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游日記三十三
作者:徐弘祖
二十七日晨起,飯而行。仍取木膽肩負之。由岡東南下峽一里余,復有煙氣鬱勃,則熱水復溢塢中,與冷水交流而西出峽,其塢皆東大山之環壑也。
由其南復上坡里余,有坑自東山橫截而西,若塹界濠溝為界之者,其下亦水流淙淙。
隨坑東向上一里,從坑墜處南渡其上。蓋其東未渡處,亦盤壑成坪,有村倚東峰下,路當其西南。半里,有岐:一南行坡上,一東向村間。余意猜想,認為向東者乃村中路,遂循東峰南行,前望尖山甚近。三里稍下,見一塢橫前,其西下即烏索之旁村,其南逾即雅烏之西坳矣,乃悟此為固棟道。亟轉而東,莽行坡坂間。一里,得南來大路,乃知此為固棟向南香甸道,從之。漸東北上一里,稍平,東向半里,復上坡。平上者一里,行峰頭稍轉而南半里,即南雅烏之脊也。從其上可南眺巃嵸山,而北來之嶺,從其北下墜為坳,復起此坡。
東隨塢脊平行半里,乃東北下。抵坳東,則有路西自坳中來者,乃熱水塘正道,當從墜坑東村之岐上,今誤迂而南也。於是又東下一里余,其下盤而為坪,當北山之東,山界頗開,中無阡塍道路田疇,但豐草芃芃. 東北一峰東突,巀嶪前標,即石房洞山也,其後乃西北而屬於西山。西山則自北而南,如屏之列,即自熱水塘之東而南度雅烏者也。於是循西山又北下半里,見有兩三家倚南坡而廬,下頗有小流東向而墜,而路出其西北,莫可問為何所。已而遇一人,執而詢之。其人曰:“雅烏山村也。”亟馳去。後乃知此為畏途,行者俱不敢停趾,而余貿貿糊塗不明的樣子焉自適也。
又北一里,再逾一東突之坡,一里,登其坳中,始覺東江之形,自其南破雅烏東峽而去,而猶不見江也。北向東轉而下,一里,有峽自西北來,即巀嶪後西北之山,與西界夾而成者,中有小水隨峽東出,有小木橋度其上。過而東,遂循北山之麓,始見南壑中,東江盤曲,向西南而破峽。蓋此地北山東突而巀嵲niè山高而峻,南山自石洞廠南,盤鏇西轉,高聳為江東山北嶺,與北對夾,截江西下,中拓為塢,曲折其間。路從其北東行一里,有岐東南下塢中,截流渡舟,乃東趨石洞之道;有路東北挾巀嵲之峰而轉,乃北趨南香甸道。於是東北一里余,轉巀嵲峰東。遙眺其塢大開,自北而南,東西分兩界夾之。
西山多東突之尖,東山有亘屏之勢,塢北豁然遙達,塢東則江東北嶂,矗峙當夾。惟東南一峽,窈窕而入,為楊橋、石洞之徑;西南一塢,宛轉而注,為東江穿峽之所。
先是,余望此巀嵲之峰,已覺其奇;及環其麓,仰見其盤亘之崖,層聳疊上;既東轉北向,忽見層崖之上,有洞東向,欲一登而不見其徑,欲舍之又不能竟去。遂令顧仆停行李,守木膽於路側,余竟仰攀而上。
其上甚削,半里之後,土削不能受足,以指攀草根而登。已而草根亦不能受指,幸而及石。
然石亦不堅,踐之輒隕垮塌,攀之亦隕,間得一少粘者,繃足掛指,如平貼於壁,不容移一步。欲上既無援,欲下亦無地,生平所歷危境,無逾於此。蓋峭壁有之,無此蘇即酥軟而散土;流土有之,無此蘇石。久之,先試得其兩手兩足四處不摧之石,然後懸空移一手,隨懸空移一足,一手足牢,然後懸空又移一手足,幸石不墜,又手足無力欲自墜。
久之,幸攀而上,又橫貼而南過,共半里,乃抵其北崖。稍循而下墜,始南轉入洞。洞門穹然,如半月上覆,上多倒垂之乳。中不甚深,五丈之內,後壁環擁,下裂小門。批隙而入,丈余即止,無他奇也。出洞,仍循北崖西上。難於橫貼之陟,即隨峽上躋,冀有路北迂而下,久之不得。半里,逾坡之西,復仰其上崖高穹,有洞當其下,洞門南向,益竭蹶指艱難行走從之。
半里,入洞。
洞前有巨石當門,門分為二,先從其西者入。
門以內輒隨巨石之後東轉,其中夾成曲房,透其東,其中又鏇為後室,然亦丈余而止,不深入也。鏇從其東者出。還眺巨石之上,與洞頂之覆者,尚余丈余。門之東,又環一石對之,其石中懸如台,若置梯躡之,所覽更奇也。出洞,循崖而北半里,其下亦俱懸崖無路,然皆草根懸綴。遂坐而下墜,以雙足向前,兩手反而後揣抓草根,略逗阻滯其投空之勢,順之一里下,乃及其麓。與顧仆見,若更生也。
日將過午,食攜飯於路隅,即循西山北行。三里而西山中遜,又一里,有村倚西山塢中,又半里,繞村之前而北,遂與江遇,蓋江之西曲處也。其村西山後抱,東江前揖,而南北兩尖峰,左右夾峙如旗鼓,配合甚稱。有小溪從後山流出,傍村就水,皆環塍為田,是名喇哈寨,亦山居之勝處也。溯江而北,半里,度小溪東注之橋,復北上坡。二里,東北循北尖峰之東麓。一里余,仰見尖峰之半,有洞東向高穹,其門甚峻,上及峰頂,如檐覆飛空,乳垂於外,檻橫於內,而其下甚削,似無陟境,蓋其路從北坡橫陟也。余時亦以負荷未釋,遂先趨廠。又北一里余,渡一西來之澗,有村廬接叢密集相速而建於江之西岸,而礦爐滿布之,是為南香甸。乃投寓於李老家,時甫過午也。
先是,余止存青蚨三十文,攜之袖中,計不能為界頭返城之用,然猶可糴米為一日供。
