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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紀·齊紀四

作者:司馬光

昭陽作噩,一年。

世祖武皇帝下

◎ 永明十一年癸酉,公元四九三年

春,正月,以驃騎大將軍王敬則為司空,鎮軍大將軍陳顯達為江州刺史。顯達自以門寒位重,每遷官,常有愧懼之色,戒其子勿以富貴陵人;而諸子多事豪侈,顯達聞之,不悅。子休尚為郢府主簿,過九江。顯達曰:“麈尾蠅拂是王、謝家物,汝不須捉此!”即取於前燒之。
初,上於石頭造露車三千乘,欲步道取彭城。魏人知之,劉昶數泣訴於魏主,乞處邊戍,招集遺民,以雪私恥。魏主大會公卿於經武殿,以議南伐,於淮、泗間大積馬芻。上聞之,以右衛將軍崔慧景為豫州刺史以備之。
魏遣員外散騎侍郎邢巒等來聘。巒,穎之孫也。
丙子,文惠太子長懋卒。太子風韻甚和,上晚年好游宴,尚書曹事分送太子省之,由是威加內外。
太子性奢靡,治堂殿、園囿過於上宮,費以千萬計,恐上望見之,乃傍門列修竹;凡諸服玩,率多僭侈。啟於東田起小苑,使東宮將吏更番築役,營城包巷,彌亘華遠。上性雖嚴,多布耳目,太子所為,人莫敢以聞。上嘗過太子東田,見其壯麗,大怒,收監作主帥;太子皆藏之,由是大被誚責。
又使嬖人徐文景造輦及乘輿御物;上嘗幸東宮,匆匆不暇藏輦,文景乃以佛像內輦中,故上不疑。文景父陶仁謂文景曰:“我正當掃墓待喪耳!”仍移家避之。後文景竟賜死,陶仁遂不哭。
及太子卒,上履行東宮,見其服玩,大怒,敕有司隨事毀除。以竟陵王子良與太子善,而不啟聞,並責之。
太子素惡西昌侯鸞,嘗謂子良曰:“我意中殊不喜此人,不解其故,當由其福薄故也。”子良為之救解。及鸞得政,太子子孫無遺焉。
二月,魏主始耕藉田於平城南。
雍州刺史王奐惡寧蠻長史劉興祖,收系獄,誣其構扇山蠻,欲為亂,敕送興祖下建康;奐於獄中殺之,詐雲自經。上大怒,遣中書舍人呂文顯、直閣將軍曹道剛將齋仗五百人收奐,敕鎮西司馬曹虎從江陵步道會襄陽。
奐子彪,素兇險,奐不能制。長史殷睿,奐之婿也。謂奐曰:“曹、呂來,既不見真敕,恐為奸變,正宜錄取,馳啟聞耳。”奐納之。彪輒發州兵千餘人,開庫配甲仗,出南堂,陳兵,閉門拒守。奐門生鄭羽叩頭啟奐,乞出城迎台使,奐曰:“我不作賊,欲先遣啟自申;正恐曹、呂輩小人相陵藉,故且閉門自守耳。”彪遂出,與虎軍戰,兵敗,走歸。三月,乙亥,司馬黃瑤起、寧蠻長史河東裴叔業於城內起兵,攻奐,斬之,執彪及弟爽、弼、殷睿,皆伏誅。彪兄融、琛死於建康,琛弟秘書丞肅獨得脫,奔魏。
夏,四月,甲午,立南郡王昭業為皇太孫,東宮文武悉改為太孫官屬,以太子妃琅邪王氏為皇太孫太妃,南郡王妃何氏為皇太孫妃。妃戢,之女也。
魏太尉丕等請建中宮,戊戌,立皇后馮氏。後,熙之女也。魏主以《白虎通》云:“王者不臣妻之父母”,下詔令太師上書不稱臣,入朝不拜;熙固辭。
光城蠻帥征虜將軍田益宗帥部落四千餘戶叛,降於魏。
五月,壬戌,魏主宴四廟子孫於宣文堂,親與之齒,用家人禮。
甲子,魏主臨朝堂,引公卿以下決疑政,錄囚徒。帝謂司空穆亮曰:“自今朝廷政事,日中以前,卿等先自論議;日中以後,朕與卿等共決之。”
丙子,以宜都王鏗為南豫州刺史。先是廬陵王子卿為南豫州刺史,之鎮,道中戲部伍為水軍;上聞之,大怒,殺其典簽,以鏗代之。子卿還第,上終身不與相見。襄陽蠻首雷婆思等帥戶千餘求內徙於魏,魏人處之沔北。
魏主以平城地寒,六月雨雪,風沙常起,將遷都洛陽;恐群臣不從,乃議大舉伐齊,欲以脅眾。齋於明堂左個,使太常卿王諶筮之,遇“革”,帝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吉孰大焉!”群臣莫敢言。尚書任城王澄曰:“陛下弈葉重光,帝有中土;今出師以征未服,而得湯、武革命之象,未為全吉也。”帝厲聲曰:“繇云:‘大人虎變’,何言不吉!”澄曰:“陛下龍興已久,何得今乃虎變!”帝作色曰:“社稷我之社稷,任城欲沮眾邪!”澄曰:“社稷雖為陛下之有,臣為社稷之臣,安可知危而不言!”帝久之乃解,曰:“各言其志,夫亦何傷!”
既還宮,召澄入見,逆謂之曰:“向者《革卦》,今當更與卿論之。明堂之忿,恐人人競言,沮我大計,故以聲色怖文武耳。想識朕意。”因屏人,謂澄曰:“今日之舉,誠為不易。但國家興自朔土,徙居平城;此乃用武之地,非可文治。今將移風易俗,其道誠難,朕欲因此遷宅中原,卿以為何如?”澄曰:“陛下欲卜宅中土,以經略四海,此周、漢之所以興隆也。”帝曰:“北人習常戀故,必將驚擾,奈何?”澄曰:“非常之事,故非常人之所及。陛下斷自聖心,彼亦何所能為!”帝曰;“任城,吾之子房也!”
六月,丙戌,命作河橋,欲以濟師。秘書監盧淵上表,以為:“前世承平之主,未嘗親御六軍,決勝行陳之間;豈非勝之不足為武,不勝有虧威望乎!昔魏武以弊卒一萬破袁紹,謝玄以步兵三千摧苻秦,勝負之變,決於須臾,不在眾寡也。”詔報曰:“承平之主,所以不親戎事者,或以同軌無敵,或以懦劣偷安。今謂之同軌則未然,比之懦劣則可恥,必若王者不當親戎,則先王製革輅,何所施也?魏武之勝,蓋由仗順,苻氏之敗,亦由失政;豈寡必能勝眾,弱必能制強邪!”丁未,魏主講武,命尚書李沖典武選。
建康僧法智與徐州民周盤龍等作亂,夜,攻徐州城,入之;刺史王玄邈討誅之。
秋,七月,癸丑,魏立皇子恂為太子。
戊午,魏中外戒嚴,發露布及移書,稱當南伐。詔發揚、徐州民丁,廣設召募以備之。
中書郎王融,自恃人地,三十內望為公輔。嘗夜直省中,撫案嘆曰:“為爾寂寂,鄧禹笑人!”行逢硃雀桁開,喧湫不得進,捶車壁嘆曰:“車前無八騶,何得稱丈夫!”竟陵王子良愛其文學,特親厚之。
融見上有北伐之志,數上書獎勸,因大習騎射。及魏將入寇,子良於東府募兵,版融寧朔將軍,使典其事。融傾意招納,得江西傖楚數百人,並有乾用。
會上不豫,詔子良甲仗入延昌殿侍醫藥;子良以蕭衍、范雲等皆為帳內軍主。戊辰,遣江州刺史陳顯達鎮樊城。上慮朝野憂遑,力疾召木府奏正聲伎。子良日夜在內,太孫間日參承。
戊寅,上疾亟,暫絕;太孫未入,內外惶懼,百僚皆已變服。王融欲矯詔立子良,詔草已立。蕭衍謂范雲曰:“道路籍籍,皆雲將有非常之舉。王元長非濟世才,視其敗也。”雲曰:“憂國家者,唯有王中書耳。”衍曰:“憂國,欲為周、召,欲為豎刁邪?”雲不敢答。及太孫來,王融戎服絳衫,於中書省閣口斷東宮仗不得進。頃之,上復甦,問太孫所在,因召東宮器甲皆入,以朝事委尚書左僕射西昌侯鸞。俄而上殂,融處分以子良兵禁諸門。鸞聞之,急馳至雲龍門,不得進,鸞曰:“有敕召我!”排之而入,奉太孫登殿,命左右扶出子良;指麾部署,音響如鍾,殿中無不從命。融知不遂,釋服還省,嘆曰:“公誤我!”由是鬱林王深怨之。
