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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紀·晉紀十四

作者:司馬光

起玄黓敦牂,盡昭陽協洽,凡二年。

中宗元皇帝下

◎ 永昌元年壬午,公元三二二年

春,正月,郭璞復上疏,請因皇孫生,下赦令,帝從之。乙卯,大赦,改元。
王敦以璞為記室參軍。璞善卜筮,知敦必為亂,己預其禍,甚憂之。大將軍掾穎川陳述卒,璞哭之極哀,曰:“嗣祖,焉知非福也!”
敦既與朝廷乖離,乃羈錄朝士有時望者,置己幕府,以羊曼及陳國謝鯤為長史。曼,祜之兄孫也。曼、鯤終日酣醉,故敦不委以事。敦將作亂,謂鯤曰:“劉隗奸邪,將危社稷,吾欲除君側之惡,何如?”鯤曰:“隗誠始禍,然城狐社鼠。”敦怒曰:“君庸才,豈達大體!”出為豫章太守,又留不遣。
戊辰,敦舉兵於武昌,上疏罪狀劉隗,稱:“隗佞邪讒賊,威福自由,妄興事役,勞擾士民,賦役煩重,怨聲盈路。臣備位宰輔,不可坐視成敗,輒進軍致討。隗首朝懸,諸軍夕退。昔太甲顛覆厥度,幸納伊尹之忠,殷道復昌。願陛下深垂三思,則四海乂安,社稷永固矣。”沈充亦起兵於吳興以應敦,敦以充為大都督、督護東吳諸軍事。敦至蕪湖,又上表罪狀刁協。帝大怒,乙亥,詔曰:“王敦憑恃寵靈,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見幽囚。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今親帥六軍以誅大逆,有殺敦者,封五千戶侯。”敦兄光錄勛含乘輕舟逃歸於敦。
太子中庶子溫嶠謂僕射周顗曰:“大將軍此舉似有所在,當無濫邪?”顗曰:“不然。人主自非堯、舜,何能無失,人臣安可舉兵以脅之!舉動如此,豈得雲非亂乎!處仲狼抗無上,其意寧有限邪!”
敦初起兵,遣使告梁州刺史甘卓,約與之俱下,卓許之。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參軍孫雙詣武昌諫止敦。敦驚曰:“甘侯前與吾語云何,而更有異?正當慮吾危朝廷耳!吾今但除奸凶,若事濟,當以甘侯作公。”雙還報,卓意狐疑。或說卓:“且偽許敦,待敦至都而討之。”卓曰:“昔陳敏之亂,吾先從而後圖之,論者謂吾懼逼而思變,心常愧之。今若復爾,何以自明!”卓使人以敦旨告順陽太守魏該,該曰:“我所以起兵拒胡賊者,正欲忠於王室耳。今王公舉兵向天子,非吾所宜與也。”遂絕之。
敦遣參軍桓羆說譙王承,請承為軍司。承嘆曰:“吾其死矣!地荒民寡,勢孤援絕,將何以濟!然得死忠義,夫復何求!”承檄長沙虞悝為長史,會悝遭母喪,承往吊之,曰:“吾欲討王敦,而兵少糧乏,且新到,恩信未洽。卿兄弟,湘中之豪俊,王室方危,金革之事,古人所不辭,將何以教之?”悝曰:“大王不以悝兄弟猥劣,親屈臨之,敢不致死!然鄙州荒弊,難以進討;宜且收眾固守,傳檄四方,敦勢必分,分而圖之,庶幾可捷也。”承乃囚桓羆,以悝為長史,以其弟望為司馬,督護諸軍,與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長沙王循、衡陽太守淮陵劉翼、舂陵令長沙易雄,同舉兵討敦。雄移檄遠近,列敦罪惡,於是一州之內皆應承。惟湘東太守鄭澹不從,承使虞望討斬之,以徇四境。澹,敦姊夫也。
承遣主簿鄧騫至襄陽,說甘卓曰:“劉大連雖驕蹇失眾心,非有害於天下。大將軍以其私憾,稱兵向闕,此忠臣義士竭節之時也。公受任方伯,奉辭伐罪,乃桓、文之功也。”卓曰:“桓、文則非吾所能,然志在徇國,當共詳思之。”參軍李梁說卓曰:“昔隗囂跋扈,竇融保河西以奉光武,卒受其福。今將軍有重望於天下,但當按兵坐以待之,使大將軍事捷,當委將軍以方面,不捷,朝廷必以將軍代之。何憂不富貴,而釋此廟勝,決存亡於一戰邪?”騫謂梁曰:“光武當創業之初,故隗、竇可以文服從容顧望。今將軍之於本朝,非竇融之比也;襄陽之於太府,非河西之固也。使大將軍克劉隗,還武昌,增石城之戍,絕荊、湘之粟,將軍欲安歸乎!勢在人手,而曰我處廟勝,未之聞也。且為人臣,國家有難,坐視不救,於義安乎!”卓尚疑之。騫曰:“今既不為義舉,又不承大將軍檄,此必至之禍,愚智所見也。且議者之所難,以彼強而我弱也。今大將軍兵不過萬餘,其留者不能五千;而將軍見眾既倍之矣。以將軍之威名,帥此府之精銳,杖節鳴鼓,以順討逆,豈王含所能御哉!溯流之眾,勢不自救,將軍之舉武昌,若摧枯拉朽,尚何顧慮邪!武昌既定,據其軍實,鎮撫二州,以恩意招懷士卒,使還者如歸,此呂蒙所以克關羽也。今釋必勝之策,安坐以待危亡,不可以言智矣。”
敦恐卓於後為變,又遣參軍丹楊樂道融往邀之,必欲與之俱東。道融雖事敦,而忿其悖逆,乃說卓曰:“主上親臨萬機,自用譙王為湘州,非專任劉隗也。而王氏擅權日久,卒見分政,便謂失職,背恩肆逆,舉兵向闕。國家遇君至厚,今與之同,豈不違負大義!生為逆臣,死為愚鬼,永為宗黨之恥,不亦惜乎!為君之計,莫若偽許應命,而馳襲武昌,大將軍士眾聞之,必不戰自潰,大勛可就矣。”卓雅不欲從敦,聞道融之言,遂決,曰:“吾本意也。”乃與巴東監軍柳純、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譚該等露檄數敦逆狀,帥所統致討。遣參軍司馬贊、孫雙奉表詣台,羅英至廣州約陶侃同進。戴淵在江西,先得卓書,表上之,台內皆稱萬歲。陶侃得卓信,即遣參軍高寶帥兵北下。武昌城中傳卓軍至,人皆奔散。
敦遣從母弟南蠻校尉魏乂、將軍李恆帥甲卒二萬攻長沙。長沙城池不完,資儲又闕,人情震恐。或說譙王承,南投陶侃或退據零、桂。承曰:“吾之起兵,志欲死於忠義,豈可貪生苟免,為奔敗之將乎!事之不濟,令百姓知吾心耳。”乃嬰城固守。未幾,虞望戰死,甘卓欲留鄧騫為參軍,騫不可。卓乃遣參軍虞沖與騫偕至長沙,遺譙王承書,勸之固守,當以兵出沔口,斷敦歸路,則湘圍自解。承復書稱:“江左中興,草創始爾,豈圖惡逆萌自寵臣!吾以宗室受任,志在隕命;而至止尚淺,凡百茫然。足下能卷甲電赴,猶有所及;若其狐疑,則求我於枯魚之肆矣。”卓不能從。
二月,甲午,封皇子昱為琅邪王。
後趙王勒立子弘為世子。遣中山公虎將精卒四萬擊徐龕。龕堅守不戰,虎築長圍守之。
趙主曜自將擊楊難敵,難敵逆戰,不勝,退保仇池。仇池諸氐、羌及故晉王保將楊韜、隴西太守梁勛皆降於曜。曜遷隴西萬餘戶於長安,進攻仇池。會軍中大疫,曜亦得疾,將引兵還;恐難敵躡其後,乃遣光國中郎將王獷說難敵,諭以禍福,難敵遣使稱籓。曜以難敵為假黃鉞,都督益、寧、南秦、涼、梁、巴六州、隴上、西域諸軍事,上大將軍、益、寧、南秦三州牧、武都王。
秦州刺史陳安求朝於曜,曜辭以疾。安怒,以為曜已卒,大掠而歸。曜疾甚,乘馬輿而還。使其將呼延寔監輜重於後,安邀擊,獲之,謂寔曰:“劉曜已死,子尚誰佐!吾當與子共定大業。”寔叱之曰:“汝受人寵祿而叛之,自視智慧型何如主上?吾見汝不日梟首於上邽市,何謂大業!宜速殺我!”安怒,殺之,以寔長史魯憑為參軍。安遣其弟集帥騎三萬追曜,衛將軍呼延瑜逆擊,斬之。安乃還上邽,遣將襲汧城,拔之。隴上氐、羌皆附於安,有眾十餘萬,自稱大都督、假黃鉞、大將軍、雍、涼、秦、梁四州牧、涼王,以趙募為相國。魯憑對安大哭曰:“吾不忍見陳安之死也!”安怒,命斬之。憑曰:“死自吾分,懸吾頭於上邽市,觀趙之斬陳安也!”遂殺之。曜聞之,慟哭曰:“賢人,民之望也。陳安於求賢之秋而多殺賢者,吾知其無所為也!”
休屠王石武以桑城降趙,趙以武為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帝征戴淵、劉隗入衛建康。隗至,百官迎於道,隗岸幘大言,意氣自若。及入見,與刁協勸帝盡誅王氏;帝不許,隗始有懼色。
司空導帥其從弟中領軍邃、左衛將軍廙、侍中侃、彬及諸宗族二十餘人,每旦詣台待罪。周顗將入,導呼之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顧。既見帝,言導忠誠,申救甚至;帝納其言。顗喜飲酒,至醉而出,導猶在門,又呼之。顗不與言,顧左右曰:“今年殺諸賊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後。”既出,又上表明導無罪,言甚切至。導不之知,甚恨之。
帝命還導朝服,召見之。導稽首曰:“逆臣賊子,何代無之,不意今者近出臣族!”帝跣而執其手曰:“茂弘,方寄卿以百里之命,是何言邪!”
三月,以導為前鋒大都督,加戴淵驃騎將軍。詔曰:“導以大義滅親,可以吾為安東時節假之。”以周顗為尚書左僕射,王邃為右僕射。帝遣王廙往諭止敦;敦不從而留之,廙更為敦用。征虜將軍周札,素矜險好利,帝以為右將軍、都督石頭諸軍事。敦將至,帝使劉隗軍金城,札守石頭,帝親被甲徇師於郊外。以甘卓為鎮南大將軍、侍中、都督荊、梁二州諸軍事,陶侃領江州刺史;使各帥所統以躡敦後。
敦至石頭,欲攻劉隗。杜弘言於敦曰:“劉隗死士眾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頭。周札少恩,兵不為用,攻之必敗,札敗則隗自走矣。”敦從之,以弘為前鋒,攻石頭,札果開門納弘。敦據石頭。嘆曰:“吾不復得為盛德事矣!”謝鯤曰:“何為其然也!但使自今已往,日忘日去耳。”
帝命刁協、劉隗、戴淵帥眾攻石頭,王導、周顗、郭逸、虞潭等三道出戰,協等兵皆大敗。太子紹聞之,欲自帥將士決戰;升車將出,中庶子溫嶠執鞚諫曰:“殿下國之儲副,奈何以身輕天下!”抽劍斬鞅,乃止。敦擁兵不朝,放士卒劫掠,宮省奔散,惟安東將軍劉超按兵直衛,及侍中二人侍帝側。帝脫戎衣,著朝服,顧而言曰:“欲得我處,當早言!何至害民如此!”又遣使謂敦曰:“公若不忘本朝,於此息兵,則天下尚可共安。如其不然,朕當歸琅邪以避賢路。”
刁協、劉隗既敗,俱入宮,見帝於太極東除。帝執協、隗手,流涕嗚咽,勸令避禍。協曰:“臣當守死,不敢有貳。”帝曰:“今事逼矣,安可不行!”乃令給協、隗人馬,使自為計。協老,不堪騎乘,素無恩紀,募從者,皆委之,行至江乘,為人所殺,送首於敦。隗奔後趙,官至太子太傅而卒。
帝令公卿百官詣石頭見敦,敦謂戴淵曰:“前日之戰,有餘力乎?”淵曰:“豈敢有餘,但力不足耳!”敦曰:“吾今此舉,天下以為何如?”淵曰:“見形者謂之逆,體誠者謂之忠。”敦笑曰:“卿可謂能言。”又謂周顗曰:“伯仁,卿負我!”顗曰:“公戎車犯順,下官親帥六軍,不能其事,使王旅奔敗,以此負公。”
辛未,大赦。以敦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並讓不受。
初,西都覆沒,四方皆勸進於帝。敦欲專國政,忌帝年長難制,欲更議所立,王導不從。及敦克建康,謂導曰:“不用吾言,幾至覆族。”
敦以太子有勇略,為朝野所向,欲誣以不孝而廢之。大會百官,問溫嶠曰:“皇太子以何德稱?”聲色俱厲。嶠曰:“鉤深致遠,蓋非淺局所量。以禮觀之,可謂孝矣。”眾皆以為信然,敦謀遂沮。
帝召周顗於廣室,謂之曰:“近日大事,二宮無恙,諸人平安,大將軍固副所望邪?”顗曰:“二宮自如明詔,臣等尚未可知。”護軍長史郝嘏等勸顗避敦,顗曰:“吾備位大臣,朝廷喪敗,寧可復草間求活,外投胡、越邪!敦參軍呂猗,嘗為台郎,性奸諂,戴淵為尚書,惡之。猗說敦曰:“周顗、戴淵,皆有高名,足以惑眾,近者之言,曾無怍色,公不除之,恐必有再舉之憂。”敦素忌二人之才,心頗然之,從容問王導曰:“周、戴南北之望,當登三司無疑也。”導不答。又曰:“若不三司,止應令仆邪?”又不答。敦曰:“若不爾,正當誅爾!”又不答。丙子,敦遣部將陳郡鄧岳收顗及淵。先是,敦謂謝鯤曰:“吾當以周伯仁為尚書令,戴若思為僕射。”是日,又問鯤:“近來人情何如?”鯤曰:“明公之舉,雖欲大存社稷,然悠悠之言,實未達高義。若果能舉用周、戴,則群情貼然矣!”敦怒曰:“君粗疏邪!二子不相當,吾已收之矣!”鯤愕然自失。參軍王嶠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奈何戮諸名士!”敦大怒,欲斬嶠,眾莫敢言。鯤曰:“明公舉大事,不戮一人。嶠以獻替忤旨,便以釁鼓,不亦過乎!”敦乃釋之,黜為領軍長史。嶠,渾之族孫也。
顗被收,路經太廟,大言曰:“賊臣王敦,傾覆社稷,枉殺忠臣。神祇有靈,當速殺之!”收人以戟傷其口,血流至踵,容止自若,觀者皆為流涕。並戴淵殺之於石頭南門之外。
帝使侍中王彬勞敦。彬素與顗善,先往哭顗,然後見敦。敦怪其容慘,問之。彬曰:“向哭伯仁,情不能已。”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且凡人遇汝,汝何哀而哭之?”彬曰:“伯仁長者,兄之親友;在朝雖無謇愕,亦非阿黨,赦後加之極刑,所以傷惋也。”因勃然數敦曰:“兄抗旌犯順,殺戮忠良,圖為不軌,禍及門戶矣!”辭氣慷慨,聲淚俱下。敦大怒,厲聲曰:“爾狂悖乃至此,以吾為不能殺汝邪!”時王導在坐,為之懼,勸彬起謝。彬曰:“腳痛不能拜!且此復何謝!”敦曰:“腳痛孰若頸痛!”彬殊無懼容,竟不肯拜。
王導後料檢中書故事,乃見顗救己之表,執之流涕曰:“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
沈充拔吳國,殺內史張茂。
初,王敦聞甘卓起兵,大懼。卓兄子卬為敦參軍,敦使卬歸卓曰:“君此自是臣節,不相責也。吾家計急,不得不爾。想便鏇軍襄陽,當更結好。”卓雖慕忠義,性多疑少決,軍於豬口,欲待諸方同出軍,稽留累旬不前。敦既得建康。乃遣台使以騶虞幡駐卓軍。卓聞周顗、戴淵死,流涕謂卬曰:“吾之所憂,正為今日。且使聖上元吉,太子無恙,吾臨敦上流,亦未敢遽危社稷。適吾徑據武昌,敦勢逼,必劫天子以絕四海之望,不如還襄陽,更思後圖。”即命鏇軍。都尉秦康與樂道融說卓曰:“今分兵斷彭澤,使敦上下不得相赴,其眾自然離散,可一戰擒也。將軍起義兵而中止,竊為將軍不取。且將軍之下,士卒各求其利,欲求西還,亦恐不可得也。”卓不從。道融晝夜泣諫,卓不聽;道融憂憤而卒。卓性本寬和,忽更強塞,徑還襄陽,意氣騷擾,舉動失常,識者知其將死矣。
王敦以西陽王羕為太宰,加王導尚書令,王廙為荊州刺史;改易百官及諸軍鎮,轉徙黜免者以百數;或朝行暮改,惟意所欲。敦將還武昌,謝鯤言於敦曰:“公至都以來,稱疾不朝,是以雖建勛而人心實有未達。今若朝天子,使君臣釋然,則物情皆悅服矣。”敦曰:“君能保無變乎?”對曰:“鯤近日入覲,主上側席,遲得見公,宮省穆然,必無虞也。公若入朝,鯤請侍從。”敦勃然曰:“正復殺君等數百人,亦復何損於時!”竟不朝而去。夏,四月,敦還武昌。初,宜都內史天門周級聞譙王承起兵,使其兄子該潛詣長沙,申款於承。魏乂等攻湘州急,承遣該及從事邵陵周崎間出求救,皆為邏者所得。又使崎語城中,稱大將軍已克建康,甘卓還襄陽,外援理絕。崎偽許之,既至城下,大呼曰:“援兵尋至,努力堅守!”乂殺之。乂考該至死,竟不言其故,周級由是獲免。
乂等攻戰日逼,敦又送所得台中人書疏,令乂射以示承。城中知朝廷不守,莫不悵惋。相持且百日,劉翼戰死,士卒死傷相枕。癸巳,乂拔長沙,承等皆被執。乂將殺虞悝,子弟對之號泣。悝曰:“人生會當有死,今闔門為忠義之鬼,亦復何恨!”
