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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紀·漢紀三十九

作者:司馬光

起旃蒙作噩,盡重光單閼,凡七年。

肅宗孝章皇帝下

◎ 元和二年乙酉,公元八五年

春,正月,乙酉,詔曰:“令云:‘民有產子者,復勿算三歲。’今諸懷妊者,賜胎養穀人三斛,復其夫勿算一歲。著以為令!”又詔三公曰:“夫欲吏矯飾外貌,似是而非,朕甚饜之,甚苦之!安靜之吏,悃愊無華,日計不足,月計有餘。如襄城令劉方,吏民同聲謂之不煩,雖未有它異,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為察,以刻為明,以輕為德,以重為威,四者或興,則下有怨心。吾詔書數下,冠蓋接道,而吏不加治,民或失職,其咎安在?勉思舊令,稱朕意焉!”
北匈奴大人車利涿兵等亡來入塞,凡七十三輩。時北虜衰耗,黨眾離畔,南部攻其前,丁零寇其後,鮮卑擊其左,西域侵其右,不復自立,乃遠引而去。
南單于長死,單于汗之子宣立,為伊屠於閭鞮單于。
《太初曆》施行百餘年,歷稍後天。上命治歷編、本梵等綜校其狀,作《四分曆》;二月,甲寅,始施行之。帝之為太子也,受《尚書》於東郡太守汝南張酺。丙辰,帝東巡,幸東郡,引酺及門生並郡縣掾史並會庭中。帝先備弟子之儀,使酺講《尚書》一篇,然後修君臣之禮;賞賜殊特,莫不沾洽。行過任城,幸鄭均舍,賜尚書祿以終其身,時人號為“白衣尚書”。
乙丑,帝耕於定陶。辛未,幸泰山,柴告岱宗;進幸奉高。壬申,宗祀五帝於汶上明堂;丙子,赦天下。戊寅,進幸濟南。三月,己丑,幸魯,庚寅,祠孔子於闕里,及七十二弟子,作六代之樂,大會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二人。帝謂孔僖曰:“今日之會,寧於卿宗有光榮乎?”對曰:“臣聞明王聖主,莫不尊師貴道。今陛下親屈萬乘,辱臨敝里,此乃崇禮先師,增輝聖德;至於光榮,非所敢承。”帝大笑曰:“非聖者子孫焉有斯言乎!”拜僖郎中。
壬辰,帝幸東平,追念獻王,謂其諸子曰:“思其人,至其鄉;其處在,其人亡。”因泣下沾襟。遂幸獻王陵,祠以太牢,親拜祠坐,哭泣盡哀。獻王之歸國也,驃騎府吏丁牧、周栩以王愛賢下士,不忍去之,遂為王家大夫數十年,事祖及孫。帝聞之,皆引見,既愍其淹滯,且欲揚獻王德美,即皆擢為議郎。乙未,幸東阿,北登太行山,至天井關。夏,四月,乙卯,還宮。庚申,假於祖禰。
五月,徙江陵王恭為六安王。
秋,七月,庚子,詔曰:“《春秋》重三正,慎三微。其定律無以十一月、十二月報囚,止用冬初十月而已。”
冬,南單于遣兵與北虜溫禺犢王戰於涿邪山,斬獲而還。武威太守孟雲上言:“北虜以前既和親,而南部復往抄掠,北單于謂漢欺之,謀欲犯塞,謂宜還南所掠生口以慰安其意。”詔百官議於朝堂。太尉鄭弘、司空第五倫以為不可許,司徒桓虞及太僕袁安以為當與之。弘因大言激厲虞曰:“諸言當還生口者,皆為不忠!”虞延叱之,倫及大鴻臚韋彪各作色變容。司隸校尉舉奏弘等,弘等皆上印綬謝。詔報曰:“久議沉滯,各有所志,蓋事以議從,策由眾定,誾誾衎衎,得禮之容,寢嘿抑心,更非朝廷之福。君何尤而深謝!其各冠覆!”帝乃下詔曰:“江海所以能長百川者,以其下之也。少加屈下,尚何足病!況今與匈奴君臣分定,辭順約明,貢獻累至,豈宜違信,自受其曲!其敕度遼及領中郎將龐奮,倍雇南部所得生口以還北虜;其南部斬首獲生,計功受賞,如常科。”

◎ 元和三年丙戌,公元八六年

春,正月,丙申,帝北巡,辛丑,耕於;二月,乙丑,敕侍御史、司空曰:“方春所過,無得有所伐殺,車可以引避,引避之:騑馬可輟解,輟解之。”戊辰,進幸中山,出長城;癸酉,還,幸元氏;三月,己卯,進幸趙;辛卯,還宮。太尉鄭弘數陳侍中竇憲權勢太盛,言甚苦切,憲疾之。會弘奏憲黨尚書張林、雒陽令楊光在官貪殘。書奏,吏與光故舊,因以告之,光報憲。憲奏弘大臣,漏泄密事,帝詰讓弘。夏,四月,丙寅,收弘印緩。弘自詣延尉,詔敕出之,因乞骸骨歸,未許。病篤,上書陳謝曰:“竇憲奸惡,貫天達地,海內疑惑,賢愚疾惡,謂‘憲何術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禍,昞然可見。’陛下處天子之尊,保萬世之祚,而信讒佞之臣,不計存亡之機;臣雖命在晷刻,死不忘忠,願陛下誅四凶之罪,以厭人鬼憤結之望!”帝省章,遣醫視弘病,比至,已薨。
以大司農宋由為太尉。
司空第五倫以老病乞身,五月,丙子,賜策罷,以二千石俸終其身。倫奉公盡節,言事無所依違。性質愨,少文采,在位以貞白稱。或問倫曰:“公有私乎?”對曰:“昔人有與吾千里馬者,吾雖不受,每三公有所選舉,心不能忘,而亦終不用也。若是者,豈可謂無私乎!”
以太僕袁安為司空。
秋,八月,乙丑,帝幸安邑,觀鹽池。九月,還宮。
燒當羌迷吾復與弟號吾及諸種反。號吾先輕入,寇隴西界,督烽掾李章追之,生得號吾,將詣郡。號吾曰:“獨殺我,無損於羌;誠得生歸,必悉罷兵,不復犯塞。”隴西太守張紆放遣之,羌即為解散,各歸故地。迷吾退居河北歸義城。
疏勒王忠從康居王借兵,還據損中,遣使詐降於班超,超知其奸而偽許之。忠從輕騎詣超,超斬之,因擊破其眾,南道遂通。
楚許太后薨。詔改葬楚王英,追爵謚曰楚厲侯。
帝以潁川郭躬為廷尉。決獄斷刑,多依矜恕,條諸重文可從輕者四十一,奏之,事皆施行。
博士魯國曹褒上疏,以為“宜定文制,著成漢禮”,太常巢堪以為“一世大典,非褒所定,不可許。”帝知諸儒拘攣,難與圖始,朝廷禮憲,宜以時立,乃拜褒侍中。玄武司馬班固以為“宜廣集諸儒,共議得失。”帝曰:“諺言:‘作舍道邊,三年不成。’會禮之家,名為聚訟,互生疑異,筆不得下,昔堯作《大章》,一夔足矣。”