遺詔曰:“太孫進德日茂,社稷有寄。子良善相毘輔,思弘治道,內外眾事,無大小悉與鸞參懷,共下意!尚書中事,職務根本,悉委右僕射王晏、吏部尚書徐孝嗣;軍旅之略,委王敬則、陳顯達、王廣之、王玄邈、沈文季、張瑰、薛淵等。”
世祖留心政事,務總大體,嚴明有斷,郡縣久於其職,長吏犯法,封刃行誅。故永明之世,百姓豐樂,賊盜屏息。然頗好游宴,華靡之事,常言恨之,未能頓遣。
鬱林王之未立也,眾皆疑立子良,口語喧騰。武陵王曄於眾中大言曰:“若立民,則應在我;立嫡,則應在太孫。”由是帝深憑賴之。直閣周奉叔、曹道剛素為帝心膂,並使監殿中直衛;少日,復以道剛為黃門郎。
初,西昌侯鸞為太祖所愛,鸞性儉素,車服儀從,同於素士,所居官名為嚴能,故世祖亦重之。世祖遺詔,使竟陵王子良輔政,鸞知尚書事。子良素仁厚,不樂世務,乃更推鸞,故遺詔雲“事無大小,悉與鸞參懷”,子良之志也。
帝少養於子良妃袁氏,慈愛甚著。及王融有謀,遂深忌子良。大行出太極殿,子良居中書省,帝使虎賁中郎將潘敞領二百人仗屯太極西階以防之。既成服,諸王皆出,子良乞停至山陵,不許。
壬午,稱遺詔,以武陵王曄為衛將軍,與征南大將軍陳顯達並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僕射、西昌侯鸞為尚書令;太孫詹事沈文季為護軍。癸未,以竟陵王子良為太傅;蠲除三調及眾逋,省御府及無用池田、邸治。減關市徵稅。
先是,蠲原之詔,多無事實,督責如故。是時西昌侯鸞知政,恩信兩行,眾皆悅之。
魏山陽景桓公尉元卒。
魏主使錄尚書事廣陵王羽持節安撫六鎮,發其突騎。丁亥,魏主辭永固陵;己丑,發平城,南伐,步騎三十餘萬;使太尉丕與廣陵王羽留守平城,並加使持節。羽曰:“太尉宜專節度,臣正可為副。”魏主曰:“老者之智,少者之決,汝無辭也。”以河南王乾為車騎大將軍、都督關右諸軍事,又以司空穆亮、安南將軍盧淵、平南將軍薛胤皆為乾副,眾合七萬出子午谷。胤,辯之曾孫也。
鬱林王性辯慧,美容止,善應對,哀樂過人;世祖由是愛之。而矯情飾詐,陰懷鄙慝,與左右群小共衣食,同臥起。
始為南郡王,從竟陵王子良在西州,文惠太子每禁其起居,節其用度。王密就富人求錢,無敢不與。別作鑰鉤,夜開西州後閣,與左右至諸營署中淫宴。師史仁祖、侍書胡天翼相謂曰:“若言之二宮,則其事未易;若於營署為異人所毆及犬物所傷,豈直罪止一身,亦當盡室及禍。年各七十,餘生豈足吝邪!”數日間,二人相繼自殺,二宮不知也。所愛左右,皆逆加官爵,疏於黃紙,使囊盛帶之,許南面之日,依此施行。
侍太子疾及居喪,憂容號毀,見者嗚咽;裁還私室,即歡笑酣飲。常令女巫楊氏禱祀,速求天位。及太子卒,謂由楊氏之力,倍加敬倍。既為太孫,世祖有疾,又令楊氏禱祀。時何妃猶在西州,世祖疾稍危,太孫與何妃書,紙中央作一大喜字,而作三十六小喜字繞之。
侍世祖疾,言發淚下。世祖以為必能負荷大業,謂曰:“五年中一委宰相,汝勿措意;五年外勿復委人。若自作無成,無所多恨。”臨終,執其手曰:“若憶翁,當好作!”遂殂。大斂始畢,悉呼世祖諸伎,備奏眾樂。
即位十餘日,即收王融下廷尉,使中丞孔稚珪奏融險躁輕狡,招納不逞,誹謗朝政。融求援於竟陵王子良,子良憂懼,不敢救。遂於獄賜死,時年二十七。
初,融欲與東海徐勉相識,每托人召之。勉謂人曰:“王君名高望促,難可輕{敝衣}衣裾。”俄而融及禍。勉由是知名。太學生會稽魏準,以才學為融所賞;融欲立子良,準鼓成其事。太學生虞羲、丘國賓竊相謂曰:“竟陵才弱,王中書無斷,敗在眼中矣。”及融誅,召準入舍人省詰問,惶懼而死,舉體皆青,時人以為膽破。
壬寅,魏主至肆州,見道路民有跛、眇者,停駕慰勞,給衣食終身。
大司馬安定王休執軍士為盜者三人,以徇于軍,將斬之。魏主行軍遇之,命赦之,休不可,曰:“陛下親御六師,將遠清江表,今始行至此,而小人已為攘盜,不斬之,何以禁奸!”帝曰:“誠如卿言。然王者之體,時有非常之澤。三人罪雖應死,而因緣遇朕,雖違軍法,可特赦之。”既而謂司徒馮誕曰:“大司馬執法嚴,諸君不可不慎。”於是軍中肅然。
臣光曰:“人主之於其國,譬猶一身,視遠如視邇,在境如在庭。舉賢才以任百官,修政事以利百姓,則封域之內無不得其所矣。是以先王黈纊塞耳,前旒蔽明,欲其廢耳目之近用,推聰明於四遠也。彼廢疾者宜養,當命有司均之於境內,今獨施於道路之所遇,則所遺者多矣。其為仁也,不亦微乎!況赦罪人以橈有司之法,尤非人君之體也。惜也!孝文,魏之賢君,而猶有是乎!
戊申,魏主至并州。并州刺史王襲,治有聲跡,境內安靜,帝嘉之。襲教民多立銘置道側,虛稱其美;帝聞而問之,襲對不以實。帝怒,降襲號二等。
九月,壬子,魏遣兼員外散騎常侍勃海高聰等來聘。
丁巳,魏主詔車駕所經,傷民秋稼者,畝給谷五斛。
辛酉,追尊文惠太子為文皇帝,廟號世宗。
世祖梓宮下渚,帝於端門內奉辭,轀輬車未出端門,亟稱疾還內。裁入閣,即於內奏胡伎,鞞鐸之聲,響震內外。丙寅,葬武皇帝於景安陵,廟號世祖。
戊辰,魏主濟河;庚午,至洛陽;壬申,詣故太學觀《石經》。
乙亥,鄧至王像舒彭遣其子舊朝於魏,且請傳位於舊;魏主許之。
魏主自發平城至洛陽,霖雨不止。丙子,詔諸軍前發。丁丑,帝戎服,執鞭乘馬而出。群臣稽顙於馬前。帝曰:“廟算已定,大軍將進,諸公更欲何雲?”尚書李沖等曰:“今者之舉,天下所不願,唯陛下欲之。臣不知陛下獨行,竟何之也!臣等有其意而無其辭,敢以死請!”帝大怒曰:“吾方經營天下,期於混壹,而卿等儒生,屢疑大計;斧鉞有常,卿勿復言!”策馬將出,於是安定王休等並殷勤泣諫。帝乃諭群臣曰:“今者興發不小,動而無成,何以示後!朕世居幽朔,欲南遷中土;苟不南伐,當遷都於此,王公以為何如?欲遷者左,不欲者右。”安定王休等相帥如右。南安王楨進曰:“‘成大功者不謀於眾。’今陛下苟輟南伐之謀,遷都洛邑,此臣等之願,蒼生之幸也。”群臣皆呼萬歲。時舊人雖不願內徙,而憚於南伐,無敢言者;遂定遷都之計。
李沖言於上曰:“陛下將定鼎洛邑,宗廟宮室,非可馬上行游以待之。願陛下暫還代都,俟群臣經營畢功,然後備文物、鳴和鸞而臨之。”帝曰:“朕將巡省州郡,至鄴小停,春首即還,未宜歸北。”乃遣任城王澄還平城,諭留司百官以遷都之事,曰:“今日真所謂革也。王其勉之!”帝以群臣意多異同,謂衛尉卿、鎮南將軍於烈曰:“卿意如何?”烈曰:“陛下聖略淵遠,非愚淺所測。若隱心而言,樂遷之與戀舊,適中半耳。”帝曰:“卿既不唱異,即是肯同,深感不言之益。”使還鎮平城,曰:“留台庶政,一以相委。”烈,栗磾之孫也。
先是,北地民支酉聚眾數千,起兵於長安城北石山,遣使告梁州刺史陰智伯,秦州民王廣亦起兵應之,攻執魏刺史劉藻,秦、雍間七州民皆響震,眾至十萬,各守堡壁以待齊救。魏河南王乾引兵擊之,乾兵大敗;支酉進至鹹陽北濁谷,穆亮與戰,又敗;陰智伯遣軍主席德仁等將兵數千與相應接。酉等進向長安,盧淵、薛胤等拒擊,大破之,降者數萬口。淵唯誅首惡,餘悉不問,獲酉、廣,並斬之。