乂以檻車載承及易雄送武昌,佐吏皆奔散,惟主簿桓雄、西曹書佐韓階、從事武延,毀服為僮,從承,不離左右。乂見桓雄姿貌舉止非凡人,憚而殺之。韓階、武延執志愈固。荊州刺史王廙承敦旨,殺承於道中,階、延送承喪至都,葬之而去。易雄至武昌,意氣忼慨,曾無懼容。敦遣人以檄示雄而數之,雄曰:“此實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國難耳。今日之死,固所願也!”敦憚其辭正,釋之,遣就舍。眾人皆賀之,雄笑曰:“吾安得生!”既而敦遣人潛殺之。
魏乂求鄧騫甚急,鄉人皆為之懼,騫笑曰:“此欲用我耳,彼新得州,多殺忠良,故求我以厭人望也。”乃往詣乂。乂喜曰:“君,古之解揚也。”以為別駕。
詔以陶侃領湘州刺史;王敦上侃復還廣州,加散騎常侍。
甲午,前趙羊後卒,謚曰獻文。
甘卓家人皆勸卓備王敦,卓不從,悉散兵佃作,聞諫,輒怒。襄陽太守周慮密承敦意,詐言湖中多魚,勸卓遣左右悉出捕魚。五月,乙亥,慮引兵襲卓於寢室,殺之,傳首於敦,並殺其諸子。敦以從事中郎周撫督沔北諸軍事,代卓鎮沔中。撫,訪之子也。
敦既得志,暴慢滋甚,四方貢獻多入其府,將相岳牧皆出其門。以沈充、錢鳳為謀主,唯二人之言是從,所譖無不死者。以諸葛瑤、鄧岳、周撫、李恆、謝雍為爪牙。充等並兇險驕恣,大起營府,侵人田宅,剽掠市道,識者鹹知其將敗焉。
秋,七月,後趙中山公虎拔泰山,執徐龕送襄國;後趙王勒盛之以囊,於百尺樓上撲殺之,命王伏都等妻子刳而食之,坑其降卒三千人。
兗州刺史郗鑒在鄒山三年,有眾數萬。戰爭不息,百姓饑饉,掘野鼠、蟄燕而食之,為後趙所逼,退屯合肥。尚書右僕射紀瞻,以鑒雅望清德,宜從容台閣,上疏請征之;乃征拜尚書。徐、兗間諸塢多降於後趙,後趙置守宰以撫之。
王敦自領寧、益二州都督。
冬,十月,己丑,荊州刺史武陵康侯王廙卒。王敦以下邳內史王邃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諸軍事,鎮淮陰;衛將軍王含都督沔南諸軍事,領荊州刺史;武昌太守丹楊王諒為交州刺史。使諒收交州刺史脩湛、新昌太守梁碩殺之。諒誘湛。斬之。碩舉兵圍諒於龍編。
祖逖既卒,後越屢寇河南,拔襄城、城父,圍譙。豫州刺史祖約不能御,退屯壽春。後趙遂取陳留,梁、鄭之間復騷然矣。
十一月,以臨穎元公荀組為太尉;辛酉,薨。
罷司徒,並丞相府。王敦以司徒官屬為留府。
帝憂憤成疾,閏月,己丑,崩。司空王導受遣詔輔政。帝恭儉有餘而明斷不足,故大業未復而禍亂內興。庚寅,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尊所生母荀氏為建安君。
十二月,趙主曜葬其父母於粟邑,大赦。陵下周二里,上高百尺,計用六萬夫,作之百日乃成。役者夜作,繼以脂燭,民甚苦之。遊子遠諫,不聽。
後趙濮陽景侯張賓卒,後趙王勒哭之慟,曰:“天不欲成吾事邪?何奪吾右侯之早也!”程遐代為右長史。遐,世子弘之舅也,勒每與遐議,有所不合,輒嘆曰:“右侯舍我去,乃令我與此輩共事,豈非酷乎!”因流涕彌日。
張茂使將軍韓璞帥眾取隴西、南安之地,置秦州。
慕容廆遣其世子皝襲段末柸,入令支,掠其居民千餘家而還。

肅宗明皇帝上

◎ 太寧元年癸未,公元三二三年

春,正月,成李驤、任回寇台登,將軍司馬玖戰死,越巂太守李釗、漢嘉太守王載皆以郡降於成。
二月,庚戌,葬元帝於建平陵。
三月,戊寅朔,改元。
饒安、東光、安陵三縣災,燒七千餘家,死者萬五千人。
後趙寇彭城、下邳,徐州刺史卞敦與征北將軍王邃退保盱眙。敦,壼之從父兄也。
王敦謀篡位,諷朝廷征己;帝手詔征之。夏,四月,加敦黃鉞、班劍,奏事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敦移鎮姑孰,屯於湖,以司空導為司徒,敦自領揚州牧。敦欲為逆,王彬諫之甚苦。敦變色,目左右,將收之。彬正色曰:“君昔歲殺兄,今又殺弟邪!”敦乃止,以彬為豫章太守。
後趙王勒遣使結好於慕容廆,廆執送建康。
成李驤等進攻寧州,刺史褒中壯公王遜使將軍姚岳等拒之,戰於螗良,成兵大敗。岳追至瀘水,成兵爭濟,溺死者千餘人。岳以道遠,不敢濟而還。遜以岳不窮追,大怒,鞭之,怒甚,冠裂而卒。遜在州十四年,威行殊俗,州人立其子堅行州府事。詔除堅寧州刺史。
廣州刺史陶侃遣兵救交州;未至,梁碩拔龍編,奪刺史王諒節,諒不與,碩斷其右臂。諒曰:“死且不避,斷臂何為!”逾旬而卒。
六月,壬子,立妃庾氏為皇后;以後兄中領軍亮為中書監。
梁碩據交州,凶暴失眾心。陶侃遣參軍高寶攻碩,斬之。詔以侃領交州刺史,進號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未幾,吏部郎阮放求為交州刺史,許之。放行至寧浦,遇高寶,為寶設饌,伏兵殺之。寶兵擊放,放走,得免,至州。少時,病卒。放,鹹之族子也。
陳安圍趙征西將軍劉貢於南安,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引兵趣上邽以救之,與貢合擊安,大破之。安收餘騎八千,走保隴城。秋,七月,趙主曜自將圍隴城,別遣兵圍上邽。安頻出戰,輒敗。右軍將軍劉乾攻平襄,克之,隴上諸縣悉降。安留其將楊伯支、姜沖兒守隴城,自帥精騎突圍,出奔陝中。曜遣將軍平先等追之。安左揮七尺大刀,右運丈八蛇矛,近則刀矛俱發,輒殪五六人,遠則左右馳射而走。先亦勇捷如飛,與安搏戰,三交,遂奪其蛇矛。會日暮雨甚,安棄馬與左右匿於山中;趙兵索之,不知所在。明日,安遣其將石容覘趙兵,趙輔威將軍呼延青人獲之,拷問安所在,容卒不肯言,青人殺之。雨霽,青人尋其跡,獲安於澗曲,斬之。安善撫將士,與同甘苦,及死,隴上人思之,為作《壯士之歌》。楊伯支斬姜沖兒,以隴城降;別將宋亭斬趙募,以上邽降。曜徙秦州大姓楊、姜諸族二千餘戶於長安。氐、羌皆送任請降;以赤亭羌酋姚弋仲為平西將軍,封平襄公。
帝畏王敦之逼,欲以郗鑒為外援,拜鑒兗州刺史,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鎮合肥。王敦忌之,表鑒為尚書令。八月,詔征鑒還,道經姑孰,敦與之論西朝人士,曰:“樂彥輔,短才耳。考其實,豈勝滿武秋邪!”鑒曰:“彥輔道韻平淡,愍懷之廢,柔而能正。武秋失節之士,安得擬之!”敦曰:“當是時,危機交急。”鑒曰:“丈夫當死生以之。”敦惡其言,不復相見,久留不遣。敦黨皆勸敦殺之,敦不從。鑒還台,遂與帝謀討敦。
後趙中山公虎帥步騎四萬擊安東將軍曹嶷,青州郡縣多降之,遂圍廣固。嶷出降,送襄國殺之,坑其眾三萬。虎欲盡殺嶷眾,青州刺史劉征曰:“今留征,使牧民也,無民焉牧!征將歸耳!”虎乃留男女七百口配征,使鎮廣固。
趙主曜自隴上西擊涼州,遣其將劉鹹攻韓璞於冀城,呼延晏攻寧羌護軍陰鑒於桑壁,曜自將戎卒二十八萬軍於河上,列營百餘里,金鼓之聲動地,河水為沸,張茂臨河諸戍,皆望風奔潰。曜揚聲欲百道俱濟,直抵姑臧,涼州大震。參軍馬岌勸茂親出拒戰,長史汜禕怒,請斬之。岌曰:“汜公糟粕書生,刺舉小才,不思家國大計。明公父子欲為朝廷誅劉曜有年矣,今曜自至,遠近之情,共觀明公此舉,當立信勇之驗以副秦、隴之望。力雖不敵,勢不可以不出。”茂曰:“善!”乃出屯石頭。茂謂參軍陳珍曰:“劉曜舉三秦之眾,乘勝席捲而來,將若之何?”珍曰:“曜兵雖多,精卒至少,大抵皆氐、羌烏合之眾,恩信未洽,且有山東之虞,安能舍其腹心之疾,曠日持久,與我爭河西之地邪!若二旬不退,珍請得弊卒數千,為明公擒之。”茂喜,使珍將兵救韓璞。趙諸將爭欲濟河,趙主曜曰:“吾軍勢雖盛,然畏威而來者三分有二,中軍疲睏,其實難用。今但按甲勿動,以吾威聲震之,若出中旬張茂之表不至者,吾為負卿矣。”茂尋遣使稱籓,獻馬、牛、羊、珍寶不可勝紀。曜拜茂侍中、都督涼、南北秦、梁、益、巴、漢、隴右、西域雜夷、匈奴諸軍事、太師、涼州牧,封涼王,加九錫。
楊難敵聞陳安死,大懼,與弟堅頭南奔漢中,趙鎮西將軍劉厚追擊之,大獲而還。趙主曜以大鴻臚田崧為鎮南大將軍、益州刺史,鎮仇池。難敵送任請降於成,成安北將軍李稚受難敵賂,不送難敵於成都。趙兵退,即遣不武都,難敵遂據險不服。稚自悔失計,亟請討之。雄遣稚兄侍中、中領軍琀與稚出白水,征東將軍李壽及琀弟玝出陰平,以擊難敵;群臣諫,不聽。難敵遣兵拒之,壽、玝不得進,而琀、稚長驅至下辨。難敵遣兵斷其歸路,四面攻之。琀、稚深入無繼,皆為難敵所殺,死者數千人。琀,盪之長子,有才望,雄欲以為嗣,聞其死,不食者數日。