◎ 章和元年丁亥,公元八七年

春,正月,帝召褒,授以叔孫通《漢儀》十二篇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經,今宜依禮條正,使可施行。”
護羌校尉傅育欲伐燒當羌,為其新降,不欲出兵,乃募人斗諸羌、胡;羌、胡不肯,遂復叛出塞,更依迷吾。育請發諸郡兵數萬人共擊羌。未及會,三月,育獨進軍。迷吾聞之,徙廬落去。育遣精騎三千窮追之,夜,至三兜谷,不設備,迷吾襲擊,大破之,殺育及吏士八百八十人。及諸郡兵到,羌遂引去。詔以隴西太守張紆為校尉,將萬人屯臨羌。
夏,六月,戊辰,司徒桓虞免。癸卯,以司空袁安為司徒,光祿勛任隗為司空。隗,光之子也。
齊王晃及弟利侯剛,與母太姬更相誣告。秋,七月,癸卯,詔貶晃爵為蕪湖侯,削剛戶三千,收太姬璽緩。
壬子,淮陽頃王昞薨。
鮮卑入左地,擊北匈奴,大破之,斬優留單于而還。
羌豪迷吾復與諸種寇金城塞,張紆遣從事河內司馬防與戰於木乘谷。迷吾兵敗走,因譯使欲降,紆納之。迷吾將人眾詣臨羌,紆設兵大會,施毒酒中,伏兵殺其酋豪八百餘人,斬迷吾頭以祭傅育冢,復放兵擊其餘眾,斬獲數千人。迷吾子迷唐,與諸種解仇,結婚交質,據大、小榆谷以叛,種眾熾盛,張紆不能制。
壬戌,詔以瑞物仍集,改元章和。是時,京師四方屢有嘉瑞,前後數百千,言事者鹹以為美。而太尉掾平陵何敞獨惡之,謂宋由、袁安曰:“夫瑞應依德而至,災異緣政而生。今異烏翔於殿屋,怪草生於庭際,不可不察!”由、安懼不敢答。
八月,癸酉,帝南巡。戊子,幸梁;乙未晦,幸沛。
日有食之。
九月,庚子,帝幸彭城。辛亥,幸壽春;復封阜陵侯延為阜陵王。己未,幸汝陰。冬,十月,丙子,還宮。
北匈奴大亂,屈蘭儲等五十八部、口二十八萬詣雲中、五原、朔方、北地降。
曹褒依準舊典,雜以《五經》、《讖記》之文,撰次天子至於庶人冠、婚、吉、凶終始制度凡百五十篇,奏之。帝以眾論難一,故但納之,不復令有司平奏。
是歲,班超發於窴諸國兵共二萬五千人擊莎車,龜茲王發溫宿、姑墨、尉頭兵合五萬人救之。超召將校乃於窴王議曰:“今兵少不敵,其計莫若各散去。於窴從是而東,長史亦於此西歸,可須夜鼓聲而發。”陰緩所得生口。龜茲王聞之,大喜,自以萬騎於西界遮超,溫宿王將八千騎於東界徼於窴。超知二虜已出,密召諸部勒兵。雞鳴,馳赴莎車營。胡大驚亂,奔走,追斬五千餘級;莎車遂降,龜茲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 章和二年戊子,公元八八年

春,正月,濟南王康、阜陵王延、中山王焉來朝。上性寬仁,篤於親親,故叔父濟南、中山二王,每數入朝,特加恩寵,及諸昆弟並留京師,不遣就國。又賞賜群臣,過於制度,倉帑為虛。何敞奏記宋由曰:“比年水旱,民不收穫。涼州緣邊,家被凶害;中州內郡,公私屈竭。此實損膳節用之時,國恩覆載,賞賚過度,但聞臘賜,自郎官以上,公卿、王侯以下,至於空竭帑藏,損耗國資。尋公家之用,皆百姓之力。明君賜賚,宜有品制;忠臣受賞,亦應有度。是以夏禹玄圭,周公束帛。今明公位尊任重,責深負大,上當匡正綱紀,下當濟安元元,豈但空空無違而已哉!宜先正己以率群下,還所得賜,因陳得失,奏王侯就國,除苑囿之禁,節省浮費,賑恤窮孤,則恩澤下暢,黎庶悅豫矣。”由不能用。尚書南陽宋意上疏曰:“陛下至孝烝烝,恩家隆深,禮寵諸王,同之家人,車入殿門,即席不拜,分甘損膳,賞賜優渥。康、焉幸以支庶,享食大國,陛下恩寵逾制,禮敬過度。《春秋》之義,諸父、昆弟,無所不臣,所以尊尊卑卑,強幹弱枝者也。陛下德業隆盛,當為萬世典法,不宜以私恩損上下之序,失君臣之正。又西平王羨等六王,皆妻子成家,官屬備具,當早就蕃國,為子孫基址;而室第相望,久磐京邑,驕奢僭擬,寵祿隆過。宜割情不忍,以義斷恩,發遣康、焉,各歸蕃國,令羨等速就便時,以塞眾望。”帝未及遣。
壬辰,帝崩於章德前殿,年三十一。遣詔:“無起寢廟,一如先帝法制。”
范曄論曰:魏文帝稱明帝察察,章帝長者。章帝素知人,厭明帝苛切,事從寬厚;奉承明德太后,盡心孝道;平徭簡賦,而民賴其慶;又體之以忠恕,文之以禮樂。謂之長者,不亦宜乎!
太子即位,年十歲,尊皇后曰皇太后。
三月,丁酉,用遺詔徙西平王羨為陳王,六安王恭為彭城王。
癸卯,葬孝章皇帝於敬陵。
南單于宣死,單于長之弟屯屠何立,為休蘭屍逐侯鞮單于。
太后臨朝,竇憲以侍中內乾機密,出宣誥命;弟篤為虎賁中郎將,篤弟景、寰並為中常侍,兄弟皆在親要之地。憲客崔駰以書戒憲曰:“《傳》曰:‘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慠。’生富貴而能不驕慠者,未之有也。今寵祿初隆,百僚觀行,豈可不庶幾夙夜,以永終譽乎!昔馮野王以外戚居位,稱為賢臣;近陰衛尉克己復禮,終受多福。外戚所以獲譏於時,垂愆於後者,蓋在滿而不挹,位有餘而仁不足也。漢興以後,迄於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書》曰:‘鑒於有殷,’可不慎哉!”
庚戌,皇太后詔:“以故太尉鄧彪為太傅,賜爵關內侯,錄尚書事,百官總己以聽。”竇憲以彪有義讓,先帝所敬,而仁厚委隨,故尊崇之。其所施為,輒外令彪奏,內白太后,事無不從。彪在位,修身而已,不能有所匡正。憲性果急,睚眥之怨,莫不報復。永平時,謁者韓紆考劾憲父勛獄,憲遂令客斬紆子,以首祭勛冢。
癸亥,陳王羨、彭城王恭、樂成王黨、下邳王衍、梁王暢始就國。
夏,四月,戊寅,以遺詔罷郡國鹽鐵之禁,縱民煮鑄。
五月,京師旱。
北匈奴飢亂,降南部者歲數千人。秋,七月,南單于上言:“宜及北虜分爭,出兵討伐,破北成南,並為一國,令漢家長無北念。臣等生長漢地,開口仰食,歲時賞賜,動輒億萬,雖垂拱安枕,慚無報效之義,願發國中及諸部故胡新降精兵,分道並出,期十二月同會虜地。臣兵眾單少,不足以防內外,願遣執金吾耿秉、度遼將軍鄧鴻及西河、雲中、五原、朔方、上郡太守併力而北。冀因聖帝威神,一舉平定。臣國成敗,要在今年,已敕諸部嚴兵馬,唯裁哀省察!”太后以示耿秉。秉上言:“昔武帝單極天下,欲臣虜匈奴,未遇天時,事遂無成。今幸遭天授,北虜分爭,以夷伐夷,國家之利,宜可聽許。”秉因自陳受恩,分當出命效用。太后議欲從之。尚書宋意上書曰:“夫戎狄簡賤禮義,無有上下,強者為雄,弱即屈服。自漢興以來,征伐數矣。其所克獲,曾不補害。光武皇帝躬服金革之難,深昭天地之明,故因其來降,羈縻畜養,邊民得生,勞役休息,於茲四十餘年矣。今鮮卑奉順,斬獲萬數,中國坐享大功,而百姓不知其勞。漢興功烈,於斯為盛。所以然者,夷虜相攻,無損漢兵者也。臣察鮮卑侵伐匈奴,正是利其抄掠;及歸功聖朝,實由貪得重賞。今若聽南虜還都北庭,則不得不禁制鮮卑。鮮卑外失暴掠之願,內無功勞之賞,豺狼貪婪,必為邊患。今北虜西遁,請求和親,宜因其歸附,以為外扞,巍巍之業,無以過此。若引兵費賦,以順南虜,則坐失上略,去安即危矣。誠不可許。”
會齊殤王子都鄉侯暢來吊國憂,太后數召見之,竇憲懼暢分宮省之權,遣客刺殺暢於屯衛之中,而歸罪於暢弟利侯剛,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尚書潁川韓稜以為“賊在京師,不宜舍近問遠,恐為奸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責稜,稜固執其議。何敞說宋由曰:“暢宗室肺府,茅土籓臣,來吊大憂,上書須報,親在武衛,致此殘酷。奉憲之吏,莫適討捕,蹤跡不顯,主名不立。敞備數股肱,職典賊曹,欲親至發所,以糾其變。而二府執事以為故事:三公不與賊盜。公縱奸慝,莫以為咎。敞請獨奏案之。”由乃許焉。二府聞敞行,皆遣主者隨之。於是推舉,具得事實。太后怒,閉憲於內宮。憲懼誅,因自求擊匈奴以贖死。冬,十月,乙亥,以憲為車騎將軍,伐北匈奴,以執金吾耿秉為副。發北軍五校、黎陽、雍營、緣邊十二郡騎士及羌、胡兵出塞。
公卿舉故張掖太守鄧訓代張紆為護羌校尉。迷唐率兵萬騎來至塞下,未敢攻訓,先欲脅小月氏胡。訓擁衛小月氏胡,令不得戰。議者鹹以羌、胡相攻,縣官之利,不宜禁護。訓曰:“張紆失信,眾羌大動,涼州吏民,命縣絲髮。原諸胡所以難得意者,皆恩信不厚耳。今因其追急,以德懷之,庶能有用。”遂令開城及所居園門,悉驅群胡妻子內之,嚴兵守衛。羌掠無所得,又不敢逼諸胡,因即解去。由是湟中諸胡皆言:“漢家常欲斗我曹;今鄧使君待我以恩信,開門內我妻子,乃是得父母也!”鹹歡喜叩頭曰:“唯使君所命!”訓遂撫養教諭,小大莫不感悅。於是賞賂諸羌種,使相招誘,迷唐叔父號吾將其種人八百戶來降。訓因發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擊迷唐於寫谷,破之,迷唐乃去大、小榆,居頗岩谷,眾悉離散。