冬,十月,戊寅朔,魏主如金墉城,征穆亮,使與尚書李沖、將作大匠董爾經營洛都。己卯,如河南城;乙酉,如豫州;癸巳,舍於石濟。乙未,魏解嚴,設壇於滑台城東,告行廟以遷都之意。大赦。起滑台宮。任城王澄至平城,眾始聞遷都,莫不驚駭。澄援引古今,徐以曉之,眾乃開伏。澄還報於滑台,魏主喜曰:“非任城,朕事不成。”
壬寅,尊皇太孫太妃為皇太后;立妃為皇后。
癸卯,魏主如鄴城。王肅見魏主於鄴,陳伐齊之策。魏主與之言,不覺促席移晷。自是器遇日隆,親舊貴臣莫能間也。魏主或屏左右與肅語,至夜分不罷,自謂君臣相得之晚。尋除輔國將軍、大將軍長史。時魏主方議興禮樂,變華風,凡威儀文物,多肅所定。
乙巳,魏主遣安定王休帥從官迎家於平城。
辛亥,封皇弟昭文為新安王,昭秀為臨海王,昭粲為永嘉王。
魏主築宮於鄴西,十一月,癸亥,徙居之。
御史中丞江淹劾奏前益州刺史劉悛、梁州刺史陰智伯贓貨巨萬,皆抵罪。初,悛罷廣、司二州,傾貲以獻世祖,家無留儲。在益州,作金浴盆,餘物稱是。及鬱林王即位,悛所獻減少。帝怒,收悛付廷尉,欲殺之;西昌侯鸞救之,得免,猶禁錮終身。悛,勔之子也。

段譯

世祖武皇帝下永明十一年(癸酉、493)
齊紀四 齊武帝永明十一年(癸酉,公元493年)
[1]春,正月,以驃騎大將軍王敬則為司空,鎮軍大將軍陳顯達為江州刺史。顯達自以門寒位重,每遷官,常有愧懼之色,戒其子勿以富貴陵人;而諸子多事豪侈,顯達聞之,不悅。子休尚為郢府主簿,過九江。顯達曰:“麈尾蠅拂是王、謝家物,汝不須捉此!”即取於前燒之。
[1]春季,正月,南齊任命驃騎大將軍王敬則為司空,任命鎮軍大將軍陳顯達為江州刺史。陳顯達總認為自己出身寒門,卻擔任這么顯要的官職,所以,每次升官時,他都面帶恐懼,表情羞愧,並且告誡他的兒子,不要依仗自己富貴尊榮而欺凌他人。但是,他的兒子們卻常常追求豪華奢侈,陳顯達聽說後,非常不高興。他的兒子陳休尚擔任郢府主簿的官職,途經九江,陳顯達說:“麈尾、蠅拂,這些都是王家、謝家那樣的人使用的東西,你不需要拿著它。”說完,就把這些東西拿過來,當著兒子的面燒掉了。
[2]初,上於石頭造露車三千乘,欲步道取彭城,魏人知之。劉昶數泣訴於魏主,乞處邊戍,招集遺民,以雪私恥。魏主大會公卿於經武殿,以議南伐,於 淮、泗間大積馬芻。上聞之,以右衛將軍崔慧景為豫州刺史以備之。
[2]當初,武帝在石頭城製造了三千輛沒有篷帳的車輛,打算從陸路攻取彭城。北魏得知了這一情況。劉昶多次在北魏孝文帝面前哭泣、訴說,乞求派他到邊界地帶戍守,招收仍然懷念劉宋的百姓,向南齊報仇雪恥。孝文帝在經武殿招集文武官員,討論南伐的事情,並在淮河、泗水之間貯備了很多餵馬的草料。武帝聽說了這一訊息,任命右衛將軍崔慧景為豫州刺史,防備北魏的入侵。
[3]魏遣員外散騎侍郎邢巒等來聘。巒,穎之孫也。
[3]北魏派員外散騎侍郎邢巒等人來訪。邢巒是邢穎的孫子。
[4]丙子,文惠太子長懋卒。太子風韻甚和,上晚年好游宴,尚書曹事分送太子省之,由是威加內外。
[4]丙子(二十五日),文惠太子蕭長懋去世。蕭長懋儀態風韻都很溫和,武帝晚年喜歡遊樂歡宴,就將尚書各曹的事務交給蕭長懋處理,因此,蕭長懋威望著稱全國。
太子性奢靡,治堂殿、園囿過於上宮,費以千萬計,恐上望見之,乃傍門列修竹;凡諸服玩,率多僭侈。啟於東田起小苑,使東宮將吏更番築役,營城包巷,彌亘華遠。上性雖嚴,多布耳目,太子所為,人莫敢以聞。上嘗過太子東田,見其壯麗,大怒,收監作主帥;太子皆藏之,由是大被誚責。
蕭長懋生性奢侈豪華,他修建自己的殿堂、花園,遠遠超過了武帝的宮殿,建築費用都要以千萬計算,他害怕武帝看見,就沿著殿門,種植了一排排修長的竹子。各種服飾、玩物,蕭長懋大多都奢侈過分。他請求武帝讓他在東田建造一個小規模養禽畜的林苑,讓東宮的將士們輪番充當修築的工匠,營造城牆,圍住街巷,伸展遼遠,異常華麗。武帝性情雖然嚴厲,到處都有自己的耳目,但是,太子蕭長懋的所作所為,卻沒有人敢告訴他。一次,武帝曾偶然路過東田,看見那裡的建築非常壯觀華麗,於是,勃然大怒,下令逮捕監作主帥。蕭長懋聽說後,馬上把他們全都藏了起來,為此,蕭長懋受到嚴厲斥責。
又使嬖人徐文景造輦及乘輿御物;上嘗幸東宮,匆匆不暇藏輦,文景乃以佛像內輦中,故上不疑。文景父陶仁謂文景曰:“我正當掃墓待喪耳!”仍移家避之。後文景竟賜死,陶仁遂不哭。
蕭長懋又讓自己寵愛的人徐文景製造皇帝專用的輦車和其他專用物件。武帝曾經親臨東宮,蕭長懋沒來得及將輦車收藏起來,徐文景急中生智,就趕快把一尊佛像放在輦車裡,所以,武帝也就沒有懷疑。徐文景的父親徐陶仁曾經對徐文景說:“我現在正在打掃墓地,等待為你辦喪事!”徐陶仁將全家搬走,躲開徐文景遠遠的。後來,徐文景真的被下令自殺,徐陶仁並沒有為此而哭泣。
及太子卒,上履行東宮,見其服玩,大怒,敕有司隨事毀除。以竟陵王子良與太子善,而不啟聞,並責之。
太子蕭長懋去世時,武帝有一天步行到了東宮,看見了蕭長懋過去的那些奢華的服飾、玩物,極為憤怒,下令有關部門隨即全都毀掉。武帝認為,竟陵王蕭子良平時和蕭長懋關係最好,可他卻沒有把這些報告給自己,因此,他同時責備了蕭子良。太子素惡西昌侯鸞,嘗謂子良曰:“我意中殊不喜此人,不解其故,當由其福薄故也。”子良為之救解。及鸞得政,太子子孫無遺焉。
太子蕭長懋平時一直討厭西昌侯蕭鸞,他曾經對蕭子良說:“我心裡特別不喜歡這個人,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該是他福份淺吧。”蕭子良替蕭鸞解釋辯白。等到後來蕭鸞奪取政權後,就將蕭長懋的子孫全都殺了,沒留一個。
[5]二月,魏主始耕藉田於平城南。
[5]二月,北魏孝文帝開始在平城城南主持扶犁耕田典禮。
[6]雍州刺史王奐惡寧蠻長史劉興祖,收系獄,誣其構扇山蠻,欲為亂。敕送興祖下建康;奐於獄中殺之,詐雲自經。上大怒,遣中書舍人呂文顯、直將軍曹道剛將齋仗五百人收奐,敕鎮西司馬曹虎從江陵步道會襄陽。
[6]雍州刺史王奐討厭寧蠻長史劉興祖,將劉興祖逮捕入獄。誣陷劉興祖造謠煽動山中蠻族,打算發動叛亂。武帝命令王奐把劉興祖押送到建康處理,王奐卻在獄中害死了劉興祖,謊稱他是上吊自殺。武帝極為憤怒,派中書舍人呂文顯和直閣將軍曹道剛,率領武裝的禁衛軍五百人前去雍州逮捕王奐。命令鎮西司馬曹虎從江陵出發,由陸路北上,與呂文顯和曹道剛率領的軍隊在襄陽會師。
奐子彪,素兇險,奐不能制。長史殷睿,奐之婿也,謂奐曰:“曹、呂來,既不見真敕,恐為奸變,正宜錄取,馳啟聞耳。”奐納之。彪輒發州兵千餘人,開庫配甲仗,出南堂,陳兵,閉門拒守。奐門生鄭羽叩頭啟奐,乞出城迎台使,奐曰:“我不作賊,欲先遣啟自申;正恐曹、呂等小人相陵藉,故且閉門自守耳。”彪遂出,與虎軍戰,兵敗,走歸。三月,乙亥,司馬黃瑤起、寧蠻長史河東裴叔業於城內起兵,攻奐,斬之,執彪及弟爽、弼、殷睿,皆伏誅。彪兄融、琛死於建康,琛弟秘書丞肅獨得脫,奔魏。