初,趙主曜長子儉,次子胤。胤年十歲,長七尺五寸,漢主聰奇之,謂曜曰:“此兒神氣,非義真之比也,當以為嗣。”曜曰:“籓國之嗣,能守祭祀足矣,不敢亂長幼之序。”聰曰:“卿之勛德,當世受專征之任,非他臣之比也,吾當更以一國封義真。”乃封儉為臨海王,立胤為世子。既長,多力善射,驍捷如風。靳準之亂,沒於黑匿郁鞠部。陳安既敗,胤自言於郁鞠,郁鞠大驚,禮而歸之。曜悲喜,謂君臣曰:“義光雖已為太子,然沖幼儒謹,恐不堪今之多難。義孫,故世子也,材器過人,且涉歷艱難。吾欲法周文王、漢光武,以固社稷而安義光,何如?”太傅呼延晏等皆曰:“陛下為國家無窮之計,豈惟臣等賴之,實宗廟四海之慶。”左光祿大夫卜泰、太子太保韓廣進曰:“陛下以廢立為是,不應更問群臣;若以為疑,固樂聞異同之言。臣竊以為廢太子,非也。昔文王定嗣於未立之前,則可也;光武以母失恩而廢其子,豈足為聖朝之法!向以東海為嗣,未必不如明帝也。胤文武才略,誠高絕於世。然太子孝友仁慈,亦足為承平賢主。況東宮者,民、神所系,豈可輕動!陛下誠欲如是,臣等有死而已,不敢奉詔,”曜默然。胤進曰:“父之於子,當愛之如一,今黜熙而立臣,臣何敢自安!陛下苟以臣為頗堪驅策,豈不能輔熙以承聖業乎!必若以臣代熙,臣請效死於此,不敢聞命。”因歔欷流涕。曜亦以熙羊後所生,不忍廢也,乃追謚前妃卜氏為元悼皇后。泰,即胤之舅也,曜喜其公忠,以為上光祿大夫、儀同三司、領太子太傅;封胤為永安王,拜侍中、衛大將軍、都督二宮禁衛諸軍事、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命熙於胤盡家人之禮。
張茂大城姑臧,修靈鈞台。別駕吳紹諫曰:“明公所以修城築台者,蓋懲既往之患耳。愚以為苟恩未洽於人心,雖處層台,亦無所益,適足以疑群下忠信之志,失士民系托之望,示怯弱之形,啟鄰敵之謀,將何以佐天子、霸諸候乎!願亟罷茲役,以息勞費。”茂曰:“亡兄一旦失身於物,豈無忠臣義士欲盡節者哉!顧禍生不意,雖有智勇,無所施耳。王公設險,勇夫重閉,古之道也。今國家未靖,不可以太平之理責人於屯邅之世也。”卒為之。
王敦從子允之,方總角,敦愛其聰警,常以自隨。敦常夜飲,允之辭醉先臥。敦與錢鳳謀為逆,允之悉聞其言。即於臥處大吐,衣面並污。鳳出,敦果照視,見允之臥於吐中,不復疑之。會其父舒拜廷尉,允之求歸省父,悉以敦、鳳之謀白舒。舒與王導俱啟帝,陰為之備。敦欲強其宗族,陵弱帝室,冬,十一月,徙王含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王舒為荊州刺史、監荊州沔南諸軍事,王彬為江州刺史。
後趙王勒以參軍樊坦為章武內史,勒見其衣冠弊壞,問之。坦率然對曰:“傾為羯賊所掠,資財盪盡。”勒笑曰:“羯賊乃爾無道邪!今當相償。”坦大懼,叩頭泣謝。勒賜車馬、衣服、裝錢三百萬而遣之。
是歲,越巂斯叟攻成將任回,成主雄遣征南將軍費黑討之。
會稽內史周札,一門五候,宗族強盛,吳士莫與為比,王敦忌之。敦有疾,錢鳳勸敦早除周氏,敦然之。周嵩以兄顗之死,心常憤憤。敦無子,養王含之子應為嗣,嵩嘗於眾中言應不宜統兵,敦惡之。嵩與札兄子莛皆為敦從事中郎。會道士李脫以妖術惑眾,士民頗信事之。

段譯

中宗元皇帝下永昌元年(壬午、322)
晉紀十四晉元帝永昌元年(壬午,公元322年)
[1]春,正月,郭璞復上疏,請因皇孫生,下赦令,帝從之。乙卯,大赦,改元。
[1]春季,正月,郭璞再次上疏,請求以元帝皇孫司馬衍出世為契機,頒布赦免令,元帝允準。乙卯(初一),大赦天下罪犯,改年號為永昌。
王敦以璞為記室參軍。璞善卜筮,知敦必為亂,己預其禍,甚憂之。大將軍掾潁川陳述卒,璞哭之極哀,曰:“嗣祖,焉知非福也!”
王敦任用郭璞為記室參軍,郭璞擅長卜筮之術,知道王敦必定會作亂,自己將被牽連進災禍中,為此深深憂慮。王敦大將軍府的僚屬、潁川人陳述去世,郭璞痛哭欲絕,說:“陳述,你的辭世焉知非福呢!”
敦既與朝廷乖離,乃羈錄朝士有時望者置己幕府。以羊曼及陳國謝鯤為長史。曼,祜之兄孫也。曼、鯤終日酣醉,故敦不委以事。敦將作亂,謂鯤曰:“劉隗奸邪,將危社稷,吾欲除君側之惡,何如?”鯤曰:“隗誠始禍,然城狐社鼠。”敦怒曰:“君庸才,豈達大體!”出為豫章太守,又留不遣。
王敦已經與朝廷離心離德,於是羈留、錄用當朝有名望的士人,安置在自己的幕府。任用羊曼以及陳國人謝鯤為長史。羊曼是羊祜兄長的孫子。羊曼、謝鯤終日飲酒酣醉,所以王敦並不委派他們從事具體事務。王敦準備作亂,對謝鯤說:“劉隗奸佞邪惡,將會危害國家,我打算除去君王身邊的這個惡人,怎么樣?”謝鯤說:“劉隗的確是禍亂之源,但他是藏於城中之狐、匿於社木之鼠,有皇帝的庇護。”王敦發怒說:“你是庸碌之才,哪裡懂得事關大局的道理!”便派謝鯤出任豫章太守,後又羈留謝鯤,不讓他到任。
戊辰,敦舉兵於武昌,上疏罪狀劉隗,稱:“隗佞邪讒賊,威福自由,妄興事役,勞擾士民,賦役煩重,怨聲盈路。臣備位宰輔,不可坐視成敗,輒進軍致討,隗首朝懸,諸軍夕退。昔太甲顛覆厥度,幸納伊尹之忠,殷道復昌。願陛下深垂三思,則四海安,社稷永固矣。”沈充亦起兵於吳興以應敦,敦以充為大都督、督護東吳諸軍事。敦至蕪湖,又上表罪狀刁協。帝大怒,乙亥,詔曰:“王敦憑恃寵靈,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見幽囚。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今親帥六軍以誅大逆,有殺敦者,封五千戶侯。”敦兄光祿勛含乘輕舟逃歸於敦。
戊辰(十四日),王敦在武昌舉兵,給元帝上疏羅列劉隗的罪狀,內稱:“劉隗奸佞邪惡,讒言惑眾,殘害忠良,作威作福。隨意發起事端,動用百姓服勞役,士民疲憊擾苦,賦稅和勞役負擔繁重,怨聲載道。我擔任宰輔的職位,不能對此無動於衷,於是進軍聲討。倘若劉隗早上授首,眾軍傍晚即退。往昔商朝天子太甲敗壞國家制度,幸好接納了伊尹忠誠無私的處置,才使商朝國運重新昌盛。我希望陛下再三深思,那么將會四海安寧,國家長存。”沈充也在吳興起兵與王敦相呼應,王敦任沈充為大都督、督護東吳地區軍事事務。王敦到達蕪湖,又上表羅列刁協的罪狀。元帝勃然大怒,乙亥(二十一日),下詔說:“王敦憑仗國家對他的恩寵,競敢肆行狂妄、叛逆之事,把朕比作太甲,想把我幽禁起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現在親自統帥六軍前去誅戮這個大叛賊,有誰能殺掉王敦,封為五千戶侯。”王敦的兄長、光祿勛王含乘坐輕便小舟逃回到王敦身邊。
太子中庶子溫嶠謂僕射周曰:“大將軍此舉似有所在,當無濫邪?”曰:“不然,人主自非堯、舜,何能無失,人臣安可舉兵以脅之!舉動如此,豈得雲非亂乎!處仲狼抗無上,其意寧有限邪!”
太子中庶子溫嶠對僕射周說:“大將軍王敦這么做似乎有一定原因,應當不算過分吧?”周說:“不對。人主本來就不是堯、舜那樣的聖人,怎么能沒有過失呢?作為人臣,怎么可以舉兵來脅迫君王!如此舉動,哪能說不是叛亂呢!王敦傲慢暴戾,目無主上,他的欲望難道會有止境嗎!”
敦初起兵,遣使告梁州刺史甘卓,約與之俱下,卓許之。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參軍孫雙詣武昌諫止敦。敦驚曰:“甘侯前與吾語云何,而更有異,正當慮吾危朝廷耳!吾今但除奸凶,若事濟,當以甘侯作公。”雙還報,卓意狐疑。或說卓:“且偽許敦,待敦至都而討之。”卓曰:“昔陳敏之亂,吾先從而後圖之,論者謂吾懼逼而思變,心常愧之;今若復爾,何以自明!”
王敦開始起兵時,派使者告訴梁州刺史甘卓,與他相約共同順長江向下游進發,甘卓同意了。等到王敦登船,甘卓卻不來,派參軍孫雙到武昌勸阻王敦。王敦驚詫地說:“甘卓過去是和我怎么說的,怎么又改變主意了?他是顧忌我危害朝廷吧!我現在只想除去奸凶,如果事成,我將讓甘卓當公爵。”孫雙回去報知甘卓,甘卓心裡猶豫不決。有人勸甘卓說:“暫且佯裝答應王敦,等王敦到了京都再征討他。”甘卓說:“往昔陳敏作亂,我先是隨從,後來圖謀反擊,論說此事的人都說我是害怕逼迫,因而改變立場,我心中常感愧赧。這回如果再這樣做,怎樣才能自我表白呢!”