退石房洞扒山,手足無主,竟不知拋墮何所,至是手無一文。乃以褶襪裙即袷衣襪子裙子三事懸於寓外,冀售其一,以為行資。久之,一人以二百餘文買裙去。余欣然,沾酒市肉,令顧仆烹於寓。余亟索飯,乘晚探尖峰之洞。乃從村西溯西來之溪,半里,涉其南,從僰彝廬後南躡坡。
迤邐南上一里,遂造洞下。
洞內架廬三層,皆五楹,額其上曰“雲岩寺”。始從其下層折而北,升中層,折而南,升上層。其中神像雜出,然其前甚敞。石乳自洞檐下垂於外,長條短縷,繽紛飄颺,或中透而空明,或交垂而反卷,其狀甚異。復極其北,頂更穹盤而起,乃因其勢上架一台,而台之上又有龕西迸,復因其勢上架一閣。又從台北循崖置坡,盤空而升,洞頂氤氳之狀,洞前飄灑之形,收覽殆盡。台之北,復迸一小龕南向,更因其勢而架梯通之,前列一小坊,題曰“水月”,中供白衣大士。余從來嫌洞中置閣,每掩洞勝,惟此點綴得宜,不惟無礙。而更覺靈通,不意殊方即邊遠偏僻之地反得此神構也。時洞中道人尚在廠未歸,雲磴不封,乳房無扃,憑憩久之,恨不攜囊托宿其內也。洞之南復有一門駢啟,其上亦有乳垂,而其內高廣俱不及三之一,石色赭黃如新鑿者。攀其上級,復透小穴西入,二丈後曲而南,其中漸黑,而有水中貯,上有滴瀝聲,而下無旁泄竇流出之孔,亦神瀵fèn水源深大而從地中湧出之泉也。洞中所酌惟此。其中穴更深迥,但為水隔而黑,不復涉而窮之。乃下,仍從北崖下循舊路,二里返寓。遂啜酒而臥,不覺陶然。
南香甸,余疑為“蘭香”之訛,蓋其甸在北,不應以“南”稱也。山自明光分脈來,西即阿幸東南下之山,東乃斜環而南,至甸東乃西突而南下,夾江流於中。其流亦發於明光,北即姊妹山東行之脈也,是為固棟東江之源。此中有“明光六廠”之名,而明光在甸北三十里,實無廠也,惟燒炭運磚,以供此廠之鼓煉。此廠在甸中,而出礦之穴在東峰最高處,過雅烏北嶺,即望而見之,皆採挖之廠,而非鼓煉之廠也。
東峰之東北有石洞廠,與西北之阿幸,東南之灰窯,共為六廠雲。諸廠中惟此廠居廬最盛。然阿幸之礦,紫塊如丹砂;此中諸廠之礦,皆黃散如沙泥,似不若阿幸者之重也。
二十八日晨起,霧甚。平明,飯而為界頭之行。其地在南香甸東南,隔大山、大江各一重。由南香東北大廠逾山,則高壑重疊,路小而近;由南香東南陽橋礦逾東嶺,則深峽平夷,路大而遙。時因霾黑,小路莫行,遂從土人趨陽橋道,且可並覽所云石洞也。從村東度江橋。其橋東西橫架於東江之上,覆亭數楹。由橋東,即隨江東岸,循東山南向行。東山者,即固棟江東山之脈,北自明光來,至大廠稍曲而東南,至是復西突而南下,屏立南香甸之東。其上有礦穴當峰之頂,茅舍緣之沿山峰修建,自雅烏北嶺遙望,以為南香甸也,至而後知為朝陽出礦之洞。
然今為霧障,即咫尺東山,一無所睹,而此洞直以意想走之而已。南行八里,則有峽自東山出,遂東轉而蹈之。其峽北即東山至此南盡,南即東嶺之轉西,西矗於南香甸南,為江東山北嶺者也。開峽頗深,有泉西出而注於東江,即昨所以巀嵲山前分岐渡江而東入之峽也。峽徑雖深,而兩崖逼仄。循北山東行二里,望見峽內亂峰參差,扼流躍穎,亟趨之。
一里至其下,忽見北崖中迸,夾峙如門,路乃不溯澗東上,竟北轉入門。蓋門左之崖,石腳直插澗底,路難外瀠,故入而內繞耳。由門以內,仍東躡左崖之後,一里,遂逾亂峰之上,蓋石峰三四,逐隊分行,與流相鏖áo爭奇,獨存其骨耳。
循北峰攬澗南亂峰,又東一里,路復北轉,蹈北峰之隙北下。半里,則峰北又開一峽,自北而南,與東來之峽,會於北峰東突之下,同穿亂峰之隙而西。
所謂北峰者,從大廠分支西南下,即南香甸東突之峰,余今所行路,循其南垂向東者也,其東南垂亦至是而盡。是山之西北,有礦西臨南香甸者,曰朝陽洞;是山之東南,有礦東臨是峽者,曰陽橋。陽橋之礦,亦多挑運就煎煉於南香,則知南香乃眾礦所聚也。隨峽北望,其內山回壑辟,有廠亦爐煙勃勃,是為石洞廠。所云石洞者,大廠之脈,至是分環:西下者,自南香東界而南至陽橋,下從峽中,又東度一峰,突為“虎砂”而包其內;東下者,亦南走而東環之,至東嶺而西轉,穹為江東山北境,繞為“龍砂”而包其外。其水自石洞東,南出合東嶺北下之水,西注於亂峰,與陽橋度峽水合流,西注東江。是石洞者,眾山層裹中之一壑也,從陽橋峽北望而見之,峽中度脈而東,雖無中界之脊,而水則兩分焉。
余時欲從峽趨石洞,慮界頭前路難辨,不若隨同行者去。
遂舍石洞,從東峽溯流入,三里,則路東有峰前屏,北界陽橋東度之峰,至是東盡。石洞之水,隨東屏之山,南出而西轉,則陽橋南峽之上流也。
路抵東屏前山下,亦分岐為二:東北溯石洞水逾嶺者,為橋頭路;東南溯東嶺北下之水逾嶺者,為界頭路。然則西下峽中之水,以石洞者為首,以東嶺者為次也。於是東南上坡,二里余,陟嶺巔,是即所謂陽橋東嶺矣。逾嶺即南下。一里,復陟峽而上,從嶺上南行。二里,就其東南坡而下,二里,越東流之壑。復稍上二里,越其南坡,再下。有岐下東大峽,為同行者誤而南,一里余,始知其誤。
乃莽陟坡而東北,一里,遇西來道,偕之東陟塍。
