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漢紀五十六
作者:司馬光
起重光大荒落,盡旃蒙作噩,凡五年。
孝獻皇帝己
◎ 建安六年辛巳,公元二零一年
春,三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曹操就谷於安民。以袁紹新破,欲以其間擊劉表。荀彧曰:“紹既新敗,其眾離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欲遠師江、漢,若紹收其餘燼,承虛以出人後,則公事去矣。”操乃止。夏,四月,操揚兵河上,擊袁紹倉亭軍,破之。秋,九月,操還許。
操自擊劉備於汝南,備奔劉表,龔都等皆散。表聞備至,自出郊迎,以上賓禮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備在荊州數年,嘗於表坐起至廁,慨然流涕。表怪,問備,備曰:“平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消。今不復騎,髀里肉生。日月如流,老將至矣,而功業不建,是以悲耳。”
曹操遣夏侯淵、張遼圍昌豨於東海,數月,糧盡,議引軍還。遼謂淵曰:“數日已來,每行諸圍,豨輒屬目視遼,又其射矢更稀。此必豨計猶豫,故不力戰。遼欲挑與語,倘可誘也。”乃使謂豨曰:“公有命,使遼傳之。”豨果下與遼語。遼為說操神武,方以德懷四方,先附者受大賞,豨乃許降。遼遂單身上三公山,入豨家,拜妻子,豨歡喜,隨遼詣操。操遣豨還。
趙韙圍劉璋於成都。東州人恐見誅滅,相與力戰,韙遂敗退,追至江州,殺之。龐羲懼,遣吏程祁宣旨於其父漢昌令畿,索賨兵。畿曰:“郡合部曲,本不為亂,縱有讒諛,要在盡誠,若遂懷異志,不敢聞命。”羲更使祁說之,畿曰:“我受牧恩,當為盡節;汝為郡吏,自宜效力。不義之事,有死不為。”羲怒,使人謂畿曰:“不從太守,禍將及家!”畿曰:“樂羊食子,非無父子之恩,大義然也。今雖羹祁以賜畿,畿啜之矣。”羲乃厚謝於璋。璋擢畿為江陽太守。朝廷聞益州亂,以五官中郎將牛亶為益州刺史。征璋為卿,不至。
張魯以鬼道教民,使病者自首其過,為之請禱,實無益於治病,然小人昏愚,競共事之。犯法者,三原,然後乃行刑。不置長吏,皆以祭酒為治。民、夷便樂之,流移寄在其地者,不敢不奉其道。後遂襲取巴郡,朝廷力不能征,遂就寵魯為鎮民中郎將,領漢寧太守,通貢獻而已。民有地中得玉印者,群下欲尊魯為漢寧王。功曹巴西閻圃諫曰:“漢川之民,戶出十萬,財富土沃,四面險固。上匡天子,則為桓、文,次及竇融,不失富貴。今承制署置,勢足斬斷,不煩於王。願且不稱,勿為禍先。”魯從之。
◎ 建安七年壬午,公元二零二年
春,正月,曹操軍譙,遂至浚儀,治睢陽渠。遣使以太牢祀橋玄。進軍官渡。
袁紹自軍敗,慚憤,發病嘔血;夏,五月,薨。初,紹有三子:譚、熙、尚。紹後妻劉氏愛尚,數稱於紹。紹欲以為後,而未顯言之。乃以譚繼兄後,出為青州刺史。沮授諫曰:“世稱萬人逐兔,一人獲之,貪者悉止,分定故也。譚長子,當為嗣,而斥使居外,禍其始此矣。”紹曰:“吾欲令諸子各據一州,以視其能。”於是以中子熙為幽州刺史,外甥高幹為并州刺史。逄紀、審配素為譚所疾,辛評、郭圖皆附於譚,而與配、紀有隙。及紹薨,眾以譚長,欲立之。配等恐譚立而評等為害,遂矯紹遺命,奉尚為嗣。譚至,不得立,自稱車騎將軍,屯黎陽。尚少與之兵,而使逄紀隨之。譚求益兵,審配等又議不與。譚怒,殺逄紀。秋,九月,曹操渡河攻譚。譚告急於尚,尚留審配守鄴,自將助譚,與操相拒。連戰,譚、尚數敗,退而固守。尚遣所置河東太守郭援,與高幹、匈奴南單于共攻河東,發使與關中諸將馬騰等連兵,騰等陰許之,援所經城邑皆下。河東郡吏賈逵守絳,援攻之急;城將潰,父老與援約,不害逵乃降,援許之。援欲使逵為將,以兵劫之,逵不動。左右引逵使叩頭,逵叱之曰:“安有國家長吏為賊叩頭!”援怒,將斬之,或伏其上以救之。絳吏民聞將殺逵,皆乘城呼曰:“負約殺我賢君,寧俱死耳!”乃困於壺關,著土窖中,蓋以車輪。逵謂守者曰:“此間無健兒邪,而使義士死此中乎?”有祝公道者,適聞其言,乃夜往,盜引出逵,折械遣去,不語其姓名。
曹操使司隸校尉鍾繇圍南單于於平陽,未拔而援至。繇使新豐令馮翊張既說馬騰,為言利害。騰疑未決。傅幹說騰曰:“古人有言‘順道者昌,逆德者亡’,曹公奉天子誅暴亂,法明政治,上下用命,可謂順道矣。袁氏恃其強大,背棄王命,驅胡虜以陵中國,可謂逆德矣。今將軍既事有道,不盡其力,陰懷兩端,欲以坐觀成敗;吾恐成敗既定,奉辭責罪,將軍先為誅首矣!”於是騰懼。幹因曰:“智者轉禍為福。今曹公與袁氏相持,而高幹、郭援合攻河東。曹公雖有萬全之計,不能禁河東之不危也。將軍誠能引兵討援,內外擊之,其勢必舉。是將軍一舉,斷袁氏之臂,解一方之急,曹公必重德將軍,將軍功名無與比矣。”騰乃遣子超將兵萬餘人與繇會。初,諸將以郭援眾盛,欲釋平陽去。鍾繇曰:“袁氏方強,援之來,關中陰與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顧吾威名故耳。若棄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誰非寇讎?縱吾欲歸,其得至乎?此為未戰先自敗也。且援剛愎好勝,必易吾軍,若渡汾為營,及其未濟擊之,可大克也。”援至,果徑前渡汾,眾止之,不從。濟水未半,繇擊,大破之。戰罷,眾人皆言援死而不得其首。援,繇之甥也。晚後,馬超校尉南安龐德,於鞬中出一頭,繇見之而哭。德謝繇,繇曰:“援雖我甥,乃國賊也,卿何謝之有!”南單于遂降。
劉表使劉備北侵,至葉,曹操遣夏侯惇、于禁等拒之。備一旦燒屯去,惇等追之。裨將軍巨鹿李典曰:“賊無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窄狹,草木深,不可追也。”惇等不聽,使典留守而追之,果入伏里,兵大敗。典往救之,備乃退。
曹操下書責孫權任子,權召群僚會議,張昭、秦松等猶豫不決。權引周瑜詣吳夫人前定議,瑜曰:“昔楚國初封,不滿百里之地。繼嗣賢能,廣土開境,遂據荊、揚,至於南海,傳業延祚,九百餘年。今將軍承父兄餘資,兼六郡之眾,兵精糧多,將士用命,鑄山為銅,煮海為鹽,境內富饒,人不思亂,有何逼迫而欲送質!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相首尾,與相首尾,則命召不得不往,如此,便見制於人也。極不過一侯印,僕從十餘人,車數乘,馬數匹,豈與南面稱孤同哉!不如勿遣,徐觀其變。若曹氏能率義以正天下,將軍事之未晚;若圖為暴亂,彼自亡之不暇,焉能害人!”吳夫人曰:“公瑾議是也。公瑾與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視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質。
◎ 建安八年癸未,公元二零三年
春,二月,曹操攻黎陽,與袁譚、袁尚戰於城下,譚、尚敗走,還鄴。夏,四月,操追至鄴,收其麥。諸將欲乘勝遂攻之,郭嘉曰:“袁紹愛此二子,莫適立也。今權力相侔,各有黨與,急之則相保,緩之則爭心生。不如南向荊州以待其變,變成而後擊之,可一舉定也。”操曰:“善!”五月,操還許,留其將賈信屯黎陽。
譚謂尚曰:“我鎧甲不精,故前為曹操所敗。今操軍退,人懷歸志,及其未濟,出兵掩之,可令大潰,此策不可失也。”尚疑之,既不益兵,又不易甲。譚大怒,郭圖、辛評因謂譚曰:“使先公出將軍為兄後者,皆審配之謀也。”譚遂引兵攻尚,戰於門外。譚敗,引兵還南皮。別駕北海王修率吏民自青州往救譚。譚欲更還攻尚,修曰:“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將斗而斷其右手,曰‘我必勝’,其可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彼讒人離間骨肉以求一朝之利,願塞耳勿聽也。若斬佞臣數人,復相親睦,以御四方,可橫行於天下。”譚不從。譚將劉詢起兵漯陰以叛譚,諸城皆應之。譚嘆曰:“今舉州皆叛,豈孤之不德邪?”王修曰:“東萊太守管統,雖在海表,此人不反,必來。”後十餘日,統果棄其妻子來赴譚,妻子為賊所殺。譚更以統為樂安太守。
秋,八月,操擊劉表,軍於西平。
袁尚自將攻袁譚,大破之。譚奔平原,嬰城固守。尚圍之急,譚遣辛評弟毘詣曹操請救。劉表以書諫譚曰:“君子違難不適仇國,交絕不出惡聲,況忘先人之仇,棄親戚之好,而為萬世之戒,遺同盟之恥哉!若冀州有不弟之傲,仁君當降志辱身,以濟事為務,事定之後,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為高義邪?”又與尚書曰:“金、木、水、火以剛柔相濟,然後克得其和,能為民用。今青州天性峭急,迷於曲直。仁君度數弘廣,綽然有餘,當以大包小,以優容劣,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後,乃議曲直之計,不亦善乎!若迷而不反,則胡夷將有譏誚之言,況我同盟,復能戮力為君之役哉?此韓盧、東郭自困於前面遺田父之獲者也。”譚、尚皆不從。
