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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紀·晉紀五

作者:司馬光

起屠維協洽,盡目章涒灘,凡二年。

孝惠皇帝上之下

◎ 元康九年己未,公元二九九年

春,正月,孟觀大破氐眾於中亭,獲齊萬年。
太子洗馬陳留江統以為戎、狄亂華,宜早絕其原,乃作《徙戎論》以警朝廷曰:“夫夷、蠻、戎、狄,地在要荒,禹平九土而西戎即敘。其性氣貪婪,兇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為甚,弱則畏服,強則侵叛。當其強也,以漢之高祖困於白登,孝文軍於霸上;及其弱也,以元、成之微而單于入朝。此其已然之效也。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備,御之有常,雖稽顙執贄,而邊城不弛固守,強暴為寇,而兵甲不加遠征,期令境內獲安,疆場不侵而已。
“及至周室失統,諸侯專征,封疆不固,而利害異心,戎、狄乘間,得入中國,或招誘安撫以為己用,自是四夷交侵,與中國錯居。及秦始皇並天下,兵威旁達,攘胡走越,當是時,中國無復四夷也。
“漢建武中,馬援領隴西太守,討叛羌,徙其餘種於關中,居馮翊、河東空地。數歲之後,族類蕃息,既恃其肥強,且苦漢人侵之;永初之元,群羌叛亂,覆沒將守,屠破城邑,鄧騭敗北,侵及河內。十年之中,夷、夏俱敝,任尚、馬賢,僅乃克之。自此之後,餘燼不盡,小有際會,輒復侵叛,中世之寇,惟此為大。魏興之初,與蜀分隔,疆場之戎,一彼一此。武帝徙武都氐於秦州,欲以弱寇強國,扞御蜀虜,此蓋權宜之計,非萬世之利也。今者當之,已受其敝矣。
“夫關中土沃物豐,帝王所居,未聞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因其衰敝,遷之畿服,士庶玩習,侮其輕弱,使其怨恨之氣毒於骨髓;至於蕃育眾盛,則坐生其心。以貪悍之性,挾憤怒之情,候隙乘便,輒為橫逆;而居封域之內,無障塞之隔,掩不備之人,收散野之積,故能為禍滋蔓,暴害不測,此必然之勢,已驗之事也。當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眾事未罷,徙馮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內諸羌,著先零、罕幵、析支之地,徙撫風、始平、京兆之氐,出還隴右,著陰平、武都之界,廩其道路之糧,令足自致,各附本種,反其舊土,使屬國、撫夷就安集之。戎、晉不雜,並得其所,縱有猾夏之心,風塵之警,則絕遠中國,隔閡山河,雖為寇暴,所害不廣矣。
“難者曰:氐寇新平,關中飢疫,百姓悉苦,鹹望寧息;而欲使疲悴之眾,徒自猜之寇,恐勢盡力屈,緒業不卒,前害未及弭而後變復橫出矣。答曰:子以今者群氐為尚挾餘資,悔惡反善,懷我德惠而來柔附乎?將勢窮道盡,智力俱困,懼我兵誅以至於此乎?曰:無有餘力,勢窮道盡故也。然則我能制其短長之命,而令其進退由己矣。夫樂其業者不易事,安其居者無遷志。方其自疑危懼,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無違也,迨其死亡流散,離逷未鳩,與關中之人,戶皆為仇,故可遐遷遠處,令其心不懷土也。夫聖賢之謀事也,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道不著而平,德不顯而成。其次則能轉禍為福,因敗為攻,值困必濟,遇否能通。今子遭敝事之終而不圖更制之始,愛易轍之勤而遵覆車之軌,何哉!且關中之人百餘萬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處之與遷,必須口實。若有窮乏,糝粒不繼者,故當傾關中之谷,以全其生生之計,必無擠於溝壑而不為侵掠之害也。今我遷之,傳食而至,附其種疾族,自使相贍,而秦地之人得其半谷,此為濟行者以廩糧,遺居者以積倉,寬關中之逼,去盜賊之原,除旦夕之損,建終年之益。若憚暫舉之小勞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煩苦而遺累世之寇敵,非所謂能創業垂統,謀及子孫者也。
“并州之胡,本實匈奴桀惡之寇也,建安中,使右賢王去卑誘質呼廚泉,聽其部落散居六郡。鹹熙之際,以一部太強,分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為四;於是劉猛內叛,連結外虜,近者郝散之變,發於穀遠。今五部之眾,戶至數萬,人口之盛,過於西戎;其天性驍勇,弓馬便利,倍於氐、羌。若有不虞風塵之慮,則并州之域可為寒心。
“正始中,毌丘儉討句驪,徙其餘種於滎陽。始徙之時,戶落百數;子孫孳息,今以千計;數世之後,必至殷熾。今百姓失職,猶或亡叛,犬馬肥充,則有噬齧,況於夷、狄,能不為變!但顧其微弱,勢力不逮耳。
“夫為邦者,憂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廣,士民之富,豈須夷虜在內然後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諭發遣,還其本域,慰彼羈旅懷土之思,釋我華夏纖介之憂,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德施永世,於計為長也!”朝廷不能用。
散騎常侍賈謐侍講東宮,對太子倨傲,成都王穎見而叱之;謐怒,言於賈后,出穎為平北將軍,鎮鄴。征梁王肜為大將軍、錄尚書事;以河間王顒為鎮西將軍,鎮關中。初,武帝作石函之制,非至親不得鎮關中;顒輕財愛士,朝廷以為賢,故用之。
夏,六月,戊戌,高密文獻王泰薨。
賈后淫虐日甚,私於太醫令程據等;又以簏箱載道上年少入宮,復恐其漏泄,往往殺之。賈模恐禍及己,甚憂之。裴頠與模及張華議廢后,更立謝淑妃。模、華皆曰:“主上自無廢黜之意,而吾等專行之,倘上心不以為然,將若之何!且諸王方強,朋黨各異,恐一旦禍起,身死國危,無益社稷。”頠曰:“誠如公言。然中宮逞其昏虐,亂可立待也。”華曰:“卿二人於中宮皆親戚,言或見信,宜數為陳禍福之戒,庶無大悖,則天下尚未至於亂,吾曹得以估游卒歲而已。”頠旦夕說其從母廣城君,令戒諭賈后以親厚太子,賈模亦數為後言禍福;後不能用,反以模為毀己而疏之;模不得志,憂憤而卒。
秋,八月,以裴頠為尚書僕射。頠雖賈后親屬,然雅望素隆,四海唯恐其不居權位,尋詔頠專任門下事,頠上表固辭,以“賈模適亡,復以臣代之,崇外戚之望,彰偏私之舉,為聖朝累。”不聽。或謂頠曰:“君可以言,當盡言於中宮;言而不從,當遠引而去。倘二者不立,雖有十表,難以免矣。”頠慨然久之,竟不能從。
帝為人戇騃,嘗在華林園聞蝦蟆,謂左右曰:“此鳴者,為官乎,為私乎?”時天下荒饉,百姓餓死,帝聞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權在群下,政出多門,勢位之家,更相薦托,有如互市。賈、郭恣橫,貨賂公行。南陽魯褒作《錢神論》以譏之曰:“錢之為體,有乾坤之象,親之如兄,字曰孔方。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金門,入紫闥。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爭非錢不勝,幽滯非錢不撥,怨仇非錢不解,令聞非錢不發。洛中硃衣、當塗之士,愛我家兄,皆無已已,執我之手,抱我終始,凡今之人,惟錢而已!”又,朝臣務以苛察相高,每有疑議,群下各立私意,刑法不壹,獄訟繁滋。裴頠上表曰:“先王刑賞相稱,輕重無二,故下聽有常,群吏安業。去元康四年大風,廟闕屋瓦有數枚傾落,免太常荀寓;事輕責重,有違常典。五年二月有大風,蘭台主者懲懼前事,求索阿棟之間,得瓦小邪十五處,遂禁止太常,復興刑獄。今年八月,陵上荊一枝圍七寸二分者被斫;司徒、太常奔走道路,雖知事小,而按劾難測,騷擾驅馳,各競免負,於今太常禁止未解。夫刑書之文有限而舛違之故無方,故有臨時議處之制,誠不能皆得循常也。至於此等,皆為過當,恐奸吏因緣,得為淺深也。”既而曲議猶不止,三公尚書劉頌復上疏曰:“自近世以來,法漸多門,令甚不一,吏不知所守,下不知所避,奸偽者因以售其情,居上者難以檢其下,事同議異,獄犴不平。夫君臣之分,各有所司。法欲必奉,故令主者守文;理有窮塞,故使大臣釋滯;事有時宜,故人主權斷。主者守文,若釋之執犯蹕之平也;大臣釋滯,若公孫弘斷郭解之獄也;人主權斷,若漢祖戮丁公之為也。天下萬事,自非此類,不得出意妄議,皆以律令從事;然後法信於下,人聽不惑,吏不容奸,可以言政矣。”乃下詔:“郎、令史復出法駁案者,隨事以聞。”然亦不能革也。
頌迂吏部尚書,建九班之制,欲令百官居職希遷,考課能否,明其賞罰。賈、郭用權,仁者欲速,事竟不行。
裴頠薦平陽韋忠於張華,華辟之,忠辭疾不起。人問其故,忠曰:“張茂先華而不實,裴逸民欲而無厭,棄典禮而附賊後,此豈大丈夫之所為哉!逸民每有心托我,我常恐其溺於深淵而餘波及我,況可褰裳而就之哉!”
關內侯敦煌索靖,知天下將亂,指洛陽宮門銅駝嘆曰:“會見汝在荊棘中耳!”