孝和皇帝上

◎ 永元元年己丑,公元八九年

春,迷唐欲復歸故地。鄧訓發湟中六千人,令長史任尚將之,縫革為船,置於箄上以渡河,掩擊迷唐,大破之,斬首前後一千八百餘級,獲生口二千人,馬牛羊三萬餘頭,一種殆盡。迷唐收其餘眾西徙千餘里,諸附落小種皆畔之。燒當豪帥東號稽顙歸死,餘皆款塞納質。於是訓綏接歸附,威信大行,遂罷屯兵,各令歸郡,唯置弛刑徒二千餘人,分以屯田、修理塢壁而已。
竇憲將征匈奴,三公、九卿詣朝堂上書諫,以為:“匈奴不犯邊塞,而無故勞師遠涉,損費國用,徼功萬里,非社稷之計。”書連上,輒寢,宋由懼,遂不敢復署議,而諸卿稍自引止。唯袁安、任隗守正不移,至免冠朝堂固爭,前後且十上,眾皆為之危懼,安、隗正色自若。侍御史魯恭上疏曰:“國家新遭大憂,陛下方在諒陰,百姓闕然,三時不聞警蹕之音,莫不懷思皇皇,若有求而不得。今乃以盛春之月興發軍役,擾動天下,以事戎夷,誠非所以垂恩中國,改元正時,由內及外也。萬民者,天之所生;天愛其所生,猶父母愛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則正氣為之舛錯,況於人乎!故愛民者必有天報。夫戎狄者,四方之異氣,與鳥獸無別;若雜居中國,則錯亂天氣,污辱善人,是以聖王之制,羈縻不絕而已。今匈奴為鮮卑所破,遠藏於史侯河西,去塞數千里,而欲乘其虛耗,利其微弱,是非義之所出也。今始徵發,而大司農調度不足,上下相迫,民間之急,亦已甚矣。群僚百姓鹹曰不可,陛下獨奈何以一人之計,棄萬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觀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國不為中國,豈徒匈奴而已哉!”尚書令韓稜、騎都尉硃暉、議郎京兆樂恢,皆上疏諫,太后不聽。又詔使者為憲弟篤、景並起邸第,勞役百姓。侍御史何敞上疏曰:“臣聞匈奴之為桀逆久矣,平城之圍,慢書之恥,此二辱者,臣子所謂捐軀而必死,高祖、呂后忍怒還忿,舍而不誅。今匈奴無逆節之罪,漢朝無可慚之恥,而盛春東作,興動大役,元元怨恨,鹹懷不悅。又猥復為衛尉篤、奉車都尉景繕修館第,彌街絕里。篤、景親近貴臣,當為百僚表儀。今眾軍在道,朝廷焦脣,百姓愁苦,縣官無用,而遽起大第,崇飾玩好,非所以垂令德、示無窮也。宜且罷工匠,專憂北邊,恤民之困。”書奏,不省。
竇憲嘗使門生齎書詣尚書僕射郅壽,有所請託,壽即送詔獄,前後上書,陳憲驕恣,引王莽以誡國家;又因朝會,刺譏憲等以伐匈奴、起第宅事,厲音正色,辭旨甚切。憲怒,陷壽以買公田、誹謗,下吏,當誅,何敝上疏曰:“壽機密近臣,匡救為職,若懷默不言,其罪當誅。今壽違眾正議以安宗廟,豈其私邪!臣所以觸死瞽言,非為壽也。忠臣盡節,以死為歸;臣雖不知壽,度其甘心安之。誠不欲聖朝行誹謗之誅,以傷晏晏之化,杜塞忠直,垂譏無窮。臣敞謬與機密,言所不宜,罪名明白,當填牢獄,先壽僵仆,萬死有餘。”書奏,壽得減死論,徙合浦,未行,自殺。壽,惲之子也。
夏,六月,竇憲、耿秉出朔方雞鹿塞,南單于出滿夷谷,度遼將軍鄧鴻出固陽塞,皆會涿邪山。憲分遣副校尉閻盤、司馬耿夔、耿譚將南匈奴精騎萬餘,與北單于戰於稽洛山,大破之,單于遁走。追擊諸部,遂臨私渠北鞮海,斬名王以下萬三千級,獲生口甚眾,雜畜百餘萬頭,諸裨小王率眾降者,前後八十一部二十餘萬人。憲、秉出塞三千餘里,登燕然山,命中護軍班固刻石勒功,紀漢威德而還。遣軍司馬吳汜、梁諷奉金帛遺北單于,時虜中乖亂,汜、諷及單于於西海上,宣國威信,以詔致賜,單于稽首拜受。諷因說令修呼韓邪故事,單于喜悅,即將其眾與諷俱還;到私渠海,聞漢軍已入塞,乃遣弟右溫禺鞮王奉貢入侍,隨諷詣闕。憲以單于不自身到,奏還其侍弟。
秋,七月,乙未,會稽山崩。
九月,庚申,以竇憲為大將軍,中郎將劉尚為車騎將軍,封憲武陽侯,食邑二萬戶;憲固辭封爵,詔許之。舊,大將軍位在三公下,至是,詔憲位次太傅下、三公上;長史、司馬秩中二千石。封耿秉為美陽侯。竇氏兄弟驕縱,而執金吾景尤甚,奴客緹騎強奪人財貨,篡取罪人,妻略婦女。商賈閉塞,如避寇讎。又擅發緣邊諸郡突騎有才力者,有司莫敢舉奏,袁安劾景“擅發邊兵,驚惑吏民;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輒承景檄,當伏顯誅。”又奏“司隸校尉河南尹阿附貴戚,不舉劾,請免官案罪。”並寢不報。駙馬都尉瑰,獨好經書,節約自修。
尚書何敞上封事曰:“昔鄭武姜之幸叔段,衛莊公之寵州吁,愛而不教,終至凶戾。由是觀之,愛子若此,猶飢而食之以毒,適所以害之也。伏見大將軍憲,始遭大憂,公卿比奏,欲令典乾國事。憲深執謙退,固辭盛位,懇懇勤勤,言之深至,天下聞之,莫不悅喜。今逾年未幾,大禮未終,卒然中改,兄弟專朝,憲秉三軍之重,篤、景總宮衛之權,而虐用百姓,奢侈僭逼,誅戳無罪,肆心自快。今者論議訩訩,鹹謂叔段、州吁復生於漢。臣觀公卿懷持兩端,不肯極言者,以為憲等若有匪懈之志,則已受吉甫褒申伯之功;如憲等陷於罪辜,則自取陳平、周勃順呂后之權,終不以憲等吉凶為憂也!臣敞區區誠欲計策兩安,絕其綿綿,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損文母之號、陛下有誓泉之譏,下使憲等得長保其福祐也。駙馬都尉瑰,比請退身,願抑家權,可與參謀,聽順其意,誠宗廟至計,竇氏之福!”時濟南王康尊貴驕甚,憲乃白出敞為濟南太傅。康有違失,敞輒諫爭,康雖不能從,然素敬重敞,無所嫌牾焉。
冬,十月,庚子,阜陵質王延薨。
是歲,郡國九大水。