辛毘至西平見曹操,致譚意,群下多以為劉表強,宜先平之,譚、尚不足憂也。荀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據四州之地,帶甲數十萬,紹以寬厚得眾心;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業,則天下之難未息也。今兄弟遘惡,其勢不兩全,若有所並則力專,力專則難圖也。及其亂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時不可失也。”操從之。後數日,操更欲先平荊州,使譚、尚自相敝,辛毘望操色,知有變,以語郭嘉。嘉曰操,操謂毘曰:“譚必可信,尚必可克不?”毘對曰:“明公無問信與詐也,直當論其勢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謂他人能間其間,乃謂天下可定於己也。今一旦求救於明公,此可知也。顯甫見顯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敗於外,謀臣誅於內,兄弟讒鬩,國分為二,連年戰伐,介冑生蟣虱,加以旱蝗,饑饉並臻;天災應於上,人事困於下,民無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時也。今往攻鄴,尚不還救,即不能自守;還救,即譚踵其後。以明公之威,應困窮之敵,擊疲敝之寇,無異迅風之振秋葉矣。天以尚與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荊州,荊州豐樂,國未有釁。仲虺有言,‘取亂侮亡’。方今二袁不務遠略而內相圖,可謂亂矣;居者無食,行者無糧,可謂亡矣。朝不謀夕,民命靡繼,而不綏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請救而撫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於河北,河北平,則六軍盛而天下震矣。”操曰:“善!”乃許譚平。冬,十月,操至黎陽。尚聞操渡河,乃釋平原還鄴。尚將呂曠、高翔畔歸曹操,譚復陰刻將軍印以假曠、翔。操知譚詐,乃為子整娉譚女以安之,而引軍還。
孫權西伐黃祖,破其舟軍,惟城未克,而山寇復動。權還,過豫章,使征虜中郎將呂范平鄱陽、會稽,蕩寇中郎將程普討樂安,建昌都尉太史慈領海昏,以別部司馬黃蓋、韓當、周泰、呂蒙等守劇縣令長,討山越,悉平之。建安、漢興、南平民作亂,聚眾各萬餘人,權使南部都尉會稽賀齊進討,皆平之,復立縣邑,料出兵萬人;拜齊平東校尉。
◎ 建安九年甲申,公元二零四年
春,正月,曹操濟河,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
二月,袁尚復攻袁譚於平原,留其將審配、蘇由守鄴。曹操進軍至洹水,蘇由欲為內應,謀泄,出奔操。操進至鄴,為土山、地道以攻之。尚武安長尹楷屯毛城,以通上黨糧道。夏,四月,操留曹洪攻鄴,自將擊楷,破之而還。又擊尚將沮鵠於邯鄲,拔之。易陽令韓范、涉長梁岐皆舉縣降。徐晃言於操曰:“二袁未破,諸城未下者傾耳而聽,宜旌賞二縣以示諸城。”操從之,范、岐皆賜爵關內侯。黑山賊帥張燕遣使求助,操拜平北將軍。
五月,操毀土山、地道,鑿塹圍城,周回四十里,初令淺,示若可越。配望見,笑之,不出爭利。操一夜浚之,廣深二丈,引漳水以灌之;城中餓死者過半。
秋,七月,尚將兵萬餘人還救鄴;未到,欲令審配知外動止,先使主簿巨鹿李孚入城。孚斫問事杖,系著馬邊,自著平上幘,將三騎,投暮詣鄴下;自稱都督,歷北圍,循表而東,步步呵責守圍將士,隨輕重行其罰。遂歷操營,前至南圍,當章門,復責怒守圍者,收縛之。因開其圍,馳到城下,呼城上人,城上人以繩引,孚得入。配等見孚,悲喜,鼓譟稱萬歲。守圍者以狀聞,操笑曰:“此非徒得入也,方且復出。”孚知外圍益急,不可復冒,乃請配悉出城中老弱以省谷,夜,簡別數千人,皆使持白幡,從三門並出降。孚復將三騎作降人服,隨輩夜出,突圍得去。
尚兵既至,諸將皆以為:“此歸師,人自為戰,不如避之。”操曰:“尚從大道來,當避之;若循西山來者,此成禽耳。”尚果循西山來,東至陽平亭,去鄴十七里,臨滏水為營。夜,舉火以示城中,城中亦舉火相應。配出兵城北,欲與尚對決圍。操逆擊之,敗還,尚亦破走,依曲漳為營,操遂圍之。未合,尚懼,遣使求降;操不聽,圍之益急。尚夜遁,保祁山,操復進圍之。尚將馬延、張顗等臨陳降,眾大潰,尚奔中山。盡收其輜重,得尚印綬、節鉞及衣物,以示城中,城中崩沮。審配令士卒曰:“堅守死戰!操軍疲矣,幽州方至,何憂無主!”操出行圍,配伏弩射之,幾中。配兄子榮為東門校尉,八月,戊寅,榮夜開門內操兵。配拒戰城中,操兵生獲之。辛評家系鄴獄,辛毘馳往,欲解之,已悉為配所殺。操兵縛配詣帳下,毘逆以馬鞭擊其頭,罵之曰:“奴,汝今日真死矣!”配顧曰:“狗輩,正由汝曹破我冀州,恨不得殺汝也!且汝今日能殺生我邪?”有頃,操引見,謂配曰:“曩日孤之行圍,何弩之多也!”配曰:“猶恨其少!”操曰:“卿忠於袁氏,亦自不得不爾。”意欲活之。配意氣壯烈,終於橈辭,而辛毘等號哭不已,遂斬之。冀州人張子謙先降,素與配不善,笑謂配曰:“正南,卿竟何如我?”配厲聲曰:“汝為降虜,審配為忠臣。雖死,豈羨汝生邪!”臨行刑,叱持兵者令北向,曰:“我君在北也。”操乃臨祀紹墓,哭之流涕;慰勞紹妻,還其家人寶物,賜雜繒絮,稟食之。
初,袁紹與操共起兵,紹問操曰:“若事不輯,則方面何所可據?”操曰:“足下意以為何如?”紹曰:“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眾,南向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操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
九月,詔以操領冀州牧;操讓還兗州。
初,袁尚遣從事安平牽招至上黨督軍糧,未還,尚走中山,招說高幹以并州迎尚,並力觀變,幹不從。招乃東詣曹操,操復以為冀州從事。又辟崔琰為別駕,操謂琰曰:“昨案戶籍,可得三十萬眾,故為大州也。”琰對曰:“今九州幅裂,二袁兄弟親尋干戈,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聞王師存問風俗,救其塗炭,而校計甲兵,唯此為先,斯豈鄙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操改容謝之。許攸恃功驕嫚,嘗於眾坐呼操小字曰:“某甲,卿非我,不得冀州也!”操笑曰:“汝言是也。”然內不樂,後竟殺之。
冬,十月,有星孛於東井。
高幹以并州降,操復以幹為并州刺史。
曹操之圍鄴也,袁譚復背之,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間。攻袁尚於中山,尚敗,走故安,從袁熙;譚悉收其眾,還屯龍湊。操與譚書,責以負約,與之絕婚,女還,然後進討。十二月,操軍其門,譚拔平原,走保南皮,臨清河而屯。操入平原,略定諸縣。
曹操表公孫度為武威將軍,封永寧鄉侯。度曰:“我王遼東,何永寧也!”藏印綬於武庫。是歲,度卒,子康嗣位,以永寧鄉侯封其弟恭。操以牽招嘗為袁氏領烏桓,遣詣柳城,撫慰烏桓。值峭王嚴五千騎欲助袁譚,又,公孫康遣使韓忠假峭王單于印綬。峭王大會群長,忠亦在坐。峭王問招:“昔袁公言受天子之命,假我為單于;今曹公復言當更白天子,假我真單于;遼東復持印綬來。如此,誰當為正?”招答曰:“昔袁公承制,得有所拜假。中間違錯天子命,曹公代之,言當白天子,更假真單于,是也。遼東下郡,何得擅稱拜假也!”忠曰:“我遼東在滄海之東,擁兵百餘萬,又有扶餘、濊貊之用。當今之勢,強者為右,曹操何得獨為是也!”招呵忠曰:“曹公允恭明哲,翼戴天子,伐叛柔服,寧靜四海。汝君臣頑囂,今恃險遠,背違天命,欲擅拜假,侮弄神器;方當屠戮,何敢慢易咎毀大人!”便捉忠頭頓築,拔刀欲斬之。峭王驚怖,徒跣抱招,以救請忠,左右失色。招乃還坐,為峭王等說成敗之效,禍福所歸;皆下席跪伏,敬受敕教,便辭遼東之使,罷所嚴騎。
丹楊大都督媯覽、郡丞戴員殺太守孫翊。將軍孫河屯京城,馳赴宛陵,覽、員復殺之;遣人迎揚州刺史劉馥,令往歷陽,以丹楊應之。覽入居軍府中,欲逼取翊妻徐氏。徐氏紿之曰:“乞須晦日,設祭除服,然後聽命。”覽許之。徐氏潛使所親語翊親近舊將孫高、傅嬰等與共圖覽,高、嬰涕泣許諾,密呼翊時侍養者二十餘人與盟誓合謀。到晦日,設祭。徐氏哭泣盡哀,畢,乃除服,薰香沐浴,言笑歡悅。大小忄妻愴,怪其如此。覽密覘,無復疑意。徐氏呼高、嬰置戶內,使人召覽入。徐氏出戶拜覽,適得一拜,徐大呼:“二君可起!”高、嬰俱出,共殺覽,餘人即就外殺員。徐氏乃還縗絰,奉覽、員首以祭翊墓,舉軍震駭。孫權聞亂,從椒丘還。至丹楊,悉族誅覽、員餘黨,擢高、嬰為牙門,其餘賞賜有差。
河子韶,年十七,收河餘眾屯京城。權引軍發吳,夜至京城下營,試攻驚之;兵皆乘城,傳檄備警,歡聲動地,頗射外人。權使曉諭,乃止。明日見韶,拜承列校尉,統河部曲。
◎ 建安十年乙酉,公元二零五年
春,正月,曹操攻南皮,袁譚出戰,士卒多死。操欲緩之,議郎曹純曰:“今縣師深入,難以持久,若進不能克,退必喪威。”乃自執桴鼓以率攻者,遂克之。譚出走,追斬之。李孚自稱冀州主簿,求見操曰:“今城中弱強相陵,人心擾亂,以為宜令新降為內所識信者宣傳明教。”操即使孚往入城,告諭吏民,使各安故業,不得相侵,城中乃安。操於是斬郭圖等及其妻子。袁譚使王修運糧于樂安,聞譚急,將所領兵往赴之,至高密,聞譚死,下馬號哭曰:“無君焉歸!”遂諧曹操,乞收葬譚屍,操許之,復使修還樂安,督軍糧。譚所部諸城皆服,唯樂安太守管統不下。操命修取統首,修以統亡國忠臣,解其縛,使詣操,操悅而赦之,辟修為司空掾。
郭嘉說操多辟青、冀、幽、併名士以為掾屬,使人心歸附,操從之。官渡之戰,袁紹使陳琳為檄書,數操罪惡,連及家世,極其醜詆。及袁氏敗,琳歸操,操曰:“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謝罪,操釋之,使與陳留阮瑀俱管記室。先是漁陽王松據涿郡,郡人劉放說松以地歸操,操辟放參司空軍事。
袁熙為其將焦觸、張南所攻,與尚俱奔遼西烏桓。觸自號幽州刺史,驅率諸郡太守令長,背袁向曹,陳兵數萬,殺白馬而盟,令曰:“敢違者斬!”眾莫敢仰視,各以次歃。別駕代郡韓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於義闕矣。若乃北面曹氏,所不能為也。”一坐為珩失色。觸曰:“夫舉大事,當立大義,事之濟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厲事君。”乃舍之。觸等遂降曹操,皆封為列侯。
夏,四月,黑山賊帥張燕率其眾十餘萬降,封安國亭侯。
故安趙犢、霍奴等殺幽州刺史及涿郡太守,三郡烏桓攻鮮于輔於獷平。秋,八月,操討犢等,斬之;乃渡潞水救獷平,烏桓走出塞。
冬,十月,高幹聞操討烏桓,復以并州叛,執上黨太守,舉兵守壺關口。操遣其將樂進、李典擊之。河內張晟,眾萬餘人,寇崤、澠間,弘農張琰起兵以應之。