冬,十一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初,廣城君郭槐,以賈后無子,常勸後使慈愛太子。賈謐驕縱,數無禮於太子,廣城君恆切責之。廣城君欲以韓壽女為太子妃,太子亦欲婚韓氏以自固;壽妻賈午及後皆不聽,而為太子聘王衍少女。太子聞衍長女美,而後為賈謐聘之,心不能平,頗以為言。及廣城君病,臨終,執後手,令盡心於太子,言甚切至。又曰:“趙粲、賈午,必亂汝家事;我死後,勿復聽入。深記吾言。”後不從,更與粲、午謀害太子。
太子幼有令名,及長,不好學,惟與左右嬉戲。賈后復使黃門輩誘之為奢靡威虐,由是名譽浸減,驕慢益彰。或廢朝侍而縱游逸,於宮中為市,使人屠酤,手揣斤兩,輕重不差。其母,本屠家女也,故太子好之。東宮月俸錢五十萬,太子常探取二月,用之猶不足。又令西園賣葵菜、藍子、雞、面等物而收其利。又好陰陽小數,多所拘忌。洗馬江統上書陳五事:“一曰雖有微苦,宜力疾朝侍。二曰宜勤見保傅,咨讒善道。三曰畫室之功,可且減省,後園刻鏤雜作,一皆罷遣。四曰西園賣葵、藍之屬,虧敗國體,貶損令聞。五曰繕牆正瓦,不必拘攣小忌。”太子皆不從。中舍人杜錫,恐太子不得安其位,每盡忠諫,勸太子修德業,保令名,言辭懇切。太子患之,置針著錫常所坐氈中,刺之流血,錫,預之子也。
太子性剛,知賈謐恃中宮驕貴,不能假借之。謐時為侍中,至東宮,或舍之,於後庭遊戲。詹事裴權諫曰:“謐,後所親昵,一旦交構,則事危矣。”不從。謐譖太子於後曰:“太子多畜私財以結小人者,為賈氏故也。若宮車晏駕,彼居大位,依楊氏故事,誅臣等,廢后於金墉,如反手耳。不如早圖之,更立慈順者,可以自安。”後納其言,乃宣揚太子之短,布於遠近。又詐為有娠,內藁物、產具,取妹夫韓壽子慰祖養之,欲以代太子。
於時朝野鹹知賈后有害太子之意,中護軍趙俊請太子廢后,太子不聽。左衛率東平劉卞,以賈后之謀問張華,華曰:“不聞。”卞曰:“卞自須昌小吏,受公成拔以至今日。士感知己,是以盡言,而公更有疑於卞邪!”華曰:“假令有此,君欲如何?”卞曰:“東宮俊乂如林,四率精兵萬人;公居阿衡之任,若得公命,皇太子因朝入錄尚書事,廢賈后於金墉城,兩黃門力耳。”華曰:“今天子當陽,太子,人子也,吾又不受阿衡之命,忽相與行此,是無君父而以不孝示天下也。雖能有成,猶不免罪。況權戚滿朝,威柄不一,成可必乎?”賈后常使親黨微服聽察於外,頗聞卞言,乃遷卞為雍州刺史;卞知言泄,飲藥而死。
十二月,太子長子A170病,太子為[A170]求王爵,不許。[A170]疾篤,太子為之禱祀求福。賈后聞之,乃詐稱帝不豫,召太子入朝,既至,後不見,置於別室,遣婢陳舞以帝命賜太子酒三升,使盡飲之。太子辭以不能飲三升,舞逼之曰:“不孝邪!天賜汝酒而不飲,酒中有惡物邪!”太子不得已,強飲至盡,遂大醉。後使黃門侍朗潘岳作書草,令小婢承福,以紙筆及草,因太子醉,稱詔使書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當手了之。並與謝妃共要,刻期兩發,勿疑猶豫,以致後患。茹毛飲血於三辰之下,皇天許當掃除患害,立道文為王,蔣氏為內主。願成,當三牲祠北君。”太子醉迷不覺,遂依而寫之。其字半不成,後補成之,以呈帝。
壬戌,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使黃門令董猛以太子書及青紙詔示之曰:“遹書如此,今賜死。”遍示諸公王,莫有言者。張華曰:“此國之大禍,自古以來,常因廢黜正嫡以致喪亂。且國家有天下日淺,願陛下詳之!”裴頠以為宜先檢校傳書者,又請比較太子手書,不然,恐有詐妄。賈后乃出太子啟事十餘紙,眾人比視,亦無敢言非者。
賈后使董猛矯以長廣公主辭白帝曰:“事宜速決,而群臣各不同,其不從詔者,宜以軍法從事。”議至日西,不決。後見華等意堅,懼事變,乃表免太子為庶人,詔許之。於是使尚書和郁等持節詣東宮,廢太子為庶人,太子改服出,再拜受詔,步出承華門,乘粗犢車,車武公澹以兵仗送太子及妃王氏、三子A170、臧、尚同幽於金墉城。王衍自表離婚,許之,妃慟哭而歸。殺太子母謝淑媛及A170母保林蔣俊。

◎ 永康元年庚申,公元三零零年

春,正月,癸亥朔,赦天下,改元。
西戎校尉司馬閻纘輿棺詣闕上書,以為:“漢戾太子稱兵拒命,言者猶曰罪當笞耳。今遹受罪之日,不敢失道,猶為輕於戾太子。宜重選師傅,先加嚴誨,若不悛改,棄之未晚也。”書奏,不省。纘,圃之孫也。
賈后使黃門自首欲與太子為逆。詔以黃門首辭班示公卿,遣東武公澹以千兵防衛太子,幽於許昌宮,令持書御史劉振持節守之,詔宮臣不得辭送。洗馬江統、潘滔、舍人王敦、杜蕤、魯瑤等冒禁至伊水,拜辭涕泣。司隸校尉滿奮收縛統籌送獄。其系河南獄者,樂廣悉解遣之;系洛陽縣獄者,猶未釋。都官從事孫琰說賈謐曰:“所以廢徙太子,以其為惡故耳。今宮臣冒罪拜辭,而加以重辟;流聞四方,乃更彰太子之德也,不如釋之。”謐乃語洛陽令曹攄使釋之;廣亦不坐。敦,覽之孫;攄,肇之孫也。太子至許,遺王妃書,自陳誣枉,妃父衍不敢以聞。
丙子,皇孫A170卒。
三月,尉氏雨血,妖星見南方,太白晝見,中台星拆。張華少子韙勸華遜位,華不從,曰:“天道幽遠,不如靜以待之。”
太子既廢,眾情憤怒。有衛督司馬雅、常從督許超,皆嘗給事東宮,與殿中郎士猗等謀廢賈后,復太子。以張華、裴頠安常保位,難與行權,右軍將軍趙王倫執兵柄,性貪冒,可假以濟事。乃說孫秀曰:“中宮凶妒無道,與賈謐等共誣廢太子。今國無嫡嗣,社稷將危,大臣將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宮,與賈、郭親善,太子之廢,皆雲豫知,一朝事起,禍必相及,何不先謀之乎!”秀許諾,言於倫,倫納焉,遂告通事令史張林及省事張衡等,使為內應。
事將起,孫秀言於倫曰:“太子聰明剛猛,若還東宮,必不受制於人。明公素黨於賈后,道路皆知之,今雖建大功於太子,太子謂公特逼於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雖含忍宿忿,必不能深德明公,若有瑕釁,猶不免誅。不若遷延緩期,賈后必害太子,然後廢賈后,為太子報仇,豈徒免禍而已,乃更可以得志!”倫然之。
秀因使人行反間,言殿中人慾廢皇后,迎太子。賈后數遣宮婢微服於民間聽察,聞之甚懼。倫、秀因勸謐等早除太子,以絕眾望。癸未,賈后使太醫令程據和毒藥。矯詔使黃門孫慮至許昌毒太子。太子自廢黜,恐被毒,常自煮食於前;慮以告劉振,振乃徙太子於小坊中,絕其食,宮人猶竊於牆上過食與之。慮逼太子以藥,太子不肯服,慮以藥杵椎殺之。有司請以庶人禮葬,賈后表請以廣陵王禮葬之。
夏,四月,辛卯朔,日有食之。
趙王倫、孫秀將討賈后,告右衛佽飛督閭和,和從之,期以癸巳丙夜一籌,以鼓聲為應。癸巳,秀使司馬雅告張華曰:“趙王欲與公共匡社稷,為天下除害,使雅以告。”華拒之。雅怒曰:“刃將加頸,猶為是言邪!”不顧而出。及期,倫矯詔敕三部司馬曰:“中宮與賈謐等殺吾太子,今使車騎入廢中宮,汝等皆當從命,事畢,賜爵關中侯,不從者誅三族。”眾皆從之。又矯詔開門,夜入,陳兵道南,遣翊軍校尉齊王冏將百人排冏而入,華林令駱休為內應,迎帝幸東堂,以詔召賈謐於殿前,將誅之。謐走入西鐘下,呼曰:“阿後救我!”就斬之。賈后見齊王冏,驚曰:“卿何為來?”冏曰:“有詔收後。”後曰:“詔當從我出,何詔也!”後至上閤,遙呼帝曰:“陛下有婦,使人廢之,亦行自廢矣。”是時,梁王肜亦預其謀,後問冏曰:“起事者誰?”冏曰:“梁、趙。”後曰:“系狗當系頸,反系其尾,何得不然!”遂廢后為庶人,幽之於建始殿,收趙粲、賈午等付暴室考竟。詔尚書收捕賈氏親黨,召中書監、侍中、黃門侍郎、八座皆夜入殿。尚書始疑詔有詐,郎師景露版奏請手詔,倫等斬之以徇。
倫陰與秀謀篡位,欲先除朝望,且報宿怨,乃執張華、裴頠、解系、解結等於殿前。華謂張林曰:“卿欲害忠臣邪?”林稱詔詰之曰:“卿為宰相,太子之廢,不能死節,何也?”華曰:“式乾之議,臣諫事具存,可覆按也。”林曰:“諫而不從,何不去位?”華無以對。遂皆斬之,仍夷三族。解結女適裴氏,明日當嫁而禍起,裴氏欲認活之,女曰:“家既若此,我何以活為!”亦坐死。朝廷由是議革舊制,女不從死。甲午,倫坐端門,遣尚書和郁持節送賈庶人於金墉;誅劉振、董猛、孫慮、程據等;司徒王戎及內外官坐張、裴親黨黜免者甚眾。閻纘撫張華屍慟哭曰:“早語君遜位而不肯,今果不免,命也!”
於是趙王倫稱詔赦天下,自為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相國、侍中,一依宣、文輔魏故事。置府兵萬人,以其世子散騎常侍荂領冗從僕射,子馥為前將軍,封濟陽王;虔為黃門朗,封汝陰王;詡為散騎侍郎,封霸城侯。孫秀等皆封大郡,並據兵權,文武官封侯者數千人,百官總己以聽於倫。倫素庸愚,復受制於孫秀。秀為中書令,威權振朝廷,天下皆事秀而無求於倫。
詔追復故太子遹位號,使尚書和郁帥東宮官屬迎太子喪於許昌,追封遹子A170為南陽王,封[A170]弟臧為臨淮王,尚為襄陽王。
有司奏:“尚書令王衍備位大臣,太子被誣,志在苟免,請禁錮終身。”從之。
相國倫欲收入望,選用海內名德之士,以前平陽太守李重、滎陽太守荀組為左、右長史,東平王堪、沛國劉謨為左、右司馬,尚書郎陽平束皙為記室,淮南王文學荀嵩、殿中郎陸機為參軍。組,勖之子;嵩,彧之玄孫也。李重知倫有異志,辭疾不就,倫逼之不已,憂憤成疾,扶曳受拜,數日而卒。
丁酉,以梁王肜為太宰,左光祿大夫何劭為司徒,右光祿大夫劉寔為司空。
太子遹之廢也,將立淮南王允為太弟,議者不合。會趙王倫廢賈后,乃以允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領中護軍。
己亥,相國倫矯詔遣尚書劉弘齎金屑酒,賜賈后死於金墉城。
五月,己巳,詔立臨淮王臧為皇太孫,還妃王氏以母之;太子官屬即轉為太孫官屬,相國倫行太孫太傅。
己卯,謚故太子曰愍懷;六月,壬寅,葬於顯平陵。
清河康王遐薨。
中護軍淮南王允,性沉毅,宿衛將士皆畏服之。允知相國倫及孫秀有異志,陰養死士,謀討之;倫、秀深憚之。秋,八月,轉允為太尉,外示優崇,實奪其兵權。允稱疾不拜。秀遣御史劉機逼允,收其官屬以下,劾以拒詔,大逆不敬。允視詔,乃秀手書也,大怒,收御史,將斬之,御史走免,斬其令史二人。厲色謂左右曰:“趙王欲破我家!”遂帥國兵及帳下七百人直出,大呼曰:“趙王反,我將討之,從我者左袒。”於是歸之者甚眾。允將赴宮,尚書左丞王輿閉掖門,允不得入,遂圍相府。允所將兵皆精銳,倫與戰,屢敗,死者千餘人。太子左率陳徽勒東宮兵,鼓譟於內以應允。允結陳於承華門前,弓弩齊發,射倫,飛矢雨下。主書司馬眭秘以身蔽倫,箭中其背而死。倫官屬皆隱樹而立,每樹輒中數百箭,自辰至未,中書令陳淮,徽之兄也,欲應允,言於帝曰:“宜遣白虎幡以解斗。”乃使司馬督護伏胤將騎四百持幡從宮中出。侍中汝陰王虔在門下省,陰與胤誓曰:“富貴當與卿共之。”胤乃懷空板出,詐言有詔助淮南王。允不之覺,開陣內之,下車受詔;胤因殺之,並殺允子秦王郁、漢王迪,坐允夷滅者數千人。曲赦洛陽。初,孫秀嘗為小吏,事黃門郎潘岳,岳屢撻之。衛尉石崇之甥歐陽建素與相國倫有隙,崇有愛妾曰綠珠,孫秀便求之,崇不與。及淮南王允敗,秀因稱石崇、潘岳、歐陽建奉允為亂,收之。崇嘆曰:“奴輩利吾財爾!”收者曰:“知財為禍,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初,潘岳母常誚責岳曰:“汝當知足,而乾沒不已乎!”及敗,岳謝母曰:“負阿母。”遂與崇,建皆族誅,籍沒崇家。相國倫收淮南王母弟吳王晏,欲殺之。光祿大夫傅祗爭之於朝堂,眾皆諫止倫,倫乃貶晏為賓徒縣王。