◎ 永元二年庚寅,公元九零年

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二月,壬午,日有食之。
夏,五月,丙辰,封皇弟壽為濟北王,開為河間王,淑為城陽王;紹封故淮南頃王子側為常山王。
竇憲遣副校尉閻盤將二千餘騎掩擊北匈奴之守伊吾者,復取其地。車師震懾,前、後王各遣子入侍。
月氏求尚公主,班超拒還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謝將兵七萬攻超。超眾少,皆大恐;超譬軍士曰:“月氏兵雖多,然數千里逾蔥嶺來,非有運輸,何足憂邪!但當收谷堅守,彼飢窮自降,不過數十日決矣!”謝遂前攻超,不下,又鈔掠無所得。超度其糧將盡,必從龜茲求食,乃遣兵數百於東界要之。謝果遣騎齎金銀珠玉以賂龜茲,超伏兵遮擊,盡殺之,持其使首以示謝。謝大驚,即遣使請罪,願得生歸,超縱遣之。月氏由是大震,歲奉貢獻。
初,北海哀王無後,肅宗以齊武王首創大業而後嗣廢絕,心常愍之,遺詔令復齊、北海二國。丁卯,封蕪湖侯無忌為齊王,北海敬王庶子威為北海王。
六月,辛卯,中山簡王焉薨。焉,東海恭王之母弟,而竇太后,恭王之甥也;故加賻錢一億,大為修冢塋,平夷吏民冢墓以千數,作者萬餘人,凡徵發搖動六州十八郡。
詔封竇憲為冠軍侯,篤為郾侯,瑰為夏陽侯;憲獨不受封。
秋,十月,乙卯,竇憲出屯涼州,以侍中鄧疊行征西將軍事為副。
北單于以漢還其侍弟,九月,復遣使款塞稱臣,欲入朝見。冬十月,竇憲遣班固、梁諷迎之。會南單于復上書求滅北庭,於是遣左谷蠡王師子等將左右部八千騎出雞鹿塞,中郎將耿譚遣從事將護之,襲擊北單于。夜至,圍之,北單于被創,僅而得免,獲閼氏及男女五人,斬首八千級,生虜數千口。班固至私渠海而還。是時,南部黨眾益盛,鄰戶三萬四千,勝兵五萬。

◎ 永元三年辛卯,公元九一年

春,正月,甲子,帝用曹褒新禮,加元服;擢褒監羽林左騎。
竇憲以北匈奴微弱,欲遂滅之,二月,遣左校尉耿夔、司馬任尚出居延塞,圍北單于於金微山,大破之,獲其母閼氏、名王以下五千餘級,北單于逃走,不知所在,出塞五千餘里而還,自漢出師所未嘗至也。封夔為粟邑侯。
竇憲既立大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等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競賦斂吏民,共為賂遺。司徒袁安、司空任隗舉奏諸二千石並所連及,貶秩免官者四十餘人,竇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尚書僕射樂恢,刺舉無所迴避,憲等疾之。恢上疏曰:“陛下富於春秋,纂承大業,諸舅不宜乾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方今之宜,上以義自割,下以謙自引,四舅可長保爵土之榮,皇太后永無慚負宗廟之憂,誠策之上者也。”書奏,不省。恢稱疾乞骸骨,歸長陵;憲風厲州郡,迫脅恢飲藥死。於是朝臣震懾,望風承旨,無敢違者。袁安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權,每朝會進見及與公卿言國家事,未嘗不喑嗚流涕;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賴之。
冬,十月,癸未,上行幸長安,詔求蕭、曹近親宜為嗣者,紹其封邑。
詔竇憲與車駕會長安。憲至,尚書以下議欲拜之,伏稱萬歲,尚書韓稜正色曰:“夫上交不諂,下交不黷;禮無人臣稱萬歲之制!”議者皆慚而止。尚書左丞王龍私奏記、上牛酒於憲,稜舉奏龍,論為城旦。
龜茲、姑墨、溫宿諸國皆降。十二月,復置西域都護、騎都尉、戊己校尉官。以班超為都護,徐幹為長史。拜龜茲侍子白霸為龜茲王,遣司馬姚光送之。超與光共脅龜茲,廢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使光將尤利多還詣京師。超居龜茲它乾城,徐幹屯疏勒,惟焉耆、危須、尉犁以前沒都護,猶懷二心,其餘悉定。
庚辰,上至自長安。
初,北單于既亡,其弟右谷蠡王於除鞬自立為單于,將眾數千人止蒲類海,遣使款塞。竇憲請遣使立於除鞬為單于,置中郎將領護,如南單于故事。事下公卿議,宋由等以為可許;袁安、任隗奏以為:“光武招懷南虜,非謂可永安內地,正以權時之算,可得扞御北狄故也。今朔漠既定,宜令南單于反其北庭,並領降眾,無緣復更立於除鞬以增國費。”事奏,未以時定。安懼憲計遂行,乃獨上封事曰:“南單于屯先父舉眾歸德,自蒙恩以來四十餘年,三帝積累以遺陛下,陛下深宜遵述先志,成就其業,況屯首唱大謀,空盡北虜,輟而弗圖,更立新降;以一朝之計,違三世之規,失信於所養,建立於無功。《論語》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行焉。’今若失信於一屯,則百蠻不敢復保誓矣。又,烏桓、鮮卑新殺北單于,凡人之情,鹹畏仇讎,今立其弟,則二虜懷怨。且漢故事,供給南單于,費直歲一億九十餘萬,西域歲七千四百八十萬;今北庭彌遠,其費過倍,是乃空盡天下而非建策之要地。”詔下其議,安又與憲更相難折。憲險急負執,言辭驕訐,至詆毀安,稱光武誅韓歆、戴涉故事,安終不移;然上竟從憲策。