一里余,則龍川東江之源,滔滔南逝,系藤為橋於上以渡。橋闊十四五丈,以藤三四枝高絡於兩崖,從樹杪中懸而反下,編竹於藤上,略可置足,兩旁亦橫竹為欄以夾之。
蓋凡橋鞏而中高,此橋反掛而中垂,一舉足輒搖盪不已,必手揣旁枝,然後可移,止可度人,不可度馬也,從橋東遵塍上,始有村廬夾路。二里,復東上坡,由坡脊東行。其坡甚平,自東界雪山橫垂而西下者。行其上三里,直抵東山下,是為界頭村。其村倚東山面北,夾廬成街,而不見市集。詢之,知以旱故,今日移街於西北江坡之間,北與橋頭合街矣。蓋此地旱即移街,乃習俗也。乃令顧仆買米而炊。余又西北下抵街子,視其擾擾而已,不睹有奇貨也。既乃還飯於界頭。其地已在龍川江之東,當高黎貢雪山西麓,山勢正當穹隆處。蓋高黎貢俗名崑崙岡,故又稱為高侖山。其發脈自崑崙,南下至姊妹山;西南行者,滇灘關南高山;東南行者,繞小田、大塘,東至馬面關,乃穹然南聳,橫架天半,為雪山、為山心、為分水關;又南而抵芒市,始降而稍散,其南北之高穹者,幾五百里雲;由芒市達木邦,下為平坡,直達緬甸而盡于海:則信為崑崙正南之支也。
由界頭即從雪山西麓南行,屢逾西突之坡,十五里,遙望羅古城倚東山坡間,有寺臨之。
此城乃土蠻所築之遺址。其寺頗大。
有路從此逾雪山,過上江。又南二里,過磨石河。又南二里,越一山,又逾一西突之坳。
又南二里,過一小木橋。
又南一里,越一坡,乃循坡東轉。二里,抵東南峽口,有山自東大山南環而峙於門,大路逾坡而南上,小徑就峽而西南。乃就峽口出,則里,宿瓦甸。瀕江東岸,亦南北大塢也,村塍連絡;東向大山,即雪山,漸南與山心近矣。
二十九日飯而平明,隨江東岸行。二里余,兩岸石峰交合,水流峽間,人逾崖上,江為崖所束,奔流若線,而中甚淵深。峽中多沸水之石,激流蕩波,而漁者夾流置罾於石影間,攬瑤曳翠,無問得魚與魚之肥否,固自勝也只求自我感覺良好。半里,越崖南下。江亦出峽,有石浮波面,儼然一黿鼉yuántuó團魚和揚子鱷隨水出也。又南二里,過上莊,有山西突,中夾塢成田,村倚突峰之東,江曲突峰之西,而路循塢中。逾脊而西南,又一里余,復與江遇,而兩崖復成峽,石之突峽迎流,與罾之夾流曳翠,亦復如前也。一里,江曲而西,路從江之南,亦曲而西截向北之塢。於是北望隔江南下之山,至是中分;其東支已盡橫突而東,即西峽之繞而下者;其西支猶橫突西南,即固棟兩江所合而南盤者;兩支之中,北遜成塢,而灰窯廠臨其上焉。是廠亦六廠之一,所出礦重於他處,昔封之而今復開,則不及他處矣。西一里,復上一北突小岡,有竹環坡,結廬其中者,是為苦竹岡。
越而南下,共一里,又越塢南上,遂從坡上南行。二里,江隨西峰之嘴曲而東南,始艤舟而渡其西岸,隨西山南行。一里,坡尾東掉,路亦隨而東。南逾之一里,有一二家倚坡北向而居,由其東更南上一里,遂逾其東下之脊。南行脊間二里,復稍下,有小峽自西而東,其峽甚逼,中有小水,搗坑東出。乃下半里,稍西轉,迎流行峽中,有數家倚峽北,是為曲石。而峽之西,其內反辟而成塢,亦有村廬倚之,則峽水之所從來也。於是南截峽流,又上坡。行坡間二里,有村當路左,亦曲石之村廬也。又南三里,乃隨坡西轉,始見坡南塢大開,水東貫之,則固棟兩江合而與順江、響水溝諸流一併東出者也。循此坡稍北,即與界頭、瓦甸之江合,是為龍川江之上流,蓋交會於曲除者也。固棟之江東山,自石洞南度脊,亦中盡於曲除者也。余先自固棟歷其西,又從陽橋東嶺逾其北,又從瓦甸瞻其東,又從灰窯、曲石轉其南,蓋江流夾其三方,而余行周繞遍其四隅矣。西行一里,又南向峻下者一里,及塢底,有橋跨江,亦鐵鎖交絡而覆亭於其上者,是為曲石橋。按《一統志》,龍川江上有藤橋二,其一在回石。按江之上下,無回石之名,其即曲石之誤耶?
豈其橋昔乃藤懸,而後易鐵鎖耶?
於是從江南岸上坡,西向由峽上。二里余,復南向陟嶺,二里余,登嶺頭。有三四家當嶺而居,是為酒店,以賣漿得名也。
飯而行,循嶺東南向二里下,稍西轉,復南行坡上。
又二里稍下,陟一塢而上。又南二里,過陳揮使莊。又南隨峽中行,二里,有隴環前峽折而自西來,有岐直南躡其隴,余乃隨眾從峽中西行。半里,漸西上,又半里,折而南上,又半里,南登隴脊,始逾東度之脈。於是南望,前壑大開,直南與羅生山相對,其中成塢甚遙,州城隱隱在三十里外,東之球瓓,亦可全見,惟西之寶峰,又西北之集鷹,皆為巃嵸南下之支所掩,不得而見焉。余先賈勇獨上,踞草而坐。久之後行者至,謂其地前有盜,自東山峽中來,截路而劫,促余並馳南下。東望層峽重巒,似有尋幽之徑,而行者惟恐不去之速也。
下二里,望見澄波匯山麓,余以為即上乾峨清海子矣。
又峻下二里,有村廬當海子北岸,竹徑扶疏,層巒環其後,澄潭映其前。路轉其東北隅,有小水自峽間下注,有賣漿之廬當其下。入而少憩,以所負木膽浸注峽泉間,且問此海子即上乾峨澄鏡池否。其人漫應隨意回答之,但謂海子中有魚,有泛舟而捕者,以時插秧,止以供餐,不遑huáng多餘的、空閒的出賣。然余憶《志》言,下海子魚可捕,上海子魚不可捕,豈其言今不驗耶?
