?

太陽就是火,在天上是太陽,在地上是火。用什麼來證明這一點呢?用陽燧對著太陽,火就從天上取下來。由此說來,火就是日氣。日子有甲乙等名稱,為什麼火沒有甲乙等名稱呢?日子有十個名稱而時辰有十二個名稱,日子與時辰相配,所以甲與子等名稱就相連線。所謂日有十個名稱,指的是什麼呢?是圓圓的太陽有十個呢?還是一個太陽有十個名稱呢?如果圓圓的太陽有十個,甲乙等是它的名稱,為什麼不只是稱為甲日、乙日等,而必須提到子、醜等名稱呢?

日廷圖上甲乙等有位置,子醜等也有位置,各有部署,排列分布在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就像人間的君王四周的護衛一樣,所處的位置沒有變動。現在圓圓的太陽在天上運行,清晨出於東方,傍晚落於西方,運行不止,與日廷圖上的太陽不一樣,為什麼說甲乙等是太陽的名稱呢?術家又會說:“稱呼日子用甲乙等名稱,甲乙等本身就是天上的神,它們每天輪流主事,自身按照天干和五行相配相生相剋的道理來顯示吉凶,並不是圓圓的太陽的名稱。”

如此說來,對於五行之家只須用甲乙等來推斷吉凶就可以了,為什麼要說那些把乾支用在時辰上的話呢?考察乾支用在時辰上的原因,是根據圓圓的太陽的不同方位而用的。圓圓的太陽怎么會相生相剋呢?

五音之家,根據發音來使姓、名、字協調而不出現相剋的情況,根據姓的發音來確定名,又根據名的發音制定表字。發音時口有開合,聲音分外音和內音,根據口的開合和音的內外來確定某個屬於五音中的某個音。人之所以有姓,是由於承受了自然之氣。人是以獲得五行之氣來定姓呢?還是以口的開合、音的內外來定姓呢?如果是根據原來從自然承受的氣來定姓,就像五穀萬物承受自然之氣一樣了,為什麼要用口的開合、音的內外來制定姓呢?

古時候,根據人的出生來賜姓,是根據他出生的情況來給他賜姓。例如夏禹是由於他母親吃了薏苡懷孕而生的。就姓苡;契是由於他母親吃了燕卵懷孕而生的,他的姓就為子;棄是由於他母親踩了巨人的腳印懷孕而生的,他的姓就為姬。取名是根據信、義、像、假、類這幾種情況來取的。根據出生時的特徵來取名這叫“信”,如魯公子友生下來的時候,手紋有“友”字所以取名叫友。根據德行來取名這叫“義”,像周文王取名為昌、周武王取名為發。根據類似的東西來取名這叫“像”,像孔子取名為丘。借用器物的名稱來取名這叫“假”,像宋昭公取名為杵臼。根據類似父親之處來取名這叫“類”,因為有類似於父親的地方。人們取表字,是把名轉成的它的同義詞來取的,端木名賜取字叫子貢,宰名予取字叫子我。人們取姓是根據原來出生的情況來取的,取名則根據信、義、像、假、類這幾種情況來取,取字則是把名轉成同義詞,並不是根據口的開合、發音的內外來取的。根據協調宮、商等五音的道理而產生的“五音術”,有什麼根據而值得採用呢?

古時侯姓有本姓,有氏姓。陶氏、田氏,是根據職業制定的氏姓;上官氏、司馬氏,是根據官職制定的氏姓;孟氏、仲氏,是根據他們祖父的字制定的氏姓。制定氏姓有三種情況:根據職業、根據官職、根據祖父的字。制定本姓則根據出生時的情況,制定氏姓則根據職業、官職和祖父的字,根據口的開合協調姓的道理在哪裡呢?匈奴的習俗,有名而沒有姓、字,沒有什麼來與名調諧,照樣活到老才死,禍福又表現在哪裡呢?《禮記》說:“買妾不知道她的姓就用占卜求問她的姓。”所謂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的本姓。妾必然有父母家的姓,然而一定要占卜她的姓,是妾的本性可能由於她被輾轉變賣而不確實了,《禮記》上把娶同姓的女子看作是嚴重的事,所以必須占卜她是否與自己同姓。如果僅僅用發音來調諧姓族,那么《禮記》上為什麼規定買妾要占卜她的本姓呢?

圖宅術說:“姓屬商音的人家門不宜朝南開,姓屬徵音的人家門不宜朝北開。”這是因為“商”屬“金”,南方屬火;“徵”屬“火”,北方屬“水”。水勝火,火克金,五行之氣相互不協調,所以五姓的住宅,開門各有合適的方向。誰家門向與姓氏適宜,就會富裕尊貴,吉祥昌盛;誰家門向與姓氏不適宜,就會貧窮低賤,衰弱破敗。門與廳堂有什麼不同呢?有五姓的門,就有五姓的廳堂,為什麼廳堂的朝向沒有適宜不適宜的問題呢?門所遮蓋的地方,不如廳堂、走廊占的地方大,人朝夕居住的地方,在廳堂而不在門。用圖宅術推斷吉凶的人,應當都根據廳堂來推斷樹。如果說大門是人所出入的應該規定朝向,那么旁門也應該是這樣才行。

孔子說:“誰能夠不經過屋門走出屋外去呢?”孔子只說屋門而不說大門。對五種神的祭祀中,鬥神與戶神是同樣的。如果應該以大門來確定住房的方向,那么屋門為什麼不該和大門相套用來確定方向呢?況且現在官府之內,官員的房屋一間接一間,門的朝向有南有北;長官的宿舍,門所處的方向有東有西。長官的姓,一定有屬於宮音、商音的;一般官吏的宿舍,一定有姓屬徵音、羽音的人居住。官職穩定官位提升,不一定是因為姓屬於徵音的人門朝南開;丟掉官職,被降職罷官,不一定是因為姓屬商音的人門朝南開。有的人官職穩定官位提升,有的人丟掉官職,被降職罷官是為什麼呢?

姓分屬於五音,人的氣質特徵也具有屬於五行中的某一特性。按照五音之家的說法,姓屬商音的人家不適宜朝南方開門,那么稟性屬金的人,是否又不能朝南坐、朝南走呢?我要駁斥說:有姓屬五音人家的門,就有具有五行特徵的人,如果一個姓屬商音的人家有五口人,五個人就有五種面部氣色,稟木性的人臉色是青的,稟火性的人臉色是紅的,稟水性的人臉色是黑的,稟金性的人臉色是白的,稟土性的人臉色是黃的。有五種氣色的人,都從朝南的門出來,有的遇凶有的遇吉,有的壽命短有的壽命長,遇凶而短命的不一定是臉色白的人,遇吉而長壽的不一定是臉色黃的人,五行之家根據什麼來作出判斷呢?朝南開的門,傷害姓屬商音的人家,它的真實情況怎樣呢?南方屬火,如果火氣造成的禍害,就像烈火曼延一樣直接從南方來,那么即使是朝北開的門,也同樣要遭受凶禍,要說火氣造成的禍害,就像夏天的熱氣一樣遍及四方嗎?那么天地之間都要受到熱氣之害,為什麼唯獨朝南開門的人家遭凶害呢?南方屬於火,是因為火位在南方。駁斥說:夏天的熱氣分布在四方,未必僅僅南方才有火,四方就沒有火。如同水位在北方,四方仍然有水一樣。火布滿天下,水流遍四方,火有時在人的南面,有時在人的北面。如果說火經常在南方,照北說來東方可以說沒有金,西方可以說沒有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