段譯

肅宗孝章皇帝下元和二年(乙酉、85)
漢紀三十九漢章帝元和二年(乙酉,公元85年)
[1]春,正月,乙酉,詔曰:“令云:‘民有產子者,復勿算三歲。’今諸懷妊者,賜胎養穀人三斛,復其夫勿算一歲。著以為令!”又詔三公曰:“安靜之吏,悃無華,日計不足,月計有餘。如襄城令劉方,吏民同聲謂之不煩,雖未有他異,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為察,以刻為明,以輕為德,以重為威,四者或興,則下有怨心。吾詔書數下,冠蓋接道,而吏不加治,民或失職,其咎安在?勉思舊令,稱朕意焉!”
[1]春季,正月乙酉(初五),章帝下詔說:“法令規定:‘凡有百姓生育,免收人頭稅三年。’如今再作規定:所有懷孕的婦女,由官府賞賜胎養谷,每人三斛,免收其丈夫人頭稅一年。將此詔書定為法令!”又對三公下詔說:“踏實穩重的官吏,誠懇而無虛華,考察他每日的勞績,好象不足,而考察他每月的勞績,便綽綽有餘了。例如襄城縣令劉方,當地官民異口同聲地說他為政從簡,不煩擾百姓。他雖然沒有其它特殊的表現,但這也接近了朕的要求了!如果以苛求為明察,以刻薄為智慧,以對過失從輕發落為德,從重懲處為威,一旦有了這四種觀念,那么下面的人民就會心懷怨恨。朕曾不斷地下詔,頒行詔書的使者車駕在路上前後相接,然而吏治不見好轉,有些百姓仍然不守本份,毛病出在哪裡?希望各位官員,努力牢記以往的法令,以稱朕意!”
[2]北匈奴大人車利涿兵等亡來入塞,凡七十三輩。時北虜衰耗,黨眾離畔,南部攻其前,丁零寇其後,鮮卑擊其左,西域侵其右,不復自立,乃遠引而去。
[2]北匈奴首領車利涿兵等叛逃,投奔到漢朝邊塞,前後共有七十三批人。當時北匈奴力量衰弱,各部落紛紛離散反叛,南匈奴進攻它的南部地區,丁零進攻北部地區,鮮卑進攻東部地區,西域各國進攻西部地區。北匈奴四面受敵,不再能獨立自保,便離開故地向遠方遷移。
[3]南單于長死,單于汗之宣立,為伊屠於閭單于。
[3]南匈奴單于長去世,前單于汗的兒子宣繼位,此即伊屠於閭單于。
[4]《太初曆》施行百餘年,歷稍後天。上命治歷編、李梵等綜校其狀,作《四分曆》;二月,甲寅,始施行之。
[4]《太初曆》已經實施了一百多年,漸與天象不合,略微向後延遲。章帝命令治歷官編、李梵等整理校正誤差,制定了《四分曆》。本年二月甲寅(初四),開始實施這一新曆法。
[5]帝之為太子也,受《尚書》於東郡太守汝南張。丙辰,帝東巡,幸東郡,引及門生並郡縣掾史並會庭中。帝先備弟子之儀,使講《尚書》一篇,然後修君臣之禮;賞賜殊特,莫不沾洽。行過任城,幸鄭均舍,賜尚書祿以終其身,時人號為“白衣尚書”。
[5]章帝做太子的時候,曾師從現任東郡太守汝南人張學習《尚書》。二月丙辰(初六),章帝前往東方巡視,臨幸東郡。章帝帶領張及其學生,連同郡縣官吏在郡府庭中集會,章帝先行弟子之禮,讓張講解《尚書》一篇,然後改行君臣之禮。章帝特別頒發賞賜,與會者無不滿意歡喜。途經任城時,章帝臨幸鄭均家,賜給他尚書俸祿,享用終身。因平民穿白衣,所以當時人稱鄭均為“白衣尚書”。
[6]乙丑,帝耕於定陶。辛未,幸泰山,柴告岱宗;進幸奉高。壬申,宗祀五帝於汶上明堂;丙子,赦天下。進幸濟南。三月,己丑,幸魯;庚寅,祠孔子於闕里,及七十二弟子,作六代之樂,大會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二人。帝謂孔僖曰:“今日之會,寧於卿宗有光榮乎?”對曰:“臣聞明王聖主,莫不尊師貴道。今陛下親屈萬乘,辱臨敝里,此乃崇禮先師,增輝聖德;至於光榮,非所敢承!”帝大笑曰:“非聖者子孫焉有斯言乎!”拜僖郎中。
[6]二月乙丑(十五日),章帝在定陶舉行耕藉之禮。二月辛未(二十一日),臨幸泰山,燃柴祭告岱宗。繼而前往奉高。二月壬申(二十二日),在汶上明堂祭祀五帝。二月丙子(二十六日),大赦天下。繼而臨幸濟南。三月己丑(初十),臨幸魯。三月庚寅(十一日),在闕里祭祀孔子以及孔子的七十二位弟子,奏黃帝、堯、舜、禹、湯、周等六代古樂,並舉行大會,召見孔家二十歲以上的男子共六十二人。章帝對孔僖說:“今天的大會,對你們家族是不是很榮耀?”孔僖回答道:“我聽說,聖明的君王無不尊重師道。如今陛下以天子的身份親自屈駕,光臨我們卑微的鄉里,這是崇敬先師,發揚君王的聖德。至於說榮耀,我們可不敢當!”章帝大笑,說道:“不是聖人的子孫,怎能說出這樣的話!”於是將孔僖任命為郎中。
[7]壬辰,帝幸東平,追念獻王,謂其諸子曰:“思其人,至其鄉;其處在,其人亡。”因泣下沾襟。遂幸獻王陵,祠以太牢,親拜祠坐,哭泣盡哀。獻王之歸國也,驃騎府吏丁牧、周栩以獻王愛賢下士,不忍去之,遂為王家大夫數十年,事祖及孫。帝聞之,皆引見,既愍其淹滯,且欲揚獻王德美,即皆擢為議郎。乙未,幸東阿,北登太行山,至天井關。夏,四月,乙卯,還宮。庚申,假於祖禰。
[7]三月壬辰(十三日),章帝臨幸東平國,追念前東平王劉蒼,對劉蒼的兒子們說:“我想念他,來到他的故地,屋舍尚在,人已死亡!”說著,流下眼淚,沾濕衣襟。於是來到劉蒼陵墓,命人用牛、羊、豬三牲設祭。章帝親自在祠廟祭拜劉蒼的牌位,盡情地哭泣。當年東平王劉蒼從京城歸國時,原驃騎將軍府官員丁牧、周栩因劉蒼禮賢下士,不忍離去,便留下來做了親王府的家臣,至今已數十年,曾事奉劉蒼祖孫三代。章帝聽說後,召見丁、周二人,既憐惜他們久居下位,又要宣揚劉蒼的美德,便將他們全都擢升為議郎。三月乙未(十六日),章帝臨幸東阿,北行,登上太行山,到達天井關。夏季,四月乙卯(初六),返回京城皇宮。四月庚申(十一日),到宗廟祭告出巡經過。
[8]五月,徙江陵王恭為六安王。
[8]五月,章帝將江陵王劉恭改封為六安王。
[9]秋,七月,庚子,詔曰:“《春秋》重三正,慎三微。其定律無以十一月、十二月報囚,止用冬初十月而已。”