循海東峻麓行二里,及海子南濱,遇耕者,再問之。始知此乃下海子,上海子所云澄鏡池者,尚在村東北重山之上,由此而上五里乃及之。余不能從。南二里,越一澗,有村連竹甚深,是為中乾峨村。由村南又南下三里,其村竹廬交映更遙,是為下乾峨村。至是東坡之下,闢為深塢,而溪流南貫。由是從村南稍西,即轉南向,隨坡上行。一里,漸南下,俯瞰塢中溪流,已有刺小舟而浮者。既而南行二里,有一二家倚坡灣而居,與下乾峨南北遙對。
從此東向隨坡上半里,乃躡坡之東嘴。從其上南轉,則東嘴之下,其崖甚峻,又數十家倚其麓而居,竹樹蒙茸,俯瞰若不可得而窺也。
南半里,稍西復轉而南,半里,崖下居廬既盡,忽見一大溪東向而橫於前,乃透崖而出石穴者。
崖峻無路下墜,沿崖端南行半里,稍下,見有徑下沿坡麓,乃令顧仆守木膽於路隅,余策杖墜麓循崖北轉。又半里,投叢木中,則其下石穴交流,土人以石堤堰水北注。堤之上,回流成潭,深及四五尺;堤之下,噴壑成溪,闊幾盈四五丈。泉之溢處,俱從樹根石眼糾繆liǎo纏繞中出,陰森沁骨。掬而飲之,腑臟透徹,悔不攜木膽來一投而浸之也。既乃仍南沿崖麓,半里,至顧奴候處,取木膽負而行。
又南二里下坡,有數家當坡之東,指余東向逾梁。其梁東西跨乾峨下流之溪,《志》所謂馬場河也。逾梁東,即東南逾田塍間,三里,抵東山下,又有溪自東而西,有梁南北跨之,是為迎鳳橋,以其西有飛鳳山也。橋下水即東南出於赤土坡者,北流至羅武塘,出馬邑村,西向經此而與馬場河合。
過橋遂直趨而南。二里,再南逾一梁,梁下水如線將絕,則黃坡泉之向北而西轉者。又南一里,又南逾一梁,其水亦將絕,則飲馬河之向北而西轉者。又南一里,入騰越北門。行城中二里,出南門。城中無市肆,不若南關外之喧闐聲大而雜也。抵寓已下午矣。
譯文
二十七日早晨起床,吃飯後動身。仍取來木膽扛在肩上。由山岡東南下到峽中一里多,又有濃郁的煙氣,是熱水又從塢中溢出,與冷水交錯流淌往西流出峽谷,這裡的山塢都是東大山環繞的壑谷。由泉南再上坡一里多,有坑谷自東山往西橫截,好似塹溝一樣隔在這裡,坑下也有水塗塗流淌。順坑谷向東上走一里,從坑谷下墜處向南越到坑谷上。它東面未走過之處,也有壑谷盤繞成平地,有村莊靠在東峰下,路在村莊的西南。半里,有岔路:一條往南前行在山坡上,一條向東經過村中。我意料向東的是去村中的路,就沿著東峰往南行,望前方尖山非常近。三里後稍下走,見一個山塢橫在前面,它西面的下邊就是烏索近旁的村子,它南邊越過去就是雅烏山西面的山坳了,才醒悟過來這是去固棟的路。急忙轉向東,茫然行走在山坡間。一里,遇上南來的大路,才知道這是固棟通向南香甸的路,順著它走。慢慢往東北上走一里,稍平緩些獷向東半里,再上坡。平緩上走一里,走在峰頭稍轉向南半里,就是南雅烏的山脊了。從脊上可向南眺望寵岌山,而北面來的山嶺,從它北邊下墜為山坳,再隆起為此處山坡。往東順山塢山脊平行半里,就向東北下走。抵達山坳東頭,就見有路自西邊的山坳中延來,是去熱水塘的正道,原應當從下墜坑谷東面村莊的岔路上走,現錯繞向南了。於是又向東下走一里多,它下方盤繞成為平地,正當北山之東,山界相當開闊,中間沒有田畝,但豐美的草地十分茂盛。東北一座山峰向東突起,山勢高大險峻,標桿樣在前方,是石房洞山,它後面就往西北連線到西山。西山則自北延向南,如排列的屏風,就是自熱水塘之東往南延伸的雅烏山了。於是沿西山又往北下走半里,見有兩三家人緊靠南面山坡建了屋,下邊有些小水流向東流瀉,而路通到它的西北方,無處可以打聽是什麼地方。繼而遇見一個人,拉住他問路。那人說:“這是雅烏山村,趕快離開。”後來才知道這裡是險途,走路的人都不敢停腳,可我糊裡糊塗地坦然自如。又向北一里,再越過一處向東突的山坡,一里,登到山坳中,這才察覺到東江的形跡,自它的南邊衝破雅烏山東面的峽谷流去,但仍看不見江流。向北轉向東下行,一里,有山峽自西北延來,就是高大險峻之山後面西北方的山,與西面一列山相夾形成的,峽中有小河順峽谷往東流出去,有小木橋橫過河上。過到橋東,就沿北山的山麓走,才見到南面壑谷中,東江彎彎曲曲,向西南衝破峽谷流去。此地北山東突而高大險峻,南山自石洞廠南面,盤鏇著向西轉,高聳為江東山的北嶺,與北山對面相夾,截過江流往西下延,中間拓寬為山塢,曲折在其間。路從它的北邊往東行一里,有岔路向東南下到塢中,乘船截流而渡,是往東通向石洞廠的路;有路往東北傍著高大險峻的山峰轉,是向北通往南香甸的路。於是往東北走一里多,轉到高大險峻山峰的東面。遙望此處山塢十分開闊,自北伸向南,東西分為兩列山夾住它。西山多有東突的尖峰,東山有屏風橫亘之勢,山塢北面豁然開闊達於遠方,山塢東面是江東山屏障樣的北峰,矗立著相對夾峙。唯有東南方一條峽谷,通入到深遠之處,是去楊橋石洞的路;西南方一個山塢,曲折流注,是東江穿流峽谷的地方。這之前,我望見此處高大險峻的山峰,已覺得它很奇特;到環繞在它的山麓,仰面見它盤繞綿亘的山崖,層層疊疊向上聳;既而由東轉向北,忽然見到層層山崖之上,有個洞朝向東方,想登一次但不見有上去的路,想要捨棄它又始終不能離去。