卓使人以敦旨告順陽太守魏該,該曰:“我所以起兵拒胡賊者,正欲忠於王室耳。今王公舉兵向天子,非吾所宜與也。”遂絕之。
甘卓派人把王敦的意圖告訴順陽太守魏該,魏該說:“我之所以起兵抗擊胡人寇賊,正因想效忠王室而已。現在王敦發兵針對天子,不是我所應當參與的。”於是加以拒絕。
敦遣參軍桓羆譙王,請為軍司。嘆曰:“吾其死矣!地荒民寡,勢孤援絕,將何以濟!然得死忠義,夫復何求!”檄長沙虞悝為長史,會悝遭母喪,往吊之,曰:“吾欲討王敦,而兵少糧乏;且新到,恩信未洽。卿兄弟,湘中之豪俊,王室方危,金革之事,古人所不辭,將何以教之?”悝曰:“大王不以悝兄弟猥劣,親屈臨之,敢不致死!然鄙州荒弊,難以進討;宜且收眾固守,傳檄四方,敦勢必分,分而圖之,庶幾可捷也。”乃囚桓羆,以悝為長史,以其弟望為司馬,督護諸軍,與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長沙王循、衡陽太守淮陵劉翼、舂陵令長沙易雄,同舉兵討敦。雄移檄遠近,列敦罪惡,於是一州之內皆應。惟湘東太守鄧澹不從,使虞望討斬之,以徇四境。澹,敦姊夫也。
王敦派遣參軍桓向譙王司馬遊說,請司馬出任軍司。司馬嘆息說:“我怕是要死了。此地土地荒蕪,人民稀少,勢力孤單,後援斷絕,怎能捱得過去呢!不過能為忠義而死,還能再有什麼希求呢!”司馬以文書徵召長沙人虞悝為長史,適逢虞悝母親去世,司馬前往弔唁,說:“我想討伐王敦,但軍力不夠,糧食匱乏,而且我是新近到任的,恩德和信用還未能潤民心。您家兄弟是湘州地區的豪俊之士,現在王室正遭受危難,古人在服喪期間,投身戰事也在所不辭,您對我有什麼教誨?”虞悝說:“大王您不因為我們兄弟身份卑賤而見棄,親自降節光臨,我們豈敢不效命!不過鄙州荒涼凋弊,難於出兵討伐。應當暫時聚眾固守,把討伐王敦的檄書傳布四方,這樣王敦必得分兵應付。待其兵力分散後再圖謀攻擊,大概可以取勝。”司馬於是囚禁桓,任虞悝為長史,任命他的兄弟虞望為司馬,總領、監護諸軍,和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長沙人王循、衡陽太守、淮陵人劉翼、舂陵令、長沙人易雄,共同舉兵征討王敦。易雄四處傳布檄書,羅列王敦罪狀,於是一州之內的郡縣,全都回響司馬。只有湘東太守鄭澹不從命,司馬讓虞望討伐並把他處斬,用以曉示各地。鄭澹是王敦的姐夫。
遣主簿鄧騫至襄陽,說甘卓曰:“劉大連雖驕蹇失眾心,非有害於天下。大將軍以其私憾,稱兵向闕,此忠臣義士竭節之時也。公受任方伯,奉辭伐罪,乃桓、文之功也。”卓曰:“桓、文則非吾所能;然志在徇國,當共詳思之。”參軍李梁說卓曰:“昔隗囂跋扈,竇融保河西以奉光武,卒受其福。今將軍有重望於天下,但當按兵坐以待之,使大將軍事捷,當委將軍以方面,不捷,朝廷必以將軍代之,何憂不富貴;而釋此廟勝,決存亡於一戰邪?”騫謂梁曰:“光武當創業之初,故隗、竇可以文服從容顧望。今將軍之於本朝,非竇融之比也;襄陽之於太府,非河西之固也。使大將軍克劉隗,還武昌,增石城之戍,絕荊、湘之粟,將軍將安歸乎!勢在人手,而曰我處廟勝,未之聞也。且為人臣,國家有難,坐視不救,於義安乎!”卓尚疑之。騫曰:“今既不為義舉,又不承大將軍檄,此必至之禍,愚智所見也。且議者之所難,以彼強而我弱也。今大將軍兵不過萬餘,其留者不能五千;而將軍見眾既倍之矣。以將軍之威名,帥此府之精銳,杖節鳴鼓,以順討逆,豈王含所能御哉!溯流之眾,勢不自救,將軍之舉武昌,若摧枯拉朽,尚何顧慮邪!武昌既定,據其軍實,鎮撫二州,以恩意招懷士卒,使還者如歸,此呂蒙所以克關羽也。今釋必勝之策,安坐以待危亡,不可以言智矣。”
司馬派遣主簿鄧騫到襄陽遊說甘卓,說;“劉隗雖然傲慢不馴,有失眾望,但並非為害國家。大將軍王敦因個人私仇便對朝廷用兵,這正是忠臣義士盡忠的時候。您受命為一方的統帥,如果稟承君命討伐他的罪行,這就如同齊桓公和晉文公的功績。”甘卓說:“齊桓公和晉文公不是我所能仿效的,不過為國盡職,這是我的心愿,我們應當共同仔細斟酌這件事。”參軍李梁勸說甘卓道:“當年隗囂飛揚跋扈,竇融自保河西之地而擁戴漢光武帝,終於得到福祿。現在將軍您在天下人心中有重望,只應按兵不動,坐待事態發展。假如大將軍王敦的事情成功,當會委任您統領一方;不成功,朝廷必定會讓您取代王敦,何愁不會富貴。何必放棄這不戰而勝的謀略,依靠一場戰鬥來定生死存亡呢?”鄧騫對李梁說:“漢光武帝當時正處創業初期,所以隗囂、竇融可以表面臣服,從容觀望。現在將軍您對於朝廷來說,不是竇融可以類比的;襄陽對於王敦的太府來說,也沒有河西那樣的險固。如果王敦攻克劉隗,回師武昌,增強石城戍守的兵力,切斷荊州、湘州的糧道,將軍您將何去何從呢!大勢掌握在別人手中,卻說自己處於不戰而勝的地位,這是從未聽說過的事。況且作為人臣,國家遇到危難,坐視不救,這在道義上說得過去嗎?”甘卓還是猶豫不決。鄧騫說:“現在您既不能為道義而動,又不奉承大將軍王敦的檄令,人所共見,一定會招致災禍。況且議論此事的人之所以詰難,是因為彼強我弱。現在大將軍王敦的兵力不過一萬有餘,留駐的不到五千,而將軍您現有的部眾已經超過其一倍,憑仗您的威名,統帥府下的精銳士兵,舉著朝廷符節,鳴起軍鼓,以順臣身份征討叛逆,豈是王含所能抵禦的!王敦軍隊如要救援,必須逆江而上,勢必救助不及。將軍攻下武昌,如同摧枯拉朽,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呢?武昌一旦平定,擁有其軍事物資,鎮撫荊州和江州,以恩德招納、關懷士卒,使得回來的人如同回到了家,這正是呂蒙戰勝關羽的方法。現在放棄必勝的策略,安然坐待危亡的降臨,這不能說是明智的。”
敦恐卓於後為變,又遣參軍丹楊樂道融往邀之,必欲與之俱東。道融雖事敦,而忿其悖逆,乃說卓曰:“主上親臨萬機,自用譙王為湘州,非專任劉隗也。而王氏擅權日久,卒見分政,便謂失職,背恩肆逆,舉兵向闕。國家遇君至厚,今與之同,豈不違負大義,生為逆臣,死為愚鬼,永為宗黨之恥,不亦惜乎!為君之計,莫若偽許應命,而馳襲武昌,大將軍士眾聞之,必不戰自潰,大勛可就矣。”卓雅不欲從敦,聞道融之言,遂決曰:“吾本意也。”乃與巴東監軍柳純、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譚該等露檄數敦逆狀,帥所統致討。遣參軍司馬贊、孫雙奉表詣台;羅英至廣州,約陶侃同進。戴淵在江西,先得卓書,表上之,台內皆稱萬歲。陶侃得卓信,即遣參軍高寶帥兵北下。武昌城中傳卓軍至,人皆奔散。
王敦怕甘卓在後方有變,又派參軍、丹楊人樂道融去邀請他,一定要和他一塊東進。樂道融雖然侍奉王敦,但恨王敦悖逆作亂,於是勸甘卓說:“主上親自處理國家所有事務,自己任用譙王司馬治理湘州,並非由劉隗專權。而王氏專權已經很久,一旦權勢被分奪,便說是失去職位,於是背叛皇恩,肆行叛逆,對朝廷用兵。國家對您的待遇非常優厚,您如果與王敦同行,豈不是違背和辜負了君臣大義,生為叛逆之臣,死為愚昧之鬼,永遠是宗族、黨朋的恥辱,不是很可惜嗎!為您打算,不如佯裝聽從其令,卻急速突襲武昌,大將軍王敦的士眾聽說此事,必定不戰自潰,大功便可告成了。”甘卓原本就不想追從王敦,聽了樂道融所言,於是決斷說:“這正是我的本意。”於是與巴東監軍柳純、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譚該等人,發布檄書數落王敦叛逆的行狀,率領麾下軍隊開始征討。派遣參軍司馬、孫雙持奉上表送到朝廷,派羅英到廣州,約陶侃共同進討。戴淵鎮守在長江西部,先得到甘卓的信,用表文的形式奏上,朝廷內都歡呼萬歲。陶侃見到甘卓的來信,隨即派參軍高寶領兵北上。武昌城內傳言甘卓大軍來了,眾人都逃奔離散。
敦遣從母弟南蠻校尉魏、將軍李恆帥甲卒二萬攻長沙。長沙城池不完,資儲又闕,人情震恐。或說譙王,南投陶侃或退據零、桂。曰:“吾之起兵,志欲死於忠義,豈可貪生苟免,為奔敗之將乎!事之不濟,令百姓知吾心耳。”乃嬰城固守。未幾,虞望戰死,甘卓欲留鄧騫為參軍,騫不可,乃遣參軍虞沖與騫偕至長沙,遺譙王書,勸之固守,當以兵出沔口,斷敦歸路,則湘圍自解。復書稱:“江左中興,草創始爾,豈圖惡逆萌自寵臣。吾以宗室受任,志在隕命;而至止尚淺,凡百茫然。足下能卷甲電赴,猶有所及;若其狐疑,則求我於枯魚之肆矣。”卓不能從。
王敦派遣姨母的兄弟、南蠻校尉魏和將軍李恆,率領甲士二萬人進攻長沙。長沙的城牆、護城河不完善,物資儲備也不充足,人心驚恐。有人勸說譙王司馬向南投靠陶侃,或者退守零陵、桂林。司馬說:“我之所以起兵,是心存為忠義獻身的志向,怎能貪生怕死、苟且活命,當一個敗逃的將領呢!即使守衛長沙失敗,也讓百姓們知道我的心意。”於是環城固守。不久,虞望戰死,甘卓想讓鄧騫留下任參軍,鄧騫不同意,甘卓便派參軍虞沖和鄧騫同赴長沙,並致信譙王司馬,勸他固守長沙,自己將遣軍自沔口出擊,截斷王敦的退路,這樣湘州之圍便會不救自解。司馬信說:“江東國朝中興,一切剛剛草創,誰想到由得寵的大臣萌生叛亂。我以王朝宗室的身份稟受重任,志在以身殉職。不過到任時日尚短,一切尚未理出頭緒,足下如果能輕裝電赴來救,或許還來得及;如果猶豫遲滯,那么就只有求我於枯魚之肆了。”甘卓未能聽從。
[2]二月,甲午,封皇子昱為為琅邪王。
[2]二月,甲午(初十),元帝封皇子司馬昱為琅邪王。
[3]後趙王勒立子弘為世子。遣中山公虎將精卒四萬擊徐龕;龕堅守不戰,虎築長圍守之。
[3]後趙王石勒立兒子石弘為世子。派遣中山公石虎統帥精兵四萬人攻擊徐龕。徐龕堅守不出戰,石虎築起長長的圍牆與之相持。
[4]趙主曜自將擊楊難敵,難敵逆戰不勝,退保仇池。仇池諸氐、羌及故晉王保將楊韜、隴西太守梁勛皆降於曜。曜遷隴西萬餘戶於長安,進攻仇池。會軍中大疫,曜亦得疾,將引兵還;恐難敵躡其後,乃遣光國中郎將王獷說難敵,諭以禍福,難敵遣使稱藩。曜以難敵為假黃鉞、都督益·寧·南秦·涼·梁·巴六州·隴上·西域諸軍事、上大將軍、益·寧·南秦三州牧、武都王。
[4]前趙國主劉曜自為統帥,攻擊楊難敵。楊難敵迎戰,不能取勝,退走保守仇池。仇池氐族、羌族的許多部族,以及原來晉王司馬保的部將楊韜、隴西太守梁勛都投降劉曜。劉曜從隴西遷徙一萬多戶到長安,然後進攻仇池。適逢軍中疫病流行,連劉曜也染上疾病,劉曜準備領兵退還,又怕楊難敵追襲於後,便派光國中郎將王獷遊說楊難敵,向他剖明利害,楊難敵於是派使者前來,表示願為藩屬。劉曜任楊難敵為假黃鉞、都督益、寧、南秦、涼、梁、巴六州及隴上、西域諸軍事、上大將軍、益、寧、南秦三州州牧、武都王。
秦州刺史陳安求朝於曜,曜辭以疾。安怒,以為曜已卒,大掠而歸。曜疾甚,乘馬輿而還。使其將呼延監輜重於後,安邀擊,獲之,謂曰:“劉曜已死,子尚誰佐!吾當與子共定大業。”叱之曰:“汝受人寵祿而叛之,自視智慧型何如主上?吾見汝不日梟首於上市,何謂大業!宜速殺我!”安怒,殺之,以長史魯憑為參軍。安遣其弟集帥騎三萬追曜,衛將軍呼延瑜逆擊,斬之。安乃還上,遣將襲城,拔之。安乃還上,遣將襲城,拔之。
隴上氐、羌皆附於安,有眾十餘萬,自稱大都督、假黃鉞、大將軍、雍·涼·秦·梁四州牧、涼王,以趙募為相國。魯憑對安大哭曰:“吾不忍見陳安之死也!”安怒,命斬之。憑曰:“死自吾分,懸吾頭於上市,觀趙之斬陳安也!”遂殺之。曜聞之,慟哭曰:“賢人,民之望也。陳安於求賢秋而多殺賢者,吾知其無所為也。”
秦州刺史陳安請求朝見劉曜,劉曜因病推辭不見。陳安發怒,以為劉曜已死,縱兵大肆劫掠後返回。劉曜病情沉重,只能乘坐馬車返回,派部將呼延隨後監護輜重。陳安在半路截擊,抓獲了呼延,對他說:“劉曜已經死了,你還輔佐誰呢!我將和你共創大業。”呼延叱罵說:“你接受別人的寵愛、俸祿卻又背叛他,自己瞧瞧你的智慧型哪點比得上主上?我看你的首級不久將會懸掛在上街市示眾,還談什麼大業!你應該快快殺了我?”陳安發怒,殺死呼延,讓呼延的長史魯憑當參軍。陳安派兄弟陳集率領三萬騎兵追襲劉曜,遭到衛將軍呼延瑜的反擊,陳集被殺。陳安於是回到上,派部將攻克了城。隴上的氐族、羌族部落都歸附了陳安,陳安擁有兵眾十多萬,自稱大都督、假黃鉞、大將軍,雍、涼、秦、梁四州州牧和涼王,任命趙募為相國。魯憑對著陳安大哭說;“我不忍心看陳安的死啊!”陳安發怒,命令將他斬首。魯憑說:“死亡本是我份內之事。把我的頭懸掛在上街市,我要觀看趙國斬殺陳安!”於是被殺。劉曜聽說此事,悲慟地大哭,說:“賢人是民眾的寄望所在。陳安在應當求賢而用的時候卻多殺賢人,我由此得知他不會有什麼作為。”
休屠王石武以桑城降趙,趙以武為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休屠王石武獻桑城投降了前趙,趙國讓石武出任秦州刺史,賜封酒泉王。
[5]帝征戴淵、劉隗入衛建康。隗至,百官迎於道,隗岸幘大言,意氣自若。及入見,與刁協勸帝盡誅王氏;帝不許,隗始有懼色。
[5]元帝徵召戴淵、劉隗來建康參與防衛。劉隗到達之時,百官們在道路上迎接,劉隗把頭幘掀起露出前額,高談闊論,意氣昂揚。等到入見元帝,和刁協一起勸元帝將王氏宗族盡數誅殺,元帝不同意,劉隗才顯露出畏懼的神色。
司空導帥其從弟中領軍邃、左衛將軍、侍中侃、彬及諸宗族二十餘人,每旦詣台待罪。周將入,導呼之曰:“伯仁,以百口累卿!”直入不顧。既見帝,言導忠誠,申救甚至;帝納其言。喜飲酒,至醉而出,導猶在門,又呼之。不與言,顧左右曰:“今年殺諸賊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後。”既出,又上表明導無罪,言甚切至。導不之知,甚恨之。
司空王導率領堂弟中領軍王邃、左衛將軍王、侍中王侃、王彬以及各宗族子弟二十多人,每天清晨到朝廷等候定罪。周將要入朝,王導呼喚他說:“周,我把王氏宗族一百多人的性命託付給您!”周連頭也不回,直入朝廷。等到見了元帝,周闡說王導忠誠不二,極力為他辯白,元帝聽從了他的意見。周心中歡喜,以至喝醉了酒。周走出宮門,王導還在門外等候,又呼喚周,周不與他交談,環顧左右說:“今年殺掉一乾亂臣賊子後,能得到斗大的金印,系掛在臂肘之後。”出來以後,又奏上表章,辨明王導無罪,言辭十分妥帖和有力。王導不知道這些事,對周深為怨恨。
帝命還導朝服,召見之,導稽首曰:“逆臣賊子,何代無之,不意今者近出臣族!”帝跣而執其手曰:“茂弘,方寄卿以百里之命,是何言邪!”