王奐的兒子王彪,平日兇狠險詐,連王奐都管不了。長史殷睿是王奐的女婿,他對王奐說:“曹道剛和呂文顯來到這裡,我們沒有看到皇帝真正的詔書,恐怕這是什麼陰謀詭計,我們正好逮捕他們,然後,再騎馬去建康向皇上報告。”王奐接受了殷睿的建議。於是,王彪就派出一千多名雍州州府內的將士,打開武器庫,給每人發放一套鎧甲兵器,然後,走出南堂,分配兵力,關閉城門死守雍州城。王奐的學生鄭羽,向王奐叩頭,請求王奐到城外迎接朝廷派來的官員,王奐說:“我並沒有叛亂,打算預先派人去建康向皇上申訴。正是害怕遭到曹道剛和呂文顯等一些奸詐小人的欺凌侮辱、隨意踐踏,因此,暫時關閉城門,自我防守罷了。”王彪於是走出城門,和曹虎率領的軍隊作戰,結果被打敗,逃回城裡。三月,乙亥(二十五日),司馬黃瑤起和寧蠻長史河東人裴叔業在雍州城內發動兵變,進攻王奐,並斬殺了他,逮捕了王彪及王彪的弟弟王爽、王弼和殷睿,全部斬首。王彪的哥哥王融、王琛在建康被處死,只有王琛的弟弟、秘書丞王肅得以逃脫,投奔了北魏。
[7]夏,四月,甲午,立南郡王昭業為皇太孫,東宮文武悉改為太孫官屬,以太子妃琅邪王氏為皇太孫太妃,南郡王妃何氏為皇太孫妃。妃,戢之女也。
[7]夏季,四月,甲午(十四日),武帝立南郡王蕭昭業為皇太孫,太子宮內的文武官屬,全都改為太孫的官屬。武帝又封太子妃琅邪人王氏為皇太孫太妃,南郡王妃何婧英為皇太孫妃。何婧英是何戢的女兒。
[8]魏太尉丕等請建中宮,戊戌,立皇后馮氏。後,熙之女也。魏主以《白虎通》云:“王者不臣妻之父母”,下詔令太師上書不稱臣,入朝不拜,熙固辭。
[8]北魏太尉拓跋丕等人,請求孝文帝正式冊封皇后。戊戌(十八日),冊封馮清為皇后。馮皇后是馮熙的女兒。孝文帝根據《白虎通》上說:“君王不可以把妻子的父母作為臣屬”,下詔命令太師馮熙呈遞奏章時,不再稱臣,進入朝廷不用叩拜,但馮熙對此堅決辭謝。
[9]光城蠻帥征虜將軍田益宗帥部落四千餘戶叛,降於魏。
[9]光城蠻人首領、征虜將軍田益宗率領自己部落四千多戶人家反叛,向北魏投降。
[10]五月,壬戌,魏主宴四廟子孫於宣文堂,親與之齒,用家人禮。
[10]五月,壬戌(十三日),北魏孝文帝在宣文堂擺設酒席,宴請太武帝以下四代皇帝的子孫,親自和他們在一起談年齡,論輩份,用對待家裡人的禮節對待他們。
[11]甲子,魏主臨朝堂,引公卿以下決疑政,錄囚徒。常謂司空穆亮曰:“自今朝廷政事,日中以前,卿等先自論議;日中以後,朕與卿等共決之。”
[11]甲子(十五日),孝文帝來到金鑾殿,接見公卿以下官員,裁決政務上姷囊贍鹽侍猓蟛榧竊厙舴傅陌婦懟P⑽牡鄱運究漳鋁了擔骸按酉衷誑跡院蟪廷上的政務,在中午以前,由你們自己先商量討論,中午過後,朕和你們一塊兒討論裁決。”
[12]丙子,以宜都王鏗為南豫州刺史。先是廬陵王子卿為南豫州刺史,之鎮,道中戲部伍為水軍,上聞之,大怒,殺其典簽;以鏗代之。子卿還第,上終身不與相見。
[12]丙子(二十七日),南齊任命宜都王蕭鏗為南豫州刺史。在這之前,曾任命廬陵王蕭子卿為南豫州刺史,但蕭子卿在前往任所的途中,把自己率領的軍隊假扮成水軍模樣取樂,武帝聽說後,極為憤怒,下令殺了蕭子卿的典簽,又另派蕭鏗前往南豫接替蕭子卿。蕭子卿返回自己的家裡,武帝直到去世,也不和他相見。
[13]襄陽蠻酋雷婆思等帥戶千餘求內徙於魏,魏人處之沔北。
[13]襄陽蠻酋長雷婆思等人,率領一千多戶居民向北魏投降,請求遷移到北魏境內居住,北魏把他們安置在沔水以北。
[14]魏主以平城地寒,六月雨雪,風沙常起,將遷都洛陽;恐群臣不從,乃議大舉伐齊,欲以脅眾。齋於明堂左個,使太常卿王諶筮之,遇《革》,帝曰:“‘湯、武革命,應乎天而順乎人。’吉孰大焉!”群臣莫敢言。尚書任城王澄曰:“陛下奕葉重光,帝有中土;今出師以征未服,而得湯、武革命之象,未為全吉也。”帝厲聲曰:“繇云:‘大人虎變’,何言不吉!”澄曰:“陛下龍興已久,何得今乃虎變!”帝作色曰:“社稷我之社稷,任城欲沮眾邪!”澄曰:“社稷雖為陛下之有,臣為社稷之臣,安可知危而不言!”帝久之乃解,曰:“各言其志,夫亦何傷!”
[14]魏孝文帝因為平城氣候寒冷,夏季六月時還在下雪,而且經常狂風大作,飛沙漫天,所以,準備把京都遷到洛陽。但他又擔心文武官員們不同意,於是,提議大規模進攻南齊,打算以這種名義脅迫大家。在明堂南廂東邊的偏殿齋戒之後,讓太常卿王諶占卜,得到“革卦”,孝文帝說:“‘商湯王和周武王進行變革,是適應上天之命,順應百姓之心的。’沒有比這更吉祥的了。”文武官員沒有人敢說什麼。尚書、任城王拓跋澄說:“陛下繼承幾代累積下來的大業,並使之發揚光大,擁有了中原土地,而如今卻要討伐還沒有臣服的對象,在這時得到了商湯王和周武王變革的象辭,恐怕這並不全是吉利。”孝文帝立刻嚴厲地說:“繇辭說:‘大人物實施老虎一樣的變革’,你為什麼要說這不吉利呢?”拓跋澄說:“陛下作為飛龍興起已經很久了,怎么到今天又實施如同老虎一樣的變革?”孝文帝立刻發怒說:“國家,是我的國家,任城王打算要阻止大家嗎?”拓跋澄說:“國家雖然是陛下所有,而我是國家的臣屬,怎么可以明知危險而不說出來呢?”孝文帝過了很長時間才緩和了氣色,說:“每個人都該說出自己的看法,這又有什麼關係!”
既還宮,召澄入見,逆謂之曰:“響者《革卦》,今當更與卿論之。明堂之忿,恐人人競言,沮我大計,故以聲色怖文武耳。想識朕意。”因屏人謂澄曰:“今日之舉,誠為不易。但國家興自朔土,徙居平城;此乃用武之地,非可文治。今將移風易俗,其道誠難,朕欲因此遷宅中原,卿以為何如?”澄曰:“陛下欲卜宅中土以經略四海,此周、漢所以興隆也。”帝曰:“北人習常戀故,必將驚擾,奈何?”澄曰:“非常之事,故非常人之所及。陛下斷自聖心,彼亦何所能為!”帝曰:“任城,吾之子房也!”
孝文帝回到皇官,立刻召見拓跋澄,劈頭就說:“剛才關於‘革卦’的事,現在要進一步和你討論一下。在明堂上,我之所以大發脾氣,是因為害怕大家爭先恐後地發言,破壞了我一個大的決策,所以,我就聲色俱厲,以此嚇唬那些文武官員罷了。我想,你會了解朕的用心。”於是命令左右侍從退下,對拓跋澄說:“今天我所要做的這件事,確實是很不容易的。我們國家是在北方疆土上建立起來的,後來又遷都到平城。但是,平城只是用武力開疆拓土的地方,而不宜進行治理教化。現在,我打算進行改變風俗習慣的重大變革,這條路走起來確實困難,朕只是想利用大軍南下征伐的聲勢,將京都遷到中原,你認為怎么樣?”拓跋澄說:“陛下您打算把京都遷到中原,用以擴大疆土,征服四海,這一想法也正是以前周王朝和漢王朝興盛不衰的原因。”孝文帝說:“北方人習慣留戀於舊有的生活方式,那時,他們一定會驚恐騷動起來,怎么辦?”拓跋澄回答說:“不平凡的事,原來就不是平凡的人所能做得了的。陛下的決斷,是出自您聖明的內心,他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孝文帝高興地說:“任城王真是我的張子房呀!”