齊王冏以功遷游擊將軍,冏意不滿,有恨色。孫秀覺之,且憚其在內,乃出為平東將軍,鎮許昌。
以光祿大夫陳準為太尉,錄尚書事;未幾,薨。
孫秀議加相國倫九錫,百官莫敢異議。吏部尚書劉頌曰:“昔漢之錫魏,魏之錫晉,皆一時之用,非可通行。周勃、霍光,其功至大,皆不聞有九錫之命也。”張林積忿不已,以頌為張華之黨,將殺之。孫秀曰:“殺張、裴已傷時望,不可復殺頌。”林乃止。以頌為光祿大夫。遂下詔加倫九錫,復加其子荂撫軍將軍,虔中軍將軍,詡為侍中。又加孫秀侍中、輔國將軍,相國司馬、右率如故。張林等並居顯要。增相府兵為二萬人,與宿衛同,並所隱匿之兵,數逾三萬。
九月,改司徒為丞相,以梁王肜為之,肜固辭不受。
倫及諸子皆頑鄙無識,秀狡黠貪淫,所與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競榮利,無深謀遠略,志趣乖異,互相憎嫉。秀子會為射聲校尉,形貌短陋,如奴僕之下者,秀使尚帝女河東公主。
冬,十一月,甲子,立皇后羊氏,赦天下。後,尚書郎泰山羊玄之之女也。外祖平南將軍樂安孫旂,與孫秀善,故秀立之。拜玄之光祿大夫、特進、散騎常侍,封興晉侯。
詔征益州刺史趙廞為大長秋,以成都內史中山耿滕為益州刺史。廞,賈后之姻親也。聞征,甚懼,且以晉室衰亂,陰有據蜀之志,乃傾倉廩,賑流民,以收眾心。以李特兄弟材武,其黨類皆巴西人,與廞同郡,厚遇之,以為爪牙。特等憑恃廞勢,專聚眾為盜,蜀人患之。滕數密表:“流民剛剽,蜀人軟弱,主不能制客,必為亂階,宜使還本居。若留之險地,恐秦、雍之禍更移於梁、益矣。”廞聞而惡之。
州被詔書,遣文武千餘人迎滕。是時,成都治少城,益州治太城,廞猶在太城,未去。滕欲入州,功曹陳恂諫曰:“今州、郡構犯日深,入城必有大禍,不如留少城以觀其變,檄諸縣合村保以備秦氐,陳西夷行至,且當待之。不然,退保犍為,西渡江源,以防非常。”滕不從。是日,帥眾入州,廞遣兵逆之,戰於西門,滕敗死。郡吏皆竄走,惟陳恂面縛詣廞請滕喪,廞義而許之。
廞又遣兵逆西夷校尉陳總。總至江陽,聞廞有異志,主簿蜀郡趙模曰:“今州郡不協,必生大變,當速行赴之。府是兵要,助順討逆,誰敢動者!”總更緣道停留,比至南安魚涪津,已遇廞軍,模白總:“散財募士以拒戰,若克州軍,則州可得;不克,順流而退,必無害也。”總曰:“趙益州忿耿侯,故殺之;與吾無嫌,何為如此!”模曰:“今非起事,必當殺君以立威。雖不戰,無益也!”言至垂涕,總不聽,眾遂自潰。總逃草中,模著總服格戰;廞兵殺模,見其非是,更搜求得總,殺之。
廞自稱大都督,大將軍、益州牧,署置僚屬,改易守令。王官被召,無敢不往。李庠帥妹婿李含、天水任回、上官昌、扶風李攀、始平費他、氐苻成、隗伯等四千騎歸廞。廞以庠為威寇將軍,封陽泉亭侯,委以心膂,使招合六郡壯勇至萬餘人,以斷北道。

段譯

孝惠皇帝上之下元康九年(己未、299)
晉紀五晉惠帝元康九年(己未,公元299年)
[1]春,正月,孟觀大破氐眾於中亭,獲齊萬年。
[1]春季,正月,孟觀在中亭擊潰氐人,抓獲齊萬年。
[2]太子洗馬陳留江統,以為戎、狄亂華,宜早絕其原,乃作《徙戎論》以警朝廷曰:“夫夷、蠻、戎、狄,地在要荒,禹平九土而西戎即敘。其性氣貪婪,兇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為甚,弱則畏服,強則侵叛。當其強也,以漢高祖困於白登、孝文軍於霸上,及其弱也,以元、成之微而單于入朝。此其已然之效也。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備,御之有常,雖稽顙執贄而邊城不弛固守,強暴為寇而兵甲不加遠征,期令境內獲安,疆場不侵而已。
[2]太子洗馬陳留人江統,認為戎人、狄人禍患中華,應當儘早斷絕為禍的根源,於是作《徙戎論》以提醒朝廷,說:“東夷、南蠻、西戎、北狄,處於極邊遠的地區。禹平定九州而西戎服從了安排。西戎稟性貪婪、凶暴強悍,無仁愛之心。四夷之中,戎、狄最為突出,勢力衰弱則敬畏服從,勢力強大就侵擾叛亂。當他們強盛時,像漢高祖那樣的實力也被困於白登,像孝文帝那樣的實力也曾駐軍霸上。等到他們衰弱時,像漢元帝、成帝時那樣的微弱國力,單于還得來朝見。這些都是已經發生過的實證。因此有道的君王處理夷、狄事務,就是防禦夷狄常備不懈,雖然他們叩頭進貢寶物珍奇,邊城並不放鬆守備,當他們起來作亂時,軍隊也不加以遠征,就是希望境內安寧,疆域不受侵擾而已。
及至周室失統,諸侯專征,封疆不固,利害異心,戎、狄乘間,得入中國,或招誘安撫以為己用,自是四夷交侵,與中國錯居。及秦始皇並天下,兵威旁達,攘胡,走越,當是時,中國無復四夷也。
“等到周王朝失去綱紀,諸侯恣意征伐,因此,彼此的疆域不穩定,諸侯因為利害關係而各存異心,西戎、北狄得以乘隙進入中原,有的諸侯招撫利誘他們為自己所用,從此四方各族交相雜入,與中原人錯綜而居。到秦始皇統一天下,兵威震鄰,打擊胡人,驅逐越人,到這時,中原地區不再有各種夷族了。
漢建武中,馬援領隴西太守,討叛羌,徙其餘種於關中,居馮翊、河東空地。數歲之後,族類蕃息,既恃其肥強,且苦漢人侵之;永初之元,群羌叛亂,覆沒將守,屠破城邑,鄧騭敗北,侵及河內,十年之中,夷、夏俱敝,任尚、馬賢,僅乃克之。自此之後,餘燼不盡,小有際會,輒復侵叛,中世之寇,惟此為大。魏興之初,與蜀分隔,疆場之戎,一彼一此。武帝徙武都氐於秦川,欲以弱寇強國,捍禦蜀虜,此蓋權宜之計,非萬世之利也。今者當之,已受其敝矣。
3“東漢建武年間,馬援擔任隴西太守,征討叛亂的羌人,遷徙羌人殘餘到關中,讓他們居住在馮翊、河東的空荒之地。數年後,他們人口繁衍生息,既倚仗自己的富強,又苦於漢人的騷擾,東漢永初元年,羌人叛亂,消滅了當地守軍,屠城破邑,鄧騭也被擊敗。羌人侵入河內郡。十年之中,羌漢都衰敗了,任尚、馬賢僅僅是壓制住他們而已。從此以後,殘餘火種不滅,稍有機會,他們就不斷騷擾叛亂。中世時的寇患,以這支羌人最嚴重。魏興盛之初,與蜀國分隔,疆場上的戎人,也分屬兩國,魏武帝遷徙武都的氐人到秦川,想以此而削弱亂寇增強國力,抵禦蜀國。這實際是權宜之際,而不是從萬世的利益上考慮的。今天我們所承受的這個現實,就已經遭受到那權宜之計的弊病的影響了。
夫關中土沃物豐,帝王所居,未聞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因其敝,遷之畿服,士庶玩習,侮其輕弱,使其怨恨之氣毒於骨髓;至於蕃育眾盛,則坐生其心。以貪悍之性,挾憤怒之情,候隙乘便,輒為橫逆;而居封域之內,無障塞之隔,掩不備之人,收散野之積,故能為禍滋蔓,暴害不測,此必然之勢,已驗之事也。當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眾事未罷,徒馮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內諸羌,著先零、罕、析支之地,徒扶風、始平、京兆之氐,出還隴右,著陰平、武都之界,廩其道路之糧,令足自致,各附本種,反其舊土,使屬國、撫夷就安集之。戎、晉不雜,並得其所,縱有猾夏之心,風塵之警,則絕遠中國,隔閡山河,雖有寇暴,所害不廣矣。
“關中土地服沃,物產豐富,是帝王居住的地方,沒有聽說西戎、北狄應當在這塊土地上居住。不屬於我們的族類,他們的想法必定不同。但因為他們衰弱,把他們遷到離京城不遠的地方,士人百姓習以為常,玩忽對待,欺侮他們的軟弱,使他們的怨恨刻骨銘心,一旦人口繁育強盛,便產生反叛之心。以他們貪婪強悍的本性,帶著憤怒的心情,等候機會合適,就伺機叛亂。他們居住在封疆之內,沒有障礙工事阻隔,搶掠沒有防備的人,收掠散野的財物,所以能夠成為禍患而迅速蔓延,危害不可測度,這種必然的趨勢,是已經驗證的事實。當今最好的辦法是,趁軍隊威勢正旺盛,戰時的一切都未取消,遷徒馮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內的各部落羌人,安置在先零、罕、析支等地;遷徒扶風、始平、京兆的氐人,讓他們出去還歸隴右,安置在陰平、武都地區,發給路上所需的口糧,足以使他們自己到達。各自歸附本族,返回故鄉,讓屬國都尉、撫夷護軍等官員依所轄地區集中安置他們。這樣,西戎人與晉國人不相雜居,各得其所。即使他們有為亂華夏之心,興起戰亂的預兆,也與中原相隔極遠,隔山阻河,雖然有敵寇作亂,所危害的地區也不會太廣泛。
難者曰:氐寇新平,關中飢疫,百姓愁苦,鹹望寧息;而欲使疲悴之眾,徒自猜之寇,恐勢盡力屈,緒業不卒,前害未及弭而後變復橫出矣。答曰:子以今者群氐為尚挾余資,悔惡反善,懷我德惠而來柔附乎?將勢窮道盡,智力俱困,懼我兵誅以至於此乎?曰:無有餘力,勢窮道盡故也。然則我能制其短長之命而令其進退由己矣。夫樂其業者不易事,安其居者無遷志。方其自疑危懼,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無違也。迨其死亡流散,離逖未鳩,與關中之人,戶皆為仇,故可遐遷遠處,令其心不懷土也。夫聖賢之謀事也,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道不著而平,德不顯而成。其次則能轉禍為福,因敗為功,值困必濟,遇否能通。今子遭敝事之終而不圖更制之始,愛易轍之勤而遵覆車之軌,何哉!且關中之人百餘萬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處之與遷,必須口實。若有窮乏,糝粒不繼者,故當傾關中之谷以全其生生之計,必無擠於溝壑而不為侵掠之害也。今我遷之,傳食而至,附其種族,自使相贍,而秦地之人得其半谷,此為濟行者以廩糧,遺居者以積倉,寬關中之逼,去盜賊之原,除旦夕之損,建終年之益。若憚暫舉之小勞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煩苦而遺累世之寇敵,非所謂能創業垂統,謀及子孫者也。
“駁難的人說:氐人叛亂剛剛平定,關中饑饉,流行時疫,百姓愁苦,都盼望著安定休息;而要讓疲憊病弱的人去遷移心存疑忌的敵人,恐怕會士氣耗盡而力量不足,完成不了這一事業,這樣,先前的災害還沒來得及消除,新的變故又會突然出來。回答說:您認為現在氐人是還依靠剩餘的資財,悔恨自己的過錯而歸於正道,感念我們的好意恩惠而來順從歸附呢,還是走投無路,心智與兵力都已睏乏,害怕我們武力剿除才到這一地步呢?我說:是沒有餘力,走投無路的緣故。這樣我們就能掌握他們的命運而使他們的進退都聽從我們的調遣了。喜歡自己職業的人不會調換工作,滿意自己住所的人沒有遷居的想法。這時,他們正疑心有危險而懼怕,恐怖而緊張急迫,所以能夠用武力的威懾來制服,使他們一點都不敢違抗。趁著他們死亡逃離,流散各處,遠離而沒有聚集,加之他們與關中人,戶戶都是仇敵,所以能夠把他們遷到僻遠處,讓他們不懷念這個地方。聖賢之人謀事,在事情未發生時就進行處置,在尚未動亂時就去治理,至道未顯現天下就已平定,恩德未炫露事情就已成功。其次則能夠轉禍為福,轉敗勢為成功,陷於困境能夠渡過,遭遇阻塞而得疏通。現在您承受著舊措施所帶來的結果而不謀求開始改變這一措施,偏愛不斷變換路線而又沿著翻車的軌道,這是為什麼呢?再說關中的人口一百多萬,約略計算人口比例,戎人、狄人占了一半,讓他們繼續居住或是遷移,都必須有口糧,如果出現欠缺,粥飯供應不能接繼,就得拿出關中的全部糧食來保全他們的生計,絕沒有把他們棄置溝壑而不侵擾掠奪的道理。現在我們將他們遷徒,沿途供給糧食而使他們到達,讓他們歸往自己族類所在地,使他們自己養活自己,而秦地的人口就能得到另一半糧食。這就是供給遷徒者以途中口糧,給留居者裝滿的糧倉,緩解關中的緊張,消除盜賊的根源,花費一朝一夕的開銷,成就長年獲益的基礎。如果害怕短暫行動的小工程,而忘卻一勞永逸的弘大方略,吝嗇日月之間的麻煩勞苦,而給後世留下寇敵之患,這不是所說的能夠創業並流傳後世,為子孫後代著想的人。