[9]秋季,七月庚子(二十三日),章帝下詔說:“《春秋》重天、地、人‘三正’,而慎‘三微’,即‘三正’的開始。現制定法律:每年的十一月、十二月,不許判決罪人。只準在冬初十月判決罪人。”
[10]冬,南單于遣兵與北虜溫禺犢王戰於涿邪山,斬獲而還。武威太守孟雲上言:“北虜以前既和親,而南部復往抄掠,北單于謂漢欺之,謀欲犯塞,謂宜還南所掠生口以慰安其意。”詔百官議於朝堂。太尉鄭弘、司空第五倫以為不可許,司徒桓虞及太僕袁安以為當與之。弘因大言激厲虞曰:“諸言當還生口者,皆為不忠!”虞廷叱之,倫及大鴻臚韋彪皆作色變容。司隸校尉舉奏弘等,弘等皆上印綬謝。詔報曰:“久議沈滯,各有所志,蓋事以議從,策由眾定,,得禮之容,寢嘿抑心,更非朝廷之福。君何尤而深謝!其各冠履!”帝乃下詔曰:“江海所以長百川者,以其下之也。少加屈下,尚何足病!況今與匈奴君臣分定,辭順約明,貢獻累至,豈宜違信,自受其曲!其敕度遼及領中郎將龐奮倍雇南部所得生口以還北虜;其南部斬首獲生,計功受賞,如常科。”
[10]冬季,南匈奴單于發兵,同北匈奴溫禺犢王在涿邪山交戰。南匈奴得勝,斬殺並俘虜北匈奴的人民和牲畜後返回。武威太守孟雲上書說:“北匈奴先前已同漢朝和解,而南匈奴又去進行搶掠,北匈奴單于會說漢朝是在欺弄他,因而打算進犯邊塞。我建議,應當讓南匈奴歸還搶來的俘虜和牲畜,以安撫北匈奴。”章帝下詔,命群臣在朝堂會商。太尉鄭弘、司空第五倫認為不應歸還,司徒桓虞和太僕袁安則認為應當歸還。雙方意見爭執不下,鄭弘因而大聲激怒桓虞說:“凡是聲稱應當歸還俘虜和牲畜的,都是不忠之人!”桓虞也在朝堂呵斥鄭弘,第五倫和大鴻臚韋彪全都憤怒得變了臉色。於是司隸校尉上書彈劾鄭弘等人,鄭弘等人全都交上印信綬帶謝罪。章帝下詔答覆道:“問題反覆討論,遲遲不決,群臣們的意見,各不相同。大事需要集思廣益,政策需由眾人商定。忠誠、正直而和睦,這才符合朝廷之禮,而緘默不語壓抑情志,更不是朝廷之福。你們有什麼過失要謝罪?請各自戴上官帽,穿上鞋!”於是章帝便下詔決定:“江海所以成為百川的首領,是由於其地勢低下。漢朝略受委屈,又有什麼危害!何況如今在漢朝與北匈奴之間,君臣的名分已確定。北匈奴言辭恭順而守約,不斷進貢,難道我們應當違背信義,自陷於理虧的境地?現命令度遼將軍兼中郎將龐奮,用加倍的價格贖買南匈奴所搶得的俘虜和牲畜,歸還給北匈奴。而南匈奴曾殺敵擒虜,應當論功行賞,一如慣例。”
三年(丙戌、86)
三年(丙戌,公元86年)
[1]春,正月,丙申,帝北巡;辛丑,耕於懷;二月,乙丑,敕侍御史、司空曰:“方春,所過毋得有所伐殺;車可以引避,引避之,馬可輟解,輟解之。”戊辰,進幸中山,出長城;癸酉,還,幸元氏;三月,己卯,進幸趙;辛卯,還宮。
[1]春季,正月丙申(二十二日),章帝到北方巡視。正月辛丑(二十七日),在懷縣舉行耕藉之禮。二月乙丑 (二十一日),訓令侍御史、司空說:“如今正值春季,我所經過的地方,不得造成任何傷害。車輛可以繞行便繞行,駕車的邊馬能夠解除便解除。”二月戊辰(二十四日),前往中山國,穿越長城。二月癸酉(二十九日),返回,臨幸元氏縣。三月己卯(初六),前往趙國。三月辛卯(十八日),返回京城皇宮。
[2]太尉鄭弘數陳侍中竇憲權勢太盛,言甚苦切,憲疾之。會弘奏憲黨尚書張林、雒陽令楊光在官貪殘。書奏,吏與光故舊,因以告之,光報憲。憲奏弘大臣,漏泄密事,帝詰讓弘。夏,四月,丙寅,收弘印綬。弘自詣廷尉,詔敕出之,因乞骸骨歸,未許。病篤,上書陳謝曰:“竇憲奸惡,貫天達地,海內疑惑,賢愚疾惡,謂‘憲何術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禍,然可見’。陛下處天子之尊,保萬世之祚,而信讒佞之臣,不計存亡之機;臣雖命在晷刻,死不忘忠,願陛下誅四凶之罪,以厭人鬼憤結之望!”帝省章,遣醫視弘病,比至,已薨。
[2]太尉鄭弘屢次上書,指出侍中竇憲的權勢太盛,言辭極具苦心而懇切,竇憲對他十分懷恨。後來,當鄭弘彈劾竇憲的黨羽尚書張林和洛陽令楊光,說他們為官貪贓枉法而行為殘暴的時候,奏書呈上,處理奏書的官吏卻是楊光的舊交,此人便通知楊光,楊光又報告了竇憲。於是竇憲彈劾鄭弘身為重臣,泄露機密。章帝因此責問鄭弘。夏季,四月丙寅(二十三日),收回鄭弘的印信綬帶。鄭弘親自到廷尉投案待審,章帝下詔將他釋放。於是他請求退休回鄉,但未被批准。鄭弘病重,上書謝恩說:“竇憲的奸惡,上通於天,下達於地,天下人疑惑不解,賢者愚者心懷憎惡,都說:‘竇憲用什麼方法迷住了主上!近代王莽之禍,依然歷歷在目。’陛下居於天子的尊位,守護萬世長存的帝業,卻信任進讒獻媚的奸臣,而不計較這是關係國家存亡的關鍵!我雖然命在頃刻之間,死而不忘效忠,願陛下如舜帝除掉‘四凶’一樣懲辦奸臣之罪,以平息人與鬼神共同的憤恨!”章帝看到奏書後,派醫生為鄭弘診病。當醫生到達鄭家的時候,鄭弘已經去世。
[3]以大司農宋由為太尉。
[3]將大司農宋由任命為太尉。
[4]司空第五倫以老病乞身;五月,丙子,賜策罷,以二千石俸終其身。倫奉公盡節,言事無所依違。性質愨,少文采,在位以貞白稱。或問倫曰:“公有私乎?”對曰:“昔人有與吾千里馬者,吾雖不受,每三公有所選舉,心不能忘,亦終不用也。若是者,豈可謂無私乎!”
[4]司空第五倫因年老患病請求退休。五月丙子(初三),章帝賜策書,將第五倫免官,賞給他二千石的終身俸祿。第五倫奉公盡節,發表政見時觀點鮮明,從不模稜兩可。他天性質樸誠實,少有文采,為官以清白著稱。有人問第五倫說:“閣下有私心嗎?”他回答道:“從前曾有人送我千里馬,我雖未接受,但每當要三公舉薦人才的時候,心中總不忘此事,只是最終也沒有舉薦這個人。像這樣,難道能說沒有私心嗎?”
以太僕袁安為司空。
章帝將太僕袁安任命為司空。
[5]秋,八月,乙丑,帝幸安邑,觀鹽池。九月,還宮。
[5]秋季,八月乙丑(二十四日),章帝臨幸安邑,視察鹽池。九月,返回京城皇宮。