最終命令顧仆放下行李,在路旁守住木膽,我居然仰面攀登而上。那山上極為陡削,半里之後,山土陡削不能放腳,用手指攀住草根上登。不久草根也不能承受手指,幸好走到了岩石。不過岩石也不堅穩,踩上去岩石馬上墜落,手攀岩石也會墜落,間或找到一塊稍微粘牢的,雙足繃緊手指掛住,如平貼在牆壁上一樣,不容移動一步。想上去既無處可抓,要下走也無餘地,生平所經歷的險境,沒有超過此處的。峭壁有過,沒有此種酥鬆的土質;流動的土石有過,無此等鬆散的岩石。很久,先試探著找到那容納兩手兩腳四處不會墜落的石頭,然後懸在空中移動一隻手,隨後懸在空中移動一隻腳,一手一腳抓牢,然後懸空又移動一手一腳,幸好石頭沒有墜落,可又手足無力像要下墜。很久,僥倖攀登上去,又貼身橫過南邊,共半里,才抵達洞北面的山崖。沿山崖稍下墜,才向南轉進洞中。洞口彎然隆起,如半個月亮覆在上方,頂上倒垂的鐘乳石很多。洞中不怎么深,五丈之內,後洞壁呈環狀前擁,下邊裂開小洞口。分開縫隙進去,一丈多便到了頭,沒有別的奇異之處。出洞後,仍沿北面的山崖在西上爬。比貼身橫爬艱難,隨即順山峽上登,希望有路往北繞下山,很久找不到。半里,越過山坡的西邊,又仰望它上方山崖高大彎隆,有山洞位於山崖下,洞口向南,益發竭力跌跌撞撞向它走去。半里,進了洞。洞前有巨石擋在洞口,把洞口分為兩半,先從那西邊的洞口進去。洞口以內馬上沿巨石的後方往東轉,其中夾成深邃幽隱的密室,鑽到它的東面,其中又鏇繞成後室,不過也是一丈多便到了頭,未深入進去。鏇即從那東邊的洞口出來。回頭眺望巨石之上,與洞頂下覆之處,還餘下一丈多。洞口之東,又環繞著一塊岩石對著它,此石懸在中央如像平台,如果設定了梯子登上去,收攬的景色更奇了。出洞後,沿山崖往北半里,腳下也都是懸崖無路可走,但全是草根懸掛著。於是坐下往下墜,把雙腳伸向前,兩手反向後拉著草根,略略作出那投空而下的姿勢,順勢下山一里,竟然到了山麓。與顧仆相見,就像再生一樣。
快過中午,在路旁吃了帶來的飯,立即沿西山往北行。三里後西山從當中向後退去,又走一里,有村莊依傍在西山山塢中,又半里,繞到村子之前往北行,終於與江水相遇,大概是江水往西彎曲之處。此村西山在後面環抱,東江在前方作揖,而南北兩座尖峰,夾峙在左右如同旗鼓,配合得十分相稱。有小溪從後山流出來,傍村近水,都是土埂環繞著的水田,這裡名叫喇哈寨,也是山間居住的優美之處。溯江往北行,半里,走過往東流注小溪上的橋,再向北上坡。二里,向東北沿北尖峰的東麓走。一里多,仰頭見尖峰的半山上,有個洞向東高高隆起,洞口非常險峻,上邊到達峰頂,如屋檐下覆飛空,石乳垂在洞外,門檻橫在洞內,可它下方十分陡削,似乎無上登的地方,原來上去的路是從北面的山坡橫向上登。我此時也因為挑著的擔子未能放下,就先趕去廠區。又向北一里多,渡過一條西來的山澗,有村莊房屋成叢連線到江的西岸,而礦冶爐布滿甸中,這是南香甸。於是投宿到李老家中,此時剛過正午。這以前,我只留下三十文銅錢,把它們帶在袖中,估計不夠作從界頭返回城中的費用,然而還可買米作為一天的口糧。等在石房洞爬山時,手腳無主,竟然不知拋落在哪裡,到此時手中空無一文。只好把袷衣、襪子、裙子三件東西掛在寓所外,指望賣掉其中一樣,作為路費。很久後,一個人拿二百多文錢買去了綢裙。我十分欣喜,打酒買肉,命令顧仆在寓所燒煮。我急忙找飯吃了,乘著晚照去探尖峰上的洞。於是從村西溯西來之溪行,半里,涉到溪南,從焚彝的屋後往南登坡。透逛向南上走一里,便到達洞下。洞內架起三層房屋,都是五開間,它上邊的匾額題為“雲岩寺”。開始時從它的下層折向北,登上中層,折向南,登到上層。其中神像雜亂出現,不過它的前方非常寬敞。石鐘乳從洞檐上下垂到外邊,長的成條短的為縷,繽紛飄揚,有的中間穿通又空又亮,有的交相下垂反卷上去,形狀非常怪異。再窮盡它的北邊,洞頂更加彎隆盤繞而起,就順著地勢在上邊架了一座平台,而平台之上又有石完往西迸裂,再順著地勢在上邊架起一個閣子。又從平台北邊沿石崖設定了斜坡,向高空盤繞上升,洞頂氮氯之狀,洞前飄甩瀟灑之形,幾乎盡數收攬。平台之北,又迸開一個向南的小石兔,再就著地勢架了梯子通向那裡,前邊排著一座小牌坊,題寫著“水月”,完中供奉白衣觀音。我從來厭惡在洞中建閣,每每遮住了洞中的勝景,唯有此處點綴得宜,不僅沒有妨礙,而且更覺得靈妙通暢,竟想不到偏僻邊遠的地方反而見到此等神奇的構造。此時洞中的道人還在礦廠未歸來,入雲的石瞪未封閉,石鐘乳中的房屋未上鎖,歇息憑眺了很久,悔恨不帶來行李寄宿在洞中。洞之南又有一個洞口並排啟開,洞上方也有石鐘乳下垂,但洞內高處寬處都不到前洞的三分之一,石色赫黃如新鑿成的樣子。攀登那向上的石階,再穿過小穴往西深入,二丈後彎向南,其中漸漸黑下來,但洞中積有水,上有滴水聲,可下邊沒有泄水的旁洞,也是一處神奇的泉水。洞中取水唯有此處。它的中洞更加深遠,但被水隔開又黑暗,不再涉水去窮盡它。於是下山,仍從北面的山崖沿原路下走,二里返回寓所。於是喝酒後躺下,不知不覺陶然而醉。