河東太守王邑被征,郡掾衛固及中郎將范先等詣司隸校尉鍾繇,請留之。繇不許。固等外以請邑為名,而內實與高幹通牒。曹操謂荀彧曰:“關西諸將,外服內貳,張晟寇亂殽、澠,南通劉表,固等因之,將為深害。當今河東,天下之要地也,君為我舉賢才以鎮之。”彧曰:“西平太守京兆杜畿,勇足以當難,智足以應變。”操乃以畿為河東太守。鍾繇促王邑交符,邑佩印綬,徑從河北詣許自歸。衛固等使兵數千人絕陝津,杜畿至,數月不得渡。操遣夏侯惇討固等,未至,畿曰:“河東有三萬戶,非皆欲為亂也。今兵迫之急,欲為善者無主,必懼而聽於固。固等勢專,必以死戰。討之不勝,為難未已;討之而勝,是殘一郡之民也。且固等未顯絕王命,外以請故君為名,必不害新君。吾腳踏車直往,出其不意,固為人多計而無斷,必偽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計縻之,足矣。”遂詭道從郖津度。范先欲殺畿以威眾,且觀畿去就,於門下斬殺主簿已下三十餘人,畿舉動自若。於是固曰:“殺之無損,徒有惡名;且制之在我。”遂奉之。畿謂固、先曰:“衛、范,河東之望也,吾仰成而已。然君固有定義,成敗同之,大事當共平議。”以固為都督,行丞事,領功曹。將校吏兵三千餘人,皆范先督之。固等喜,雖陽事畿,不以為意。固欲大發兵,畿患之,說固曰:“今大發兵,眾情必擾,不如徐以貲募兵。”固以為然,從之,得兵甚少。畿又喻固等曰:“人情顧家,諸將掾史,可分遣休息,急緩召之不難。”固等惡逆眾心,又從之。於是善人在外,陰為己援;惡人分散,各還其家。
會白騎攻東垣,高幹入濩澤。畿知諸縣附己,乃出,單將數十騎,赴堅壁而守之,吏民多舉城且畿者,比數十日,得四千餘人。固等與高幹、張晟共攻畿,不下,略諸縣,無所得。曹操使議郎張既西征關中諸將馬騰等,皆引兵會擊晟等,破之,斬固、琰等著,其餘黨與皆赦之。
於是杜畿治河東,務崇寬惠。民有辭訟,畿為陳義理,遣歸諦思之,父老皆自相責怒,不敢訟。勸耕桑,課畜牧,百姓家家豐實。然後興學校,舉孝弟,修戎事,講武備,河東遂安。畿在河東十六年,常為天下最。
秘書監、侍中荀悅作《申鑒》五篇,奏之。悅,爽之兄子也。時政在曹氏,天子恭己,悅志在獻替,而謀無所用,故作是書。其大略曰:為政之術,先屏四患,乃崇五政。偽亂欲,私壞法,放越軌,奢敗制:四者不除,則政末由行矣,是為四患。興農桑以養其生,審好惡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備以秉其威,明常罰以統其法,是謂五政。人不畏死,不可懼以罪;人不樂生,不可勸以善。故在上者,先豐民財以定其志,是謂養生。善惡要乎功罪,毀譽效於準驗,聽言責事,舉名察實,無或作偽以盪眾心。故欲無奸怪,民無淫風,是謂正俗。榮辱者,賞罰之精華也。故禮教榮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撲以加小人,化其形也。若教化之廢,推中人而墜於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納於君子之塗,是謂章化。在上者必有武備以戒不虞,安居則寄之內政,有事則用之軍旅,是謂秉威。賞罰,政之柄也。人主不妄賞,非愛其財也,賞妄行,則善不勸矣;不妄罰,非矜其人也,罰妄行,則惡不懲矣。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在上者能不止下為善,不縱下為惡,則國法立矣。是謂統法。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誠,守之以固,簡而不怠,疏而不失,垂拱揖讓,而海內平矣。
段譯
孝獻皇帝已建安六年(辛巳、201)漢紀五十六漢獻帝建安六年(辛巳,公元201年)
[1]春,三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1]春季,三月,丁卯(疑誤),出現日食。
[2]曹操就谷於安民。以袁紹新破,欲以其間擊劉表。荀曰:“紹既新敗,其眾離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欲遠師江、漢,若紹收其餘燼,乘虛以出人後,則公事去矣。”操乃止。夏,四月,操場兵河上,擊袁紹倉亭軍,破之。秋,九月,操還許。
[2]曹操率軍移駐到糧食豐足的安民地區。曹操認為袁紹才被擊敗,打算利用這個間隙去進攻劉表。荀說:“袁紹剛吃了一場敗仗,軍心渙散,應該乘他尚未擺脫困境之機,一掃而平。而您卻要遠征長江、漢水之間,如果袁紹收拾殘部,乘虛從後面突襲,則您的事業將付諸流水。”曹操便停止了遠征荊州的打算。夏季,四月,曹操率軍沿黃河行進,炫耀軍威,進攻袁紹駐在倉亭的軍隊,打敗袁紹軍。秋季,九月,曹操回到許都。
[3]操自擊劉備於汝南,備奔劉表,龔都等皆散。表聞備至,自出郊迎,以上賓禮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備在荊州數年,嘗於表坐起至廁,慨然流涕。表怪,問備,備曰:“平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消。今不復騎,髀里肉生。日月如流,老將至矣,而功業不建,是以悲耳。”
[3]曹操親自率軍到汝南進攻劉備,劉備敗走,到荊州投靠劉表,龔都等人都四散而逃。劉表聽到劉備來的訊息,親自到郊外來迎接,用上賓的禮節接待劉備,又給劉備增加一些部隊,讓劉備駐紮在新野。劉備在荊州住幾年。曾有一次,他在會見劉表時起身上廁所,感慨地流下淚來。劉表感到奇怪,問他是什麼原因,劉備說:“我平常身不離馬鞍,大腿內側沒有什麼肉。如今不再騎馬,大腿內側長出了肉。日月如同流水,人已經快老了,但功業沒有建立,所以悲傷。”
[4]曹操遣夏侯淵、張遼圍昌於東海,數月,糧盡,議引軍還。遼謂淵曰:“數日已來,每行諸圍,輒屬目視遼,又其射矢更稀;此必計猶豫,故不力戰。遼欲挑與語,儻可誘也。”乃使謂曰:“公有命,使遼傳之。”果下與遼語。遼為說操神武,方以德懷四方,先附者受大賞。乃許降。遼遂單身上三公山,入家,拜妻子。歡喜,隨遼詣操;操遣還。
[4]曹操派遣夏侯淵、張遼率軍在東海圍攻昌,數月未能攻下,曹軍糧草已盡,將領們商議撤軍。張遼對夏侯淵說:“幾天以來,我每次巡視陣地,昌的目光總追隨著我,而且他們的箭也比以前射得更少。這必定是昌心中猶豫,所以未盡全力作戰。我準備引動他交談,或許能誘使他歸降。”於是,張遼派人對昌說:“曹公有命令,讓張遼傳達給你。”昌果然下城與張遼交談。張遼向他盛讚曹操的謀略武功,說曹操正廣施恩德,招納四方豪傑,先歸附的可受到重賞。昌便答應投降。張遼就孤身一人上三公山,到昌家中,會見他的妻子,昌十分高興,隨張遼一起去拜見曹操,曹操命昌返回原處。
[5]趙韙圍劉璋於成都。東州人恐見誅滅,相與力戰,韙遂敗退,追至江州,殺之。龐羲懼,遣吏程祁宣旨於其父漢昌令畿,索兵。畿曰:“郡合部曲,本不為亂,縱有讒諛,要在盡誠,若遂懷異志,不敢聞命。”羲更使祁說之,畿曰:“我受牧恩,當為盡節,汝為郡吏,自宜效力。不義之事,有死不為。”羲怒,使人謂畿曰:“不從太守,禍將及家!”畿曰:“樂羊食子,非無父子之恩,大義然也。今雖羹祁以賜畿,畿啜之矣。”羲乃厚謝於璋。璋擢畿為江陽太守。
[5]趙韙率軍在成都包圍劉璋,東州人恐怕受到屠殺,都拚死作戰,殺退趙韙,並追擊到江州將他殺死。龐羲聽說趙韙被殺,心中恐懼,派屬官程祁傳達命令給他父親漢昌縣令程畿,徵調人隊伍。程畿說:“郡里召集隊伍,本不是為了叛亂,縱然有人進讒言加以陷害,也只能對上表白我們的忠誠,如果因此而懷有異心,則我不敢遵從命令。”龐羲又派程祁去勸說程畿,程畿說:“我受到劉州牧的大恩,應當為他盡節;而你身為郡的官員,自當為龐太守效力。不義的事情,我寧死也不會去做!”龐羲大怒,派人對程畿說:“如果你不服從太守,將給你全家帶來災禍。”程畿說:“樂羊吃下他兒子的肉,並不是沒有父子間的恩情。而是為了維護君臣大義。如今,即使龐太守把程祁煮成肉羹來賜給我,我也會吃下去。”龐羲無奈,便送上重禮,向劉璋道歉。劉璋提撥程畿擔任江陽郡太守。
朝廷聞益州亂,以五官中郎將牛為益州刺史;徵璋為卿,不至。
朝廷聽說益州局勢混亂,任命五官中郎將牛為益州刺史,徵召劉璋入京擔任卿,劉璋不去。
[6]張魯以鬼道教民,使病者自首其過,為之請禱;實無益於治病,然小人昏愚,競共事之。犯法者,三原,然後乃行刑;不置長吏,皆以祭酒為治。民、夷便樂之,流移寄在其地者,不敢不奉其道。後遂襲取巴郡。朝廷力不能征,遂就寵魯為鎮民中郎將,領漢寧太守,通貢獻而已。
張魯用鬼神之道教化百姓。他讓病人自己坦白所犯的過失,再由他為病人向上天祈禱。這種方法實際上並不能治病,但那些愚昧的人卻深信不疑,爭著一同信奉張魯。對犯法的人,張魯饒恕三次,然後才施用刑法。不設定官吏,而全部由天師道中的首領祭酒來管理各級行政事務。當地的百姓以及夷人對張魯的制度都很歡迎,外地流亡到漢中地區的人,也不敢不信奉天師道。後來,張魯又奪取巴郡。朝廷無力進行征討,只好安撫張魯,任命他為鎮民中郎將,兼任漢寧郡太守。張魯對特朝廷,只是進貢當地土特產而已。
民有地中得玉印者,群下欲尊魯為漢寧王。功曹巴西閻諫曰:“漢川之民,戶出十萬,財富土沃,四面險固;上匡天子,則為桓、文,次及竇融,不失富貴。今承制署置,勢足斬斷,不煩於王。願且不稱,勿為禍先。”魯從之。
民間有人從地里掘出一顆玉印,張魯的部下打算尊稱張魯為漢寧王。功曹、巴西人閻圃勸阻張魯說:“漢水流域有十萬戶百姓,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四面地勢險要,利於固守。上輔佐天子,可望建成齊桓公、晉文公那樣的功業;次一等的,也可像竇融那樣,不失去富貴。如今,作為皇帝的代表來行使職權,形勢上已完全獨立自主,不必要王爵的稱號。希望您能暫不稱王,先不要惹禍。”張魯聽從了閻圃的意見。
七年(壬午、202)
七年(壬申,公元202年)
[1]春,正月,曹操軍譙,遂至浚儀,治瞧陽渠。遣使以太牢祀橋玄。進軍官渡。
[1]春季,正月,曹操率軍駐在譙縣,又進駐浚儀,挖掘睢陽渠。曹操派使者用太牢的規格祭祀已故太尉橋玄。曹軍前進到官渡。