六月,丙戌,命作河橋,欲以濟師。秘書監盧淵上表,以為:“前代承平崐之主,未嘗親御六軍,決勝行陳之間;豈非勝之不足為武,不勝有虧威望乎!昔魏武以弊卒一萬破袁紹,謝玄以步兵三千摧苻秦,勝負之變,決於須臾,不在眾寡也。”詔報曰:“承平之主,所以不親戎事,或以同軌無敵,或以懦劣偷安。今謂之同軌則未然,此之懦劣則可恥,必若王者不當親戎,則先王製革輅,何所施也?魏武之勝,蓋由仗順;苻氏之敗,亦由失政;豈寡必能勝眾,弱必能制強邪!”丁未,魏主講武,命尚書李沖典武選。
六月,丙戌(初七),北魏孝文帝下令在黃河上修築大橋,準備讓南下大軍由橋上渡過黃河。秘書監盧淵上書,認為:“以前太平時代的君主,從來沒有過親自統率大規模軍隊作戰,在雙方交戰陣地上決一勝負的,還不是因為勝利了並不足以顯示勇敢,而失敗了則會使自己的威望受到損失嗎?以前,曹操統率一萬名疲憊不堪的士卒打敗了袁紹,謝玄率領三千名步兵,摧毀了苻堅的大軍,勝利與失敗的變化,決定於轉眼的工夫,而不在於人數多少。”孝文帝下詔回答說:“太平時代的君主,之所以不親自統率軍隊作戰,有的是因為天下已經統一,不再存在敵人;有的是因為懦弱卑怯,苟且偷安。現在說是天下已經統一、太平,實際上並不是這樣;與懦弱卑劣的人相比,又是十分可恥的。如果太平時期的君主一定不應該親自統率軍隊作戰,那么,古代的君王特別製造的戰鬥時使用的革車,又會有什麼用呢?曹操之所以能取得勝利,是因為他依仗名正言順。苻堅之所以失敗了,其根源也是由於他失德無道。怎么能是人數少就一定能戰勝人數多,力量弱就一定能戰勝力量強的呢?”丁未(二十八日),孝文帝講論武事,命令尚書李沖負責選拔將官。
[15]建康僧法智與徐州民周盤龍等作亂,夜,攻徐州城,入之;刺史王玄邈討誅之。
[15]南齊建康僧侶法智和徐州平民周盤龍等人一起發動叛亂,乘夜進攻徐州城,突入城中。徐州刺史王玄邈率軍前來討伐,殺了法智和周盤龍。
[16]秋,七月,癸丑,魏立皇子恂為太子。
[16]秋季,七月,癸丑(初五),孝文帝立皇子拓跋恂為太子。
[17]戊子,魏中外戒嚴,發露布及移書,稱當南伐。詔發揚、徐州民丁,廣設召募以備之。
[17]戊子(初十),北魏實行戒嚴管制,發表正式文告,並將文告轉交各地,宣稱要南伐。齊武帝立刻下詔,發動揚州、徐州男子入伍,同時在各地大肆徵兵買馬,用以防備北魏大軍的入侵。
中書郎王融,自恃人地,三十內望為公輔。嘗夜直省中,撫案嘆曰:“為爾寂寂,鄧禹笑人!”行逢朱雀桁開,喧湫不得進,捶車壁嘆曰:“車前無八騶,何得稱丈夫!”竟陵王子良愛其文學,特親厚之。
中書郎王融依仗自己才能和門第,不到三十歲就打算作公輔。他有一次在宮中值夜,自己手撫桌子,嘆息說:“竟然孤寂到如此地步,被鄧禹所恥笑啊!”有一次,他路過朱雀橋,正趕上朱雀橋打開浮橋,行人車馬不能前進,喧鬧擁擠,王融就用手捶打車廂,嘆息說:“車前沒有八個騎兵開道,怎么能稱得上是大丈夫!”竟陵王蕭子良喜愛王融的文才,所以,對他特別優厚親熱。
融見上有北伐之志,數上書獎勸,因大習騎射。及魏將入寇,子良於東府募兵,版融寧朔將軍,使典其事。融傾意招納,得江西傖楚數百人,並有乾用。
王融發現武帝有北上征伐的意思,於是,他多次上書,鼓動催促,並因此努力學習騎馬射箭。北魏大軍即將前來進犯時,蕭子良就在東府開始招兵買兵,任命王融為寧朔將軍,讓他主持這件事。王融盡力去招收人馬,招集了幾百名長江以西古楚國地區的武人,他們每個人都很有才幹,可以擔當重任。
會上不豫,詔子良甲仗入延昌殿侍醫藥;子良以蕭衍、范雲等皆為帳內軍主。戊辰,遣江州刺史陳顯達鎮樊城。上慮朝野憂遑,力疾召樂府奏正聲伎。子良日夜在內,太孫間日參承。
正趕上武帝身體不舒服,他命令蕭子良全副武裝去延昌殿,為他服侍醫藥。蕭子良就任命蕭衍、范雲等人都擔任帳內軍主。戊辰(二十日),派江州刺史陳顯達鎮守樊城。武帝恐怕他的病情會引起朝廷內和民間的擔憂恐懼,所以,又強挺著,徵召皇家樂隊進宮演奏正統雅樂。蕭子良日日夜夜守在禁宮,皇太孫蕭昭業每隔一天就要進來問安、侍奉。
戊寅,上疾亟,暫絕;太孫未入,內外惶懼,百僚皆已變服。王融欲矯詔立娮恿跡菀蚜ⅰO粞芪椒對圃唬骸暗纜芳栽平蟹淺V佟M踉し羌世才,視其敗也。”雲曰:“憂國家者,惟有王中書耳。”衍曰:“憂國,欲為周、召邪,欲為豎刁邪?”雲不敢答。及太孫來,王融戎服絳衫,於中書省閣口斷東宮仗不得進。頃之,上復甦,問太孫所在,因召東宮器甲皆入,以朝事委尚書左僕射西昌侯鸞。俄而上殂,融處分以子良兵禁諸門。鸞聞之,急馳至雲龍門,不得進,鸞曰:“有敕召我!”排之而入,奉太孫登殿,命左右扶出子良;指麾部署,音響如鍾,殿中無不從命。融知不遂,釋服還省,嘆曰:“公誤我!”由是鬱林王深怨之。
戊寅(三十日),武帝病勢加重,一時氣悶暈倒。這時皇太孫蕭昭業還沒有入宮,宮內宮外人人惶恐不安,文武百官也都穿上了喪服。王融打算假傳聖旨,命蕭子良繼承王位,他已將詔書草稿寫好。蕭衍對范雲說:“民間已是議論紛紛,都說宮內可能要發生不一般的情況。王融並不是治理國家的人才,他眼看著就要出事了。”范雲說:“憂國憂民的人,也只有王融一 人了 。”蕭衍說:“憂國憂民,是想要當周公、召公呢,還是想當齊桓公死後的豎刁呢?”范雲不敢回答。等到蕭昭業入宮,王融已是全副武裝,穿著紅色戰服,站在中書省廳前要道,截住東宮衛隊不讓他們進入。過了一會兒,武帝醒轉過來,問皇太孫蕭昭業在哪裡,於是召東宮衛隊全部入宮,武帝把國家大事全部託付給了尚書左僕射、西昌侯蕭鸞。不一會兒,武帝就去世了。王融採取緊急措施,命令蕭子良的軍隊接管宮城各門。蕭鸞得到訊息後,立刻上馬飛奔到雲龍門,但被守在那裡的衛士擋住,不讓他進去,蕭鸞說:“皇上有詔令,讓我晉見。”接著,他推開衛士,直接闖了進去,馬上擁戴皇太孫蕭昭業登基即位,命令左右侍從把蕭子良攙扶出金鑾殿。蕭鸞指揮和安排警衛戒備,聲音洪亮如鍾,殿內所有的官員侍從,沒有一個不聽他的命令的。王融知道自己的計畫不能實現,也就只好脫下戰服,返回中書省,嘆息著說:“蕭子良耽誤了我。”從此以後,蕭昭業對王融深為怨恨。
遺詔曰:“太孫進德日茂,社稷有寄。子良善相毗輔,思弘治道,內外眾事,無大小悉與鸞參懷,共下意!尚書中事,職務根本,悉委右僕射王晏、吏部尚書徐孝嗣;軍旅之略,委王敬則、陳顯達、王廣之、王玄邈、沈文季、張、薛淵等。”
武帝遺詔說:“皇太孫的品德一天比一天高尚,國家也就有所寄託了。蕭子良要努力盡心輔佐皇太孫,考慮如何治理國家的大計,對於朝廷內外各種事情,無論是大是小,都要和蕭鸞一起商量裁決,一起提出意見。尚書省的事務,是政務的根本;將它全都交給右僕射王晏、吏部尚書徐孝嗣處理。軍事方面的大計,委託給王敬則、陳顯達、王廣之、王玄邈、沈文季、張、薛淵等人。”
世祖留心政事,務總大體,嚴明有斷,郡縣久於其職,長吏犯法,封刃行誅。故永明之世,百姓豐樂,賊盜屏息。然頗好游宴,華靡之事,常言恨之,未能頓遣。
武帝在世時,對國家政治事務十分用心,總攬全局,嚴明果斷,郡守縣令都能長期任職,地方長官觸犯法令,就封緘鋼刀,派人執行誅殺。所以,在南齊永明時代,老百姓生活富足,祥和安樂,盜賊不敢橫行。不過,武帝非常喜歡遊樂飲宴,雖然對於奢華靡爛的生活,他經常說很痛恨,但是他自己也並沒能避免。
鬱林王之未立也,眾皆疑立子良,口語喧騰。武陵王曄於眾中大言曰:“若立長,則應在我;立嫡,則應在太孫。”由是帝深憑賴之。直周奉叔、曹道剛素為帝心膂,並使監殿中直衛;少日,復以道剛為黃門郎。
鬱林王蕭昭業還沒有登基即位時,大家都懷疑可能要冊立蕭子良,一時之間,傳言很多。武陵王蕭曄曾經在大庭廣眾之下大聲說:“如果選擇輩分高的繼承王位,就應該是我;如果選擇嫡系繼承王位,那么,就應該是皇太孫。”為此,蕭昭業對蕭曄深加信賴。直將軍周奉叔和曹道剛二人,平時就是蕭昭業的心腹,於是,命令二人同時主管殿中值班宿衛。過了幾天,又任命曹道剛為黃門郎。