[6]燒當羌迷吾復與弟號吾及諸種反。號吾先輕入,寇隴西界,督烽掾李章追之,生得號吾,將詣郡。號吾曰:“獨殺我,無損於羌;誠得生歸,必悉罷兵,不復犯塞。”隴西太守張紆放遣之,羌即為解散,各歸故地。迷吾退居河北歸義城。
[6]羌人燒當部落首領迷吾又與弟弟號吾和其他部落起來造反。號吾率先輕裝入侵,進犯隴西郡邊界。督烽掾李章進行追擊,將號吾生擒,押送到郡府。號吾說:“殺我一人,羌人並無損失,如果放我活著回去,我一定設法使羌軍全部撤兵,不再侵犯邊塞。”隴西太守張紆便將號吾放走,羌軍果然隨即被號吾解散,各自返回故地。迷吾退居到黃河以北的歸義城。
[7]疏勒王忠從康居王借兵,還據損中,遣使詐降於班超;超知其奸而偽許之。忠從輕騎詣超,超斬之,因擊破其眾,南道遂通。
[7]疏勒王忠向康居王借兵,回到損中據守,派使者向班超詐降。班超看穿他的詭計,假意應允。於是忠便帶領輕裝騎兵前來拜見班超,班超將他斬首,又乘機擊敗他的部眾。西域南道從此暢通。
[8]楚許太后薨。詔改葬楚王英,追爵謚曰楚厲侯。
[8]楚國許太后去世。章帝下詔,改建楚王劉英之墓,將他追封為楚厲侯。
[9]帝以潁川郭躬為廷尉。決獄斷刑,多依矜恕,條諸重文可從輕者四十一,奏之,事皆施行。
[9]章帝將穎川人郭躬任命為廷尉。郭躬在審案判刑的時候,多採取寬大慎重的態度。他從關於判處重刑的律文中,找出四十一條可以從輕判處的,加以整理,上奏章帝。他的建議被一一採納實施。
[10]博士魯國曹褒上疏,以為“宜定文制,著成漢禮”。太常巢堪以為“一世大典,非褒所定,不可許”。帝知諸儒拘攣,難與圖始,朝廷禮憲,宜以時立,乃拜褒侍中。玄武司馬班固以為“宜廣集諸儒,共議得失。”帝曰:“諺言:‘作舍道邊,三年不成。’會禮之家,名為聚訟,互生疑異,筆不得下。昔堯作《大章》,一夔足矣。”
[10]博士魯國人曹褒上書指出:“應當建立典章制度,編寫漢朝禮儀大典。”太常巢堪認為:“這是一代大典,非曹褒這樣地位的人所能制定,不可應許。”章帝知道儒生拘謹,難以一同創新,而朝廷的禮儀規章,卻應當及時確立,於是就任命曹褒為侍中。玄武司馬班固認為:“應當廣招儒家各派學者,綜合不同的意見,共同討論。”章帝說:“俗話說:‘路邊建房,三年不成。’眾人會商討論禮儀制度,就像在一起吵架,相互生出各種疑問和分歧,無法下筆。從前舜帝作《大章》時,有夔一人就足夠了。
章和元年(丁亥、87)
章和元年(丁亥,公元87年)
[1]春,正月,帝召褒,受以叔孫通《漢儀》十二篇,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經,今宜依禮修正,使可施行。”
[1]春季,正月,章帝召見曹褒,將叔孫通制定的《漢儀》十二篇交給他,說道:“這套制度鬆散精略,多與儒家經義不合,現在應當依據正規禮儀一一訂正,使它能夠頒布實施。”
[2]護羌校尉傅育欲伐燒當羌,為其新降,不欲出兵,乃募人斗諸羌、胡;羌、胡不肯,遂復叛出塞,更依迷吾。育請發諸郡兵數萬人共擊羌。未及會,三月,育獨進軍。迷吾聞之,徙廬落去。育遣精騎三千窮追之,夜,至三兜谷,不設備,迷吾襲擊,大破之,殺育及吏士八百八十人。及諸郡兵到,羌遂引去。詔以隴西太守張紆為校尉,將萬人屯臨羌。
[2]護羌校尉傅育想要討伐燒當羌人部落,但由於該部落新近投降,便不打算出兵,而收買內探去挑撥羌人與胡人的關係,使二者互相爭鬥。羌人和胡人看穿傅育的企圖,不肯相鬥,於是再次反叛出塞,重新依附了迷吾。傅育請求徵調各郡郡兵數萬人,一同進攻羌人。還沒等各郡郡兵集結,本年三月,傅育率部單獨出擊。迷吾得到訊息後,便和部眾帶著帳幕撤離。傅育派遣三千精銳騎兵窮追不捨。夜裡,漢軍抵達三兜谷,放鬆了戒備。迷吾乘機發動襲擊,大敗漢軍,殺死傅育及其部下將士八百八十人。及至各郡郡兵到達,迷吾便率軍離去。章帝下詔,將隴西太守張紆任命為護羌校尉,率領漢軍萬人屯駐臨羌。
[3]夏,六月,戊辰,司徒桓虞免。癸卯,以司空袁安為司徒,光祿勛任隗為司空。隗,光之子也。
[3]夏季,六月戊辰(初二),將司徒桓虞免官。六月癸卯(疑誤),將司空袁安任命為司徒,將光祿勛任隗任命為司空。任隗是任光之子。
[4]齊王晃及弟利侯剛,與母太姬更相誣告。秋,七月,癸卯,詔貶晃爵為蕪湖侯,削剛戶三千,收太姬璽綬。
[4]齊王劉晃和弟弟利侯劉剛,與他們的母親太姬互相誣告。秋季,七月癸卯(初八),章帝下詔,將劉晃的爵位貶為蕪湖侯,將劉剛的封地削減三千戶,收回太姬的璽印綬帶。
[5]壬子,淮陽頃王薨。
[5]七月壬子(十七日),淮陽頃王劉去世。
[6]鮮卑入左地,擊北匈奴,大破之,斬優留單于而還。
[6]鮮卑部族進入北匈奴東部地區,並發動攻擊,大敗北匈奴,斬殺優留單于後返回故地。
[7]羌豪迷吾復與諸種寇金城塞,張紆遣從事河內司馬防,與戰於木乘谷;迷吾兵敗走,因譯使欲降,紆納之。迷吾將人眾詣臨羌,紆設兵大會,施毒酒中,伏兵殺其酋豪八百餘人,斬迷吾頭以祭傅育冢,復放兵擊其餘眾,斬獲數千人。迷吾子迷唐,與諸種解仇,結婚交質,據大、小榆谷以數,種眾熾盛,張紆不能制。
[7]羌人首領迷吾再次聯合其他羌人部落進攻金城塞。張紆派從事河內人司馬防在木乘谷迎戰。迷吾戰敗退卻,於是派翻譯充當使者向漢軍請降,被張紆接受。於是迷吾率領部眾到臨羌歸附。張紆嚴陣以待,大張筵席,將毒藥下在酒中,用伏兵殺死羌軍首領八百餘人,並斬下迷吾的人頭,用來祭祀傅育的陵墓。他還發兵攻打迷吾的餘部,斬殺俘獲數千人。然而迷吾的兒子迷唐,與其他部落解除了仇怨,他們互相通婚,交換人質,據守在大、小榆谷反叛。這些人數量眾多,實力強盛,張紆無法制服。
[8]壬戌,詔以瑞物仍集,改元章和。是時,京師四方屢有嘉瑞,前後數百千,言事者鹹以為美。而太尉掾平陵何敞獨惡之,謂宋由、袁安曰:“夫瑞應依德而至,災異緣政而生。今異鳥翔於殿屋,怪草生於庭際,不可不察!”由、安懼不敢答。