[2]袁紹自軍敗,慚憤,發病嘔血;夏,五月,薨。
[2]袁紹自從官渡戰敗之後,羞愧憤恨,發病吐血。夏季,五月,袁紹去世。
初,紹有三子,譚、熙、尚。紹後妻劉氏愛尚,數稱於紹,紹欲以為後而未顯言之。乃以譚斷兄後,出為青州刺史。沮授諫曰:“世稱萬人逐兔,一人獲之,貪者悉止,分定故也。譚長子,當為嗣,而斥使居外,禍其始此矣。”紹曰:“吾欲令諸子各據一州,以視其能。”於是以中子熙為幽州刺史,外甥高幹為并州刺史。
袁紹有三個兒子:袁譚、袁熙、袁尚。袁紹後妻劉氏偏愛袁尚,經常在袁紹面前稱讚袁尚。袁紹想讓袁尚作自己的繼承人,但沒有明說,就把長子袁譚過繼給自己已死去的哥哥,讓他離開鄴城,去擔任青州刺史。沮援勸阻袁紹說:“世人常說:一萬個人追逐一隻野兔,一個人捉到後,其他人即使貪心,也全停止下來,這是因為所有權已經確定。袁譚是您的長子,應當做繼承人,而您卻把他排斥在外,災禍將由此開始。”袁紹說:“我想讓兒子們各自主持一州的事務,以考察他們的能力。”於是,他委派次子袁熙為幽州刺史,外甥高幹為并州刺史。
逢紀、審配素為譚所疾,辛評、郭圖皆附於譚,而與配、紀有隙。及紹薨,眾以譚長、欲立之。配等恐譚立而評等為害,遂矯紹遺命,奉尚為嗣。譚至,不得立,自稱車騎將軍,屯黎陽。尚少與之兵,而使逢紀隨之。譚求益兵,審配等又議不與。譚怒,殺逢紀。秋,九月,曹操渡河攻譚。譚告急於尚,尚留審配守鄴,自將助譚,與操相拒。連戰,譚、尚數敗,退而固守。
逢紀、審配一向被袁譚所忌恨,辛評、郭圖則擁護袁譚,而與逢紀、審配有矛盾。等到袁紹死後,眾人都認為袁譚是長子,打算擁立他繼承袁紹。審配等人恐怕袁譚掌權後,會受到辛評等人的報復,就假傳袁紹的遺命,尊奉袁尚做袁紹的繼承人。袁譚自青州趕來奔喪,不能接替父親的職位,就自稱車騎將軍,駐軍黎陽。袁尚撥給袁譚很少一部分兵力,而讓逢紀去跟隨他。袁譚請求再增加兵力,審配等人商議後又予以拒絕。袁訶大怒,殺死逢紀。秋季,九月,曹操渡過黃河,進攻袁譚。袁譚向袁尚求救。袁尚留審配守鄴城,親自率軍去救袁譚,與曹操對抗。兩軍交戰數次,袁譚、袁尚連續失敗,只好退守營寨。
尚遣所置河東太守郭援,與高幹、匈奴南單于共攻河東,發使與關中諸將馬騰等連兵,騰等陰許之,援所經城邑皆下。河東郡吏賈逵守絳,援攻之急;城將潰,父老與援約,不害逵,乃降,援許之。援欲使逵為將,以兵劫之,逵不動。左右引逵使叩頭!”援怒,將斬之,或伏其上以救之。絳吏民聞將殺逵,皆乘城呼曰:“負約殺我賢君,寧俱死耳!”乃囚於壺關,著土窖中,蓋以車輪。逵謂守者曰:“此間無健兒邪,而使義士死此中乎?”有祝公道者,適聞其言,乃夜往,盜引出逵,折械遣去,不語其姓名。
袁尚派遣他所委任的河東郡太守郭援,與高幹、匈奴南單于一起進攻河東郡。袁尚又派使者到關中去,與馬騰等將領們聯繫共同起兵,馬騰等都暗中答應。郭援率軍進攻,一路所經過的縣城都被攻下或者歸降。河東郡官員賈逵守衛絳縣,郭援猛攻不止,城將陷落時,城中父老與郭援約定:不殺害賈逵,他們就投降。郭援答應了。郭援想讓賈逵做他的將領,用武力相脅迫,賈逵毫不動搖。左右的人拉賈逵的衣服,讓他叩頭,賈逵厲聲叱責說:“哪有國家官員向賊人叩頭的道理!”郭援大怒,就要殺死賈逵,有人伏在賈逵身上,以保護他。絳縣的官民們聽說要殺死賈逵,都登上城牆,高聲喊道:“如果背棄誓言,殺害我們的好長官,寧可大家一起拚死!”於是郭援把賈逵抽到壺關,關在地窖里,用車輪蓋住洞口。賈逵對看守們說:“此間難道沒有一個英雄好漢,而使義士死在地窖里嗎?”有一個叫祝公道的壯士,正好聽到賈逵的話,就在夜裡前去把賈逵偷偷救出來,打開刑具,放賈逵逃走,沒有講出自己的姓名。
曹操使司隸校尉鍾繇圍南單于於平陽,未撥而救至。繇使新豐令馮翊張既說馬騰,為言利害。騰疑未決。傅乾說騰曰:“古人有言:‘順德者昌,逆德者亡。’曹公奉天子誅暴亂,法明政治,上下用命,可謂順道矣。袁氏恃其強大,背棄王命,驅胡虜以陵中國,可謂逆德矣。今將軍既事有道,陰懷兩端,欲以坐觀成敗;吾恐成敗既定,奉辭責罪,將軍先為誅首矣!”於是騰懼。乾因曰:“智者轉禍為福。今曹公與袁氏相持,而高幹、郭援合攻河東,曹公雖有萬全之計,不能禁河東之不危也。將軍誠能引兵討援,內外擊之,其勢必舉。是將軍一舉,斷袁氏之臂,解一方之急,曹公必重德將軍,將軍功名無與比矣。”騰乃遣子超將兵萬餘人與繇會。
曹操派司隸校尉鍾繇在平陽包圍南匈奴單于,未能攻陷,而對方援軍已經到達。鍾繇派新豐縣令、馮翊人張既勸說馬騰,為他分析利害。馬騰聽後,猶豫不決。部下將領傅乾對馬騰說:“古人說過:‘順德者昌,逆德者亡。’曹操尊奉天子,平定暴亂,法紀嚴謹,政治清明,上下聽從命令,可以稱為順德;袁氏家話族倚仗勢力強大,犯上作亂,勾結匈奴來侵掠中國,可以稱為逆德。如今將軍已尊奉朝廷,卻又暗中騎牆,想坐觀成敗。我恐怕等到成敗定下來之後,曹操奉旨問罪征討,將軍將第一個被殺!”馬騰聽後十分恐懼。傅乾乘機建議說:“明智的人能轉禍為福。如今,曹操與袁氏家族相持不下,而高幹、郭援合力進攻河東郡,曹操雖然有萬全之計,也無為挽救河東郡的危局。將軍假如能在此危急關頭領軍征討郭援,內外夾擊,必能取勝。將軍這一舉動,既斬斷袁氏家族的臂膀,又解救了河東郡的危急,曹操必然深深感激將軍,將軍的功名將無人能夠相比。”於是,馬騰派兒子馬超率軍一萬餘人與鍾繇會合。
初,諸將以郭援眾盛,欲釋平陽去。鍾繇曰:“袁氏方強,援之來,關中陰與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顧吾威名故耳。若棄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誰非寇讎,縱吾欲歸,其得至乎!此為未戰先自敗也。且援剛愎好勝,必易吾軍,若渡汾為營,及其未濟擊之,可大克也。”援至,果徑前渡汾,眾止之,不從。濟水未半,繇擊,大破之。戰罷,眾人畢言援死而不得其首。援,繇之甥也。晚後,馬超校尉南安龐德,於中出一頭,繇見之而哭。德謝繇,繇曰:“援雖我甥,乃國賊也,卿何謝之有!”南單于遂降。
起初,將領們看到郭援軍勢強盛,想放棄平陽離去。鍾繇說:“袁氏的勢力正強,郭援這次來,關中的勢力暗中與他相勾結,他們所以沒有全部背叛朝廷,只因為顧慮我的威名罷了。如果棄平陽而離去,向郭援示弱,則各地的百姓都會成為敵人,即使我想回去,又怎么能退得回去呢?這是未作戰而先自敗退。而且郭援剛愎好勝,必然看不起我軍,如果他渡過汾河來紮營,趁他未渡完時,我們突然襲擊,可獲大勝。”郭援到達後,果然直接前行渡河,部下紛紛勸阻,但郭援不聽。當他部下渡過沒有一半時,鍾繇率軍奮擊,大破郭援。戰鬥結束後,鍾繇部下諸將都說郭援已被殺死,但沒有找到郭援的人頭。郭援是鍾繇的外甥。後來,馬超部下的校尉、南安人龐德從裝弓箭的袋子裡取出一個人頭,鍾繇見到後哭了,原來那正是郭援的人頭。龐德向鍾繇道歉,鍾繇說:“郭援雖是我的外甥,但他是背叛朝廷的逆賊,你有什麼可道歉的!”南匈奴單于看到援軍已敗,便投降了。
[3]劉表使劉備北侵,至葉,曹操遣夏侯、于禁等拒之。備一旦燒屯去,等追之。裨將軍鉅鹿李典曰:“賊無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窄狹,草木深,不可追也。”等不聽,使典留守而追之,果入伏里,兵大敗。典往救之,備乃退。
[3]劉表派劉備向北進攻,到達葉縣。曹操派夏侯、于禁等前去抵擋。劉備突然放火燒去自己軍營,向後撤退。夏侯等率軍追趕。裨將軍、巨鹿人李典說:“劉備無故撤退,我懷疑定有埋伏。南邊道路狹窄,草木深密,不能追趕。”夏侯等不聽,命令李典留守而自己領兵追趕,果然陷入埋伏,大敗。李典率軍援救,劉備才撤軍。
[4]曹操下書責孫權任子,權召群僚會議,張昭、秦松等猶豫不決。權引周瑜詣吳夫人前定議,瑜曰:“昔楚國初封,不滿百里之地。繼嗣賢能,廣土開境,遂據荊、揚,傳業延祚,九百餘年。今將軍承父兄余資,兼六郡之眾,兵精糧多,將士用命,鑄山為銅,煮海為監,境內富饒,人不思亂,有何逼迫而欲送質?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相首尾,與相首尾,則命召不得不往,如此,便見制於人也。極不過一侯印,僕從十餘人,車數乘,馬數匹,豈與南面稱孤同哉!不如勿遣,徐觀其變。若曹氏能率義以正天下,將軍事之未晚;若圖為暴亂,彼自亡之不暇,焉能害人!”吳夫人曰:“公瑾議是也。公瑾與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視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質。
[4]曹操發下公文,要孫權派自己的弟弟或兒子到朝廷來作官。孫權召集眾官員進行會商,張昭、秦松等人猶豫不決。孫權領周瑜來見自己母親吳夫人,在她面前作最後決定。周瑜說:“從前,楚國開始受封於周朝時,統治的區域方圓不到一百里。後繼的國君賢明能幹,開拓疆土,遂占有荊州與揚州,王業相傳延續,達九百多年。如今,將軍承襲父、兄的基業,擁有六郡的地盤與人力,兵精糧足,將士聽命。上山開採銅礦,沿海煉製食鹽,境內富庶,人心安定,有什麼壓力使咱們要送人質?人質一送去,就不能不與曹操緊密聯繫,既然緊密聯繫,那么朝廷下令徵召時就不能不前往。這樣,就會被人所控制。最多不過是得一個侯印,有十幾個僕從,幾輛車,幾匹馬,難道與面向南方而稱孤道寡相同嗎!不如不送人質,慢慢觀察事態變化。如果曹操真能以君臣大義來治理天下,將軍再侍奉他也不晚。如果他圖謀不軌,犯上作亂,他救自己都顧不上,又怎么能害人?”吳夫人對孫權說:“周瑜說得很對。他與你哥哥孫策同年,只小一個月。我把作看作自己的兒子,你要當作哥哥來尊敬他。”因此決定不送人質。
八年(癸未、203)
八年(癸未,公元203年)
[1]春,二月,曹操攻黎陽,與袁譚、袁尚戰於城下,譚、尚敗走,還鄴。夏,四月,操追至鄴,收其麥;諸將欲乘勝遂攻之,郭嘉曰:“袁紹愛此二子,莫適立也。今權力相侔,各有黨與,急之則相保,緩之則爭心生。不如南向荊州以待其變;變成而後擊之,可一舉定也。”操曰:“善!”五月,操還許,留其將賈信屯黎陽。