并州之胡,本實匈奴桀惡之寇也,建安中,使右賢王去卑誘質呼廚泉,聽其部落散居六郡。鹹熙之際,以一部太強,分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為四;於是劉猛內叛,連結外虜,近者郝散之變,發於谷遠。今五部之眾,戶至數萬,人口之盛,過於西戎;其天性驍勇,弓馬便利,倍於氐、羌。若有不虞風塵之慮,則并州之域可為寒心。
“并州的胡人,原本就是兇惡的匈奴強盜,東漢建安年間,派右賢王去卑誘騙呼廚泉作為人質,聽任他們的部落散居在并州六個郡。魏鹹熙年間,因為一支部落太強,分為三個部落。晉泰始初年,又增為四部落,這時劉猛從內部叛亂,勾結外族敵人;近年郝散之變,也發端於谷遠這個地方。現在匈奴有五個部落,幾萬戶之多,人口的興盛,超過西戎。他們天性驍勇,擅長射箭騎馬,超過氐、羌一倍,如果發生沒有想到的戰事的話,那么并州一帶就值得憂懼。
正始中,毋丘儉討句驪,徒其餘種於滎陽。始徒之時,戶落百數;子孫孳息,今以千計;數世之後,必至殷熾。今百姓失職,猶或亡叛,犬馬肥充,則有噬齧,況於夷、狄,能不為變!但顧其微弱,勢力不逮耳。
“魏正始年間,毋丘儉征討句驪,將他們的殘餘遷到滎陽。剛遷徒時,只有百戶;子孫繁衍,現在人數已達幾千,幾代之後,一定會達到繁盛。現在百姓失業,還有人流亡叛亂,犬馬肥壯而眾多,就會互相啃咬,何況像夷、狄那樣,哪能不發生變故!他們只是感到自己微弱,勢力還不能達到罷了。
夫為邦者,憂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廣,士民之富,豈須夷虜在內然後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諭發遣,還其本域,慰彼羈旅懷土之思,釋我華夏纖介之憂,‘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德施永世,於計為長也!”朝廷不能用。
“治理國家的人,憂慮不在人少而在於國家不安定,以四海的遼闊,百姓的富裕,哪裡一定要異族人在其中然後才能得到滿足呢!這些異族人都可以發布告示遣送,使他們還歸本來的地方,慰藉他們客居懷鄉的思緒,解除我們中華心中的芥蒂。《經》說:‘施給中原德惠,安定四方部族。’恩德施於永世,這個計策是長遠的!”結果朝廷沒有能夠採用這個計策。
[3]散騎常侍賈謐侍講東宮,對太子倨傲,成都王穎見而叱之;謐怒,言於賈后,出穎為平北將軍,鎮鄴。征梁王肜為大將軍、錄尚書事;以河間王為鎮西將軍,鎮關中。初,武帝作石函之制,非至親不得鎮關中,輕財愛士,朝廷以為賢,故用之。
[3]散騎常侍賈謐在東宮為太子講學,對太子態度傲慢,成都王司馬穎發現後斥責他。賈謐大怒,告到賈皇后,隨即發落司馬穎為平北將軍,鎮守鄴城。惠帝徵召梁王司馬肜任大將軍、錄尚書事。任命河間王司馬為鎮西將軍,鎮守關中。起初,晉武帝曾規定了一個制度,藏於宗廟的石匣之中,規定不是直系親屬不能鎮守關中。司馬看輕財物而愛惜士人,朝廷認為他德才兼備,可以重用他。
[4]夏,六月,高密文獻王泰薨。
[4]夏季,六月,高密文獻王司馬泰去世。
[5]賈后淫虐日甚,私於太醫令程據等;又以簏箱載道上年少入宮,復恐其漏泄,往往殺之。賈模恐禍及己,甚憂之。裴與模及張華議廢后,更立謝淑妃。模、華皆曰:“主上自無廢黜之意,而吾等專行之,儻上心不以為然,將若之何!且諸王方強,朋黨各異,恐一旦禍起,身死國危,無益社稷。”曰:“誠如公言。然宮中逞其昏虐,亂可立待也。”華曰:“卿二人於中宮皆親戚,言或見信,宜數為陳禍福之戒,庶無大悖,則天下尚未至於亂,吾曹得以優遊卒歲而已。”旦夕說其從母廣城君,令戒諭賈后以親厚太子,賈模亦數為後言禍福;後不能用。反以模為毀己而疏之;模不得志,憂憤而卒。
[5]皇后賈氏yín亂暴虐日甚一日,與太醫令程據等人私通。還讓人把路上的少年裝進竹箱偷帶入宮,但又怕這些少年把事泄漏出去,往往殺掉他們。賈模怕這些事牽連自己,非常憂慮。裴與賈模以及張華商議廢黜賈皇后,改立謝淑妃為皇后。賈模、張華都說:“皇帝自己沒有廢黜皇后的想法,我們擅自進行這事,假如皇帝並不同意,那該怎么辦?再說各諸侯王正當強盛時,都有各自的勢力和親近的人。恐怕一旦事情不成,招來禍患,性命丟掉而國家危殆,對國家社稷不利。”裴說:“確實如你們所說。但是皇后在宮中昏亂暴虐而肆意放任,她的麻煩很快就會來臨。”張華說:“你二人都是皇后的親戚,你們的意見她可能相信,應該多向她陳述戒懼禍福,希望她不要過分,那樣天下還不至於出現禍亂,我們也就能夠悠閒自在地度日了。”裴從早到晚地勸說他姨母廣城君,讓她告誡皇后賈氏能夠親近厚待太子。賈模也多次對皇后講述禍福的道理,皇后聽不進去,反而認為賈模這樣是詆毀自己,因而疏遠他。賈模善良的願望不能達到,憂鬱激憤而死去。
秋,八月,以裴為尚書僕射。雖賈后親屬,然雅望素隆,四海惟恐其不居權位。尋詔專任門下事,上表固辭,以“賈模適亡,復以臣代之,崇外戚之望,彰偏私之舉,為聖朝累。”不聽。或謂曰:“君可以言,當盡言於中宮;言而不從,當遠引而去。儻二者不立,雖有十表,難以免矣。”慨然久之,竟不能從。
秋季,八月,任命裴為尚書僕射。裴雖然是皇后賈氏的親屬,但是美好的聲名一直廣為人知,各地都惟恐他不能擔當重要的職務。不久,惠帝下詔書讓裴獨掌門下事要職。裴上書惠帝堅持推辭,說:“賈模剛剛去世,又讓我來取代他的職位,這樣提高外戚的聲望,顯露出偏向和私情的安排,會給神聖的朝廷帶來麻煩。”惠帝不同意。有人對裴說:“您有說話的機會,還應該對皇后詳細地說。說了仍然不同意,那就應遠遠地離去。假如這兩條路都不走,即使上書十次,也難以逃脫災禍。”裴感慨了好久,但終究也沒有聽從。
帝為人戇,嘗在華林園聞蝦蟆,謂左右曰:“此鳴者,為官乎,為私乎?”時天下荒饉,百姓餓死,帝聞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權在群下,政出多門,勢位之家,更相薦托,有如互市。賈、郭恣橫,貨賂公行。南陽魯褒作《錢神論》以譏之曰:“錢之為體,有《乾》、《坤》之象,親之如兄,字曰孔方。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金門,入紫闥,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爭非錢不勝,幽滯非錢不拔,怨仇非錢不解,令聞非錢不發。洛中朱衣、當塗之士,愛我家兄,皆無已已,執我之手,抱我終始。凡今之人,惟錢而已!”
惠帝為人愚魯痴呆,一次在華林園聽到蛤蟆的叫聲。就問左右隨從說:“這叫的東西,是為公事叫呢!還是為私事叫呢?”當時天下災荒饑饉,有的百姓都餓死了,惠帝聽到後說:“他們為什麼不吃肉粥呢?”因此權力都由手下的小人掌握,政令出自許多部門而不能統一發布,有權勢地位的人家互相推舉,如同市場交易。賈氏、郭氏肆意妄為,官場上賄賂公然進行。南陽人魯褒作了一篇《錢神論》譏諷這種現象說:“錢的形象,像天地一樣有圓有方,人們親它愛它如同兄弟,尊稱它叫孔方。沒有美德而倍受尊崇,沒有權勢而灸手可熱,出入宮廷高門,可以轉危為安,起死復生,變尊貴為卑賤,置活人於死地。所以憤怒爭執時沒有錢就不能取勝,冤屈困厄時沒有錢就不能得救,冤家仇敵沒有錢就不能解怨釋仇,美好的聲譽沒有錢就不能傳播。當今都城的王公貴族,權勢要人,個個愛我們孔方兄而沒有休止,拿錢的手,緊抱著錢始終不放鬆。當今的人心中只有錢罷了。”
又,朝臣務以苛察相高,每有疑議,群下各立私意,刑法不壹,獄訟繁滋。裴上表曰:“先王刑賞相稱,輕重無二,故下聽有常,群吏安業。去元康四年大風,廟闕屋瓦有數枚傾落,免太常荀;事輕責重,有違常典。五年二月有大風,蘭台主者懲懼前事,求索阿棟之間,得瓦小邪十五處,遂禁止太常,復興刑獄。今年八月,陵上荊一枝圍七寸二分者被斫;司徒、太常奔走道路,雖知事小,而按劾難測,搔擾驅馳,各競免負,於今太常禁止未解。夫刑書之文有限而舛違之故無方,故有臨時議處之制,誠不能皆得循常也。至於此等,皆為過當,恐奸吏因緣,得為淺深也。”既而曲議猶不止,三公尚書劉頌復上疏曰:“自近世以來,法漸多門,令甚不一,吏不知所守,下不知所避,奸偽者因以售其情,居上者難以檢其下,事同議異,獄犴不平。夫君臣之分,各有所司。法欲必奉,,故令主者守文;理有窮塞,故使大臣釋滯;事有時宜,故人主權斷。主者守文,若釋之執犯蹕之平也;大臣釋滯,若公孫弘斷郭解之獄也;人主權斷,若漢祖戮丁公之為也。天下萬事,自非此類,不得出意妄議,皆以律令從事。然後法信於下,人聽不惑,吏不容奸,可以言政矣。”乃下詔,“郎、令史復出法駁案者,隨事以聞,”然亦不能革也。
還有,朝廷官員都追求苛峻明察來比較高下,每當遇到有疑義的問題,群臣都拿出自己的解釋,這樣,懲罰罪犯的法律不相統一,以致案件與官司層出不窮。裴上奏表說:“先王刑罰獎賞都恰當合適,輕重的尺度統一,所以下面遵從執行起來有一定的法度,官吏們也安心自己的職業。過去元康四年颳大風,祖廟宮殿的屋瓦被風颳落了幾片,就罷免了太常荀,事情輕而處罰重,違背了正常的規定。元康五年二月又颳大風,蘭台主事的官員以前面的事為教訓,非常害怕,在房梁屋角之間仔細尋找,找到瓦片略有歪斜的地方有十五處,於是將太常囚禁,又興起了獄案。今年八月,陵園裡有一枝粗七寸二分的荊條被砍斷,司徒、太常等官員急得往來奔走,雖說知道事情不大,但如何處罰卻難以預料,四處疏通,各自競相洗刷自己,到現在對太常的囚禁還沒有解除。刑法的條文有限而違反法律的緣故卻多得漫無邊際,所以雖有處罰時依事討論議定處置的制度,確實不能都得以按照慣例處置。至於上述這類例證,都屬於超過限度,這樣恐怕奸邪的官吏就會因襲而隨意判定罪的輕重。”過後,曲解法律條文隨意議處的事仍然沒有停止。三公尚書劉頌又上書朝廷,說:“自近代以來,法律逐漸出自許多部門,法令非常不統一,官吏不知道應該遵守什麼,下面也不知道哪些是違法而應該避免的,奸詐的人因此而得售其奸,身居高位的人難以核察下屬,事體相同而評論不同,結果判決不公平。國君與臣下,各有所執掌的職司。要使法令人人必須遵奉,所以要求有關負責人遵守條文;章理有不通之處,所以讓大臣來解釋;情況特殊,可以由國君根據情況隨機相應斷處。有關負責官員遵守條文,如西漢張釋之公允地依法處理違反皇帝出行時清道法律的人。大臣解釋不通的地方,如西漢公孫弘判處郭解案。國君根據情況隨機相應斷處,如漢高祖殺死丁公的行動。天下的很多事情,凡不屬於這類事的,不能隨意妄加議處,都應該依照法規、律令來處理。這樣才能使法律取信於百姓,人們所聽到的沒有疑惑,官吏們沒有做壞事的機會,這樣就能談論治理國家的事了。”於是朝廷下詔書說:“郎、令史等官員再遇到法律規定之外而需要討論議處的事情,要隨案件本身上報處理意見。”但是還是不能革除隨意議處的弊端。
頌遷吏部尚書,建九班之制,欲令百官居職希遷,考課能否,明其賞罰。賈、郭用權,仕者欲速,事竟不行。
劉頌升任吏部尚書,建立了將官員分九個等級考核的制度,計畫使朝廷大小官員在職位上都企求升遷,考核官員勝任與否,明確對官員的獎懲制度。但是賈氏、郭氏專擅朝廷大權,想當官的人都想迅速升遷,這樣劉頌的計畫沒有能夠實行。
裴薦平陽韋忠於張華,華辟之,忠辭疾不起。人問其故,忠曰:張茂先華而不實,裴逸民欲而無厭,棄典禮而附賊後,此豈大丈夫之所為哉!逸民每有心托我,我常恐其溺於深淵而餘波及我,況可褰裳而就之哉!”