初,西昌侯鸞為太祖所愛,鸞性儉素,車服儀從,同於素士,所居官名為嚴能,故世祖亦重之。世祖遺詔,使竟陵王子良輔政,鸞知尚書事。子良素仁厚,不樂世務,乃更推鸞,故遺詔雲“事無大小,悉與鸞參懷”,子良之志也。
當初,西昌侯蕭鸞深受文帝的宏愛,蕭鸞生性節儉樸素,他所乘坐的車馬、所穿的衣服,以及他的儀仗隨從,和平常人家一樣。他對所擔任的官崐職都能勝任,號稱嚴厲能幹,所以,武帝對他也很重視。武帝留下遺詔讓竟陵王蕭子良輔政,蕭鸞做知尚書事。蕭子良平素仁義寬厚,不喜歡處理朝廷各種各樣的事務,於是,就特別推薦蕭鸞。所以遺詔上說“朝廷內外各種事情,無論是大是小,都要和蕭鸞一起商討決定”,這是蕭子良的主張。
帝少養於子良妃袁氏,慈愛甚著。及王融有謀,遂深忌子良。大行出太極殿,子良居中書省,帝使虎賁中郎將潘敞領二百人仗屯太極殿西階以防之。既成服,諸王皆出,子良乞停至山陵,不許。
蕭昭業從小是由蕭子良的妃子袁氏撫養大的,袁氏對他非常慈愛關心。王融陰謀立蕭子良以後,蕭昭業對蕭子良也就深為忌恨起來。武帝的遺體移到太極殿時,蕭子良住在中書省,於是,蕭昭業就派虎賁中郎將潘敞率領二百名士卒駐守在太極殿西階,嚴防不測。等到武帝的遺體裝入棺木,各位親王都走出宮中後,蕭子良請求能允許他在這兒等到下葬那天再離開,未被應允。
壬午,稱遺詔,以武陵王曄為衛將軍,與征南大將軍陳顯達並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僕射、西昌侯鸞為尚書令;太孫詹事沈文季為護軍。癸未,以竟陵王子良為太傅;蠲除三調及眾逋,省御府及無用池田、邸治,滅關市徵稅。先是,蠲原之詔,多無事實,督責如故。是時西昌侯鸞知政,恩信兩行,眾皆悅之。
壬午(初四),蕭昭業聲稱奉武帝的遺詔,任命武陵王蕭曄為衛將軍,和征南大將軍陳顯達一同為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僕射、西昌侯蕭鸞為尚書令,太孫詹事沈文季為護軍。癸未(初五),又任命竟陵王蕭子良為太傅。下令免除三種徵調,對老百姓以前所欠的賦稅也一律免除。減省皇室各府、署和不使用的田莊、水池、宅第、冶煉鑄造場,減少關卡稅收。在這以前,雖然也有免除賦稅的詔令,但它也不過是一紙空文,朝廷大多沒有真正實施,還像以前一樣嚴加徵收。現在,西昌侯蕭鸞當權執政,他恩德和信用一同實施,所以,老百姓都非常高興。
[18]魏山陽景恆公尉元卒。
[18]北魏山陽景桓公尉元去世。
[19]魏主使錄尚書事廣陵王羽持節安撫六鎮,發其突騎。丁亥,魏主辭永固陵;已醜,發平城,南伐,步騎三十餘萬;使太尉丕與廣陵王羽留守平城,並加使持節。羽曰:“太尉宜專節度,臣正可為副。”魏主曰:“老者之智,少者之決,汝無辭也。”以河南王斡為車騎大將軍、都督關右諸軍事,又以司空穆亮、安南將軍盧淵、平南將軍薛胤皆為斡副,眾合七萬出子午谷。胤,辯之曾孫也。
[19]孝文帝派錄尚書事、廣陵王拓跋羽,手持皇帝的符節前去安撫六鎮,並徵調六鎮的突擊騎兵。丁亥(初九),孝文帝叩別永固陵。已醜(十一日),孝文帝親自率領三十多萬步、騎兵,從平城出發,大規模向南征伐。命令太尉拓跋丕和廣陵王拓跋羽留在平城鎮守,並加授使持節。拓跋羽說:“太尉最好全權負責管理,臣可以做他的副手。”孝文帝說:“年紀大的人有經驗,能深謀遠慮,年紀輕的人有氣魄,遇事堅決果斷,所以,你不要推辭了。”任命河南王拓跋乾為車騎大將軍、都督關右諸軍事,司空穆亮、安南將軍盧淵、平南將軍薛胤三人都擔任拓跋乾的副手,率領各路人馬共七萬人,從子午谷南下。薛胤是薛辯的曾孫。
[20]鬱林王性辯慧,笑容止,善應對,哀樂過人;世祖由是愛之。面矯情飾詐,陰懷鄙慝,與左右群小共衣食,同臥起。
[20]南齊鬱林王生性聰明,反應迅速,容貌清秀,舉止高雅,善於應對,無論是悲哀還是歡樂,都比別人強烈。因此,武帝很寵受他。但是,他善於偽裝矯飾,表面善良,內心卻是陰狠卑鄙,他跟左右一些惡劣的小人混在一起,衣食不分,就連睡覺也擠在一塊兒。
始為南郡王,從竟陵王子良在西州,文惠太子每禁其起居,節其用度。王密就富人求錢,無敢不與。別作鑰鉤,夜開西州後閣,與左右至諸營署中淫宴。師史仁祖、侍書胡天翼相謂曰:“若言之二宮,則其事未易;若於營署為異人所毆及犬物所傷,豈直罪止一身,亦當盡室及禍。年各七十,餘生豈足吝邪!”數日間,二人相繼自殺,二宮不知也。所愛左右,皆逆加官爵,疏於黃紙,使囊盛帶之,許南面之日,依此施行。蕭昭業擔任南郡王時,跟隨叔父、竟陵王蕭子良一起住在西州。文惠太子蕭子懋經常管束他的生活起居,限制他的花銷費用。他就偷偷向富有人家要錢,沒有人敢不給他。自己還另外製造了一把鑰匙,夜裡私自打開西州州府後門,和左右侍從一起到各個軍營去荒淫歡宴。他的老師史仁祖和侍書胡天翼商議說:“如果我們把這件事報告給皇上或皇太子,事情就不會那么容易解決了。如果在軍營中被別人打了,或者被狗什麼的咬傷了,豈只是我們本身要獲罪,我們全家都要被牽連進去。我們倆都年已七十,哪裡還吝惜自己以後的歲月!”於是,幾天之內,史仁祖和胡天翼都先後自殺,但武帝和太子卻不知道。蕭昭業對他所寵愛的左右侍從,都預先封爵任官,寫在黃紙上,讓這些人裝在口袋裡,隨身攜帶,答應在他登基即位的時候,就照此執行。
侍太子疾及居喪,憂容號毀,見者嗚咽;裁還私室,即歡笑酣飲。常令女巫楊氏禱祀,速求天位。及太子卒,謂由楊氏之力,倍加敬信。既為太孫,世祖有疾,又令楊氏禱祀。時何妃猶在西州,世祖疾稍危,太孫與何妃書,紙中央作一大喜字,而作三十六小喜字繞之。
蕭昭業在侍奉太子養病及後來守喪期間,面帶憂愁,悲泣哀號,甚至毀壞了身體,看見他的人也都被他的行為感動得哭泣起來。可是,一返回自己家裡,就立刻笑逐顏開,大吃大喝起來。他經常命令女巫楊氏替他向上天祈禱,祈禱祖父和父親快點死去。太子去世時,蕭昭業認為是借楊氏巫祝的力量的結果,於是,更加敬重信任楊氏。等到被封為皇太孫以後,武帝有病,他又命令楊氏向上天祈禱。此時,他的正室何婧英還留在西州,武帝的病開始嚴重時,太孫給何婧英寫信,就在信紙中間寫了一個大喜字,又圍繞著大喜字,在旁邊寫了三十六個小喜字。
侍世祖疾,言發淚下。世祖以為必能負荷大業,謂曰:“五年中一委宰相,汝勿措意;五年外勿復委人。若自作無成,無所多恨。”臨終,執其手曰:“若憶翁,當好作!”遂殂。大斂始畢,悉呼世祖諸伎,備奏眾樂。
侍奉武帝的病時,他每說一句話,眼淚忍不住往下流。所以,武帝認為他一定能夠承擔起國家大業,就對他說:“我死之後,五年之內,國家大事先全部託付給宰相,你不要過問。五年之後,你再親自處理,不再交給別人。如果你自己執政沒有乾出什麼成就來,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臨去世之前,武帝又拉著他的手說:“如果還想念你祖父的話,你就應該好好乾。”說完,就去世了。武帝的遺體剛剛放入棺內,還沒有安葬,蕭昭業就將武帝的所有歌舞伎都叫來,讓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演奏各種音樂。
即位十餘日,即收王融下廷尉,使中丞孔稚奏融險躁輕狡,招納不逞,誹謗朝政。融求援於竟陵王子良,子良憂懼,不敢救,遂於獄賜死,時死二十七。
蕭昭業登基即位剛十幾天,就逮捕了王融,交付給廷尉審判,命令中丞孔稚控告王融陰險、浮躁、輕率、狡黠,招降納叛沒有成功,又隨便批評攻擊朝廷。王融向竟陵王蕭子良求救,蕭子良又憂又怕,不敢去求,於是,蕭昭業命令王融在獄中自殺,這年王融二十七歲。