[1]春季,二月,曹操進攻黎陽,與袁譚、袁尚在黎陽城下展開大戰,袁譚、袁尚敗走,退回鄴城。夏季,四月,曹操大軍追到鄴城,收割了地里的小麥。曹軍將領都提出要乘勝攻打鄴城,郭嘉說:“袁紹生前喜歡這兩個兒子,沒能決定讓誰作繼承人。如今,他們權力相等,各有黨羽輔佐。情況危急,就相互援救;局勢稍有緩和,就又會爭權奪利。不如先向南進取荊州,等待他們兄弟內訌,然後再進攻,可以一舉平定。”曹操說:“好!”五月,曹操回到許都,留部將賈信駐守黎陽。
譚謂尚曰:“我鎧甲不精,故前為曹操所敗。今操軍退,人懷歸志,及其未濟,出兵掩之,可令大潰,此策不可失也。”尚疑之,既不益兵,又不易甲。譚大怒,郭圖、辛評因謂譚曰:“使先公出將軍為兄後者,皆審配之謀也。”譚遂引兵攻尚,戰於門外。譚敗,引兵還南皮。
袁譚對袁尚說:“我的部下鎧甲不夠精良,所以先前被曹軍擊敗。現在曹軍撤退,人人思歸,在他們未完全渡過黃河以前,出兵追擊,可使他全軍潰散,這種時機,萬萬不可錯過。”袁尚疑心袁譚另有打算,既不增加他的兵馬,也不肯給他部下更換鎧甲。袁譚大怒,郭圖、辛評乘機對袁譚說:“使已故袁公把你過繼給哥哥的,全是審配的主意。”袁譚就率軍進攻袁尚,在鄴城門外大戰起來,袁譚戰敗,率軍退回南皮。
別駕北海王,率吏民自青州往救譚。譚欲更還攻尚,曰:“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將斗而斷其右手,曰:‘我必勝’,其可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彼讒人離間骨肉以求一朝之利,願塞耳勿聽也。若斬佞臣數人,復相親睦,以御四方,可橫行於天下。”譚不從。譚將劉詢起兵漯陰以叛譚,諸城皆應之。譚嘆曰:“今舉州皆叛,豈孤之不德邪!”王曰:“東萊太守管統,雖在海表,此人不反,必來。”後十餘日,統果棄其妻子來赴譚,妻子為賊所殺。譚更以統為樂安太守。
袁譚的別駕、北海人王,率領官吏和百姓從青州來援救袁譚。袁譚打算再次進攻袁尚,王勸阻說:“兄弟之間的關係,好比是人的左、右手。假如上個人要與別人爭鬥,先砍斷自己的右手,還說‘我一定能勝’,難道對嗎?拋棄兄弟而不親近,天下還有誰能親近?那些進讒言的小人,離間別人的骨肉,只是為了追求眼前的一點小利,希望您塞住耳朵,不要聽信。如果能下決心殺掉幾個奸佞小人,與兄弟重相和睦,齊心協力,抵禦四方,可以橫行於天下。”袁譚不聽。袁譚部將劉詢在漯陰起兵,背叛袁譚,各城全都回響。袁譚嘆息說:“如今全州都叛變,難道是我缺少恩德嗎?”王說:“東萊郡太守管統,雖然遠在海濱,但這個人不會反叛,一定前來追隨。”又過了十餘天,管統果然拋棄家眷來投奔袁譚,他的家眷被叛軍殺死。袁譚又委任管統為樂安郡太守。
[2]秋,八月,操擊劉表,軍於西平。
[2]秋季,八月,曹操進攻劉表,大軍駐紮西平。
[3]袁尚自將攻袁譚,大破之,譚奔平原,嬰城固守。尚圍之急,譚遣辛評弟毗詣曹操請救。
[3]袁尚親自統帥大軍進攻袁譚,袁譚大敗,逃到平原,據城固守。袁尚將城圍住,發動猛攻。袁譚派辛評的弟弟辛毗到曹操那裡求救。
劉表以書諫譚曰:“君子違難不適讎國,交絕不出惡聲,況忘先人之讎,棄親戚之好,而為萬世之戒,遺同盟之恥哉!若冀州有不弟之傲,仁君當降志辱身,以濟事為務,事定之後,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為高義邪!”又與尚書曰:“金、木、水、火以剛柔相濟,然後克得其和,能為民用。青州天性峭急,迷於曲直。仁君度數弘廣,綽然有餘,當以大包小,以優容劣,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後,乃議曲直之計,不亦善乎!若迷而不反,則胡夷將有譏誚之言,況我同盟,復能戮力為君之役哉!此韓盧、東郭自困於前而遺田父之獲者也。”譚、尚皆不從。
劉表寫信勸袁譚說:“君子即使避難,也不會逃到敵國;即使與人絕交,也不會進行辱罵。況且你忘掉父親的仇恨,拋棄了兄弟之情,而作出這種萬世都會引以為戒的事情,使同盟之人都為你感到恥辱。如果袁尚有不尊重兄長的傲慢舉動,你也該委曲求全,以大局為重。等到大局已定,再由天下人來評論曲直,不也是高風亮節嗎?”劉表又給袁尚寫信,說:“金、木、水、火四種物質,以剛柔互配,才能相輔相成,為人所用。袁譚天性急躁,不能明辨是非,你器量寬弘,包容他還綽綽有餘,應當以大容小,以優容劣,先除去曹操,以了卻你父親的遺恨。等到大事已定,再來評論誰是誰非,不好嗎?如果執迷不悟,則胡人夷人都會譏笑你們,何況我們這些盟友,還會再盡力為你作戰嗎!這正是韓盧狗和東郭兔互相追逐,先行自困,而耕田老農不勞而獲的故事的再現!”袁譚、袁尚都不聽劉表的勸解。
辛毗至西平見曹操,致譚意,群下多以為劉表強,宜先平之,譚、尚不足憂也。荀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據四州之地,帶甲數十萬,紹以寬厚得眾心;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業,則天下之難未息也。今兄弟惡,其勢不兩全,若有所並則力專,力專則難圖也;及其亂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時不可失也。”操從之。
辛毗到西平拜見曹操,轉達袁譚求救的請求。曹操部下官員多認為劉表勢大,應當先消滅劉表,袁譚、袁尚自相殘殺,不足憂慮。荀攸說:“目前,正是天下英雄爭霸之機,而劉表坐守江、漢之間,可知他胸無占有四方的大志。袁氏家族占據四州之地,有兵馬數十萬,袁紹以寬厚而得民心,假如他的兩個兒子和睦相處,共守已有的基業,則天下災難不能平息。如今他們兄弟相爭,勢不兩立,如果一個人吞併了另一個人,則力量就會集中起來,力量集中後,再想進取就困難了。應該乘他們相持不下時動手奪取,天下就可以平定了。這個機會不能失去。”曹操表示同意。
後數日,操更欲先平荊州,使譚、尚自相敝,辛毗望操色,知有變,以語郭嘉。嘉白操,操謂毗曰:“譚必可信,尚必可克不?”毗對曰:“明公無問信與詐也,直當論其勢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謂他人能間其間,乃謂天下可定於已也。今一旦求救於明公,此可知也。顯甫見顯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敗於外,謀臣誅於內,兄弟讒鬩,國分為二,連年戰伐,介冑生蟣虱,加以旱蝗,饑饉並臻;天災應於上,人事困於下,民無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時也。今往攻鄴,尚不還救,即不能自守;還救,即譚踵其後。以明公之威,應困窮之敵,擊疲敝之寇,無異迅風之振秋葉矣。天以尚與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荊州;荊州豐樂,國未有釁。仲虺有言,‘取亂侮亡’。方今二袁不務遠略而內相圖,可謂亂矣;居者無食,行者無糧,可謂亡矣。朝不謀夕,民命靡繼,而不綏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請救而撫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於河北,河北平,則六軍盛而天下震矣。”操曰:“善!”乃許譚平。
過了幾天,曹操又打算先平定荊州,讓袁譚、袁尚自相削弱。辛毗觀察曹操臉色,知道他又改變主意,就去告訴郭嘉。郭嘉報告曹操,曹操對辛毗說:“袁譚是否一定可信?袁尚是否一定能被攻克?”辛毗說:“您不要問是否有許,只應看整個形勢的發展變化。袁譚、袁尚兄弟相爭,並未考慮到別人會乘機利用,只是認為天下可由自己平定。如今,袁譚向您求救,表明他已走投無路;袁尚看到袁譚陷入困境,卻不能一舉攻破袁譚,說明袁尚也已智窮力竭。他們的形勢是軍隊在外戰敗,謀士在內被殺,兄弟內訌,土地割裂,連年征戰,將士的甲冑里都長出虱子。再加上旱災與蝗災,造成饑荒,天災人禍,上下交應,百姓無論智慧或是愚笨,都已知道袁氏統治將要土崩瓦解,這正是上天滅亡袁尚的時機。如今您去攻打鄴城,袁尚不撤軍回救,鄴城就不能自守;袁尚返回救援,袁譚就會在後攻擊。以您的軍威,對付窮困之敵,進擊疲憊之軍,猶如疾風去吹落秋葉一般。上天把袁尚賞賜給您,您卻不去進攻袁尚,而要討伐荊州。荊州富裕安樂,沒有機會可供您利用。從前仲虺說:‘敵人有內亂則奪取,敵人有覆亡跡象則侵入。’如今,袁氏兄弟不顧長遠大局,自相攻擊,可稱為內亂;居民飢餓,行人無糧,可稱為覆亡的跡象。黃河以北的百姓朝不慮夕,性命全無保障,而您不立即去安撫,卻要等到以後。以後如果趕上豐收,袁氏兄弟又醒悟到已瀕於危亡而痛改前非,則您就將失去用兵的機會。現在,利用袁譚求救而去援助,對您是最有利的。而且您的敵人,沒有比占據黃河以北的袁氏更強大的了。您平定黃河以北後,就軍威大盛,震動天下了。”曹操說:“對!”於是,答應出兵救援袁譚。
冬,十月,操至黎陽。尚聞操渡河,乃釋平原還鄴。尚將呂曠、高翔畔歸曹操,譚復陰刻將軍印以假曠、翔。操知譚詐,乃為子整聘譚女以安之,而引軍還。
冬季,十月,曹操進軍到黎陽。袁尚聽到曹軍渡過黃河的訊息,解除對平原的包圍,撤回鄴城。袁尚部將呂曠、高翔背叛袁尚,投降曹操。袁譚又暗中刻好將軍的印信,送給呂曠、高翔。曹操知道袁譚並非真心歸降,便為兒子曹整娶袁譚的女兒為妻,以安袁譚之心,然後,曹操班師回朝。
[4]孫權西伐黃祖,破其舟軍,惟城未克,而山寇復動。權還,過豫章,使征虜中郎將呂范平鄱陽、會稽,蕩寇中郎將程普討樂安,建昌都尉太史慈領海昏,以別部司馬黃蓋、韓當、周泰、呂蒙等守劇縣令長,討山越,悉平之。建安、漢興、南平民作亂,聚眾各萬餘人,權使南部都尉會稽賀齊進討,皆平之,復立縣邑,料出兵萬人;拜齊平東校尉。
[4]孫權西征黃祖,大破黃祖水軍,只是未能攻克黃祖據守的城池。正在這時,山區的土著居民山越再度起兵反抗,孫權只好撤軍。孫權經過豫章郡,派征虜中郎將呂范平定鄱陽、會稽,蕩寇中郎將程普進討樂安,由建昌都尉太史慈兼管海昏縣事務,委任別部司馬黃蓋、韓當、周泰、呂蒙等分別兼任山越聚劇縣的縣令和縣長,分別率軍討伐山越,完全平定了山越的反抗。建安、漢興、南平三縣百姓起來反抗,每縣都聚集起一萬餘人。孫權派南部都尉、會稽人賀齊討伐,全部平定。重建縣城,挑選出精兵一萬餘人,晉升賀齊為平東校尉。