裴向張華推薦平陽人韋忠。張華起用韋忠,韋忠稱病推辭。有人問他原因,韋忠說:“張華華而不實,裴貪得無厭,他們拋棄朝廷的制度禮儀而依附於作亂的皇后,這難道是大丈夫所作的事嗎!裴幾次都有心推舉我,但我常常擔心他沉溺於深淵,餘波會牽連我,難道能撩起衣服而跟隨他嗎?”
關內侯敦煌索靖,知天下將亂,指洛陽宮門銅駝嘆曰:“會見汝在荊棘中耳!”
關內侯敦煌人索靖,預知天下將要大亂,指著洛陽皇宮門前的銅塑駱駝感嘆說:“大概以後會在荊棘中看到你吧!”
[6]冬,十一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6]冬季,十一月,甲子朔(初一),發生日食。
[7]初,廣城君郭槐,以賈后無子,常勸後使慈愛太子。賈謐驕縱,數無禮於太子,廣城君恆切責之。廣城君欲以韓壽女為太子妃,太子亦欲婚韓氏以自固;壽妻賈午及後皆不聽,而為太子聘王衍少女。太子聞衍長女美,而後為賈謐聘之,心不能平,頗以為言。及廣城君病,臨終,執後手,令盡心於太子,言甚切至。又曰:“趙粲、賈午,必亂汝家事;我死後,勿復聽入。深記吾言!”後不從,更與粲、午謀害太子。
[7]當初,廣城君郭槐,因為皇后賈氏沒有孩子,經常勸皇后,讓她慈愛太子。賈謐驕橫放肆,多次對太子無禮,廣城君經常嚴厲地叱責他。廣城君打算讓韓壽的女兒去作太子妃,太子也想與韓氏聯姻以穩固自己的地位。韓壽的妻子賈午及皇后都不同意,卻為太子聘定王衍的小女兒。太子聽說王衍的大女兒長得漂亮,而皇后卻為賈謐聘定了她,太子心裡憤憤不平,有一些不滿的話。等到廣城君病危,臨終時拉住賈皇后的手,叫她對太子盡心,言辭非常懇切中肯。又說:“趙粲、賈午,一定會把你家的事攪亂,我死後,不要再聽任他們隨便進宮,請用心記住我的話!”皇后沒有聽從廣城君的告誡,又與趙粲、賈午圖謀陷害太子。
太子幼有令名,及長,不好學,惟與左右嬉戲,賈后復使黃門輩誘之為奢靡威虐。由是名譽浸滅,驕慢益彰,或廢朝侍而縱游逸,於宮中為市,使人屠酤,手揣斤兩,輕重不差。其母,本屠家女也,故太子好之。東宮月俸錢五十萬,太子常探取二月,用之猶不足。又令西園賣葵菜、藍子、雞、面等物而收其利。又好陰陽小數,多所拘忌。洗馬江統上書陳五事:“一曰雖有微苦,宜力疾朝侍。二曰宜勤見保傅,諮詢善道。三曰畫室之功,可宜減省,後園刻鏤雜作,一皆罷遣。四曰西園賣葵、藍之屬,虧敗國體,貶損令聞。五日繕牆正瓦,不必拘攣小忌。”太子皆不從。中舍人杜錫,恐太子不得安其位,每盡忠諫,勸太子修德業,保令名,言辭懇切。太子患之,置針著錫常所坐氈中,刺之流血。錫,預之子也。
太子年幼時有好的名聲,長大後卻不喜歡學習,只知道與周圍的人嬉笑玩耍,賈皇后又讓宦官之類人引誘他,使他變得奢侈揮霍又驕橫暴虐。因此太子的聲譽與日俱下,而驕橫傲慢卻日益突出,有時沉溺於遊樂之中,竟不顧每日清晨問候侍奉皇帝的規定。還在宮中作買賣讓手下人買賣酒肉,太子親手拈量分量,斤兩竟不差分毫。太子的母親,原來就是屠夫家的女兒,所以太子也愛好賣肉。太子每月有五十萬錢的俸祿,卻經常預支兩個月,還不夠花銷。又讓西園出售蔬菜,藍草籽、雞、麵粉等物品,以此賺錢。太子還愛好陰陽家的小把戲,平常有很多禁戒忌諱。任太子洗馬職的江統給他上書,陳述五件事:“一、即使稍微有些小病痛,也應勉力支撐遵守每日清晨問侯、侍奉皇帝的規定。二、應當經常面見師傅,向他們請教為善的道理。三、雕畫宮室的事,應當減少或免去,在後園雕刻之類的勞作,也同時都取消。四、西園賣菜之類的行為,損害國家的形象,也貶低自己的聲譽。五、對修繕牆壁房屋之類,沒有必要拘泥於瑣細的忌諱。”太子都沒有接受。中舍人杜錫,擔心太子的地位不穩定,經常盡心盡意地勸諫,規勸太子修習有關德行品性的功業,維護好的名聲,言辭懇切。太子反倒怨恨杜錫,把針放在杜錫經常坐的氈子中,杜錫被針扎得流血。杜錫是杜預的兒子。
太子性剛,知賈謐恃中宮驕貴,不能假借之。謐時為侍中,至東宮,或舍之,於後庭遊戲。詹事裴權諫曰:“謐,後所親昵,一旦交構,則事危矣。”不從。謐譖太子於後曰:“太子多畜私財以結小人者,為賈氏故也。若宮車晏駕,彼居大位,依楊氏故事,誅臣等,廢后於金墉,如反手耳。不如早圖之,更立慈順者,可以自安。”後納其言,乃宣揚太子之短,布於遠近。又詐為有娠,內藁物、產具,取妹夫韓壽子慰祖養之,欲以代太子。
太子性格剛愎,知道賈謐倚仗皇后的勢力而傲慢高貴,不能容忍和敷衍賈謐。賈謐當時擔任侍中,到太子住處時,太子有時就把他撇在一邊,自己到後邊庭園遊玩。太子的官員詹事裴權勸諫太子說:“賈謐是皇后所親近溺愛的人,一旦他進讒言,那情況就危險了。”太子不接受。果然賈謐向皇后進讒言陷害太子說:“太子儲備很多私財用來結交小人,就是因為圖謀您的緣故。如果皇帝駕崩,他登上皇位,一定會按照您過去對楊駿、太后的做法來對待您,對他來說,誅殺我們,把您廢黜並囚禁在金墉城,易如反掌。還不如早作打算,重新立一個心慈而順從的人為太子,這樣您就能夠安全了。”皇后採納了賈謐的計策,就宣楊太子的短處,並廣為傳播。還假稱自己已懷孕,在宮內準備了禾草之類的物品等接生的工具,接來妹夫韓壽的兒子韓祖慰來撫養,計畫讓韓祖慰來取代太子。
於時期野鹹知賈后有害太子之意,中護軍趙俊請太子廢后,太子不聽。左衛率東平劉卞,以賈后之謀問張華,華曰:“不聞。”卞曰:”卞自須昌小吏,受公成拔以至今日。士感知已,是以盡言;而公更有疑於卞邪!”華曰:“假令有此,君欲如何?”卞曰:“東宮俊如林,四率精兵萬人;公居阿衡之任,若得公命,皇太子因朝入錄尚書事,廢賈后於金墉城,兩黃門力耳。”華曰:“今天子當陽,太子,人子也,吾又不受阿衡之命,忽相與行此,是無君父而以不孝示天下也。況權戚滿朝,威柄不一,成可必乎!”賈后常使親黨微服聽察於外,頗聞卞言,乃遷卞為雍州刺史。卞知言泄,飲藥而死。
這時朝廷內外都知道賈皇后有謀害太子的想法,中護軍趙俊請太子廢掉皇后,太子沒有聽從。左衛率東平人劉卞,向張華詢問賈皇后的圖謀,張華說:“不知道。”劉卞說:“我本來是須昌的小官吏,受您的成全提拔才有今天。為士的感念知遇之恩,所以言無不盡;可您卻對我有重重疑慮!”張華說:“如果賈皇后有這種圖謀,您打算怎么辦?”劉卞說:“太子身邊聚集著很多有才能的俊傑,護衛太子的左衛率、右衛率、前衛率、後衛率統轄著一萬精兵。您身居輔導國君、主持國政的要職。如果能夠得到您的命令,皇太子便入朝總領錄尚書事,這樣把賈皇后廢黜在金墉城,只需兩個小宦官的力量而已。”張華說:“現在天子治理國家,太子是他的兒子,我又沒有接受主持國政的使命,匆匆與太子幹這樣的事,這是無視君主、無視父親而把自己的不孝向天下展示的舉動。何況有權勢的外戚充滿朝廷,威權不出於一處,能有一定成功的把握嗎?”當時,賈皇后常常派親近黨羽隱蔽身分在朝廷外探聽察看,聽到了一些有關劉卞要協助太子廢黜皇后的言論,於是就將劉卞調任為雍州刺史。劉卞知道自己的話已泄露出去,就服毒自殺。
十二月,太子長子病,太子為求王爵,不許。疾篤,太子為之禱祀求福。賈后聞之,乃詐稱帝不豫,召太子入朝,既至,後不見,置於別室,遣婢陳舞以帝命賜太子酒三升,使盡飲之。太子辭以不能飲三升,舞逼之曰:“不孝邪!”天賜汝酒而不飲,酒中有惡物邪!”太子不得已,強飲至盡,遂大醉。後使黃門侍郎潘岳作書草,令小婢承福,以紙筆及草,因太子醉,稱詔使書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當手了之。並與謝妃共要,刻期兩發,勿疑猶豫,以致後患。茹毛飲血於三辰之下,皇天許當掃除患害,立道文為王,蔣氏為內主。願成,當以三牲祠北君。”太子醉迷不覺,遂依而寫之。其字半不成,後補成之,以呈帝。
十二月,太子的大兒子司馬生病,太子為他謀求親王爵位,沒有批准。司馬病重,太子為他祈禱祭神求平安。賈皇后聽說後,就假稱惠帝身體不適,宣召太子入朝。太子進宮後,皇后不見他,把他安排在另外的房間,派婢女陳舞假稱惠帝的命令賜給太子三升酒,讓他全部喝掉。太子推辭說喝不了三升,陳舞脅迫說:“不孝呀!天子賜酒而你不喝,難道酒中有髒物嗎?”太子迫不得已,勉強喝完,於是大醉。賈皇后讓黃門侍郎潘岳書寫了一封信的草稿,又讓小婢女承福,拿著紙、筆和草稿,趁太子喝醉,詐稱惠帝下詔命令他抄寫,文中說:“陛下應當自己了斷,不自己了斷,我就要進宮替您了斷。皇后也應該儘快自己了斷,如不自己了斷,我當親手來了斷,同時與謝妃約定,到時皇宮內外一起舉事,請不要遲疑猶豫,以遭致後患。我在日、月、星三辰之下設盟飲血,皇天允許我擔當掃除禍患,立道文為王,立蔣氏為王后。願望實現,我將用豬、牛、羊三牲供奉北君星斗。”太子醉得昏昏沉沉,於是就照著寫了。字有一半看不清,皇后描補成字,便以此呈交惠帝。
壬戌: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使黃門令董猛以太子書及青紙詔示之曰:“書如此,今賜死。”遍示諸公王,莫有言者。張華曰:“此國之大禍,自古以來,常因廢黜正嫡以致喪亂。且國家有天下日淺,願陛下詳之!”裴以為宜先檢校傳書者;又請比較太子手書,不然,恐有詐妄。賈后乃出太子啟事十餘紙,眾人比視,亦無敢言非者。賈后使董猛矯以長廣公主辭白帝曰:“事宜速決,而群臣各不同,其不從詔者,宜以軍法從事。”議至日西,不決。後見華等意堅,懼事變,乃表免太子為庶人,詔許之。於是使尚書和郁等持節詣東宮,廢太子為庶人。太子改服出,拜受詔,步出承華門,乘粗犢車,東武公澹以兵杖送太子及妃王氏、三子、臧、尚同幽於金墉城。王衍自表離婚,許之,妃慟哭而歸。殺太子母謝淑媛及母保林蔣俊。