元帝令人把朝服送還王導,召王導進見。王導跪拜叩首至地,說:“叛臣賊子,哪一個朝代沒有,想不到現在我出在臣下宗族之中!”元帝來不及穿鞋,赤腳拉著他的手說:“王茂弘,我正要把朝廷政務交給你,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三月,以任命王導為前鋒大都督,加戴淵驃騎將軍。詔曰:“導以大義滅親,可以吾為安東時節假之。”以周為尚書左僕射,王邃為右僕射。帝遣王往諭止敦;敦不從而留之,更為敦用。征虜將軍周札,素矜險好利,帝以為右將軍、都督石頭諸軍事。敦將至,帝使劉隗軍金城,札守石頭,帝親被甲徇師於郊外。以甘卓為鎮南大將軍、侍中、都督荊·梁二州諸軍事,陶侃領江州刺史;使各帥所統以躡敦後。
三月,任命王導為前鋒大都督,授予戴淵驃騎將軍。元帝下詔說:“王導為大義滅親,可以把我任安東將軍時的符節交給他。”又任命周為尚書左僕射,王邃為尚書右僕射。元帝派王去告訴王敦,讓他停止叛亂。王敦拒不從命,扣留了王,王又為王敦效力。征虜將軍周札,素來為人陰險,貪圖私利。元帝任他為右將軍、都督石頭地區軍務。王敦軍隊日益臨近,元帝讓劉隗駐軍金城,令周札駐守石頭,自己親自披上甲衣,巡視郊外的軍隊。又任命甘卓為鎮南大將軍、侍中、都督荊州、梁州軍務,任命陶侃兼領江州刺史職,讓他們各自率領所部跟隨在王敦軍隊之後。
敦至石頭,欲攻劉隗。杜弘言於敦曰:“劉隗死士眾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頭,周札少恩,兵不為用,攻之必敗,札敗則隗自走矣。”敦從之,以弘為前鋒,攻石頭,札果開門納弘。敦據石頭,嘆曰:“吾不復得為盛德事矣!”謝鯤曰:“何為其然也!但使自今以往,日忘日去耳。”
王敦到達石頭,想攻擊劉隗。杜弘向王敦建議說:“劉隗手下不怕死的士兵眾多,不容易戰勝,不如進攻石頭。周札對人缺少恩澤,士兵都不願為他效力,一旦遭攻擊必然敗走,周札兵敗則劉隗自己就會逃走。”王敦採納了杜弘的意見,任命他為前鋒,進攻石頭。周札果然打開城門讓杜弘入城。王敦占據石頭後,感嘆地說:“我既為叛臣,再也不會做功德盛大的事情了。”謝鯤說:“為什麼這樣呢!只要從今以後,這些事一天天淡忘,也就會一天天從心中消失了。”
帝命刁協、劉隗、戴淵帥眾攻石頭,王導、周、郭逸、虞潭等三道出戰,協等兵皆大敗。太子紹聞之,欲自帥將士決戰;升車將出,中庶子溫嶠執諫曰:“殿下國之儲副,奈何以身輕天下!”抽劍斬鞅,乃止。
元帝令刁協、劉隗、戴淵率領兵眾進攻石頭,王導和周、郭逸、虞潭等分三路出擊,刁協等人的軍隊都大敗。太子司馬紹聽說以後,打算自己率領將士與敵人決戰,坐上軍車正要出發,中庶子溫嶠抓住馬勒頭勸諫說:“殿下是國家君位的繼承人,怎么能逞一己之快,輕棄天下而不顧!”抽出劍斬斷馬的鞅帶,司馬紹這才罷休。
敦擁兵不朝,放士卒劫掠,宮省奔散,惟安東將軍劉超按兵直衛,及侍中二人侍帝側。帝脫戎衣,著朝服,顧而言曰:“欲得我處,當早言!何至害民如此!”又遣使謂敦曰:“公若不忘本朝,於此息兵,則天下尚可共安;如其不然,朕當歸琅邪以避賢路。”
王敦聚集軍隊,不朝見元帝,放縱士卒劫掠財物,皇宮、朝廷里的人奔逃離散,只有安東將軍劉超屯兵不動,當值護衛,以及侍中二人在元帝身邊侍奉。元帝脫下軍衣,穿上朝服,環顧四周說:“王敦想得到我這個地方,應當早說!何至於如此殘害百姓!”又派遣使者告訴王敦說:“你如果還沒有將朝廷置於腦後,那么就此罷兵,天下還可以安然相處。如果不是這樣,那么朕將回到琅邪,為賢人讓路。”
刁協、劉隗既敗,俱入宮,見帝於太極東除。帝執協、隗手,流涕嗚咽,勸令避禍。協曰:“臣當守死,不敢有貳。”帝曰:“今事逼矣,安可不行!”乃令給協、隗人馬,使自為計。協老,不堪騎乘,素無恩紀,募從者,皆委之,行至江乘,為人所殺,送首於敦。隗奔後趙,官至太子太傅而卒。
刁協、劉隗戰敗以後,都進入宮中,在太極殿東側階與元帝相見。元帝拉著刁協、劉隗的手,流淚哭泣,嗚咽有聲,勸說並命令二人出逃以避災禍。刁協說:“我將守衛到死,不敢有二心。”元帝說:“現在事情緊迫了,怎么能不走呢!”於是下令為刁協、劉隗準備隨行的人馬,讓他們自謀生路。刁協年老,難耐騎乘之苦,平素又缺少恩惠,招募隨從人員時,大家都推委不去。刁協出行至江乘,被人所殺,把首級送給王敦。劉隗投奔後趙,在任太子太傅時死去。
帝令公卿百官詣石頭見敦,敦謂戴淵曰:“前日之戰,有餘力乎?”淵曰:“豈敢有餘,但力不足耳!”敦曰:“吾今此舉,天下以為何如?”淵曰:“見形者謂之逆,體誠者謂之忠。”敦笑曰:“卿可謂能言。”又謂周曰:“伯仁,卿負我!”曰:“公戎車犯順,下官親帥六軍,不能其事,使王旅奔敗,以此負公!”
元帝命令百官公卿到石頭拜見王敦。王敦對戴淵說:“前日的交戰,還有剩餘的力量嗎?”戴淵說:“豈敢留有餘力,只是力量不足罷了!”王敦說:“我現在這樣的舉動,天下人會怎么看?”戴淵說:“只看到表象的人說是叛逆,體會誠心的人說是忠貞。”王敦笑著說:“您可以稱得上會說話了。”王敦又對周說:“周伯仁,您辜負了我!”周說:“您依仗武力違背順上的道德,我親自統率六軍,不能勝任,致使君王的軍隊戰敗奔逃,這就是我辜負您的地方。”
辛未,大赦;以敦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並讓不受。
辛未(十八日),元帝實行大赦,任命王敦為丞相、都督中外各軍、錄尚書事、江州牧,賜封武昌郡公,王敦都推辭不受。
初,西都覆沒,四方皆勸進於帝。敦欲專國政,忌帝年長難制,欲更議所立,王導不從。及敦克建康,謂導曰:“不用吾言,幾至覆族。”
當初,西晉都城覆沒,四方人士都勸琅琊王即帝位。王敦想把握國政,怕元帝年齡較大,難以控制,想另行商議立君的人選,王導不同意。等到王敦攻克建康,對王導說:“不遵從我的意見,幾乎全族覆滅。”
敦以太子有勇略,為朝野所向,欲誣以不孝而廢之,大會百官,問溫嶠曰:“皇太子以何德稱?”聲色俱厲。嶠曰:“鉤深致遠,蓋非淺局所量;以禮觀之,可謂孝矣。”眾皆以為信然,敦謀遂沮。
王敦因為太子司馬紹有勇有謀,被朝野人士所擁戴,想以不孝的罪名誣陷太子,廢除他的太子之位,因此大會百官,問溫嶠說:“皇太子以什麼樣的德行著稱?”問話時聲色俱厲。溫嶠說:“鉤深致遠,似乎不是我淺顯的度量所能知曉的,依照禮義看來,可以說是做到了孝。”眾人都認為的確如此,王敦的陰謀遭到挫敗。
帝召周於廣室,謂之曰:“近日大事,二宮無恙,諸人平安,大將軍固副所望邪?”曰:“二宮自如明詔,臣等尚未可知。”護軍長史郝嘏等勸避敦,曰:“吾備位大臣,朝廷喪敗,寧可復草間求活,外投胡、越邪!”敦參軍呂猗,嘗為台郎,性奸諂,戴淵為尚書,惡之。猗說敦曰:“周、戴淵,皆有高名,足以惑眾,近者之言,曾無怍色,公不除之,恐必有再舉之憂。”敦素忌二人之才,心頗然之,從容問王導曰:“周、戴,南北之望,當登三司無疑
也。”導不答。又曰:“若不三司,止應令仆邪?”又不答。敦曰:“若不爾,正當誅爾!”又不答。丙子,敦遣部將陳郡鄧岳收及淵。先是,敦謂謝鯤曰:“吾當以周伯仁為尚書令,戴若思為僕射。”是日,又問鯤:“近來人情何如?”鯤曰:“明公之舉,雖欲大存社稷,然悠悠之言實未達高義。若果能舉用周、戴,則群情帖然矣!”敦怒曰:“君粗疏邪!二子不相當,吾已收之矣!“鯤愕然自失。參軍王嶠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奈何戮諸名士!”敦大怒,欲斬嶠,眾莫敢言。鯤曰:“明公舉大事,不戮一人。嶠以獻替忤旨,便以釁鼓,不亦過乎!”敦乃釋之,黜為領軍長史。嶠,渾之族孫也。
元帝在廣室召見周,對他說:“近來發生的大事,二宮未受傷害,大家平安,這是否表明大將軍王敦本來就符合眾望呢?”周說:“二宮的情況,固然與陛下所說的相符,至於我們這些人的遭遇怎樣,現在還未可知。”護軍長史郝嘏等人勸周避讓王敦,周說:“我既然備充大臣的職位,眼見朝廷衰敗,難道還能再蟄伏草野中求活命,出外投奔胡、越嗎?”王敦的參軍呂猗,曾經做過尚書郎,為人奸猾諂諛,戴淵當時任尚書,憎惡他的為人。呂猗勸說王敦道:“周、戴淵都有很高的名望,足以盅惑士眾,近來的言談又豪無慚愧的意思,您不除去他們,恐怕將來必定會有重新舉兵討伐的憂患。”王敦素來忌妒他們二人的才能,心中頗以為然,不動聲色地詢問王導說:“周、戴淵,分別著稱於北方和南方,應當升任三公之位是無疑的了。”王導不置可否。王敦又說:“如果不用為三公,只讓他們擔任令或僕射的職位如何?”王導又不回答。王敦說:“如果不這樣,正該誅戮他們!”王導還是不回答。丙子(二十三日),王敦派遣部將陳郡人鄧岳拘捕周和戴淵。此前,王敦對謝鯤說:我將任用周為尚書令,任戴淵為僕射。”這天,王敦又問謝鯤說:“近來民情如何?”謝鯤說:“明公的舉動,雖然是想保全國家社稷,但民間的議論卻認為不合大義。如果真能舉用周和戴淵,那么民眾的心情就熨帖平靜了。”王敦發怒,說:“你這是粗疏不察,這二人名實不相稱,已被我收捕了。”謝鯤愕然自失。參軍王嶠說:‘濟濟一堂人才多,文王安寧國富強’,怎么能誅戮諸位名士呢!”王敦勃然大怒,要將王嶠斬首,眾人中沒有誰敢出言相救。謝鯤說:“明公圖謀大業,不屠戮一個人。現在王嶠因陳獻可否違背意旨,便要殺戮,不也太過分了嗎?”王敦這才放了王嶠,貶職為領軍長史。王嶠是王渾的族孫。
被收,路經太廟,大言曰:“賊臣王敦,頃覆社稷,枉殺忠臣;神祗有靈,當速殺之!”收人以戟傷其口,血流至踵,容止自若,觀者皆為流涕。並戴淵殺之於石頭南門之外。
周被捕,路經太廟,高聲說:“賊臣王敦,顛覆國家社稷,胡亂殺害忠臣,神祗如呆顯靈,應當快快殺掉他!”捕卒用戟刺傷周的嘴,鮮血下流直至腳後跟,但他容顏舉止泰然自若,觀望的人都因此而落淚。周和戴淵都在石頭城南門外被殺。
帝使侍中王彬勞敦。彬素與善,先往哭,然後見敦。敦怪其容慘,問之。彬曰:“向哭伯仁,情不能已。”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且凡人遇汝,汝何哀而哭之?”彬曰:“伯仁長者,兄之親友;在朝雖無謇愕,亦非阿黨,而赦後加之極刑,所以傷惋也。”因勃然數敦曰:“兄抗旌犯順,殺戳忠良,圖為不軌,禍及門戶矣!”辭氣慷慨,聲淚俱下。敦大怒,厲聲曰:“爾狂悖乃至此,以吾為不能殺汝邪!”時王導在坐,為之懼,勸彬起謝。彬曰:“腳痛不能拜;且此復何謝!”敦曰:“腳痛敦若頸痛?”彬殊無懼容,竟不肯拜。
元帝派侍中王彬犒勞王敦,王彬素來與周交好,先去哭吊周,然後去見王敦。王敦見他容顏悽慘,心中奇怪,便加詢問。王彬說:“我剛才去哭吊周伯仁,情不自禁。”王敦發怒說:“周伯仁自找刑戮,再說他把你當作一般人看待,你為什麼悲哀並去哭吊他?”王彬說:“周伯仁是長者,也是兄長你的親友。他在朝時雖算不上正直,也並不結黨營私,卻在大赦天下後遭受極刑,我因此傷痛惋惜。”爾後勃然發怒,數落王敦說:“兄長違抗君命,有違順德,殺戮忠良,圖謀不軌,災禍將要降臨到門戶了!”言辭情感激揚慷慨,聲淚俱下。王敦大怒,厲聲說:“你狂妄悖亂以至於此!以為我不能殺你嗎!”當時王導在坐,為了王彬擔心,勸王彬起來謝罪。王彬說:“我腳痛不能跪拜,再說這又
有什麼可謝罪的!”王敦說:“腳痛與頸痛比起來怎樣?”王彬毫無懼色,最終不肯下拜。
王導後料檢中書故事,乃見救己之表,執之流涕曰:“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
王導後來清理中書省的舊有檔案,才見到周救護自己的上表,拿著流下了眼淚,說:“我雖沒殺周伯仁,伯仁是因我而死,我有負於冥間這樣的好友!”