九年(甲申、204)
九年(甲申,公元204年)
[1]春,正月,曹操濟河,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
[1]春季,正月,曹操渡過黃河。曹操派人堵住淇水,使共流入白溝,以便運輸軍糧。
二月,袁尚復攻袁譚於平原,留其將審配、蘇由守鄴。曹操進軍至洹水,蘇由欲為內應,謀泄,出奔操。操進至鄴,為土山、地道以攻之。尚武安長尹楷屯毛城,以通上黨糧道。夏,四月,操留曹洪攻鄴,自將擊楷,破之而還;又擊尚將沮鵠於邯鄲,撥之。
二月,袁尚又到平原去進攻袁譚,留部將審配、蘇由鎮守鄴城。曹操進軍到洹水,蘇由打算為曹操作內應,因密謀泄露,蘇由就出城投奔曹操。曹操大軍到達鄴城後,上築土山,下挖地道,發動進攻。袁尚委任的武安縣縣長尹楷駐軍毛城,以保護通向上黨的糧道。夏季,四月,曹操留曹洪繼續攻打鄴城,親自統軍進攻尹楷,擊敗尹楷後回師。又去進攻鎮守邯鄲的袁尚部將沮鵠,攻陷邯鄲。
易陽令韓范、涉長梁岐皆舉縣降。徐晃言於操曰:“二袁未破,諸城未下者傾耳而聽,宜旌賞二縣以示諸城。”操從之,范、岐皆賜爵關內侯。黑山賊帥張燕遣使求助,操拜平北將軍。
易陽縣縣令韓范、涉縣縣長梁岐都獻出縣城,投降曹操。徐晃對曹操說:“袁氏兄弟還未被打敗,未歸降的諸城都在側耳傾聽,應該表彰獎賞這兩個縣的官員,為那些城作個榜樣。”曹操聽從了,將韓范、梁岐都封為關內侯。黑山軍首領張燕派使者來拜見曹操,請求派軍協助曹操進攻袁氏兄弟,曹操委任他為平北將軍。
五月,操毀土山、地道,鑿塹圍城,周回四十里,初令淺,示若可越。配望見,笑之,不出爭利。操一夜浚之,廣深二丈,引漳水以灌之;城中餓死者過半。
五月,曹操毀去土山、地道,開鑿壕溝,包圍鄴城,圍圈達四十里。最初讓挖得很淺,看去好像可以越過。審配在城上看見,放聲大笑,沒有派兵出來破壞。曹操派人乘夜疏浚,一夜之間,挖成深二丈、寬二丈的深壕,把漳河水引入壕溝,完全斷絕了鄴城內外的聯繫。城中人餓死大半。
秋,七月,尚將兵萬餘人還救鄴;未到,欲令審配和外動止,先使主簿鉅鹿李孚入城。孚斫問事杖,系著馬邊,自著平上幘,將三騎,投暮詣鄴下;自稱都督,歷北圍,循表而東,步步呵責守圍將士,隨輕重行其罰。遂歷操營前,至南圍,當章門,復責怒守圍者,收縛之。因開其圍,馳至城下,呼城上人,城上人以繩引,孚得入。配等見孚,悲喜,鼓譟稱萬歲。守圍者以狀聞,操笑曰:“此非徒得入也,方且復出。”孚知外圍益急,不可復冒,乃請配悉出城中老弱以省谷,夜,簡別數千人,皆使持白幡,從三門並出降。孚復將三騎作降人服,隨輩夜出,突圍得去。
秋季,七月,袁尚率軍一萬人回救鄴城。在未到前,想讓審配了解外面的形勢,先派主簿、巨鹿人李孚入城。李孚砍下樹枝作為責打人的刑杖,系在馬旁,自己戴上武官用的頭巾,率領三名騎兵,黃昏時到達鄴城。李孚自稱為都督,從北邊進入圍城的曹軍大營,順著標誌,向東巡查,一路上不斷叱責守圍的將士,根據違反軍中法紀的輕重,分別給予處罰。經過曹操大營前,巡視到城南,對著鄴城正南的章門,李孚又大聲責罵守圍將士,把他們捆綁起來。然後,李孚乘機批開營門,急馳到城下,向城上呼喊,城上的守軍放下繩子,把李孚等吊上城去。審配等看見李孚,悲喜交加,高聲歡呼“萬歲”!守城將士向曹操匯報,曹操笑著說:“這個人不但能進城,還會再出來。”他孚知道外邊圍困得更緊,不能再假冒曹軍出城,就請審配把城中的老弱全都放出城去,以節省糧食。晚上,挑選出老弱數千人,讓他們全都手持白旗,從三個城門一同出去向曹軍投降。李孚又帶領那三個騎兵也打扮成投降人的樣子,雜在人群中,乘夜突圍而去。
尚兵既至,諸將皆以為:“此歸師,人自為戰,不如避之。”操曰:“尚從大道來,當避之;若循西山來者,此成禽耳。”尚果循西山來,東至陽平亭,去鄴十七里,臨滏水為營。夜,舉火以示城中,城中亦舉火相應。配出兵城北,欲與尚對決圍。操逆擊之,敗還,尚亦破走,依曲漳為營,操遂圍之。未合,尚懼,遣使求降;操不聽,圍之益急。尚夜遁,保祁山,操復進圍之;尚將馬延、張等,臨陳降,眾大潰,尚奔中山。盡收其輜重,得尚印緩、節鉞及衣物,以示城中,城中崩沮。審配令士卒曰:“堅守死戰!操軍疲矣,幽州方至,何憂無主!”操出行圍,配伏弩射之,幾中。
袁尚的援軍到達以後,曹軍將領們都認為:“這是思歸之軍,人人都將拚死作戰,不如先避開。”曹操說:“袁尚如果從大路來,應當避開;如果沿著西山來,則將被我們擊敗。”袁尚果然沿著西山向鄴城出發,在距鄴城十七里的陽平亭,在滏水邊紮營。晚上,點火告知城中守軍,城中也點火相應。審配率軍出城,駐在城北,準備與袁尚內外夾擊,衝破曹軍的包圍。曹操迎擊審配,審配抵擋不住,退回城裡。袁尚也被曹軍擊敗,退到漳河拐彎處安營。曹操於是包圍袁尚營寨,還未安全圍住時,袁尚畏懼,派使者向曹操請求投降,曹操拒絕接受,加緊部署包圍。袁尚乘夜逃走,退守祁山。曹操又進軍包圍,袁尚部將馬延、張等臨陣投降,袁尚全軍潰散,袁尚逃往中山。曹軍俘獲了袁尚的全部輜重,得到袁尚的印綬、節杖、黃鉞以及衣物等,拿去給鄴城守軍看,守軍鬥志頓時崩潰。審配命令將士們說:“堅守死戰!曹操已經疲憊不堪了,袁熙率領的幽州援軍就要來到,我們還怕沒有人來作主嗎!”曹操出營巡視圍城部隊,審配埋伏強弩射擊,幾乎射中曹操。
配兄子榮為東門校尉,八月,戊寅,榮夜開門內操兵。配拒戰城中,操兵生獲之。辛評家系鄴獄,辛毗馳往,欲解之,已悉為配所殺。操兵縛配詣帳下,毗逆以馬鞭擊其頭,罵之曰:“奴,汝今日真死矣!”配顧曰:“狗輩,正由汝曹,破我冀州,恨不得殺汝也;且汝今日能殺生我邪!”有頃,操引見,謂配曰:“曩日孤之行圍,何弩之多也!”配曰:“猶恨其少!”操曰:“卿忠於袁氏,亦自不得不爾。”意欲活之。配意所壯烈,終無橈辭,而辛毗等號哭不已,遂斬之。冀州人張子謙先降,素與配不善,笑謂配曰:“正南,卿竟何如我?”配厲聲曰:“汝為降虜,審配為忠臣,雖死,豈羨汝生邪!”臨行刑,叱持兵者令北向,曰:“我君在北也。”操乃臨祀紹墓,哭之流涕;慰勞紹妻,還其家人寶物,賜雜繒絮,稟食之。
審配哥哥的兒子審榮為鄴城東門校尉。八月,戊寅(初二),審榮乘夜打開城門,放曹軍入城。審配在城中抵抗,被曹軍生擒。辛評的家眷被關在鄴城監獄中,辛毗趕去,打算救護他們,但全家都已被審配下令殺死。曹軍士兵把審配綁起來帶到大帳,辛毗迎面用馬鞭猛抽審配頭部,大罵他說:“奴才,你今天死定了!”審配瞪著辛毗說:“狗東西,正是由於你們這些人,冀州才遭到曹軍蹂躪,我恨不能親手殺死你。而且,你今天能決定我的生死嗎!”過了一會兒,曹操接見審配,對他說:“那天我巡視圍城部隊,你怎么有那么多弓弩!”審配說:“我還恨弓弩少!”曹操說:“你效忠於袁氏,也不得不那樣做。”有心寬恕審配。但審配意氣壯烈,始終不說一句屈服求饒的話,而辛毗等人在旁號哭不止,曹操遂下令殺死審配。冀州人張子謙先投降了曹操,他一向與審配關係不好,笑著對審配說:“審配,你到底比我怎么樣?”審配厲聲叱責他說:“你是投降的俘虜,而我是忠臣,雖然一死,難道羨慕你活嗎!”等到行刑時,審配大聲命令劊子手讓自己面向北方,說:“我的君主在北方。”曹操親自去袁紹墓前祭祀,痛哭流涕。安慰袁紹的妻子,退還袁家的金銀財寶,並賜給綢緞絲綿等,發給生活費用。
初,袁紹與操共起兵,紹問操曰:“若事不輯,則方面何所可據?”操曰:“足下意以為何如?”紹曰:“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眾,南向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操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
起初,袁紹與曹操共同起兵討伐董卓,袁紹問曹操說:“假如大事不成,有什麼地方可以據守?”曹操說:“你的意思如何?”袁紹說:“我南據黃河,北方依靠燕、代地區,召集北方蠻族兵力,向南爭奪天下,大概可以成功吧!”曹操說:“我任用天下的賢能智士,加以正確指導,在什麼地方都成。”
九月,詔以操領冀州牧;操讓還兗州。
九月,獻帝下詔,任命曹操兼任冀州牧。曹操接受此職後,辭去所兼兗州牧的職務。
初,袁尚遺從事安平牽招至上黨督軍糧,未還,尚走中山,招說高幹以并州迎尚,並力觀變,乾不從。招乃東詣曹操,操復以為冀州從事;又辟崔琰為別駕,操謂琰曰:“昨按戶籍,可得三十萬眾,故為大州也。”琰對曰:“今力州幅裂,二袁兄弟親尋干戈,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聞王師存問風俗,救其塗炭,而校計甲兵,唯此為先,斯豈鄙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操改容謝之。
起初,袁尚派從事、安平人牽招到上黨去監督運輸軍糧,牽招還沒有回來,袁尚已逃到中山。牽招勸說并州刺史高幹迎接袁尚到并州來,合力以觀察局勢變化,高幹不聽。牽招於是到東方投奔曹操,曹操仍任用他為冀州從事。曹操又延聘崔琰為別駕,對崔琰說:“昨天,我翻閱冀州的戶籍,可以徵召到三十萬人,所以是個大州。”崔琰回答說:“如今天下分崩離析,袁氏兄弟自相殘殺,冀州的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死屍遍布原野而無人掩埋。如今朝廷大軍進駐冀州,沒有聽到有慰問民間疾苦,拯救百姓的舉動,反而先計算兵員的數量,唯獨將此放在首位,這豈是敝州百姓對您的期望呢!”曹操改變態度,鄭重地向崔琰道歉。
許攸恃功驕,嘗於眾坐呼操小字曰:“某甲,卿非我,不得冀州也!”操笑曰:“汝言是也。”然內不樂,後竟殺之。
許攸仗恃功勞,態度傲慢,曾在眾人坐在一起的場合中,喊著曹操的小名說:“曹阿瞞,要不是我,你得不到冀州!”曹操笑著說:“你說得對。”但心裡感到不高興,後來竟殺掉了許攸。
[2]冬,十月,有星孛於東井。
[2]冬季,十月,有異星出現在東井星旁。
[3]高幹以并州降,操復以乾為并州刺史。
[3]高幹歸降曹操,獻出并州,曹操仍任命他為并州刺史。