初,融欲與東海徐勉相識,每托人召之。勉謂人曰:“王君名高望促,難可輕衣裾。”俄而融及禍。勉由是知名。太學生會稽魏準,以才學為融所賞;融欲立子良,準鼓成其事。太學生虞羲、丘國賓竊相謂曰:“竟陵才弱,王中書無斷,敗在眼中矣。”及融誅,召準入舍人省詰問,惶懼而死,舉體皆青,時人以為膽破。
當初,王融打算結識東海人徐勉,經常托人請徐勉到建康見面。徐勉對別人說:“王融的名望很高,但輕浮狂躁,很難和他坦誠相待,榮辱與共。”不久,王融大禍及身,而徐勉也因此而出了名。太學生會稽人魏準因為才能和學問都很高,所以深為王融賞識。當時,王融打算擁戴蕭子良登基即位,魏準就鼓動王融做成這件事。太學生虞羲和丘國賓二人私下裡議論說:“竟陵王蕭子良才能弱,王融又沒有決斷能力,他們的失敗就在眼前。”王融被殺後,蕭昭業又把魏準召到中書省盤問,魏準竟因為極度驚慌恐懼而嚇死了,他整個身子都是青色的,當時,人們都認為他的膽被嚇破了。
[21]壬寅,魏主至肆州,見道路民有跛眇者,停駕慰勞,給衣食終身。
[21]壬寅(二十四日),北魏孝文帝抵達肆州,看見路上老百姓有腿瘸眼瞎的,就立刻讓馬車停下,慰問安撫這些人,又供給他們終生的衣食。大司馬安定王休執軍士為盜者三人以徇于軍,將斬之。魏主行軍遇之,命赦之,休不可,曰:“陛下親御六師,將遠清江表,今始行至此,而小人已為攘盜,不斬之,何以禁奸!”帝曰:“誠如卿言。然王者之體,時有非常之澤。三人罪雖應死,而因緣遇朕,雖違軍法,可特赦之。”既而謂司徒馮誕曰:“大司馬執法嚴,諸君不可不慎。”於是軍中肅然。
大司馬、安定王拓跋休逮捕了三名偷盜的士卒,把他們綁起來到各個軍營中遊行示眾,然後就要將他們斬首。孝文帝御駕巡視軍營經過這裡,下令赦免,拓跋休認為不能這樣做,他說:“陛下親自統領六軍,將要遠征江南,而如今我們剛剛走到這裡,這些奸詐小人就開始偷盜搶劫,不斬了他們,我們怎么能禁止人們幹壞事?”孝文帝說:“的確像你所說的那樣。不過,君王的本體,有時常有意外的恩澤。這三人犯了這樣的罪,雖然理應被處死,可是,命運使他們遇到了朕,即便他們違犯了軍事法令,也可以特別赦免他們。”接著,又對司徒馮誕說:“大司馬拓跋休執行法令嚴肅認真,你們以後不能不小心謹慎地做事。”軍隊的紀律也為此森嚴起來。
臣光曰:人主之於其國,譬猶一身,視遠如視邇,在境如在庭。舉賢才以任百官,修政事以利百姓,則封域之內無不得其所矣。是以先王纊塞耳,前旒蔽明,欲其廢耳目之近用,推聰明於四遠也。彼廢疾者宜養,當命有司均之於境內;今獨施於道路之所遇,則所遺者多矣,其為仁也,不亦微乎!況赦罪人以橈有司之法,尤非人君之體也。惜也!孝文,魏之賢君,而猶有是乎!
臣司馬光曰:人主和國家的關係,就好像是同一個軀體,看遠處就好像在看近處,在邊境就好像是在朝廷里。推舉賢能之才,充任各種官職;修明政治,為百姓謀求福利,在自己疆界內的百姓就沒有不各得其所的。因此,以前的君王總是用絲棉堵住耳朵、用帽穗遮住眼睛,目的就是想不讓自己耳朵、眼睛只聽近處的聲音、只看眼前的東西,而把自己的聽力和視力推到遙遠的四面八方。那些殘疾有病的人,自然應該撫養,但更應該命令有關部門把這種恩澤普及到全國境內所有殘疾有病人員的身上去。如今,只是對在路上遇見的幾個人施捨一下,那么,被遺漏的就太多了。所施的這種仁愛不也是太輕微了嗎?更何況,赦免犯罪的人,卻破壞了有關部門頒布的法令,這更不是君王應該做的事。可惜啊,孝文帝是北魏的賢明君主,卻還有這些不足!
[22]戊申,魏主至并州。并州刺史王襲,治有聲跡,境內安靜,帝嘉之。襲教民多立銘置道側,虛稱其美;帝聞而問之,襲對不以實。帝怒,降襲號二等。
[22]戊申(三十日),孝文帝抵達并州。并州刺史王襲在當地很有聲譽和成績,州內平安寧靜,孝文帝對他極為讚許。王襲下令全州百姓在道路兩旁,豎起很多石碑,虛假地讚美王襲的德政。孝文帝聽說後,就查問王襲,但王襲回答時卻不說實話。孝文帝很生氣,將王襲的稱號貶降了兩級。
[23]九月,壬子,魏遣兼員外散騎常侍勃海高聰等來聘。
[23]九月,壬子(初四),北魏派遣兼員外散騎常侍勃海人高聰等人來訪。
[24]丁巳,魏主詔車駕所經,傷民秋稼者,畝給谷五斛。
[24]丁巳(初九),孝文帝下詔,規定皇帝乘車所經過的地方,如果給百姓秋季莊稼造成了損害,對每畝被毀壞的田地要發給五斛稻穀,作為補償。
[25]辛酉,追尊文惠太子為文皇帝,廟號世宗。
[25]辛酉(十三日),南齊追尊文惠太子為文皇帝,廟號世宗。
[26]世祖梓宮下渚,帝於端門內奉辭。車未出端門,亟稱疾還內。裁入閣,即於內奏胡伎,鐸之聲,響震內外。丙寅,葬武皇帝於景安陵,廟號世祖。
[26]武帝的棺木要在東府前秦淮河上船,蕭昭業在皇城端門恭奉送別,喪車還沒有走出端門,就立刻聲稱自己有病,回宮去了。他剛剛踏進宮內,就在殿內演奏起了胡人的音樂,皮鼓、銅鈴之聲響徹皇宮內外。丙寅(十八日),在景安陵將武帝的棺木下葬,廟號世祖。
[27]戊辰,魏主濟河;庚午,至洛陽;壬申,詣故太學觀《石經》。
[27]戊辰(二十日),北魏孝文帝渡過黃河;庚午(二十二日),抵達洛陽;壬申(二十四日),又前往以前的太學觀看《石經》。
[28]乙亥,鄧至王像舒彭遣其子舊朝於魏,且請傳位於舊;魏主許之。
[28]乙亥(二十七日),鄧至王像舒彭,派他的兒子像舊到北魏朝廷晉見,請求允許他把王位傳給自己的兒子像舊,孝文帝批准。[29]魏主自發平城至洛陽,霖雨不止。丙子,詔諸軍前發。丁丑,帝戎服,執鞭乘馬而出。群臣稽顙於馬前。帝曰:“廟算已定,大軍將進,諸公更欲何去?”尚書李沖等曰:“今者之舉,天下所不願,唯陛下欲之;臣不知陛下獨行,竟何之也!臣等有其意而無其辭,敢以死請!”帝大怒曰:“吾方經營天下,期於混壹,而卿等儒生,屢疑大計;斧鉞有常,卿勿復言!”策馬將出,於是安定王休等並殷勤泣諫。帝乃諭群臣曰:“今者興發不小,動而無成,何以示後!朕世居幽朔,欲南遷中土;苟不南伐,當遷都於此,王公以為何如?欲遷者左,不欲者右。”南安王楨進曰:“‘成大功者不謀於眾。’今陛下苟輟南伐之謀,遷都洛邑,此臣等之願,蒼生之幸也。”群臣皆呼萬歲。時舊人雖不願內徙,而憚於南伐,無敢言者;遂定遷都之計。
[29]孝文帝從平城出發,直到抵達洛陽,天一直下雨,沒有停過,丙子(二十八日),詔令各路大軍繼續向南進發。丁丑(二十九日),孝文帝身穿戰服,手持馬鞭,騎馬出發。文武官員趕緊攔住馬頭,不斷叩拜。孝文帝說:“作戰計畫已經決定,各路大軍將要繼續前進,你們還想要說什麼呢?”尚書李沖等人說:“我們現在的行動,全國上下都不願意,只有陛下一個人想實現它。臣不知道陛下一個人走,將要到什麼地方去。我們有一心報國效忠皇上的心愿,卻無法表達出來,只好冒死向陛下請求。”孝文帝勃然大怒,說:“我現在正要征服外邦,希望統一天下,治理國家,可你們這些文弱書生,卻多次懷疑這一重大決策。殺人用的斧鉞有它們使用的地方,你們不要再多說什麼!”說完,又縱馬要走,這時,安定王拓跋休等人一齊來好言勸諫,流淚阻止。孝文帝又告訴大家說:“這一次,我們出動軍隊的規模不小,出動而沒有什麼成就,我們將來拿什麼讓後人看?朕世世代代居住在幽朔,一直想要南遷到中原。如果我們不再向南征伐,那么,我們就應該把京都遷到這裡,你們認為這樣做怎么樣?同意遷都的人站在左邊,不同意遷都的人站在右邊。”南安王拓跋楨靠近孝文帝說:“‘乾成大事業的人,並不向眾人徵詢意見。’如今,陛下如果放棄向南征伐的計畫,將京都遷到洛邑,這正是我們所希望的,是老百姓的幸運。”文武百官都高呼萬歲。當時,鮮卑人雖然不願意向南遷移,但是又害怕再向南征伐,所以,也就沒有人敢說些什麼。北魏的遷都大計,於是確定了下來。
李沖言於上曰:“陛下將定鼎邑,宗廟宮室,非可馬上遊行以之。願陛下暫還代都,俟群臣經營畢功,然後備文物、鳴和鸞而臨之。”帝曰:“朕將巡省州郡,至鄴小停,春首即還,未宜歸北。”乃遣任城王澄還平城,諭留司百官以遷都之事,曰:“今日真所謂革也。王其勉之!”