壬戌(三十日),惠帝到式乾殿,召公、卿入宮,讓黃門令董猛出示太子的信以及青紙寫的詔書,惠帝說:“司馬的信這樣大逆不道,現在賜死。”把太子信及青紙詔書給王公大臣們傳看,大家都不作聲。張華說:“這是國家的大禍患,自古以來,常常因為廢黜原定的太子而導致喪亡禍亂。再說我朝擁有天下的時間尚短,希望陛下仔細考慮!”裴認為應當先檢驗檢查傳遞這信的人,再比較核對一下太子平日的手書筆跡,不然,恐怕其中有虛假失實的地方。賈皇后就拿出太子寫的十幾張啟事,眾官員對照著看,也沒有敢說不一樣的。賈皇后又讓董猛假託長廣公主的言辭對惠帝說:“這件事應當儘快決斷,而大臣們意見還不相同,對那些不同意這個詔令的,應當按照軍法處理。”大臣們商議到太陽偏西,還沒有議定。皇后見張華等大臣態度堅決,害怕事情發生變化,就建議把太子貶黜為平民,惠帝批准了這個建議。於是派遣尚書和郁等拿著符節到東宮,廢黜太子為平民。太子更換了衣服出去,拜接了詔書,走出承華門,乘坐粗陋的牛車,東武公司馬澹帶領一隊兵士押送太子及妃子王氏,還有司馬、司馬臧、司馬尚三個兒子到金墉城關押起來。王衍上表請求讓女兒與太子離婚,得到同意,妃子王氏慟哭著回到娘家。惠帝處死了太子的母親謝淑媛以及具有保林身分的司馬之母蔣俊。
永康元年(庚申、300)
永康元年(庚申,公元300年)
[1]春,正月,癸亥朔,赦天下,改元。
[1]春季,正月,癸亥朔(初一),大赦天下,改年號為永康。
[2]西戎校尉司馬閻纘輿棺詣闕上書,以為:“漢戾太子稱兵拒命,言者猶曰罪當笞耳。今受罪之日,不敢失道,猶為輕於戾太子。宜重選師傅,先加嚴誨,若不悛改,棄之未晚也。”書奏,不省。纘,圃之孫也。
[2]西戎校尉司馬閻纘帶著棺材到皇宮前上書,認為:“漢朝戾太子擁兵抗拒武帝的命令,大家都不過說太子的罪過應當受笞刑而已。現在司馬接受懲罰時,仍不敢違背道統,他的罪過比起戾太子還要輕得多,應該重新為太子選擇師傅,先加以嚴厲的教誨,如果還不悔改,再拋棄他也不晚。”書奏呈遞上後,惠帝沒有看。閻纘是閻圃的孫子。
賈后使黃門自首,欲與太子為逆。詔以黃門首辭班示公卿,遣東武公澹以千兵防衛太子,幽於許昌宮,令持書御史劉振持節守之,詔宮臣不得辭送。洗馬江統、潘滔、舍人王敦、杜蕤、魯瑤等冒禁至伊水,拜辭涕泣。司隸校尉滿奮收縛統等送獄。其系河南獄者,樂廣悉解遣之;系洛陽縣獄者,猶未釋。都官從事孫琰說賈謐曰:“所以廢徒太子,以其為惡故耳。今宮臣冒罪拜辭,而加以重辟;流聞四方,乃更彰太子之德也,不如釋之。”謐乃語洛陽令曹攄使釋之;廣亦不坐。敦,覽之孫;攄,肇之孫也。太子至許,遺王妃書,自陳誣枉,妃父衍不敢以聞。
賈皇后又安排了一個宦官自首,謊說是打算參與太子的叛亂。惠帝下詔令,讓把這份自首文字在公卿大臣間公布,並派遣東武公司馬澹率一千兵卒看押太子,將他幽禁於許昌宮,命令持書御史張振攜帶符節看守。還下詔令說,太子周圍的臣僚不能與太子辭別送行。洗馬江統、潘滔,舍人王敦、杜蕤、魯瑤等人冒犯禁令到伊水,流著眼淚向太子辭別。司隸校尉滿奮將江統等人逮捕送到牢獄。其中被押送到河南牢獄的人。河南尹樂廣把他們全部釋放送走。被押送到洛陽縣牢獄的人,都還沒有釋放。都官從事孫琰對賈謐說:“所以把太子廢黜遣送,是因為他作惡多端。現在太子東宮的臣僚冒著犯罪的危險與太子告別,而對他們嚴厲處罰,這事廣為流傳,反而宣揚了太子的美德,不如釋放他們。”於是賈謐就告訴洛陽縣令曹攄把他們釋放。樂廣也沒有因擅自放人而受處罰。王敦是王覽的孫子,曹攄是曹肇的孫子。太子到了許昌,給妃子王氏去信,陳述自己被誣陷冤枉的經過,而妃子的父親王衍不敢把信上報惠帝。
[3]丙子,皇孫卒。
[3]丙子(十四),皇孫司馬死去。
[4]三月,尉氏雨血,妖星見南方,太白晝見,中台星拆。張華少子韙勸華遜位,華不從,曰:“天道幽遠,不如靜以待之。”
[4]三月,尉氏縣降下血雨,不知名的妖星出現在南方,太白星在白天出現,中台的兩顆星分開。張華的小兒子張韙勸張華辭去職位避禍,張華不接受,說:“上天之道幽深遠長而不可測度,不如靜觀其變。”
[5]太子既廢,眾情憤怒。右衛督司馬雅、常從督許超,皆嘗給事東宮,與殿中中郎士猗等謀廢賈后,復太子。以張華、裴安常保位,難與行權,右軍將軍趙王倫執兵柄,性貪冒,可假以濟事。乃說孫秀曰:“中宮凶妒無道,與賈謐等共誣廢太子。今國無嫡嗣,社稷將危,大臣將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宮,與賈、郭親善、太子之廢,皆雲豫知,一朝事起,禍必相及,何不先謀之乎!”秀許諾,言於倫,倫納焉,遂告通事令史張林及省事張衡等,使為內應。
[5]太子被廢黜後,群情激憤。右衛督司馬雅、常從督許超,都曾經在太子東宮任過職,與殿中中郎士猗等圖謀廢黜賈皇后,恢復太子的地位。因為張華、裴只圖安穩保住自己的地位,難以與他們合作,而右軍將軍趙王司馬倫掌握兵權,性情貪楚冒失,能夠借用他的力量完成此事。於是勸孫秀說:“皇后凶暴嫉妒為非作歹,與賈謐等人勾結誣陷並廢黜太子。現在國家沒有正宗的繼承人,社稷面臨著危險,大臣將要發起大的行動,而您名分上是在皇后的中宮任職,與賈氏、郭氏親密要好,太子的廢黜,都說您事先就知道了,一旦行動開始,禍患一定會牽連到您,為什麼不先考慮廢黜皇后呢?”孫秀表示答應這樣做,又告訴了司馬倫,司馬倫也接受了這個建議,於是告訴了通事令史張林和省事張衡等人,讓他們在宮內接應。
事將起,孫秀言於倫曰:“太子聰明剛猛,若還東宮,必不受制於人。明公素黨於賈后,道路皆知之,今雖建大功於太子,太子謂公特逼於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雖含忍宿忿,必不能深德明公,若有瑕釁,猶不免誅。不若遷延緩期,賈后必害太子,然後廢賈后,為太子報仇,非徒免禍而已,乃更可以得志。”倫然之。
將要行事時,孫秀對司馬倫說:“太子聰明而剛愎兇猛,如果讓他回到東宮,一定不肯受別人的約束。您一直是賈皇后的人,路人皆知,今天即使為太子立下大功,太子也會說您只是迫於百姓的願望,才反過來協助太子以求免受懲罰罷了,您即使忍氣吞聲不念舊怨,太子也一定不能真正感激您,如果出現一點小事,您還是不免被殺,不如拖延時間,這期間賈皇后一定會加害太子,那時您再出來廢黜皇后,為太子報仇,不只免除了禍患,而且還可以進一步滿足您的願望。”司馬倫認為很對。
秀因使人行反間,言殿中人慾廢皇后,立太子,賈后數遣宮婢微服於民間聽察,聞之甚懼。倫、秀因勸謐等早除太子以絕眾望。癸未,賈后使太醫令程據和毒藥,矯詔使黃門孫慮至許昌毒太子。太子自廢黜,恐被毒,常自煮食於前;慮以告劉振,振乃徒太子於小坊中,絕其食,宮人猶竊於牆上過食與之。慮逼太子以藥,太子不肯服,慮以藥杵椎殺之。有司請以庶人禮葬,賈后表請以廣陵王禮葬之。
孫秀就派人挑撥離間,散布說殿中的人圖謀廢黜賈皇后,重立太子。賈皇后多次派宮女換上平民的衣服到民間探聽察看。聽到這些流言後非常害怕。司馬倫、孫秀就勸說賈謐等人儘快除掉太子,斷絕人們的希望。癸未(二十二日),賈皇后讓太醫令程據配製毒藥,假稱惠帝的詔令讓黃門孫慮到許昌毒殺太子。太子被廢黜後,就擔心被毒死,經常讓當自己的面煮飯。孫慮把事情告訴看守太子的劉振,於是劉振把太子搬遷到別的小房中,斷絕了他的食品,宮人還偷偷從牆上傳遞食物給太子。孫慮拿藥逼迫太子服食,太子不肯吃,孫慮就用搗藥的木杵把太子打死。有關部門請示以平民的禮儀埋葬太子,賈皇后奏請用廣陵王的禮儀埋葬太子。
[6]夏,四月,辛卯朔,日有食之。
[6]夏季,四月辛卯朔(初一),發生日食。
[7]趙王倫、孫秀將討賈后,告右衛飛督閭和,和從之,期以癸巳丙夜一籌,以鼓聲為應。癸巳,秀使司馬雅告張華曰:“趙王欲與公共匡社稷,為天下除害,使雅以告。”華拒之。雅怒曰:“刃將在頸,猶為是言邪!”不顧而出。
[7]趙王司馬倫和孫秀打算征討賈皇后,告訴了右衛飛督閭和,閭和同意,約定癸巳(初三)三更一點的時候,以鼓聲為號。癸巳(初三),孫秀派司馬雅告訴張華說:“趙王司馬倫打算與您一起共同扶助朝廷。為天下除害,派我來通知您。”張華拒絕。司馬雅生氣地說:“刀都要架在脖子上了,還說這樣的話嗎!”頭也不回,就走了。
及期,倫矯詔敕三部司馬曰:“中宮與賈謐等殺吾太子,今使車騎入廢中宮,汝等皆當從命,事畢,賜爵關中侯,不從者誅三族。”眾皆從之。又矯詔開門,夜入,陳兵道南,遣翊軍校尉齊王將百人排閣而入,華林令駱休為內應,迎帝幸東堂,以詔召賈謐於殿前,將誅之。謐走入西鍾下,呼曰:“阿後救我!”就斬之。賈后見齊王,驚曰:“卿何為來?”曰:“有詔收後。”後曰:“詔當從我出,何詔也!”後至上閣,遙呼帝曰:“陛下有婦,使人廢之,亦行自廢矣。”是時,梁王肜亦預其謀,後問曰:“起事者誰?”曰:“梁、趙。”後曰:“系狗當系頸,反系其尾,何得不然!”遂廢后為庶人,幽之於建始殿。收趙粲、賈午等付暴室考竟。詔尚書收捕賈氏親黨,召中書監、侍中、黃門侍郎、八座皆夜入殿。尚書始疑詔有詐,郎師景露版奏請手詔,倫等斬之以徇。