[4]曹操之圍鄴也,袁譚復背之,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間。攻袁尚於中山,尚敗,走故安,從袁熙;譚悉收其眾,還屯龍湊。操與譚書,責以負約,與之絕婚,女還,然後進討。十二月,操軍其門,譚撥平原,走保南皮,臨清河而屯。操入平原,略定諸縣。
[4]曹操圍攻鄴城時,原已歸降曹操的袁譚又背叛曹操,攻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間。袁譚又進攻據守中山的袁尚,袁尚抵擋不住,敗走故安,投奔幽州刺史袁熙。袁譚將袁尚的殘部全部收編,回軍駐紮龍湊。曹操寫信給袁譚,責備他違背誓約,與他斷絕婚姻關係,把袁譚女兒送回後,出軍討伐袁譚。十二月,曹軍到達其門,袁譚自平原撤出,退守南皮,在清河沿岸布防。曹操進入平原。占領諸縣。
[5]曹操表公孫度為武威將軍,封永寧鄉侯。度曰:“我王遼東,何永寧也!”藏印綬於武庫。是歲,度卒,子康嗣位,以永寧鄉侯封其弟恭。
[5]曹操上表推薦公孫度為武威將軍,封永寧鄉侯。公孫度說:“我已在遼東為王,永寧鄉侯算什麼?”把曹操派人送來的印綬收藏到武器庫中。這一年,公孫度去世,他兒子公孫康繼位。公孫康把永寧鄉侯的爵位封給自己的弟弟公孫恭。
操以牽招嘗為袁氏領烏桓,遣詣柳城,撫慰烏桓。值峭王嚴五千騎欲助袁譚,又,公孫康遣使韓忠假峭王單于印綬。峭王大會群長,忠亦在坐。峭王問招:“昔袁公言受天子之命,假我為單于;今曹公復言當更白天子,假我真單于;遼東復持印綬來。如此,誰當為正?”招答曰:“昔袁公承制,得有所拜假;中間違錯天子命,曹公代之,言當白天子,更假真單于;遼東下郡,何得擅稱拜假也!”忠曰:“我遼東在滄海之東,擁兵百餘萬,又有扶餘、貊之用,當今之勢,強者為右,曹操何得獨為是也!”招呵忠曰:“曹公允恭明哲,翼戴天子,伐叛柔服,寧靜四海。汝君臣頑,今恃險遠,背違王命,欲擅拜假,侮弄神器;方當屠戮,何敢慢易咎毀大人!”便捉忠頭頓築,撥刀欲斬之。峭王驚怖,徒跣抱招,以救請忠,左右失色。招乃還坐,為峭王等說成敗之效,禍福所歸;皆下席跪伏,敬愛敕教,便辭遼東之使,罷所嚴騎。
曹操因牽招曾經受袁紹委任管理烏桓騎兵,因此派他去柳城,安撫烏桓部落。正趕上烏桓峭王動員五千名騎兵,準備去援助袁譚。另外,公孫康也派使者韓忠給峭王送來單于印綬。峭王召集各部落酋長會商,韓忠也在座。峭王問牽招說:“從前,袁紹說奉天子之使,委任我為單于;如今,曹操又說要再上表奏請天子,委任我為真單于;如今,曹操又說要再上表奏請天子,委任我為真單于;而遼東又派人送來單于的印綬。這樣,誰應當是真的?”牽招回答說:“從前,袁紹代表天子發號施令,有權封授官爵;後來他違背天子旨意,曹操取代了他,說要奏明天子,重新封你為真單于。遼東不過是一個偏遠的小郡,能擅自封授官爵!”韓忠說:“我遼東在滄海之東,擁有雄兵百萬,夫餘國以及貊部都聽命於我。當今的形勢,是強者為首,曹操怎么能唯我獨尊!”牽招大聲呵斥韓忠說:“曹公以誠信待人,恭謹明智,輔佐天子,討伐叛逆,安撫順服,平定全國的混亂。你們遼東上下都頑劣奸詐,囂張跋扈。如今倚仗地形險要而又遠離中原,就背叛朝廷,竟敢擅自封授官爵,侮弄天子,應當處以極刑,怎么敢侮辱詆毀曹公這樣的朝中大臣!”牽招上前揪住韓忠的頭髮,把他的頭往地上叩按,抽出佩刀,打算殺死韓忠。峭王又驚又怕,光著腳奔過去,抱住牽招,請牽招饒了韓忠。左右之人,都大驚失色。牽招這才回到座位,為峭王等人分析成敗禍福的原因與後果,峭王等酋長們都離開座位,向牽招跪拜,恭敬地接受朝廷命令。峭王等於是把遼東的使臣打發回去,解散了已集結準備援助袁譚的騎兵。
[6]丹陽大都督媯覽、郡丞戴員殺太守孫翊。將軍孫河屯京城,馳赴宛陵,覽、員復殺之;遣人迎揚州刺史劉馥,令住歷陽,以丹陽應之。
[6]丹陽郡大都督媯覽、郡丞戴員殺死太守孫翊。將軍孫河駐在京城,聽到訊息後趕赴宛陵,又被媯覽、戴員殺死。媯覽、戴員等派人去迎接朝廷任命的揚州刺史劉馥,讓他住在歷陽,他們就以丹陽郡歸順朝廷。
覽入居軍府中,欲逼取翊妻徐氏。徐氏紿之曰:“乞須晦日,設祭除服,然後聽命。”覽許之。徐氏潛使所親語翊親近舊將孫高、傅嬰等與共圖覽,高、嬰涕泣許諾,密呼翊時侍養者二十餘人與盟誓合謀。到晦日,設祭。徐氏哭泣盡哀,畢,乃除服,薰香沐浴,言笑歡悅。大小悽愴,怪其如此。覽密覘,無復疑意。徐氏呼高、嬰置戶內,使人召覽入。徐氏出戶拜覽,適得一拜,徐大呼:“二君可起!”高、嬰俱出,共殺覽,餘人即就外殺員。徐氏乃還,奉覽、員首以祭翊墓,舉軍震駭。
媯覽遷到原先孫翊居住的府第中,打算強迫孫翊的妻子徐氏嫁給自己。徐氏騙他說:“請您等到這個月底,我祭奠丈夫、脫去喪服之後,再聽從您的命令。”媯覽同意了。徐氏暗中派人與孫翊原來的親近部將孫高、傅嬰等策劃共除媯覽、戴員。孫高、傅嬰流著淚許諾,他們秘密找來孫翊原先的侍衛武士二十餘人,共同盟誓,作好安排。到月底,徐氏擺設香案,祭奠亡夫,盡情痛哭。祭奠完畢後,就脫下喪服,薰香洗澡,言談笑語十分歡悅。郡府上下的人們,心中都深為悲痛,怪徐氏不該這樣。媯覽派人秘密觀察後,不再懷疑。徐氏把孫高、傅嬰安排在自己房中,然後派人去請媯覽進來。徐氏出門拜見媯覽,中拜了一拜,徐氏大叫:“兩位將軍,可以動手了!”孫高、傅嬰一起出來,共同殺死了媯覽,其餘的人立即在外邊殺死戴員。徐氏於是又換上喪服,用媯覽、戴員的人頭,祭奠孫翊。全軍無不震駭。
孫權聞亂,從椒丘還。至丹陽,悉族誅覽、員餘黨,擢高、嬰為牙門,其餘賞賜有差。
孫權聽到變亂的訊息,立即從椒丘回軍,到丹陽後,把媯覽、戴員餘黨的全家老小以及親屬統統殺死。提撥孫高、傅嬰為牙門,其他有功人員,也都受到不同的黨賜。
河子韶,年十七,收河餘眾屯京城。權引軍歸吳,夜至京城下營,試攻驚之;兵皆乘城,傳檄備警,歡聲動地,頗射外人。權使曉喻,乃止。明日見韶,拜承烈校尉,統河部曲。
孫河的兒子孫韶,年僅十七歲,收集孫河的餘部守衛京城。孫權率軍返回吳郡,晚上到達京城城下安營。孫權為了考察孫韶的能力,假裝攻城來驚嚇他。孫韶的軍隊全都登城防守,傳遞號令,戒備森嚴,呼聲動地,箭矢紛紛向外射出。孫權派人說明情況,城上才停止。第二天,孫權接見孫韶,委任他為承烈校尉,統率孫河的部曲。
十年(乙酉、205)
十年(乙酉、公元205年)
[1]春,正月,曹操攻南皮,袁譚出戰,士卒多死。操欲緩之,議郎曹純曰:“今縣師深入,難以持久,若進不能克,退必喪威。”乃自執桴鼓以率攻者,遂克之。譚出走,追斬之。
[1]春季,正月,曹操進攻南皮,袁譚率軍出戰,曹軍傷亡慘重。曹操準備稍微減緩攻勢,議郎曹純說:“如今,咱們孤軍深入,難以持久,如果進不能攻克敵城,一後退就會大損軍威。”曹操於是親自擂動戰鼓,命令部下進攻,遂攻陷南皮。袁譚出逃,被曹軍追上,殺死。
李孚自稱冀州主簿,求見操曰:“今城中強弱相陵,人心擾亂,以為宜令新降為內所識信者宣傳明教。”操即使孚往入城,告諭吏民,使各安故業,不得相侵,城中乃安。操於是斬郭圖等及其妻子。
李孚自稱冀州主簿。求見曹操,對曹操說:“現在城中秩序騷亂,百姓不分強弱,相互攻殺,人心惶惶。我認為,應當派遣新近歸降而又為城內所認識信任的人去傳達您的命令。”曹操立即派李孚入城,告訴城中官民,讓他們各安故業,不得互相侵犯,城中才安定下來。曹操於是斬殺袁譚的謀士郭圖等及其妻子兒女。
袁譚使王運糧于樂安,聞譚急,將所領兵往赴之,至高密,聞譚死,下馬號哭曰:“無群焉歸!”遂詣曹操,乞收葬譚屍,操許之,復使還樂安,督軍糧。譚所部諸城皆服,唯樂安太守管統不下。操使取統首,以統亡國忠臣,解其縛,使詣操,操悅而赦之,闢為司空掾。
袁譚先派王到樂安去運輸糧草,王聽到袁譚情況危急,趕快率領部隊前去援助,走到高密,聽到袁譚的死訊,下馬號哭說:“沒有了主人,我到哪裡去呢!”就去拜見曹操,請求讓他收葬袁譚的屍體,曹操答應了,仍派王到樂安去督運軍糧。當時,袁譚屬下的各城都已歸順曹操,只有樂安郡太守管統未降。曹操命令王擊斬管統統的人頭。王認為管統是效忠故主的忠臣,捉住管統後,解開捆綁他的繩索,讓他去拜見曹操。曹操大為高興,赦免管統,並延聘王為司空掾。
郭嘉說操多辟青、冀、幽、併名士以為掾屬,使人心歸附,操從之。官渡之戰,袁紹使陳琳為檄書,數操罪惡,連及家世,極其醜詆。及袁氏敗,琳歸操,操曰:“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謝罪,操釋之,使與陳留阮俱管記室。
郭嘉勸說曹操多延聘青、冀、幽、並四州的名士作為屬官,使人心歸附,曹操採納了他的意見。官渡之戰前,袁紹命令陳琳撰寫討伐曹操的檄文,歷數曹操的罪惡,並攻擊曹家的祖先,極盡醜化詆毀之能事。等到袁紹失敗後,陳琳投降曹操,曹操對他說:“你從前為袁結寫檄文,只該攻擊我本人,為什麼要向上攻擊到我的父親、祖父?”陳琳謝罪,曹操便赦免他,派他與陳留人阮一同擔任主管撰寫奏章的記室。
先是漁陽王松據涿郡,郡人劉放說松以地歸操,操辟放參司空軍事。
先前,漁陽人王松占據涿郡,涿郡人劉放勸說王松以涿郡歸降曹操,曹操延聘劉放參議司空府軍務。
袁熙為其將焦觸、張南所攻,與尚俱奔遼西烏桓。觸自號幽州刺史,驅率諸郡太守令長,背袁向曹,陳兵數萬,殺白馬而盟,令曰:“敢違者斬!”眾莫敢仰視,各以次歃。別駕代郡韓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於義闕矣;若乃北面曹氏,所不能為也。”一坐為珩失色。觸曰:“夫舉大事,當立大義,事之濟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厲事君。”乃舍之。觸等遂降曹操,皆封為列侯。
袁熙受到他自己部將焦觸、張南的攻擊,與袁尚一起投奔遼西郡的烏桓部落。焦觸自稱幽州刺史,脅迫所屬各郡、縣的長官,都背叛袁氏,歸順曹操。焦觸等集結數萬人的部隊,殺死白馬,歃血為盟,下令說:“有敢於違抗者,一律斬首。”眾人在威逼之下,都不敢抬頭,各自按順序歃血盟誓。別駕、代郡人韓珩說:“我受到袁氏父子的厚恩,如今袁氏已經破亡,我的智謀不能拯救他們,又沒有勇氣去死節,於君臣大義已經有缺欠。如果再去歸順曹操,就更為失節,我不能作這樣的事。”在場的人都被嚇得變了顏色,生怕焦觸會立刻殺死韓珩。焦觸說:“發動大事,應立大義,事情的成敗,不在乎一個人,我們可以成全韓珩的志願,以勉勵忠心事主的人。”於是,聽任韓珩離去。焦觸等就全部歸降曹操,都被封為列侯。