李沖對孝文帝說:“陛下將要遷都洛邑,可是,皇家祖廟和皇宮、府宅都要重新建造,我們不能只騎在馬上走來走去,等待它們建成。希望陛下暫時回到代都,等到文武百官把這一切事情做好之後,陛下再備齊儀仗,在寧靜祥和的鑾鈴聲中蒞臨新的京都。”孝文帝說:“朕正要到各個州郡巡查,現在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先到鄴城,暫作停留,明年一開春就返回,而不應該先回北方。”於是,派遣任城王拓跋澄返回平城,向留守在那裡的官員們宣布遷都的情況,對任城王說:“如今才是‘革卦’上真正的‘革’,你要把事情辦好。”
帝以群臣意多異同,謂衛尉卿、鎮南將軍於烈曰:“卿意如何?”烈曰:“陛下聖略淵遠,非愚淺所測。若隱心而言,樂遷之與戀舊,適中半耳。”帝曰:“卿既不唱異,即是肯同,深感不言之益。”使還鎮平城,曰:“留台庶政,一以相委。”烈,栗之孫也。
由於文武官員的意見並不一致,孝文帝就對衛尉卿、鎮南將軍於烈說:“你是怎么想的呢?”丁烈回答說:“陛下聖明的謀略,是為了國家長遠的利益,這不是愚昧、膚淺的人所能預測得到的。但如果推測大家的心意,願意遷都的人和依戀故土的人,正好各占一半。”孝文帝說:“你既然沒有公開說自己反對,那就是表示認同了,我深感到你不說話的好處。”於是,派於烈回到平城鎮守,說:“留守在朝廷里的一切事情,全都託付給你了。”於烈是於栗的孫子。
先是,北地民支酉聚眾數千,起兵於長安城北石山,遣使告梁州刺史陰智伯;秦州民王廣亦起兵應之,攻執魏刺史劉藻,秦、雍間七州民皆響震,眾至十萬,各守堡壁以待齊救。魏河南王斡引兵擊之,斡兵大敗;支酉進至鹹陽北濁姽齲鋁劣胝劍職埽灰踔遣簿饗氯實冉в胂嚶印S系冉虺ぐ,盧淵、薛胤等拒擊,大破之,降者數萬口。淵唯誅首惡,餘悉不問,獲酉、廣,並斬之。
在這之前,北地平民支酉聚集了幾千人,在長安城城北石山發起武裝暴動,並派使者向南齊梁州刺史陰智伯報告。秦州平民王廣也聚眾起來回響支酉,進攻並抓獲了北魏秦州刺史劉藻。於是,秦州、雍州之間七州的平民都受到震動,回響人數多達十萬,他們分別據守在城堡里,等待南齊派兵救援。北魏河南王拓跋乾率領大軍襲擊,結果大敗。支酉率領軍隊乘勝進軍到鹹陽北邊的濁谷,司空穆亮又與支酉大戰,結果也大敗。南齊梁州刺史陰智伯派遣軍主席德仁等人率領幾千名將士,前來接應支酉、王廣。支酉等人又率軍向長安挺進,北魏安南將軍盧淵、平南將軍薛胤等人奮起抗擊,大敗支酉,有幾萬人投降。盧淵只殺了幾個首要分子,其他人全不予以追究。並捕獲了支酉、王廣,將二人同時斬首。
[30]冬,十月,戊寅朔,魏主如金墉城,徵穆亮,使與尚書李沖、將作大匠董爾經營洛都。己卯,如河南城;乙酉,如豫州;癸巳,舍於石濟。乙未,魏解嚴,設壇於滑台城東,告行廟以遷都之意。大赦。起滑台宮。任城王澄至平城,眾始聞遷都,莫不驚駭。澄援引古今,徐以曉之,眾乃開伏。澄還報於滑台。魏主喜曰:“非任城,朕事不成。”
[30]冬季,十月,戊寅朔(初一),孝文帝前往金墉城,召回穆亮,命令他和尚書李沖、將作大匠董爾一起負責建設新都洛陽。己卯(初二),前往河南城。乙酉(初八),前往豫州。癸巳(十六日),在石濟住宿。乙未(十八日),下令北魏境內解除戒嚴,在滑台城東邊興築祭台,向隨行的祖宗牌位稟告遷都的想法。下令實行大赦。興築滑台宮。任城王拓跋澄回到平城,大家剛剛聽到要遷都時,沒有不感到震驚的。於是,拓跋澄引經據典,慢慢地解釋開導,讓大家明白這樣做的好處,最後,大家終於接受了。拓跋澄回到滑台向孝文帝匯報了這一情況,孝文帝高興地說:“沒有任城王,朕的事就辦不成。”
[31]壬寅,尊皇太孫太妃為太后;立妃為皇后。
[31]壬寅(二十五日),蕭昭業尊皇太孫太妃王氏為皇太后,立正室何婧英為皇后。
[32]癸卯,魏主如鄴城。王肅見魏主於鄴,陳伐齊之策。魏主與之言,不覺促席移晷。自是器遇日隆,親舊貴臣莫能間也。魏主或屏左右與肅語,至夜分不罷,自謂君臣相得之晚。尋除輔國將軍、大將軍長史。時魏主方議興禮樂,變華風,凡威儀文物,多肅所定。
[32]癸卯(二十六日),孝文帝前往鄴城。王肅在鄴城晉見孝文帝,向他陳述討伐南齊的策略。孝文帝和他談著談著,不知不覺地把自己的座位往前移,以便聽得更仔細些,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很久。從那以後,孝文帝對王肅的器重和待遇一天比一天隆厚,無論是親信故舊、還是重臣,都無法離間這君臣二人之間的關係。孝文帝有時就讓左右侍從退下,單獨和王肅談話,談到半夜,仍不停止,他自認為和王肅相見太晚了。不久,任命王肅為輔國將軍、大將軍長史。這時,孝文帝正打算推廣使用禮儀和雅樂,將鮮卑人傳統的風俗習慣,改變成和漢人的一樣,所以,只要是展示帝王威嚴儀容的文物制度,大多都讓王肅來確定。
[33]乙巳,魏主遣安定王休帥從官迎家於平城。
[33]乙巳(二十八日),孝文帝派安定王拓跋休率領侍從官員,到平城迎接眷屬。
[34]辛亥,封皇弟昭文為新安王,昭秀為臨海王,昭粲為永嘉王。
[34]辛亥(初四),南齊蕭昭業封皇弟蕭昭文為新安王,蕭昭秀為臨海王,蕭昭粲為永嘉王。
[35]魏主築宮於鄴西,十一月,癸亥,徙居之。
[35]孝文帝在鄴城城西興建皇宮,十一月,癸亥(十六日),搬入新皇宮。
[36]御史中丞江淹劾奏前益州刺史劉悛、梁州刺史陰智伯髒貨巨萬,皆抵罪。初,悛罷廣、司二州,傾貲以獻世祖,家無留儲。在益州,作金浴盆,余物稱是。及鬱林王即位,悛所獻減少。帝怒,收悛付廷尉,欲殺之;西昌侯鸞救之,得免,猶禁錮終身。悛,之子也。
[36]御史中丞江淹,彈劾前益州刺史劉悛、梁州刺史陰智伯二人,指娍廝翹拔矍憑尥潁及綽芍巫鎩W畛醯蹉詒幻獬恪⑺徑荽淌肥保將全部家產都變賣了,回來全部獻給武帝,所以,他家裡一點兒積蓄也沒有。在益州時,劉悛曾製作黃金的浴盆,其他物品也與此相稱。鬱林王即位後,劉悛進獻的東西減少了。蕭昭業很生氣,就將劉悛逮捕,交給廷尉判罪,打算殺了他。幸虧西昌侯蕭鸞的說情相救,才使他免於一死,但仍然還是決定對他終身監禁,不許做官。劉悛是劉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