南香甸,我懷疑是“蘭香”的錯讀,因此處甸子在北邊,不套用“南”來稱呼。山自明光分出支脈延來,西邊就是阿幸廠東南來的山,東延後就斜斜地向南環繞,到甸子東方就向西突後往南下延,把江流夾在中間。這條江流也是發源於明光,北面就是姊妹山往東延伸的山脈,這是固棟東江的源頭。這一帶有“明光六廠”之名,但明光在甸子北邊三十里,實際無廠,只是燒炭運磚,以供此廠的鼓鑄冶煉。此廠在甸子中,可出礦的礦坑在東峰的最高處,過了雅烏山的北嶺,立即就能望見它,都是挖掘開採的礦廠,而不是鼓鑄冶煉的廠。東峰之東北有處石洞廠,與西北的阿幸廠,東南的灰窯,一共是六個廠。各廠中唯有此廠的居民房屋最興盛。然而阿幸廠的礦石,是紫色的塊狀體如像硃砂;這一帶各廠的礦石,都是黃色鬆散如同泥沙,似乎不如阿幸廠的礦石質地好。
二十八日早晨起床,霧很大。黎明,飯後上路去界頭。那地方在南香甸東南,隔著大山、大江各一重。由南香甸東北的大廠翻山走,高山上的壑谷重重疊疊,路小而近;由南香甸東南的陽橋礦越過東嶺,深山中的峽谷平坦,路大而遠。此時因為陰霆天黑,小路無法走,就跟隨當地人走向去陽橋的路,而且可一併收攬所說的石洞廠了。從村東越過江上的橋。此橋呈東西向橫架在東江之上,覆蓋著數間亭子。由橋東,立即順江東岸,沿東山向南行。東山,就是固棟江東山的山脈,自北面的明光延伸來,延至大廠稍曲向東南,到這裡又往西突出後向南下延,屏風樣矗立在南香甸的東面。山上有礦井位於峰頂,茅屋沿著礦井建蓋,自雅烏山北嶺遠望,以為是南香甸,走到後才知是朝陽出礦的礦洞。不過今天被霧氣所障,即使近在咫尺間的東山,也一無所見,而此洞的位置只是憑主觀想像來測定它而已。往南行八里,見有峽谷從東山延出來,於是向東轉後沿著它走。此峽的北邊就是東山到了此地南邊的盡頭,南面就是東嶺往西轉,向西矗立在南香甸南邊,成為江東山的北嶺的地方。開闊的峽谷相當深遠,有泉水向西流出來注入東江,就是昨天所走的高大險峻的山前分岔渡江後往東走入的峽谷了。峽谷縱向雖然深遠,但兩面的山崖緊逼狹窄。沿北山往東行二里,望見峽內雜亂的山峰參差不一,扼住水流,如錐尖騰躍,急忙向它趕過去。一里來到峰下,忽然看見北面的山崖從中迸裂開,夾峙如門,路於是不溯山澗向東上走,竟然往北轉入石門。門左的石崖,石腳直插到澗底,路難以從外邊繞過去,所以進入石門內繞過去罷了。由石門以內,仍向東登上左邊的石崖之後,一里,就翻越到雜亂的山峰之上,是三四座石峰,分行成隊追逐著,與流水相廖戰,僅存留下那骨狀的岩石。沿北峰瀏覽山澗南面雜亂的山峰,又向東一里,路再向北轉,沿北峰的缺口往北下走。半里,就見峰北又分開一條峽谷,自北向南,與東來的峽谷,在北峰東突之處的下方會合萬一同穿過雜亂山峰間的缺口往西而去。所謂的北峰,從大廠分支向西南下延,就是南香甸東突的山峰,我今天所走的路,沿著它的南垂向東而去,它的東南垂也是到了這裡就完了。此山的西北面,有礦在西邊面臨南香甸的,叫朝陽洞;此山的東南面,有礦在東邊面臨此峽的,叫陽橋。陽橋之礦,也是大多挑運到南香甸去燒煉,這才知道南香甸是各處礦石聚集的場所。沿峽谷向北望去,峽內山峰迴繞壑谷開闊,有礦廠也是爐煙濃濃,這是石洞廠。所說的石洞,大廠的山脈,到此地分支環繞:往西下延的,自南香甸東面往南延至陽橋,從峽中下延,又向東延過一座山峰,突起成為“虎砂”而圍在它裡面;向東下延的,也是向南延伸後往東環繞著它,延至東嶺後向西轉,隆起成為江東山的北境,環繞成為“龍砂”而圍在它外面。這裡的水自石洞東邊,往南流出,會合東嶺往北下流的水,向西注入雜亂的山峰間,與陽橋流過峽谷的水合流,向西注入東江。這樣,石洞這地方,是群山層層包裹之中的一個壑谷,從陽橋的峽谷中往北就望得見它,峽中的山脈往東延伸,雖然沒有隔在中間的山脊,但水流卻分為兩面流淌了。
我此時想從峽中趕去石洞,考慮前去界頭的路難以辨認,不如跟隨同行的人前去,便捨棄了石洞,從東面峽中溯流進去。三里,就見路東有山峰屏風樣矗立在前方,北面陽橋向東延伸的山峰,到此地是東邊的盡頭。石洞之水,順著東面屏風樣的山,往南流出後向西轉,就是陽橋南面峽中水的上遊了。路抵達前方東面屏風樣的山下,也分為兩條岔路:往東北溯石洞之水越嶺的,是去橋頭的路;向東南溯東嶺往北下流的水越嶺的,是去界頭的路。然而往西下流到峽中的水,以石洞的居首位,以東嶺的居於次。於是往東南上坡,二里多,登上嶺頭,這就是所謂的陽橋東嶺了。越過嶺立即往南下走。一里,再越過峽谷上走,從嶺上往南行。二里,就著嶺東南的山坡下走,二里,越過向東流的壑谷。再稍上走二里,越過它的南坡,再下走。有岔道下到東面的大峽中,被同行的人錯引向南走,一里多,才知道路錯了。於是茫然往東北爬坡,一里,遇上西來的道士,同他一起向東_匕登土埂。一里多,就見龍川江的東江的源頭,向南滔滔流逝,在江上系有藤條造的橋以便過去。橋寬十四五丈.