[2]夏,四月,黑山賊帥張燕率其眾十餘萬降,封安國亭侯。
[2]夏季,四月,黑山軍首領張燕率領部下十餘萬人歸降曹操,他被封安國亭侯。
[3]故安趙犢、霍奴等殺幽州刺史及涿郡太守,三郡烏桓攻鮮于輔於獷平。操討犢等,斬之;乃渡潞水救獷平,烏桓走出塞。
[3]故安人趙犢、霍奴等殺死幽州刺史和涿郡太守。遼西、遼東、右北平等三郡的烏桓部落進攻鮮于輔據守的獷平。秋季,八月,曹操大軍討伐趙犢等,殺死趙犢等人。於是,曹軍又渡過潞水去援救獷平,烏桓部落退到塞外。
[4]冬,十月,高幹聞操討烏桓,復以并州叛,執上黨太守,舉兵守壺關口。操遣其將樂進、李典擊之。河內張晟,眾萬餘人,寇崤、澠間,弘農張琰起兵以應之。
[4]冬季,十月,駐守并州的高幹聽到曹操討伐烏桓的訊息,又背叛曹操,逮捕上黨郡太守,派兵拒守壺關口。曹操派部將樂進、李典進擊,河內人張晟聚集起一萬餘人,侵掠崤山、澠池一帶,弘農人張琰起兵回響張晟。
河東太守王邑被征,郡掾衛固及中郎將范先等詣司隸校尉繇,請留之。繇不許。固等外以請邑為名,而內實與高幹通謀。曹操謂荀曰:“關西諸將,外服內貳,張晟寇亂淆、澠,南通劉表,固等因之,將為深害。當今河東,天下之要地也,君為我舉賢才以鎮之。”曰:“西平太守京兆杜畿,勇足以當難,智足以應變。”操乃以畿為河東太守。鍾繇促王邑交付,邑佩印綬,徑從河北詣許自歸。
河東郡太守王邑受到朝廷徵召,郡掾衛固與中郎將范先等去拜見司隸校尉鍾繇,請求讓王邑留任,鍾繇未同意。衛固等表面上是請求挽留王邑,實際上卻暗中與高幹勾結。曹操對荀說:“函谷關以西的將領們,表面上服從朝廷,卻懷有二心。張晟等侵犯崤山、澠池一帶,向南與荊州的劉表聯合,衛固等乘機起事,將會成為我們的心腹大患。現在河東郡是天下的衝要之地,你為我推薦一個賢能的人才,來鎮守河東。”荀說:“西平郡太守、京兆人杜畿,他的勇氣足以承當危難,智謀足以應付變化莫測的局勢。”曹操就任命杜畿為河東郡太守。鍾繇催促王邑辦理移交,王邑卻攜帶印綬,自己直接從河東郡屬下的河北縣去許都,向朝廷報到。
衛固等使兵數千人絕陝津,杜畿至,數月不得渡。操遣夏侯討固等,未至,畿曰:“河東有三萬戶,非皆欲為亂也。今兵迫之急,欲為善者無主,必懼而聽於固。固等勢專,討之不勝,為難未已;討之而勝,是殘一郡之民也。且固等未顯絕王命,外以請故君為名,必不害新君,吾腳踏車直往,出其不意,固為人多計而無斷,必偽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計縻之,足矣。”遂詭道從津渡。
衛固等派兵數千人切斷黃河上的陝津渡口,杜畿到達河邊,幾個月不能渡過黃河。曹操派遣夏侯率軍討伐衛固等,還未開到,杜畿說:“河東郡有三萬戶百姓,並不是都想背叛朝廷。現在大軍如果逼迫太急,想要順從朝廷的人無人引導,必然因畏懼而聽從衛固的指揮,衛固等人的勢力會更加強大。大軍討伐不能取勝,就難於結束這場災難;即使征伐得勝,也會使一郡的百姓都受到殘害。而且衛固等人沒有公開背叛朝廷,表面上以要求舊長官留任為理由,必然不會謀害新長官。我只乘一輛車直接去上任,出其不意,衛固為人謀略雖多,但缺乏決斷,必然會假意接納我。我只要能在郡中待一個月的時間,用計策穩住他,就足夠了。”於是,杜畿繞道從津渡過黃河。
范先欲殺畿以威眾,且觀畿去就,於門下斬殺主簿以下三十餘人,畿舉動自若。於是固曰:“殺之無損,徒有惡名;且制之在我。”遂奉之。畿謂固、先曰:“衛、范,河東之望也,吾仰成而已。然君臣有定義,成敗同之,大事當共平議。”以固為都督,行丞事,領功曹;將校吏兵三千餘人,皆范先督之。固等喜,雖陽事畿,不以為意。固欲大發兵,畿患之,說固曰:“今大發兵,眾情必擾,不如徐以貲募兵。”固以為然,從之,得兵甚少。畿又喻固等曰:“人情顧家,諸將掾史,可分遣休息,急緩召之不難。”固等惡逆眾心,又從之。於是善人在外,陰為已援;惡人分散,各還其家。
范先想殺死杜畿,以威脅部眾。後來決定先觀察杜畿的態度,就在郡府的門前殺死主簿以下三十餘人。杜畿毫不在乎,言談舉止都沒有改變常態。因此,衛固說:“殺了他並沒有好處,只會招來惡名,而且他是被控制在咱們手裡。”於是,衛固等人就正式尊奉杜畿為河東郡的太守。杜畿對衛固、范先說:“你們衛家、范家,是河東郡的兩大望族,我要仰仗你們來辦事。然而咱們有長官、部屬的確定名分,今後要有福共享,有難同擔,遇到大事要共同商量。”杜畿委任衛固為都督,代理郡丞的職務,又兼任功曹;全郡的大小將領及兵士有三千多人,都由范先指揮。衛固等心中大喜,雖然表面上服從杜畿,實際上沒把他當回事。衛固要大舉徵發全郡百姓當兵,杜畿擔心這樣會使他的力量大為增長,就對衛固說:“如今要是大量徵發百姓,會使民心騷動,不如採用募兵的方式慢慢來。”衛固認為有理,同意杜畿的方法,但募到的士兵很少。杜畿又對衛固說:“顧念家庭,是人之常情,各級將領和郡中文職官吏,可以讓他們輪流休息,到情況需要時,再徵召他們,也不困難。”衛固等不願因拒絕杜畿的建議而招來眾人的怨恨,也同意了。這樣,善人在外邊可以暗中相助,而與衛固等同謀的惡人都各自回家。
會白騎攻東垣,高幹入澤。畿知諸縣附已,乃出,單將數十騎,赴堅壁而守之,吏民多舉城助畿者,比數十日,得四千餘人。固等與高幹、張晟共攻畿,不下,略諸縣,無所得。曹操使議郎張既西徵關中諸將馬騰等,皆引兵會擊晟等,破之,斬固、琰等首,其餘黨與皆赦之。
正在這時,有一股號稱白騎的武裝力量進攻東垣,高幹也率軍進入澤。杜畿知道諸縣都已歸附自己,就離開郡城,隻身率領數十名騎兵,選擇一個堅固的營寨進行防守。屬下各縣的官吏與百姓都紛紛占據城池,援助杜畿。到幾十天后,杜畿已有四千多人。衛固與高幹、張晟合兵進攻杜畿據守的營寨,未能攻下;又去周圍各縣搶掠糧草,也沒有收穫。曹操派議郎張既西得,去關中徵調馬騰等將領平定叛亂,他們都出兵聯合進攻張晟等,大獲全勝,斬殺衛固、張琰等人,赦免了其餘的黨羽。
於是杜畿治河東,務崇寬惠。民有辭訟,畿為陳義理,遣歸謗思之,父老皆自相責怒,不敢訟;勸耕桑,課畜牧,百姓家家豐實;然後興學校,舉孝弟,修戎事,講武備,河東遂安。畿在河東十六年,常為天下最。
從此,杜畿治理河東郡,以寬大為主,廣施仁惠。百姓有來打官司的,杜畿為他們講解仁義道德,分析事理,讓他們回去好好考慮。父老們都自相責備,不敢再去告狀。杜畿勸勉百姓努力耕田,種桑養蠶,鼓勵他們飼養牲畜,使得家家都富裕起來。然後,又興建學堂,推舉孝順父母、友愛兄弟的人;修造城防,製作武器,加強作戰訓練;河東郡便安定下來。杜畿在河東郡任職十六年,政績常常為天下第一。
[5]秘書監、侍中荀悅作《申鑒》五篇,奏之。悅,爽之兄子也。時政在曹氏,天子恭已,悅志在獻替,而謀無所用,故作是書。其大略曰:“為政之術,先屏四患,乃崇五政。偽亂俗,私壞法,放越軌,奢敗制:四者不除,則政末由行矣,是謂四患。興農桑以養其生,審好惡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備以秉其威,明賞罰以統其法,是謂五政。人不畏死,不可懼以罪;人不樂生,不可勸以善。故在上者,先豐民財以定其志,是謂養生。善惡要乎功罪,毀譽效於準驗,聽言責事,舉名察實,無或詐偽以盪眾心。故俗無奸怪,民無淫風,是謂正俗。榮辱者,賞罰之精華也,故禮教榮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撲以加小人,化其形也。若教化之廢,推中人而墜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納於君子之塗,是謂章化。在上者必有武備以戒不虞,安居則寄過內致,有事則用之軍旅,是謂秉威。賞罰,政之柄也。人主不妄賞,非愛其財也,賞妄行,則善不勸矣;不妄罰,非矜其人也,罰妄行,則惡不懲矣。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在上者能不止下為善,不縱下為惡,則國法立矣。是謂統法。四患既獨,五政又立,行之以誠,守之以固,簡而不怠,疏而不失,垂拱揖讓,而海內平矣。”
[5]秘書監、侍中荀悅,撰寫《申鑒》五篇,上奏給獻帝。荀悅是荀爽哥哥的兒子。當時,政權掌握在曹操手中,獻帝只是表面上的最高統治者,荀悅有志為朝廷貢獻自己的才幹,但他的謀略都無處施展,所以著述此書。書中的主要內容是:“治理天下的辦法,首先是消滅‘四患’,然後要推行‘五致’。以虛偽敗壞風谷。用私心破壞法紀,行為放蕩而超越正常規定,奢侈靡費而損壞國家制度,不消滅這四種現象,就無法推行政令,所以稱之為‘四患’。振興農業與桑蠶業,以保障百姓生活;分辨善惡,以糾正民間習俗;推行文化教育,以改善社會風氣;建立武備,以維持朝廷的威嚴;賞罰分明,以統一法令,這就是‘五政’。百姓不怕死,就不要以刑罰來恐嚇他們;百姓沒有生趣,就不可能勸導他們向善。所以,身居高位的人,要先使百姓富足起來。使他人安居樂業,這就是保障民生。對於善、惡,要以功、罪為標準來判定;對於毀謗與讚譽,要用實際效果來進行檢驗。對人不僅要聽他的言論,更要觀察他的行為;不被他的名聲所困擾,要考察他是否名實相符;不能讓虛偽狡詐的人得逞,免得人們去紛紛仿效。因此,沒有奸怪的習俗,民間沒有yín亂之風,這就是糾正民俗。獎勵與羞辱是賞賜、懲罰的核心,所以禮教規定,榮譽與羞辱只能施加於君子,以改變他們的內心;枷鎖與鞭笞則專用來對付小人,以改變他們的行為。如果不推行教化,就會使中等資質的人也墮落成小人;而推行教化,就能使這些中等資質的人升為君子;這就是改善社會風氣。作為統治者,必然要擁有軍隊,以防備不能預料的變化,平時用來管理內政,戰時則效命疆場,這就是維持威嚴。賞賜與懲罰,是執政的權柄。君王不隨意賞賜,並不是愛息財物,而是因為,隨意賞賜,就不能用賞賜來勸導人們行善;君王五不隨意懲罰,並不是姑息憐憫,而是因為,隨意懲罰,就不能使懲罰來打擊犯罪。賞賜而沒有起到勸導的作用,就是阻止人們行善;懲罰而沒有起倒打擊的作用,就是縱容人們作惡。作為統治者,能夠不阻止下面的人行善,不縱容下面的人作惡,則國法確立,這就是統一法令。除去了‘四患’,又建立了‘五政’,誠心誠意地執行,長期堅持,簡要而不懈怠,疏闊而不遺漏。這樣,不需勞神費心,天下就能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