沈充拔吳國,殺內史張茂。
沈充攻取了吳國,殺了內史張茂。
初,王敦聞甘卓起兵,大懼。卓兄子為敦參軍,敦使歸說卓曰:“君此自是臣節,不相責也。吾家計急,不得不爾。想便鏇軍襄陽,當更結好。”卓雖慕忠義,性多疑少決,軍於豬口,欲待諸方同出軍,稽留累旬不前。敦既得建康,乃遣台使以騶虞幡駐卓軍。卓聞周、戴淵死,流涕謂曰:“吾之所憂,正為今日。且使聖上元吉,太子無恙,吾臨敦上流,亦未敢遽危社稷。適吾徑據武昌,敦勢逼,必劫天子以絕四海之望,不如還襄陽,更思後圖。”即命鏇軍。都尉秦康與樂道融說卓曰:“今分兵斷彭澤,使敦上下不得相赴,其眾自然離散,可一戰擒也。將軍起義兵而中止,竊為將軍不取。且將軍之下,士卒各求其利,欲求西還,亦恐不可得也。”卓不從。道融晝夜泣諫,卓不聽;道融憂憤而卒。卓性本寬和,忽更強塞,徑還襄陽,意氣騷擾,舉動失常,識者知其將死矣。
當初,王敦聽說甘卓起兵,大為恐懼。甘卓兄長之子甘是王敦的參軍,王敦派甘回去遊說甘卓說:“你這自然是臣子的節義,我不責怪你。但我們王家沒有更好的辦法,不得不這樣做。希望你這就回軍至襄陽,我將與你重新交好。”甘卓雖然仰慕忠義之事,但性格多疑,缺少決斷。駐軍於豬口,想等待各方共同出兵,稽留數十天,停足不前。王敦得占建康以後,便派遣朝廷使者傳送飾有騶虞這種傳說中的仁獸圖案的旗幟給甘卓,讓他的軍隊不要前進。甘卓聽說周、戴淵的死訊,流著眼淚對甘說:“我所憂患的,正是今天這樣的情況。倘若聖上大吉無凶,太子不受傷害,我雖然占據著王敦的上游地區,也不敢倉促發兵而使社稷遭到危難。恰好我直接進攻武昌,王敦為情勢所逼,必定會劫持天子,用以斷絕天下人的期望,不如回到襄陽,再圖謀後策。”立即下令回軍。都尉秦康和樂道融勸阻甘卓說:“如果現在分出一部分兵力截斷彭澤縣的通路,使王敦的軍隊上下不能救援,他的部眾自然會離散,那么便可以一戰而將他擒獲。將軍您發動正義的軍隊卻半途而止,我私下認為將軍不該如此。再說將軍手下的士卒,各自謀求自己的利益,即便想向西退還,恐怕也不一定能夠做到。”甘卓不聽。樂道融日日夜夜哭泣苦諫,甘卓仍不聽從,樂道融憂憤而死。甘卓性格本來寬和,現在忽然變得強硬不可通融,直接退還到襄陽,神情惶惑不寧,舉動失常,有見識的人知道他距死不遠了。
王敦以西陽王為太宰,加王導尚書令,王為荊州刺史;改易百官及諸軍鎮,轉徙黜免者以百數;或朝行暮改,惟意所欲。敦將還武昌,謝鯤言於敦曰:“公至都以來,稱疾不朝,是以雖建勛而人心實有未達。今若朝天子,使君臣釋然,則物情皆悅服矣。”敦曰:“君能保無變乎?”對曰:“鯤近日入覲,主上側席,遲得見公,宮省穆然,必無虞也。公若入朝,鯤請侍從。”敦勃然曰:“正復殺君等數百人,必復何損於時!”竟不朝而去。夏,四月,敦還武昌。
王敦讓西陽王司馬為太宰,授予王導尚書令,王為荊州刺史,改換朝廷官員和各軍鎮守將,被降職、免官和遷徙的人數以百計。有時朝令夕改,隨心所欲。王敦將要返回武昌,謝鯤對他說:“明公自到京都以來,一直以有病為由不朝見皇上,所以雖然建有功勳,民心其實並未平服。現在如果朝見天子,使得君上和臣民都心情舒暢,那么民心都會心悅誠服的。”王敦說:“你能保證不發生變故嗎?”謝鯤回答說:“我近些天入宮覲見皇上,皇上側席而坐,等待得見主公,宮省之內穆然整肅,必定不會有什麼可擔憂的。主公如果入朝,我請求充當您的侍從。”王敦發怒變色說:“我正要再殺掉你這樣的數百人,對時局也不會有什麼損害!”最終也沒有朝見天子便離去。夏季,四月,王敦回到武昌。
初,宜都內史天門周級聞譙王起兵,使其兄子該潛詣長沙,申款於。魏等攻湘州急,遣該及從事邵陵周崎間出求救,皆為邏者所得。使崎語城中,稱大將軍已克建康,甘卓還襄陽,外援理絕。崎偽許之,既至城下,大呼曰:“援兵尋至,努力堅守!”殺之。考該至死,竟不言其故,周級由是獲免。
當初,宜都內史、天門郡人周級聽說譙王司馬起兵,讓自己兄長的兒子周該潛入長沙,向司馬效忠。魏等人急攻湘州,司馬派周該和從事邵陵人周崎悄悄地外出尋求救兵,都被巡邏部隊抓獲。魏讓周崎向城中喊話,說大將軍王敦已經攻克建康,甘卓已回軍襄陽,外緩已經斷絕。周崎假裝同意,等到了城下,大聲呼喊說:“援兵不久就到,努力堅守!”魏殺了他。魏拷問周該,周該至死不說事情的原委,周該因此免遭禍殃。
等攻戰日逼,敦又送所得台中人書疏,令射示。城中知朝廷不守,莫不悵惋。相持且百日,劉翼戰死,士卒死傷相枕。癸巳,拔長沙,等皆被執。將殺虞悝,子弟對之號泣。悝曰:“人生會當有死,今闔門為忠義之鬼,亦復何恨!”
魏等人攻戰日緊,王敦又送來他所得到的朝廷中人的上書和奏疏,令魏用箭射入城中曉示司馬。城中軍民知道朝廷失守,莫不惆悵惋惜。相持將近百日,劉翼戰死,士卒死傷眾多,縱橫枕藉。癸巳(初十),魏拔取長沙城,司馬等人都被俘獲。魏將要殺死虞悝,虞悝的子弟面對他號陶大哭,虞悝說:“人生該當有一死,現在我滿門都是忠義之鬼,又有什麼遺憾!”
以檻車載及易雄送武昌,佐吏皆奔散,惟主簿桓雄、西曹書佐韓階、從事武延,毀服為僮從,不離左右。見桓雄姿貌舉止非凡人,憚而殺之。韓階、武延執志愈固。荊州刺史王承敦旨,殺於道中,階、延送喪至都,葬之而去。易雄至武昌,意氣慷慨,曾無懼容。敦遣人以檄示雄而數之,雄曰:“此實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國難耳。今日之死。固所願也。”敦憚其辭正,釋之,遣就舍。眾人皆賀之,雄笑曰:“吾安得生!”既而敦遣人潛殺之。
魏用檻車載著司馬和易雄押送去武昌,司馬手下的佐吏大多逃奔離散,只有主簿桓雄、西曹書佐韓階、從事武延三人,毀去官服,充當僮僕追隨司馬,不離左右。魏見桓雄姿態容貌、言行舉止都與眾不同,心內忌憚,因而將他殺害。韓階、武延持守心志更加堅定。荊州刺史王接到王敦的旨意,在半道殺掉了司馬,韓階、武延為司馬送喪至京都,安葬了他以後才離去。易雄到達武昌,意氣慷慨,毫無懼色。王敦派人拿著易雄當初起草的討罪檄書給他看,數落易雄的罪狀,易雄說:“確有此事,可惜我職位低微,力量不足,不能挽救國難。今天赴死,本來就是我的心愿。”王敦忌憚他義正辭嚴,將他釋放回家。眾人都來稱賀,易雄笑著說:“王敦怎能容我活下去!”不久王敦派人將易雄暗殺。
魏求鄧騫甚急,鄉人皆為之懼,騫笑曰:“此欲用我耳,彼新得州,多殺忠良,故求我以厭人望也。”乃往詣,喜曰:“君,古之解揚也。”以為別駕。
魏尋找鄧騫十分急迫,鄉人們都為鄧騫擔心,鄧騫笑著說:“這是想任用我而已。魏剛剛統治本州,殺害了不少忠良之士,所以要找我來安定民心。”於是前往拜見魏。魏歡喜地說:“您是古代的解揚。”任他為別駕。
詔以陶侃領湘州刺史;王敦上侃復還廣州,加散騎常侍。
元帝下詔讓陶侃兼領湘州刺史職,王敦上書,又讓陶侃返回廣州,授予散騎常侍。
[6]甲午,前趙羊後卒,謚曰獻文。
[6]甲午(十一日),前趙的羊後去世,諡號獻文。
[7]甘卓家人皆勸卓備王敦,卓不從,悉散兵佃作,聞諫,輒怒。襄陽太守周慮密承敦意,詐言湖中多魚,勸卓遣左右悉出捕魚。五月,乙亥,慮引兵襲卓於寢室,殺之,傳首於敦,並殺其諸子。敦以從事中郎周撫督沔北諸軍事,代卓鎮沔中。撫,訪之子也。
[7]甘卓的家人都勸甘卓防備王敦,甘卓不聽,把兵眾悉數遣散從事佃作,一聽到有人諫諍就發怒。襄陽太守周慮秘密接受王敦的旨意,詐稱湖中有許多魚,勸甘卓派身邊的侍從人眾都下湖捕魚。五月,乙亥(二十三日),周慮帶兵偷襲,把甘卓殺死於寢室,將首級傳送給王敦,同時殺掉甘卓諸子。王敦讓從事中郎周撫督察沔北地區軍務,代替甘卓鎮守沔中。周撫是周訪之子。
敦既得志,暴慢滋甚,四方貢獻多入其府,將相岳牧皆出其門。以沈充、錢鳳為謀主,唯二人之言是從,所譖無不死者。以諸葛瑤、鄧岳、周撫、李恆、謝雍為爪牙。充等並兇險驕恣,大起營府,侵人田宅,剽掠市道,識者鹹知其將敗焉。
王敦得志以後,越發暴虐傲慢,四方貢獻的物品大多送入他的府第,將相及地方的文武大員,全都出自他的門下。王敦任用沈充、錢鳳為謀主,只對他們二人言聽計從,凡被他們譖言詆毀之人無不遇害。又任用諸葛瑤、鄧岳、周撫、李恆、謝雍等人為武臣。沈充等人都是兇惡陰險驕恣之徒,大肆建造軍營府第,侵占他人田宅,公然攔路搶劫。有識之士都知道他們行將敗亡。
[8]秋,七月,後趙中山公虎拔泰山,執徐龕送襄國;後趙王勒盛之以囊,於百尺樓上撲殺之,命王伏都等妻子刳而食之,坑其降卒三千人。
[8]秋季,七月,後趙的中山公石虎攻取泰山,擒獲徐龕送往襄國。後越王石勒把徐龕塞進袋中,從百尺高樓上扔下摔死,又命令王伏都等人的妻子兒女割下徐龕身體上的肉吃掉,坑殺降卒三千人。
[9]兗州刺史郗鑒在鄒山三年,有眾數萬。戰爭不息,百姓饑饉,掘野鼠、蟄燕而食之,為後趙所逼,退屯合肥。尚書右僕射紀瞻,以鑒雅望清德,宜從容台閣,上疏請征之;乃征拜尚書。徐、兗間諸塢多降於後趙,後趙置守宰以撫之。
[9]兗州刺史郗鑒留住鄒山三年,擁有士眾數萬。因為當時爭戰不息,百姓饑饉難忍,以至挖掘田鼠和藏伏避寒的燕子作為食物,後趙乘機進逼,郗鑒退守合肥,尚書右僕射紀瞻認為郗鑒名望不錯,道德高尚,應當在朝中施展才能,於是上疏請求徵用他。元帝便徵召郗鑒任尚書。徐州、兗州地區的塢堡大多投降後趙,後趙在當地設定官員加以撫慰。
[10]王敦自領寧、益二州都督。
[10]王敦自任寧州、益州都督。
冬,十月,己丑,荊州刺史武陵康侯王卒。
冬季,十月,己丑(初九),荊州刺史、武陵康侯王死。
王敦以下邳內史王邃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諸軍事,鎮淮陰;衛將軍王含都督沔南諸軍事,領荊州刺史;武昌太守丹楊王諒為交州刺史。使諒收交州刺史湛、新昌太守梁碩殺之。諒誘湛,斬之。碩舉兵圍諒於龍編。
王敦讓下邳內史王邃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軍務,鎮守淮陰;讓衛將軍王含都督沔南軍務,兼任荊州刺史;讓武昌太守、丹楊人王諒出任交州刺史。又讓王諒拘捕原交州刺史湛、新昌太守梁碩並處死。王諒誘捕湛,將他斬首。梁碩發兵在龍編包圍了王諒。
[11]祖逖既卒,後趙屢寇河南,拔襄城、城父,圍譙。豫州刺史祖約不能御,退屯壽春。後趙遂取陳留,梁、鄭之間復騷然矣。
[11]祖逖死後,後趙屢屢侵犯黃河以南,拔取襄城、城父,又圍攻譙。豫州刺史祖約抵擋不住,退守壽春。後趙於是攻取了陳留,梁州、鄭州地區的形勢又變得動盪不安。
[12]十一月,以臨潁元公荀組為太尉;辛酉,薨。
[12]十一月,東晉任命臨潁元公荀組為太尉。辛酉(十二日),荀組故去。
[13]罷司徒,並丞相府。王敦以司徒官屬為留府。
[13]東晉取消司徒這種官銜,將其執掌的事務併入丞相府管轄。王敦把原司徒官屬成員組成留守府。
[14]帝憂憤成疾,閏月,己丑,崩;司空王導受遺詔輔政。帝恭儉有餘而明斷不足,故大業未復而禍亂內興。庚寅,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尊所生母荀氏為建安君。
[14]元帝因憂憤染病,閏月,己丑(初十),元帝駕崩。司空王導接受元帝遺詔輔佐朝政。元帝恭儉有餘而明斷不足,所以未能恢復大業卻在內部發生禍亂。庚寅(十一日),太子司馬紹繼承帝位,大赦天下,尊奉生母荀氏為建安君。