用三四根藤枝高高連線在兩岸山崖上,從樹梢向中間懸垂而反曲向下,在藤上編有竹子,略為可以放腳,兩旁也橫有竹子作為護欄。凡是橋都是中央高拱,此橋反而懸掛著中央下垂,一抬腳就搖晃動盪不止,必得兩手抓住兩旁的藤枝,然後才可移動,只可過人,不能過馬。從橋東沿土埂上走,開始有村莊房屋夾在路旁。二里,再向東上坡,由坡脊上往東行。此坡十分平緩,是自東面的雪山往西橫向下垂形成的。在坡上走三里,直達東山下,這是界頭村。此村背靠東山面向北,房屋相夾成街,但不見集市。詢問原因,知道是由於天旱的緣故,今天街子移到西北的江流山坡之間,與北邊的橋頭的街市合在一起了。原來此地天旱街子就遷移,是習俗。於是命令顧仆買米來煮飯。我又向西北下到街子,看街子上也只是擾擾攘攘而已,不見有奇特的貨物。既而返回到界頭吃飯。此地已在龍川江之東,位於高黎貢雪山的西麓,山勢正當彎隆之處。高黎貢山俗名叫崑崙岡,所以又稱為高侖山。它的山脈起自於崑崙山,南下至姊妹山;往西南延伸的,成為滇灘關南面的高山;向東南延伸的,繞過小田、大塘,往東到馬面關,就彎然向南聳起,橫架在半天之上,成為雪山、成為山心、成為分水關;又向南抵達芒市,才降低稍稍散開,它由南到北高大彎隆的山峰,兒乎有五百里;由芒市到達木邦,下延成為平緩的坡地,直達緬甸而後在海邊到了盡頭:確實是崑崙山正南的支脈。
由界頭立即從雪山西麓往南行,屢次越過西突的山坡,十五里,遙望羅古城依傍在東山斜坡之間,有寺廟面臨著它。經此城是土著蠻族修築的遺址。此寺相當大。有路從此處翻越雪山,過去是上江。〕又向南二里,過了磨石河。又向南二里,越過一座山,又越過一個向西突出的山坳。又向南二里,走過一座小木橋。又向南一里,越過一道坡,於是順山坡往東轉。二里,抵達東南的峽口,有山自東面的大山向南環繞屹立在峽口,大路越過山坡向南上走,小徑沿峽口往西南走。又沿峽口出來,就見前邊走過的藤橋下的江也自塢中由北邊流來,於是沿江東岸往南走。三里,開始有村莊依傍在江岸上,就從村子旁邊往南行。又走一里,住宿在瓦甸。瀕江的東岸,也是個南北向的大山塢,村莊田野相連;東面的大山,就是雪山,漸漸向南與山心接近了。
二十九日飯後天才亮,沿江東岸行。二里多,兩岸石峰交相合攏,水流在峽間,人翻越在山崖上,江流被山崖逼束,奔騰的水流如線一樣,但中間極為淵深。峽中有很多岩石被激流衝擊,更使水流奔流蕩波,而打魚的人夾住江流把臀放在石影之間,如網美玉曳翡翠,不問捕得到捕不到魚,不間魚肥不肥,自身本來就是美景了。半里,越過山崖往南下行。江也流出峽谷,有塊岩石浮出水面,儼然一隻團魚或是鱷魚順水而出。又往南二里,經過上莊,有山向西突出來,中間相夾的山塢開成田地,村莊靠在西突之峰的東面,江流曲繞在西突之峰的西面,而路沿著塢中走。越過山脊往西南,又走一里多,再次與江相遇,而兩岸的山崖又成為峽谷,岩石突起在峽中迎著水流,與夾流置昏曳起翡翠的樣子,也又如前邊一樣了。一里,江彎曲向西,路從江之南,也彎向西橫截延向北的山塢。在這裡向北望隔江往南下延的山,到這裡從中間分開;那東面的支脈已到頭,向東橫突,就是西峽環繞下延的山;那西邊的支脈仍向西南橫突,就是固棟兩江會合處往南盤繞的山;兩支山脈之中,向北後退成為山塢,而灰窯廠高臨在山塢上。這個廠也是六廠之一,出產的礦石比其他地方的品位好,從前封閉了它而如今重新開挖,就趕不上其他地方了。向西一里,再上登一座向北突的小山岡,有竹林環繞著山坡,有房屋建在竹林中的,這是苦竹岡。越到南面下走,共一里,又穿越山塢向南上走,於是從坡上往南行。二里,江水沿西峰的山嘴曲向東南,這才乘船渡到江西岸,順西山往南行。一里,坡尾向東掉過去,路也順著往東走。向南翻越山坡一里,有一兩家人背靠山坡向北居住,由村東再向南上走一里,便越過這裡向東下延的山脊。往南行走在脊上二里,再稍下走,有條小峽谷自西往東延,此峽非常狹窄,峽中有小溪,沖搗著坑谷往東流出去。於是下山半里,稍向西轉,迎著水流行走在峽谷中,有數家人依傍在峽谷北邊,這是曲石。而峽谷之西,峽內反而開闊成為山塢,也有村莊房屋依傍在塢中,就是峽中溪水流來之處了。於是向南橫截峽中的溪流,又上坡,行走在坡上二里,有村莊位於路左,也是曲石的村舍。又往南三里,就順山坡往西轉,這才見坡南的山塢非常開闊,水流向東流貫山塢,是固棟的東、西二江合流後與順江、響水溝諸條水流一同向東流出去的水流。沿此坡稍往北流,馬上與界頭、瓦甸的江水合流,這是龍川江的上游,大概是在曲除相會的江。固棟的江東山,山脊自石洞往南延伸,也是中央在曲除到頭的山。我先自固棟經過它的西邊,又從陽橋的東嶺翻越過它的北面,又從瓦甸遠望過它的東面,又從灰窯廠、曲石轉過它的南邊,江流夾住它的三方,而我走路周遍了它的四隅了。往西行一里,又向南陡峻地下走一里,到達塢底,有橋跨在江上,也是鐵索交相連線而橋上蓋了亭子的橋,這是曲石橋。據《一統志》,龍川江上有藤橋兩座,其中一座在回石。考察沿江上下,無回石的地名,那它就是曲石的誤寫嗎?難道此橋從前是藤條懸成的,而後來改建成鐵索橋嗎?