到了約定的時候,司馬倫假稱惠帝詔令,命令皇宮禁衛軍三部司馬說:“皇后與賈謐等人殺害朕的太子。現在派車騎將軍進宮廢黜皇后,你們都應該服從,事情結束,賜於關中侯的爵位。不服從的人,誅殺三族。”大家都聽從了司馬倫。又假稱惠帝詔令騙開宮門,趁夜晚進去,把兵卒安排在路的南側。派翊軍校尉齊王司馬帶領一百兵士推開小門進去,華林園令駱休為內應,接惠帝到東堂,用詔令宣召賈謐到殿前,將要誅殺他,賈謐跑到西鐘下面,大呼:“皇后救救我!”隨即被斬首。賈皇后看到齊王司馬,吃驚地問:“你為什麼來這兒?”司馬說:“有詔令要逮捕您。”皇后說:“詔書應該從我這兒發出,哪來的什麼詔書!”皇后到門口,遠遠地向惠帝呼喊:“陛下有妻子,卻讓人廢黜,也就等於自己將要被廢黜。”這時,梁王司馬肜也事先知道這個計畫,賈皇后問司馬說:“圖謀起事的是誰?”司馬說:“梁王和趙王。”皇后說:“系狗應該系狗的脖頸,卻反倒系在狗的尾巴上,怎么能不有這樣的結果呢?”於是皇后被廢黜為平民,囚禁在建始殿。又逮捕趙粲、賈午等人送往暴室獄考問罪行,下詔命令尚書逮捕賈氏親信黨羽,宣召中書監、侍中、黃門侍郎等八部門的高級官員連夜入殿。尚書起初懷疑詔書是假的,尚書郎師景用公文奏請惠帝的親筆詔書,司馬倫等人就將他殺了昭示大臣。
倫陰與秀謀篡位,欲先除朝望,且報宿怨,乃執張華、裴、解系、解結等於殿前。華謂張林曰:“卿欲害忠臣邪?”林稱詔潔之曰:“卿為宰相,太子之廢,不能死節,何也?”華曰:“式乾之議,臣諫事具存,可覆按也。”林曰:“諫而不從,何不去位?”華無以對。遂皆斬之,仍夷三族。解結女適裴氏,明日當嫁而禍起,裴氏欲認活之,女曰:“家既如此,我何以活為!”亦坐死。朝廷由是議革舊制,女不從死。甲午,倫坐端門,遣尚書和郁持節送賈庶人於金墉;誅劉振、董猛、孫慮、程據等;司徒王戎及內外官坐張、裴親黨黜免者甚眾。閻纘撫張華屍慟哭曰:“早語君遜位而不肯,今果不免,命也!”
司馬倫暗地與孫秀圖謀篡奪皇位,打算先除掉朝廷中有名望的大臣,並且藉機報復過去曾結怨的人,就把張華、裴、解系、解結等人押到宮殿前。張華對張林說:“你想謀害忠臣嗎?”張林聲稱惠帝在詔書中質問張華說:“你身為宰相,太子被廢黜,卻不能為氣節而死,這是為什麼呢?”張華說:“式乾殿前的爭議,我勸諫皇帝的過程全部都記錄留存下來,可以複查。”張林說:“勸諫而不被採納,為什麼不辭職?”張華無言以對。於是把他們全部殺了,並誅殺三族。解結的女兒已許配裴氏,第二天就要出嫁,但禍事來臨,裴家打算認親使她活下來,解結女兒說:“家既然已經這樣,我還活著乾什麼!”於是也被牽連處死。朝廷因此商議革除舊的制度,女兒不跟隨父母家處死。甲午(初四),司馬倫坐於端門旁,派遣尚書和郁持符節把貶為平民的賈氏押送到金墉城,誅殺了劉振、董猛、孫慮、程據等人。司徒王戎及在皇宮內外供職的官員,因是張華、裴等人的親戚黨羽而被牽連罷官免職的有很多人。閻纘撫摸著張華的屍體痛哭流涕地說:“早就勸告您辭職而不肯,今天果然不免一死,這是命呀!”
於是趙王倫稱詔赦天下,自為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相國、侍中,一依宣、文輔魏故事,置府兵萬人,以其世子散騎常侍領冗從僕射,子馥為前將軍,封濟陽王;虔為黃門郎,封汝陰王;詡為散騎侍郎,封霸城侯。孫秀等皆封大郡,並據兵權,文武官封侯者數千人,百官總已以聽於倫。倫素庸愚,復受制於孫秀。秀為中書令,威權振朝廷,天下皆事秀而無求於倫。
於是趙王司馬倫假稱聖旨,赦免天下罪犯,自己擔任持節都督、都督中外諸軍事,相國、侍中等顯要官職,完全模仿當年宣帝、文帝輔佐曹魏王朝時所為。設定一萬府兵,讓他的長子散騎常侍司馬任冗從僕射。兒子司馬馥為前將軍,封為濟陽王;司馬虔為黃門郎,封為汝陰王;司馬詡為散騎侍郎,封為霸城侯。對孫秀等人都封給大郡,並讓他們掌握兵權,文武官員有幾千人封侯,百官都維持自己的職務以聽命於司馬倫。司馬倫品性平庸而愚蠢,不久又受制於孫秀。孫秀任中書令,權力威勢震懾朝廷,全國都侍從孫秀而用不著請示司馬倫。
詔追復故太子位號,使尚書和郁帥東宮官屬迎太子喪於許昌,追封子為南陽王,封弟臧為臨淮王,尚為襄陽王。
詔令恢復已故太子司馬的爵位封號,派尚書和郁帶領東宮的官員僚屬到許昌迎接太子的遺體。追封司馬的兒子司馬為南陽王,封司馬的弟弟司馬臧為臨淮王,封司馬尚為襄陽王。
有司奏:“尚書令王衍備位大臣,太子被誣,志在苟免,請禁錮終身。”從之。
有關部門奏報:“尚書令王衍空占著大臣的位置,太子被陷害後,想苟全自己逃避責任,請求對他終身禁止做官。”奏請得到批准。
相國倫欲收人望,選用海內名德之士,以前平陽太守李重、滎陽太守荀組為左、右長史,東平王堪、沛國劉謨為左、右司馬,尚書郎陽平束為記室,淮南王文學荀崧、殿中郎陸機為參軍。組,勖之子;崧,之玄孫也。李重知倫有異志,辭疾不就,倫逼之不已,憂憤成疾,扶曳受拜,數日而卒。
相國司馬倫想要籠絡人心,選擇任用海內德高望重的人。讓前平陽太守李重、滎陽太守荀組擔任左、右長史,東平人王堪、沛國人劉謨擔任左、右司馬,尚書郎陽平人束皙擔任記室,曾任淮南王文學職的荀崧、殿中郎陸機擔任參軍。荀組是荀勖的兒子,荀崧是荀的五世孫。李重知道司馬倫懷有篡國的異心,託病不去就職,司馬倫不斷逼迫,不得已勉強任職,幾天后就死了。
[8]丁酉,以梁王肜為太宰,左光祿大夫何劭為司徒,右光祿大夫劉為司空。
[8]丁酉(初七),任命梁王司馬肜為太宰,左光祿大夫何劭為司徒,右光祿大夫劉為司空。
[9]太子之廢也,將立淮南王允為太弟,議者不合。會趙王倫廢賈后,乃以允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領中護軍。
[9]廢黜太子司馬時,曾打算立淮南王司馬允為太弟,但意見不統一。遇到趙王司馬倫廢黜賈皇后,就讓司馬允擔任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統領中護軍。
[10]己亥,相國倫矯詔遣尚書劉弘齎金屑酒賜賈后死於金墉城。
[10]己亥(初九),相國司馬倫假借詔令派遣尚書劉弘送金屑酒賜給賈皇后,賈皇后飲後死於金墉城。
[11]五月,已巳,詔立臨海王臧為皇太孫,還妃王氏以母之;太子官屬即轉為太孫官屬,相國倫行太孫太傅。
[11]五月,已巳(初九),惠帝詔令臨海王司馬臧為皇太孫,讓太子司馬妃王氏回宮作太孫的母親。太子所屬的官員臣僚轉為太孫的官屬,相國司馬倫兼任太孫太傅的職責。
[12]己卯,謐故太子曰愍懷;六月,壬寅,葬於顯平陵。
[12]己卯(十九日),給已故太子定謐號,稱愍懷。六月,壬寅(十三日),將太子在顯平陵安葬。
[13]清河康王遐薨。
[13]清河康王司馬遐去世。
[14]中護軍淮南王允,性沈毅,宿衛將士皆畏服之。允知相國倫及孫秀有異志。陰養死士,謀討之。倫、秀深憚之。秋、八月,轉允為太尉,外示優崇,實奪其兵權。允稱疾不拜。秀遣御史劉機逼允,收其官屬以下,劾以拒詔,大逆不敬。允視詔,乃秀手書也。大怒,收御史,將斬之。御史走免,斬其令史二人。厲色謂左右曰:“趙王欲破我家!”遂帥國兵及帳下七百人直出,大呼曰:“趙王反,我將討之,從我者左袒。”於是歸之者甚眾。允將赴宮,尚書左丞王輿閉掖門,允不得入,遂圍相府。允所將兵皆精銳,倫與戰屢敗,死者千餘人。太子左率陳徽勒東宮兵鼓譟於內以應允。允結陳於承華門前,弓弩齊發,射倫,飛矢雨下。主書司馬眭秘以身蔽倫,箭中其背而死。倫官屬皆隱樹而立,每樹輒中數百箭,自辰至未。中書令陳淮,徽之兄也,欲應允,言於帝曰:“宜遣白虎幡以解斗。”乃使司馬督護伏胤將騎四百持幡從宮中出,侍中汝陰王虔在門下省,陰與胤誓曰:“富貴當與卿共之。”胤乃懷空版出,詐言有詔助淮南王。允不之覺,開陣內之,下車受詔,胤因殺之,並殺允子秦王郁、漢王迪,坐允夷滅者數千人。曲赦洛陽。
[14]中護軍淮南王司馬允,性格沉著堅毅,皇宮禁衛官兵都敬畏服從他。司馬允知道相國司馬倫和孫秀有篡國的意圖,就暗中培養敢死之士,圖謀征討他們。司馬倫、孫秀非常害怕他。秋季,八月,轉調司馬允為太尉,表面上顯示出優待推重司馬允,而實際上是剝奪他的兵權。司馬允託病不接受任命。孫秀派御史劉機逼迫司馬允,拘捕司馬允的部下,彈劾司馬允抗拒詔令,大逆不道。司馬允審視詔書,發現是孫秀的筆跡,勃然大怒,拘捕御史準備殺掉,結果御史逃脫,就殺了御史劉機的二個令史。司馬允面色嚴峻對部下們說:“趙王司馬倫想毀了我的家!”於是率領親兵和軍帳下的兵卒七百人衝出去,大聲呼喊:趙王司馬倫造反,我將征討他!跟隨我的人請袒露左臂。”於是跟從他的人很多。司馬允快到皇宮時,尚書左丞王輿緊閉宮門,司馬允無法進去,於是包圍了司馬允的相府。司馬倫所帶領的都是強悍而武器精良的兵,司馬倫與他交戰屢戰屢敗,死了一千多人。太子左率陳徽帶領太子東宮的兵士在東宮裡擊鼓叫嚷回響司馬允。司馬允在承華門前擺開兵陣。弓、弩齊發,射向司馬倫,箭如雨下。主書司馬眭秘用身體掩護司馬倫,脊背中箭而死。司馬倫的部下都在樹後躲避,結果每棵樹都被射了幾百箭,從辰時直到未時。中書令陳淮是陳徽的哥哥,想接應司馬允,告訴惠帝說:“應該派人舉起白虎幡以解除爭鬥。”於是惠帝讓司馬督護伏胤帶領四百騎士持白虎幡從宮中出去,但是侍中汝陰王司馬虔在門下省,暗地與伏胤發誓說:“富貴將與你共同享用。”伏胤就懷揣空白詔令出去,假稱惠帝有詔令幫助淮南王司馬允。司馬允沒有察覺,打開兵陣把伏胤放了進去,自己下戰車接受詔令,伏胤趁機殺了司馬允。事後又殺了司馬允的兒子秦王司馬郁、漢王司馬迪,受司馬允牽連被滅族殺死的有幾千人。又宣布赦免洛陽城中的罪犯。