[15]十二月,趙主曜葬其父母於粟邑,大赦。陵下周二里,上高百尺,計用六萬夫,作之百日乃成。役者夜作,繼以脂燭,民甚苦之。遊子遠諫,不聽。
[15]十二月,前趙主劉曜將其父母安葬在粟邑,大赦天下。陵墓基長周圓二里,上高百尺,總計動用六萬人,建造了一百天才成。從事勞役的人挑燈夜作,不分晝夜,百姓深感勞苦。遊子遠諫諍,劉曜不聽。
[16]後趙濮陽景侯張賓卒,後趙王勒哭之慟,曰:“天不欲成吾事邪,何奪吾右侯之早也!”程遐代為右長史。遐,世子弘之舅也,勒每與遐議,有所不合,輒嘆曰:“右侯舍我去,乃令我與此輩共事,豈非酷乎!”因流涕彌日。
[16]後趙濮陽景侯張賓故去,後趙王石勒哭吊時十分悲慟,說:“是上天不願讓我成就事業嗎?為何這么早便奪去了我的右侯!”程遐代替張賓為右長史。程遐是世子石弘的娘舅,石勒每逢與程遐議事,意見有所不合,總要嘆息說:“右侯舍我而去,卻讓我和這種人共事,難道不是太殘酷了嗎!”為此終日流淚。
[17]張茂使將軍韓璞帥眾取隴西、南安之地,置秦州。
[17]張茂讓將軍韓璞率領部眾攻取隴西、南安地區,設定秦州。
[18]幕容遣其世子襲段末,入令支,掠其居民千餘家而還。
[18]慕容派世子慕容襲擊段末,攻入令支,劫掠一千多家居民後返回。
肅宗明皇帝上太寧元年(癸未、323)
晉明帝太寧元年(癸未,公元323年)
[1]春,正月,成李驤、任回寇台登,將軍司馬玖戰死,越太守李釗、漢嘉太守王載皆以郡降於成。
[1]春季,正月,成漢李驤、任回侵犯台登,將軍司馬玖戰死,趙太守李釗、漢嘉太守王載都獻納本郡投降成漢。
[2]二月,庚戌,葬元帝於建平陵。
[2]二月,庚戌,(初二),元帝入葬建平陵。
[3]三月,戊寅朔,改元。
[3]三月,戊寅朔(初一),改年號為太寧。
[4]饒安、東光、安陵三縣災,燒七千餘家,死者萬五千人。
[4]饒安、東光、安陵三縣發生火災,燒毀七千多家住房,死者達一萬五千人。
[5]後趙寇鼓城、下邳,徐州刺史卞敦與征北將軍王邃退保盱眙。敦,之從父兄也。
[5]後趙侵犯彭城、下邳,徐州刺史卞敦和征北將軍王邃退守盱眙。卞敦是卞壺的堂兄。
[6]王敦謀篡位,諷朝廷征己;帝手詔征之。夏,四月,加敦黃、班劍,奏事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敦移鎮姑孰,屯於湖,以司空導為司徒,敦自領揚州牧。敦欲為逆,王彬諫之甚苦。敦變色,目左右,將收之。彬正色曰:“君昔歲殺兄,今又殺弟邪!”敦乃止,以彬為豫章太守。
[6]王敦陰謀篡奪皇位,暗示朝廷徵召自己,明帝親手書寫詔書徵召他。夏季,四月,授予王敦黃和班劍,允許他奏事不必通名,入朝不必趨行,佩劍著履上殿。王敦遷移駐鎮姑孰,屯兵於湖。讓司空王導任司徒,王敦自任揚州牧。王敦想叛逆篡位,王彬極力苦諫。王敦發怒變臉,用目光示意右右侍從,將要逮捕王彬。王彬容顏凜然地說:“您過去殺害兄長,現在又要殺害兄弟嗎!”王敦這才罷手,讓王彬出任豫章太守。
[7]後趙王勒遣使結好於慕容,執送建康。
[7]後趙王石勒派遣使者與慕容通好,慕容將來使拘捕,送至建康。
[8]成李驤等進攻寧州,刺史褒中壯公王遜使將軍姚岳等拒之,戰於螗,成兵大敗。岳追至滬水,成兵爭濟,溺死者千餘人。岳以道遠,不敢濟而還。遜以岳不窮追,大怒,鞭之;怒甚,冠裂而卒。遜在州十四年,威行殊俗。州人立其子堅行州府事,詔除堅寧州刺史。
[8]成漢的李驤等人進攻寧州,寧州刺史、褒中壯公王遜派將軍姚岳等人拒敵,雙方在螗交戰,成漢的軍隊大敗。姚岳追襲到滬水,成漢士兵爭相渡河,溺水而死的有一千多人。姚岳因為路遠,不敢再渡河追擊,於是退軍。王遜認為姚岳沒有窮追敵軍,勃然大怒,鞭打姚岳。王遜因為氣惱過度,以至冠帽爆裂而死。王遜治理寧州十四年,威儀舉動不同尋常。寧州人推舉其子王堅代掌州府事務,明帝下詔授王堅為寧州刺史。
[9]廣州刺史陶侃遣兵救交州;未至,梁碩拔龍編,奪刺史王諒節,諒不與,碩斷其右臂。諒曰:“死且不避,斷臂何為!”逾旬而卒。
[9]廣州刺史陶侃派兵救援交州,還未到達目的地,梁碩已攻取了龍編。梁碩搶奪刺史王諒的符節,王諒不給,梁碩砍斷他的右臂。王諒說:“我連死都不怕,砍斷手臂又有什麼用?”過了十來天后去世。
[10]六月,壬子,立妃庾氏為皇后;以後兄中領軍亮為中書監。
[10]六月,壬子(初六),明帝立妃子庾氏為皇后,讓皇后的兄長中領軍庾亮任中書監。
[11]梁碩據交州,凶暴失眾心。陶侃遣參軍高寶攻碩,斬之。詔以侃領交州刺史,進號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未幾,吏部朗阮放求為交州刺史,許之。放行至寧浦,遇高寶,為寶設饌,伏兵殺之。寶兵擊放,放走,得免,至州少時,病卒。放,鹹之族子也。
[11]梁碩占據交州後,因為兇殘暴虐失去民心。陶侃派遣參軍高寶領軍進攻梁碩,將他斬首。明帝下詔讓陶侃兼任交州刺史,進封號為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不久,吏部郎阮放請求出任交州刺史,獲得同意。阮放行至寧浦,路遇高寶,為高寶設宴,暗伏甲士把高寶殺害。高寶手下士兵攻擊阮放,阮放逃走,幸免於難。到達任所不久,因病而死。阮放是阮鹹的同族子孫。
[12]陳安圍趙征西將軍劉貢於南安,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引兵趣上以救之,與貢合擊安,大破之。安收余騎八千,走保隴城。秋,七月,趙主曜自將圍隴城,別遣兵圍上。安頻出戰,輒敗。右軍將軍劉攻平襄,克之,隴上諸縣悉降。安留其將楊伯支、姜沖兒守隴城,自帥精騎突圍,出奔陝中。曜遣將軍平先等追之。安左揮七尺大刀,右運丈八蛇矛,近則刀矛俱發,輒殪五六人,遠則左右馳射而走。先亦勇捷如飛,與安搏戰,三交,遂奪其蛇矛。會日暮雨甚,安棄馬與左右匿於山中;趙兵索之,不知所在。明日,安遣其將石容覘趙兵,趙輔威將軍呼延青人獲之,拷問安所在,容卒不肯言,青人殺之。雨霽,青人尋其跡。獲安於澗曲,斬之。安善撫將士,與同甘苦,及死,隴上人思之,為作《壯士之歌》。楊伯支斬姜沖兒,以隴城降;別將宋亭斬趙募,以上降。曜徙秦州大姓楊、姜諸族二千餘戶於長安。氐、羌皆送任請降;以赤亭羌酋姚弋仲為平西將軍,封平襄公。
[12]陳安在南安圍困前趙的征西將軍劉貢,休屠王石武從桑城率領軍隊通由上趕來救援,和劉貢合擊陳安,給予重創。陳安收攏殘餘騎兵八千人,敗逃退守隴城。秋季,七月,前趙主劉曜親任主將圍攻隴城,另遣軍隊圍困上。陳安頻頻出戰,屢遭敗績。前趙右軍將軍劉攻克了平襄,隴上許多縣份投降。陳安留下部將楊伯支、姜沖兒堅守隴城,自己率精銳騎兵突圍,逃奔陝中。劉曜派將軍平先等人追擊。陳安左手揮舞七尺大刀,右手運起丈八蛇矛,一旦敵人接近就刀、矛同時揮動,每次都能殺死五、六人。追敵稍遠,便左右馳騁一邊發箭,一邊退走。平先也是勇武敏捷如飛,和陳安搏戰,三次交手,才奪下陳安的蛇矛。適逢天色近暮,大雨滂沱,陳安便丟棄馬匹,和左右侍從藏匿於山中。前趙士兵四處搜尋,不知其所在。第二天,陳安派部將石容窺察趙兵動向,被前趙輔威將軍呼延青人抓獲。呼延青人拷打石容,詢問陳安的藏身之處,石容始終不肯說,被呼延青人殺死。雨停以後,呼延青人發現蹤跡,在山澗的彎曲處抓住陳安,當即斬首。陳安善於撫慰軍中將士,和他們同甘共苦。他死後,隴上人想念他,為他作《壯士之歌》。楊伯支斬殺姜沖兒,獻納隴城投降。陳安的別將宋亭殺死趙募,獻納上出降。劉曜把秦州的豪門大姓楊氏、姜氏名部族二千多人遷徙到長安。氐族、羌族也都送來人質請求投降,劉曜任命赤亭羌酋長姚弋仲為平西將軍,封為平襄公。
[13]帝畏王敦之逼,欲以郗鑒為外援,拜鑒兗州刺史,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鎮合肥。王敦忌之,表鑒為尚書令。八月,詔征鑒還,道經姑孰,敦與之論西朝人士,曰:“樂彥輔,短才耳,考其實,豈勝滿武秋邪!”鑒曰:“彥輔道韻平淡,愍懷之廢,柔而能正;武秋失節之士,安得擬之!”敦曰:“當是時,危機交急。”鑒曰:“丈夫當死生以之。”敦惡其言,不復相見,久留不遣。敦黨皆勸敦殺之,敦不從,鑒還台,遂與帝謀討敦。
[13]明帝畏懼王敦的逼迫,想引郗鑒為外援,拜授郗鑒為兗州刺史,都督楊州及長江以西的軍務,鎮守合肥。王敦忌憚郗鑒,上表要求讓郗鑒任尚書令。八月,明帝下詔徵召郗鑒回京,中途經過姑孰,王敦與郗鑒議論西晉人物,王敦說:“樂廣才能有限,考較他的實際作為,哪能勝過滿奮呢!”郗鑒說:“樂廣為人行事的風格是平淡,就連愍帝、懷帝的廢弛之政,他都能慢慢糾正。滿奮則是節操有損的人,怎能與樂廣相比!”王敦說:“在滿奮那個時候,潛伏的禍端十分急迫。”郗鑒說:“大丈夫應當將生死置之度外。”王敦厭惡郗鑒的言論,不再與他相見,並把他長期扣留,不讓離開。王敦的黨羽都勸王敦殺死郗鑒,王敦沒有同意。郗鑒回到朝廷後,便和明帝共同商議討伐王敦的辦法。
[14]後趙中山公虎帥步騎四萬擊安東將軍曹嶷,青州郡縣多降之,遂圍廣固。嶷出降,送襄國殺之,坑其眾三萬。虎欲盡殺嶷眾,青州刺史劉征曰:“今留征,使牧民也;無民焉牧,征將歸耳!”虎乃留男女七百口配征,使鎮廣固。
[14]後趙中山公石虎率領步兵、騎兵共四萬人攻擊安東將軍曹嶷,青州的郡縣有不少投降了他,石虎於是進圍廣固城。曹嶷出城投降,被送到襄國處死。石虎坑殺投降的士眾三萬人。石虎原想把曹嶷的部眾盡數殺死,青州刺史劉征說:“現今讓我留下,為的是統治百姓。沒有人怎么統治?我準備回去了!”石虎於是留下男女人等七百多口,配屬給劉征,讓他鎮守廣固城。
[15]趙主曜自隴上西擊涼州,遣其將劉鹹攻韓璞於冀城,呼延晏攻寧羌護軍陰鑒於桑壁,曜自將戎卒二十八萬軍於河上,列營百餘里,金鼓之聲動地,河水為沸,張茂臨河諸戍,皆望風奔潰。曜揚聲欲百道俱濟,直抵姑臧,涼州大震。參軍馬岌勸茂親出拒戰,長史怒,請斬之。岌曰:“公糟粕書生,刺舉小才,不思家國大計。明公父子欲為朝廷誅劉曜有年矣,今曜自至,遠近之情,共觀明公此舉,當立信勇之驗以副秦、隴之望,力雖不敵,勢不可以不出。”茂曰:“善!”乃出屯石頭。茂謂參軍陳珍曰:“劉曜舉三秦之眾,乘勝席捲而來,將若之何?”珍曰:“曜兵雖多,精卒至少,大抵皆氐、羌烏合之眾,恩信未洽,且有山東之虞,安能舍其腹心之疾,曠日持久,與我爭河西之地邪!若二旬不退,珍請得弊卒數千,為明公擒之。”茂喜,使珍將兵救韓璞。趙諸將爭欲濟河,趙主曜曰:“吾軍勢雖盛,然畏威而來者三分有二,中軍疲睏,其實難用。今但按甲勿動,以吾威聲震之,若出中旬張茂之表不至者,吾為負卿矣。”茂尋遣使稱藩,獻馬、牛、羊、珍寶不可勝紀。曜拜茂侍中、都督涼·南·北秦·梁·益·巴·漢·隴右·西域雜夷·匈奴諸軍事、太師、涼州牧,封涼王,加九錫。