於是從江南岸上坡,向西由峽上走。二里多,再向南登嶺,二里多,登上嶺頭。有三四家人正當嶺頭居住,這是酒店,以賣酒得名。吃飯後上路,沿山嶺向東南下走二里,稍向西轉,再往南行走在坡上。又是二里稍下行,越過一處山塢後上走。又向南二里,走過陳揮使莊。又往南順峽中行,二里,有條土隴環繞過前邊的峽谷自西邊折來,有岔路一直往南登上那條土隴,我於是跟隨眾人從峽中往西行。半里,漸漸向西上坡,又半里,折向南上登,又走半里,向南登上隴脊,開始翻越往東延伸的山脈。在這裡往南望去,見前方的壑谷十分開闊,一直往南與羅生山相對,其中形成的山塢非常遠,州城隱隱約約在三十里開外,東面的球玲山,也可全部看見,唯有西邊的寶峰,還有西北的集鷹山,皆被寵岌山往南下延的支脈遮住了,不能看見。我先一步鼓足勇氣獨自上走,盤腿在草上坐下。很久,後邊走路的人來到,說此地前面有強盜,從東面山峽中.出來,攔路搶劫,催促我一同快步往南下山。望東方層層山峽重重山巒,似乎有探尋幽境的路徑,但路上走的人唯恐不快些離開。下山二里,望見有澄澈的碧波匯積在山麓,我以為就是上乾峨的清海子了。又陡峻地下行二里,有村莊房屋位於海子的北岸,竹叢小徑,枝葉扶疏,層層山巒環繞在村後,清澄的水潭映照在村前。路轉過村子的東北隅,有小溪自峽中往下流注,有賣酒人的房屋正當小溪下邊。進屋稍作休息,把背著的木膽浸泡在峽中流注的泉水中,並且詢間此處海子是否就是上乾峨的澄鏡池?那人漫不經心地應著,只說海子中有魚,有人泛舟捕魚,因為此時插秧,只用來供餐,來不及拿去賣。不過我回憶志書所說,下海子的魚可以捕,上海子的魚不能捕,難道是志書上的話今天不靈驗了嗎?沿海子東邊陡峻的山麓行二里,到達海子南岸的水邊,遇上耕田的人,再詢問他。才知道此處是下海子,所說的上海子澄鏡池的地方,還在村東北的重重山嶺之上,由此上走五里才能走到那裡。我不能由那裡走。向南二里,越過一條山澗,有個村莊竹林連片十分幽深,這是中乾峨村。由村南又往南下走三里,這裡的村子竹叢居屋交相掩映得更遠,這是下乾峨村。到這裡,東面山坡之下,拓展為深深的山塢,而溪流向南流貫。由這裡從村南稍往西,立即轉向南,順山坡上行。一里,漸往南下走,俯瞰塢中的溪流,已有撐小船漂浮的人。隨即往南行二里,有一二家人依傍著山坡下的山灣里居住,與下乾峨南北遠遠相對。從此向東順山坡上走半里,於是上登山坡走向東突的山嘴。從它上邊往南轉,就見東突的山嘴之下,那山崖非常陡峻,又有數十家人背靠山麓居住,竹叢樹林蒙蒙茸茸,俯瞰過去好似不能窺見的樣子。向南半里,稍向西再轉向南,半里,山崖下的居屋完後,忽然見一條大溪向東流橫在前方,是透過山崖從石穴中流出來的水流。山崖高峻無路下墜,沿著崖端往南行半里,略下走,見有小徑沿坡麓下走,就命令顧仆在路旁守木膽,我拄著拐杖墜下山麓沿山崖往北轉。又走半里,投身叢林中,就見那下邊石穴中流水交錯流淌,當地人用石堤攔水往北流注。石堤之上,水流漾回成潭,深達四五尺;石堤之下,噴入壑谷成為溪流,寬處幾乎達於四五丈。泉水溢出之處,全是從樹根石眼纏繞之中滲出,陰涼森然沁人心骨。捧了水飲,透徹肺腑,後悔不帶來木膽投入水中浸泡一下。既而仍向南沿山崖的山麓走,半里,到顧奴等候之處,取木膽扛著上路。又向南下坡二里,有數家人位於坡之東,指點我向東過橋走。此橋呈東西向跨在乾峨下游的溪上,是志書所謂的馬場河。過到橋東,立即向東南穿越在田野間,三里,到達東山下,又有溪水自東流向西,有橋呈南北向跨在溪上,這是迎鳳橋,是因為它西邊有飛鳳山。橋下的溪水就是從東南的赤土坡流出來的,往北流到羅武塘,流出馬邑村,向西流經此地後與馬場河合流。過橋就直接向南趕路。二里,再向南越過一座橋,橋下的水如線一樣將要斷絕,這是黃坡泉向北流後往西轉的水流。又向南一里,又向南越過一座橋,橋下的水也將斷絕,這是飲馬河向北流後往西轉的水流。又往南一里,進入騰越州北門。行走在城中二里,出了南門。城中無集市店鋪,不如南關外那樣喧鬧繁華。抵達寓所已是下午了。(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