初,孫秀嘗為小吏,事黃門郎潘岳,岳屢撻之。衛尉石崇之甥歐陽建素與相國倫有隙,崇有愛妾曰綠珠,孫秀使求之,崇不與。及淮南王允敗,秀因稱石崇、潘岳、歐陽建奉允為亂,收之。崇嘆曰:“奴輩利吾財爾!”收者曰:“知財為禍,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初,潘岳母常誚責岳曰:“汝當知足,而乾沒不已乎!”及敗,岳謝母曰:“負阿母。”遂與崇、建皆族誅,籍沒崇家。相國倫收淮南王母弟吳王晏,欲殺之。光祿大夫傅祗爭之於朝堂,眾皆諫止,倫乃貶晏為賓徒縣王。
當初,孫秀當小官吏時,服侍黃門郎潘岳,潘岳曾幾次抽打侮辱他。衛尉石崇的外甥歐陽建一直與相國司馬倫有怨恨,此外,石崇有一個愛妾叫綠珠,孫秀曾派人求石崇轉讓,石崇不給。到淮南王司馬允失敗,孫秀就趁機聲稱石崇、潘岳、歐陽建都追隨司馬允叛亂,而拘捕了他們。石崇感嘆說:“奴才之輩貪圖我的財富呀!”來拘捕他的人說:“知道財能帶來災禍,為什麼不早散發?”石崇無言以對。當初,潘岳的母親曾經責備潘岳說:“你應該知道滿足,怎么能沉溺於計較利益得失則沒有止境呢?”這次失敗後,潘岳慚愧地對母親說:“辜負了母親。”這樣,潘岳與石崇、歐陽建都被滅族殺頭,石崇的家產也被沒收。相國司馬倫還逮住了淮南王司馬允的胞弟吳王司馬晏,也想殺掉他,光祿大夫傅祗在朝廷上為他爭辯,大家也都勸說不要殺,司馬倫才把司馬晏貶為賓徒縣王。
齊王以功遷游擊將軍,意不滿,有恨色,孫秀覺之,且憚其在內,乃出為平東將軍,鎮許昌。
齊王司馬因功升任游擊將軍,司馬內心不滿,有怨恨的表情,孫秀察覺到這種情況,又對司馬在都城內感到懼怕,就讓司馬出任平東將軍,鎮守許昌。
[15]以光祿大夫陳淮為太尉,錄尚書事;未幾,薨。
[15]任命光祿大夫陳淮為太尉,總領尚書事務。沒過多久陳淮就死了。
[16]孫秀議加相國倫九錫,百官莫敢異議。吏部尚書劉頌曰:“昔漢之錫魏,魏之錫晉,皆一時之用,非可通行。周勃、霍光,其功至大,皆不聞有九錫之命也。”張林積忿不已,以頌為張華之黨,將殺之。孫秀曰:“殺張、裴已傷時望,不可復殺頌。”林乃止。以頌為光祿大夫。遂下詔加倫九錫,復加其子撫軍將軍,虔中軍將軍,詡為侍中。又加孫秀侍中、輔國將軍,相國司馬、右率如故。張林等並居顯要。增相府兵為二萬人,與宿衛同,並所隱匿之兵,數逾三萬。
[16]孫秀在朝廷中商議為相國司馬倫加賜九錫,文武百官沒有誰敢提出不同意見。只有吏部尚書劉頌說:“過去東漢封曹魏九錫,曹魏封晉九錫,都是當時的特殊運用,不能認為是通例。周勃、霍光,他們的功勳卓著,都沒有聽說給他們加賜九錫。”張林聽後特別憤怒,把劉頌當作張華的黨羽,要殺掉劉頌。孫秀說:“殺張華、裴已經造成不良影響,不能再殺劉頌。”張林才沒有動手。司馬倫等讓劉頌擔任光祿大夫。於是下詔加賜司馬倫九錫,又升任司馬倫的兒子司馬為撫軍將軍,司馬虔為中軍將軍,司馬翊為侍中。又升孫秀為侍中、輔國將軍,相國司馬、右衛率等職仍由他兼任。張林等人都高居顯要官職。把相府兵增加為兩萬人,與皇宮禁衛的人數相同,加上司馬倫所隱藏未讓朝廷知道的兵,總數超過三萬。
九月,改司徒為丞相,以梁王肜為之,肜固辭不受。
九月,改司徒之職為丞相,讓梁王司馬肜擔任,司馬肜堅持推辭而不接受。
倫及諸子皆頑鄙無識,秀狡黠貪淫,所與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競榮利,無遠謀深略,志趣乖異,互相憎嫉。秀子會為射聲校尉,形貌短陋,如奴僕之下者,秀使尚帝女河東公主。
司馬倫和他的幾個兒子都頑劣粗鄙沒有見識,孫秀則狡黠貪婪過人,與他在一起共事的,都是奸邪投機的人,只知競相追名逐利,沒有深謀遠慮,志向趣味也各不相同,並且互相厭惡嫉妒。孫秀的兒子孫會擔任射聲校尉,形體短小相貌醜陋,就像下層作奴僕雜役的人。孫秀卻讓他娶了惠帝的女兒河東公主。
[17]冬,十一月,甲子,立皇后羊氏,赦天下。後,尚書郎泰山羊玄之女也。外祖平南將軍樂安孫,與孫秀善,故秀立之。拜玄之光祿大夫、特進、散騎常侍,封興晉侯。
[17]冬季,十一月,甲子(初七),將羊氏冊立為皇后,大赦天下。皇后是尚書郎泰山人羊玄之的女兒。她外祖父平南將軍樂安人孫,與孫秀要好,所以孫秀擁立她。任命羊玄之為光祿大夫,加特進級、散騎常侍,並封為興晉侯。
[18]詔征益州刺史趙為大長秋,以成都內史中山耿滕為益州刺史。,賈后之姻親也。聞征,甚懼,且以晉室衰亂,陰有據蜀之志,乃傾倉廩,賑流民,以收眾心。以李特兄弟材武,其黨類皆巴西人,與同郡,厚遇之以為爪牙。特等憑恃勢,專聚眾為盜,蜀人患之。滕數密表:“流民剛剽,蜀人軟弱,主不能制客,必為亂階,宜使還本居。若留之險地,恐秦、雍之禍更移於梁、益矣。”聞而惡之。
[18]詔令徵召益州刺史趙為大長秋,讓成都內史中山人耿滕任益州刺史。趙是賈皇后的姻親,聽到這個徵召任命,非常害怕,加上他因為晉朝的衰微敗亂,心裡已存有占據蜀地的願望,就拿出倉庫中的糧食,賑濟流民,來收買民心。因為李特兄弟材力勇武,手下都是巴西郡人,與趙同郡,趙對待他們非常優厚,作為自己的爪牙。李特等人憑仗著趙的權勢,專門聚眾作強盜,蜀人十分忌恨他們,耿滕曾多次秘密奏報:“流民剽悍驍勇,而蜀人怯懦軟弱,主人對付不了客人,一定會造成禍亂,應該讓流民還歸本土。如果讓他們留在地勢險要的蜀地,恐怕秦州、雍州地區的災禍就要轉移到梁、益地區了。”趙聽說後非常憎恨耿滕。
州被詔書,遣文武千餘人迎滕。是時,成都治少城,益州治太城,猶在太城,未去。滕欲入州,功曹陳恂諫曰:“今州、郡構怨日深,入城必有大禍,不如留少城以觀其變,檄諸縣合村保以備秦氐,陳西夷行至,且當待之。不然,退保犍為,西渡江源,以防非常。”滕不從。是日,帥眾入州,遣兵逆之,戰於西門,騰敗死,郡吏皆竄走,惟陳恂面縛詣,請滕死;義而許之。
益州接到詔書,派文武官員一千多人迎接耿滕。這時,成都郡治所在少城,益州治所在太城,趙仍留在太城,沒有離開。耿滕打算進太城,功曹陳恂勸諫說:“現在益州與成都郡結怨一天比一天深,你進城一定有大災禍,不如留在少城觀察太城的變化,向各縣發布檄令讓各村保聯合做好抵禦秦氐人的準備,西夷校尉陳總就要到成都,暫且先等他來。不這樣的話,就退到犍為防守,西渡到江源,以防不測。”耿滕沒有接受這個勸說。這天,耿滕率眾進州城,趙派兵阻擋他,在西門發生戰鬥,耿滕失敗而死,他手下僚屬都逃竄了,只有陳恂兩手反綁去面見趙,請求索要耿滕的遺體。趙讚賞他的義氣而同意了他。
又遣兵逆西夷校尉陳總。總至江陽。聞有異志,主簿蜀郡趙模曰:“今州郡不協,必生大變,當速行赴之。府是兵要,助順討逆,誰敢動者!”總更緣道停留,比至南安魚涪津,已遇軍,模白總:“散財募士以拒戰,若克州軍,則州可得;不克,順流而退,必無害也。”總曰:“趙益州忿耿侯,故殺之;與吾無嫌,何為如此!”模曰:“今州起事,必當殺君以立威,雖不戰,無益也。”言至垂涕,總不聽,眾遂自潰。總逃草中,模著總服格戰;兵殺模,見其非是,更搜求得總,殺之。
趙又派兵阻攔西夷校尉陳總。陳總到江陽,聽到趙懷有謀反的心思,主簿蜀郡人趙模說:“現在州、郡關係惡劣,一定會出現大的變亂,應該迅速趕到那裡,西夷校尉府的職責是掌握蜀地兵權,幫助順從朝廷的人征討謀反者,有誰敢亂動!”陳總卻沿途走走停停,等到了南安縣魚涪津渡口,已經碰到了趙的兵馬,趙模向陳總建議說:“分發財物召募兵士來作戰,如果打敗趙的州軍,就可以得到益州,如果不能戰勝,還可順流而退,一定沒有壞處。”陳總說:“益州刺史趙痛恨耿滕,所以才殺他,趙與我又沒有仇怨,為什麼這樣呢?”趙模說:“現在益州挑起事端,一定會殺掉您來樹立軍威,您即使不與他發生戰鬥,也沒有好處。”說得聲淚俱下,但陳總還是沒有聽取,果然,一交手兵眾都潰散了。陳總躲到草中、趙模穿上陳總的衣服與趙的州兵格殺交戰,趙的兵殺死趙模,發現不是陳總,於是四下搜求找到陳總,也將他殺死。
自稱大都督、大將軍、益州牧,署置僚屬,改易守令,王官被召,無敢不往。李庠帥妹婿李含、天水任回、上官晶、扶風李攀、始平費他、氐苻成、隗伯等四千騎歸。以庠為威寇將軍,封陽泉亭侯,委以心膂,使招合六郡壯勇至萬餘人,以斷北道。
趙自封為大都督、大將軍、益州牧,安排設定僚屬,改換所屬的郡守縣令,晉朝廷所任命的官員,沒有敢不聽從趙的。李庠帶領妹夫李含和天水人任回、上官晶、扶風人李攀,始平人費他,氐人符成、隗伯等人以及所屬四千騎士歸服趙。趙任命李庠為威寇將軍,封為陽泉亭侯,把他看作親信心腹,讓他募集六郡的強壯勇武的人,發展到一萬餘人,以截斷北來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