[15]前趙主劉曜由隴上出發向西進攻涼州,派遣部將劉鹹進攻駐守冀城的韓璞,又派呼延晏進攻駐守桑壁的寧羌護軍陰鑒,自己率領戍卒二十八萬人屯軍於黃河邊,營寨連綿一百多里。金鼓之聲震天動地,連黃河的流水都為之激盪。張茂部下沿黃河戍守的士兵,都望風潰逃。劉曜揚言將多路渡河,直搗姑臧城,涼州軍民為此大為驚恐。參軍馬岌勸張茂親自出城拒敵,長史發怒,請求將馬岌斬首。馬岌說:“只是個無用的書生,有點梗直不諱的小才,卻全然不考慮國家大計。明公父子兩代多年來就想為朝廷翦除劉曜,如今劉曜自己送上門,遠近之人都存心想觀察明公的舉動。當此之時,應當建立誠信、勇敢的實績以滿足秦州、隴上人民的心愿,力量雖然不足,但在情理上不能不出城迎敵。”張茂說:“好!”於是出城屯軍於石頭。張茂對參軍陳珍說:“劉曜調集三秦的兵眾,乘著攻破陳安的勝勢席捲而來,我們將怎么對付?”陳珍說:“劉曜士兵雖多,但精兵極少,大多都是來自氐族和羌族的烏合之眾,恩德和威信未曾周遍,況且又對東方的石勒心存顧忌,他怎么能不顧心腹之患,與我方曠日持久的爭奪河西之地呢!如果劉曜二十天以後還不退兵,我請求分派給我數千戰鬥力不強的士兵,為您把他給抓來。”張茂心中歡喜,便派陳珍領兵救援韓璞。前趙的眾將領都爭先恐後地想渡過黃河,前趙主劉曜說:“我方軍隊的聲勢雖然盛大,但其中迫於威勢,不得不來的占有三分之二,中軍又疲憊困頓,實際上很難用於作戰。如今只能按兵不動,用我方的聲勢威攝對方,如果超出十天張茂的降表還不送到的話,就算我辜負了你們。”不久,張茂果然派遣使者投降稱藩臣,獻上的馬、牛、羊和珍寶不計其數。劉曜授予張茂侍中並都督涼州、南秦州、北秦州、梁州、益州、巴州、漢中、隴右、西域雜夷及匈奴各地的軍務,任太師、涼州牧,封為涼王,賜給九錫的禮儀。
[16]楊難敵聞陳安死,大懼,與弟堅頭南奔漢中,趙鎮西將軍劉厚追擊之,大獲而還。趙主曜以大鴻臚田崧為鎮南大將軍、益州刺史,鎮仇池。難敵送任請降於成,成安北將軍李稚受難敵賂,不送難敵於成都。趙兵退,即遣歸武都,難敵遂據險不服。稚自悔失計,亟請討之。雄遣稚兄侍中、中領軍與稚出白水,征東將軍李壽及弟出陰平,以擊難敵;群臣諫,不聽。難敵遣兵拒之,壽、不得進,而、稚長驅至下辨。難敵遣兵斷其歸路,四面攻之。、稚深入無繼,皆為難敵所殺,死者數千人。,盪之長子,有才望,雄欲以為嗣,聞其死,不食者數日。
[16]楊難敵聽說陳安被殺,十分恐懼,和兄弟楊堅頭向南逃往漢中,前趙鎮西將軍劉厚在後追襲,多所繳獲,隨後退軍。前趙主劉曜任命大鴻臚田崧為鎮南大將軍、益州刺史,鎮守仇池。楊難敵呈送人質向成漢清求投降,成漢的安北將軍李稚因為接受了楊難敵的賄賂,於是沒有把楊難敵遣送到成都。前趙軍隊退走後,李稚便讓楊難敵回到武都,楊難敵於是憑仗地勢險固,不再服從成漢。李稚對自己的失策深為追悔,多次請求出兵征討楊難敵。李雄便派遣李稚的兄長、侍中、中領軍李和李稚由白水出兵、征東將軍李壽以及李的兄弟李由陰平出兵,攻擊楊難敵。成漢許多大臣進諫,李雄不聽。楊難敵發兵拒敵,李壽、李所部無法前進,而李、李稚率領的軍隊則長驅直入,進抵下辨。楊難敵派軍隊截斷其退路,然後四面包圍進攻。李、李稚因過於深入,後援斷絕,都被楊難敵所殺,死者數千。李即李盪的長子,頗有才學和名望,李雄本想讓他作為自己的繼承人,聽說他死了,好幾天吃不下飯。
[17]初,趙主曜長子儉,次子胤。胤年十歲,長七尺五寸,漢主聰奇之,謂曜曰:“此兒神氣,非義真之比也,當以為嗣。”曜曰:“藩國之嗣,能守祭祀足矣,不敢亂長幼之序。”聰曰:“卿之勛德,當世受專征之任,非他臣之比也,吾當更以一國封義真。”乃封儉為臨海王,立胤為世子。既長,多力善射,驍捷如風。靳準之亂,沒於黑匿郁鞠部。陳安既敗,胤自言於郁鞠,郁鞠大驚,禮而歸之。曜悲喜,謂群臣曰:“義光雖已為太子,然沖幼儒謹,恐不堪今之多難。義孫,故世子也,材器過人,且涉歷艱難。吾欲法周文王、漢光武,以固社稷而安義光,何如?”太傅呼延晏等皆曰:“陛下為國家無窮之計,豈惟臣等賴之,實宗廟四海之慶。”左光祿大夫卜泰、太子太保韓廣進曰:“陛下以廢立為是,不應更問群臣;若以為疑,固樂聞異同之言。臣竊以為廢太子,非也。昔文王定嗣於未立之前,則可也;光武以母失恩而廢其子,豈足為聖朝之法!向以東海為嗣,未必不如明帝也。胤文武才略,誠高絕於世;然太子孝友仁慈,亦足為承平賢主。況東宮者,民、神所系,豈可輕動!陛下誠欲如是,臣等有死而已,不敢奉詔。”曜默然。胤進曰:“父之於子,當愛之如一,今黜熙而立臣,臣何敢自安!陛下苟以臣為頗堪驅策,豈不能輔熙以承聖業乎!必若以臣代熙,臣請效死於此,不敢聞命。”因欷流涕。曜亦以熙羊後所生,不忍廢也,乃追謚前妃卜氏為元悼皇后。泰,即胤之舅也,曜嘉其公忠,以為上光祿大夫、儀同三司、領太子太傅;封胤為永安王,拜侍中、衛大將軍、都督二宮禁衛諸軍事、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命熙於胤盡家人之禮。
[17]當初,前趙主劉曜有長子劉儉,次子劉胤。劉胤年方十歲,身高七尺五寸,漢主劉聰因此驚奇,對劉曜說:“你這個兒子的神氣,不是劉儉所能比擬的,應當讓他當繼承人。”劉曜說:“藩國臣民的繼承人,能保守住祖先的祭祀就夠了,我不敢破壞長幼的秩序。”劉聰說:“以你的功勳和德行,當會世世代代擔任征伐的重任,不是別的臣子所可比擬的,我當會另外封給劉儉一個諸侯國封號。”於是封劉儉為臨海王,立劉胤為世子。劉胤長大以後,力氣很大,精於箭術,勇猛、迅捷如風。靳準作亂的時侯,劉胤隱匿身世,藏身在匈奴族的黑匿郁鞠部。陳安敗亡後,劉胤把自己的身世告訴郁鞠,郁鞠大吃一驚,按照相應的禮儀對待,並送他歸國。劉曜悲喜交加,對群臣們說:“劉熙雖然成為太子,但年齡幼小,拘謹柔順,恐怕難以承受現今諸多的艱難。劉胤本來是我的世子,才能氣度出眾,而且涉歷過許多艱難,我想效法周文王立武王和漢光武帝立明帝的作法,為鞏固國家政權另外安排劉熙的地位,怎么樣?”太傅呼延晏等人都說:“陛下為國家的長遠命運考慮,豈只是我們這些臣子有所依仗,實在也是祖先和國民的幸運。”左光祿大夫卜泰、太子太保韓廣則進諫說:“陛下如果認為自己在太子廢立問題上的看法正確,就不應當再向臣下詢問;如果覺得沒有把握,當然樂於聽到不同的意見。我們私下認為廢除當今太子是不對的。往昔周文王選定繼承人,是在未立太子之前,所以是可以的;漢光武帝因為太子的生母失去恩寵因而廢除太子,哪裡值得聖賢的朝廷效法!以往陛下立東海王劉熙為太子,這未必便不如漢光武帝立明帝為太子。劉胤的文才武略的確當世高絕,但太子的孝友仁慈,也足以成為承襲國家太平的賢惠君主。何況太子與百姓和神靈相關聯,怎可輕易變動!陛下如果真的想改立太子,我們寧死也不敢遵奉詔令。”劉曜默默無語。劉胤進言說:“父親對兒子的愛,應當無所偏頗,現在如果廢黜劉熙改立我,我怎能心安!陛下只要認為我還可以為國效力,我難道還不能幫助劉熙繼承聖業嗎?如果一定要讓我替代劉熙,我請求立即死在這裡,不敢聽命。”隨之抽泣流淚,哀嘆出聲。劉曜也因為劉熙是羊皇后所生,不忍心廢黜,於是追謚劉胤的生母、前妃卜氏為元悼皇后。卜泰即劉胤的娘舅,劉曜為嘉獎他的公正和忠貞,任為上光祿大夫、儀同三司、領太子太傅。又封劉胤為永安王,授職為侍中、衛大將軍、都督二宮禁衛諸軍事、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命令劉熙用對自家人的禮儀對待劉胤。
[18]張茂大城姑臧,修靈鈞台。別駕吳紹諫曰:“明公所以修城築台者,蓋懲既往之患耳。愚以為苟恩未洽於人心,雖處層台,亦無所益,適足以疑群下忠信之志,失士民系托之望,示怯弱之形,啟鄰敵之謀,將何以佐天子,霸諸侯乎!願亟罷茲役,以息勞費。”茂曰:“亡兄一旦失身於物,豈無忠臣義士欲盡節者哉!顧禍生不意,雖有智勇無所施耳。王公設險,勇夫重閉,古之道也。今國家未靖,不可以太平之理責人於屯之世也。”卒為之。
[18]張茂在姑臧大興土木,維修城牆,修築靈鈞台。別駕吳紹諫止說:“明公之所以修城牆、築高台,大概因為有鑒於以往遭到攻擊的憂患。我以為只要臣民未曾普遍感受到君上的恩澤,即使身處多層高台上也沒有什麼好處。只能夠使臣下對自己的忠信志向產生疑慮,失去士民們寄託的期望,顯示出怯弱的情形,挑動起相鄰的敵方來犯的慾念,這怎么能輔佐天子,稱霸諸侯呢!希望能急速廢止這項工程,停止人力和錢財的巨大耗費。”張茂說:“亡兄張忽然死於非命,難道沒有忠臣義士想為他效死盡忠嗎!只不過禍亂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突發,雖然智勇兼具也無所施展罷了。王公設定險阻保守國家,勇夫多設關隘保守其地,這是古人之道。現今國家不太平,不能在這舉步維艱的時代用太平盛世的道理去要求人。”始終沒有停止修建工程。
[19]王敦從子允之,方總角,敦愛其聰警,常以自隨。敦嘗夜飲,允之辭醉先臥。敦與錢鳳謀為逆,允之悉聞其言;即於臥處大吐,衣面並污。鳳出,敦果照視,見允之臥於吐中,不復疑之。會其父舒拜廷尉,允之求歸省父,悉以敦、鳳之謀白舒。舒與王導俱啟帝,陰為之備。
[19]王敦的侄子王允之,正當童年,王敦因他聰明機警,異常寵愛,經常讓他跟隨自己。王敦有次在夜晚飲酒,王允之以醉酒為由告辭先睡,王敦便和錢鳳一起商討叛亂之事,被王允之原原本本聽到。王允之隨即在睡臥的地方大吐,衣物、臉面都沾上了污穢。錢鳳走後,王敦果然持燈前來察看,見王允之睡臥在嘔吐的污物中,便不再有疑心。不久,適逢王允之的父親王舒升任廷尉,王允之請求歸省父親,便將王敦、錢鳳密謀的內容全部告訴了王舒。王舒與王導一塊兒稟報皇帝,私下為應付突變做準備。
敦欲強其宗族,陵弱帝室,冬,十一月,徙王含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王舒為荊州刺史、監荊州沔南諸軍事,王彬為江州刺史。
王敦想增加自己的宗族勢力,削弱、欺凌皇室力量,冬季,十一月,調任王含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長江西部軍務,王舒任荊州刺史、監察荊州、沔水以南軍務,王彬任江州刺史。
[20]後趙王勒以參軍樊坦為章武內史,勒見其衣冠弊壞,問之。坦率然對曰:“頃為羯賊所掠,資財盪盡。”勒笑曰:“羯賊乃爾無道邪!今當相償。”坦大懼,叩頭泣謝。勒賜車馬、衣服、裝錢三百萬而遣之。
[20]後趙王石勒讓參軍樊坦任章武內史,石勒見他衣帽破舊,詢問原因。樊坦未加思索,回答說:“不久前遭到羯族賊寇的搶劫,財物蕩然無存。”石勒笑著說:“羯族賊寇競然這樣蠻橫無道嗎!現在我會償還給你。”樊坦大為恐懼,流著眼淚叩頭陪罪。石勒賜給他車馬、衣服及辦裝費三百萬,派遣他上任。
[21]是歲,越斯叟攻成將任回,成主雄遣征南將軍費黑討之。
[21]這年,趙人斯叟進攻成漢的將領任回,成漢國主李雄派遣征南將軍費黑征討斯叟。
[22]會稽內史周札,一門五侯,宗族強盛,吳士莫與為比;王敦忌之。敦有疾,錢鳳勸敦早除周氏,敦然之。周嵩以兄之死,心常憤憤。敦無子,養王含子應為嗣,嵩嘗於眾中言應不宜統兵,敦惡之。嵩與札兄子皆為敦從事中郎。會道士李脫以妖術惑眾,士民頗信事之。
[22]會稽內史周札,一族之中有五人封侯,宗族勢力強盛,吳地人士中無人可以比擬,王敦為此忌憚。王敦生病,錢鳳勸王敦早日除滅周氏,得到王敦贊同。周嵩因為兄長周被王敦所殺,心中經常憤憤不平。王敦沒有兒子,收養王含之子王應為子嗣,周嵩曾當眾說王應不適合統領軍隊,王敦為此憎惡周嵩。周嵩和周札兄長的兒子周都任王敦的從事中郎。適逢道士李脫利用妖術盅惑民眾,不少士民都相信追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