[8]七月壬戌(二十七日),章帝下詔,因祥瑞頻出而數量眾多,將年號改為“章和”。當時,京城和四方不斷發現祥瑞,前後有千百次,談論的人都認為是美事。然而太尉掾平陵人何敞卻偏偏表示厭惡。他對太尉宋由、司徒袁安說:“祥瑞伴隨恩德而來,災異由於惡政而生。如今有奇特的鳥飛到皇家殿堂,怪異的草生在宮廷庭院,不可不小心注意!”宋、袁二人感到恐懼,不敢回答。
[9]八月,癸酉,帝南巡。戊子,幸梁,乙未晦,幸沛。
[9]八月癸酉(初八),章帝到南方巡視。八月戊子(二十三日),臨幸梁國。八月乙未晦(三十日),臨幸沛國。
[10]日有食之
[10]出現日食。
[11]九月,庚子,帝幸彭城。辛亥,幸壽春,復封阜陵侯延為阜陵王。己未,幸汝陰。冬,十月,丙子,還宮。
[11]九月庚子(初五),章帝臨幸彭城。九月辛亥(十六日),臨幸壽春。將阜陵侯劉延重新封為阜陵王。九月己未(二十四日),臨幸汝陰。冬季,十月丙子(十二日),返回京城皇宮。
[12]北匈奴大亂,屈蘭儲等五十八部、口二十八萬詣雲中、五原、朔方、北地降。
[12]北匈奴發生大亂,屈蘭儲等五十八個部落、人口二十八萬,到雲中、五原、朔方、北地歸降。
[13]曹褒依準舊典,雜以《五經》、《讖記》之文,撰次天子至於庶人冠、婚、吉、凶終始制度凡百五十篇,奏之。帝以眾論難一,故但納之,不復令有司平奏。
[13]曹褒以舊典為基礎,加入儒家《五經》和《讖記》上的記載,依次編寫由皇帝到平民的成年加冠禮、婚嫁禮、祭祀禮、喪葬凶災禮等儀程,共一百五十篇,奏報章帝。章帝認為眾人的意見很難統一,所以就接受了曹褒制定的典章,不再命有關部門進行評議。
[14]是歲,班超發於諸國兵共二萬五千人擊莎車,龜茲王發溫宿、姑墨、尉頭兵合五萬人救之。超召將校及於議曰:“今兵少不敵,其計莫若各散去;於從是而東,長史亦於此西歸,可須夜鼓聲而發。”陰緩所得生口。龜茲王聞之,大喜,自以萬騎於西界遮超,溫宿王將八千騎於東界徼於。超知二虜已出,密召諸部勒兵,馳赴莎車營。胡大驚亂,奔走,追斬五千餘級;莎車遂降,龜茲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14]本年,班超徵調于闐等各國軍隊,共二萬五千人,進攻莎車。龜茲王則徵調溫宿、姑墨、尉頭三國軍隊,共五萬人,前往救援。班超召集部下將校和于闐王商議道:“如今我方兵少,打不過敵人,不如各自分散撤離。于闐軍隊由此向東,長史也同時動身,從這裡西行返回疏勒,可等到夜間鼓聲起時出發。”然後假意放鬆戒備,讓俘虜逃跑。龜茲王得知訊息後大喜,親自率領一萬騎兵,到西面攔截班超。溫宿王則率領八千騎兵,到東面攔截于闐軍隊。班超聽說龜茲、溫宿兩國軍隊已經出動,就秘密集結部隊備戰,急速奔襲莎車軍營。莎車人大為驚慌,亂作一團,四處奔逃,班超等追擊斬殺五千餘人,於是莎車投降。龜茲等國軍隊只好各自撤退散去。從此,班超的威名震動西域。
二年(戊子、88)
二年(戊子,公元88年)
[1]春,正月,濟南王康、阜陵王延、中山王焉來朝。上性寬仁,篤於親親,故叔父濟南、中山二王,每數入朝,特加恩寵,及諸昆弟並留京師,不遣就國。又賞賜群臣,過於制度,倉帑為虛。何敞奏記宋由曰:“比年水旱,民不收穫;涼州緣邊,家被凶害;中州內郡,公私屈竭;此實損膳節用之時。國恩覆載,賞賚過度,但聞臘賜,自郎官以上,公卿、王侯以下,至於空竭帑藏,損耗國資。尋公家之用,皆百姓之力。明君賜賚,宜有品制;忠臣受賞,亦應有度。是以夏禹玄圭,周公束帛。今明公位尊任重,責深負大,上當匡正綱紀,下當濟安元元,豈但空空無違而已哉!宜先正己以率群下,還所得賜,因陳得失,奏王侯就國,除苑囿之禁,節省浮費,賑恤窮孤,則恩澤下暢,黎庶悅豫矣。”由不能用。
[1]春季,正月,濟南王劉康、阜陵王劉延、中山王劉焉來京城朝見。章帝天性寬厚仁愛,重視骨肉親情。因此,每當叔父劉康和劉焉二位親王進京朝見時,都受到特別的優待。章帝還將兄弟們全都留在京城,不派遣他們去封國就位。並大量賞賜百官,超過了制度規定,國庫因此而空虛。何敞對宋由上書說:“如今年年發生水旱災害,人民收不到糧食;涼州邊境一帶,居民遭到羌軍的侵害;中原內地各郡,公私財力都已枯竭,這正是減少消費、節約用度的時機。皇恩如同天復地載,無與倫比,但陛下的賞賜超過了限度。聽說僅在臘日,對郎官以上、公卿王侯以下官員的賞賜,就使國庫一空,損耗了國家儲備。追究公家的經費來源,都是出自百姓的血汗。賢明的君王進行賞賜,應當根據等級制度;忠臣接受賞賜,也應有一定的法規。因此堯帝賜給禹黑色的玉圭,而召公則賜給周公五匹帛。如今閣下地位尊貴而責任重大,對上應當匡正朝廷綱紀,對下應當安撫人民,難道只恭謹忠誠而不違上命就夠了嗎!您應當首先端正自身,做下官的表率,交還所得的賞賜;向皇上陳述利害得失,奏請遣送親王侯爵各往封國就位;解除禁止人民在皇家園林耕種的法令,節省不必要的開支,賑濟撫恤窮苦孤獨的人,那么恩澤就會下達,百姓就會喜悅安樂。”宋由未能接受他的建議。
尚書南陽宋意上疏曰:“陛下至孝,恩愛隆深,禮寵諸王,同之家人,車入殿門,即席不拜,分甘損膳,賞賜優渥。康、焉幸以支庶,享食大國,陛下恩寵逾制,禮敬過度。《春秋》之義,諸父、昆弟,無所不臣,所以尊尊卑卑,強幹弱枝者也。陛下德業隆盛,當為萬世典法,不宜以私恩損上下之序,失君臣之正。又西平王羨等六王,皆妻子成家,官屬備具,當早就蕃國,為子孫基址;而室第相望,久磐京邑,驕奢僭擬,寵祿隆過。宜割情不忍,以義斷恩,發遣康、焉,各歸蕃國,令羨等速就便時,以塞眾望。”帝未及遣。
尚書南陽人宋意上書說:“陛下大孝,皇恩深厚,寵愛諸王,親情如同凡人之家。親王們可以乘車進入殿門,就座時不叩拜,分享御膳房的飯食,獲得優厚的賞賜。劉康和劉焉,有幸以旁支庶子的身份享有巨大的封國,陛下對他們的恩寵超過了常制,優禮尊敬超過了限度。根據《春秋》大義,對皇帝來說,伯父、叔父和兄弟,無不都是臣屬,這是為了使尊者受到尊敬,卑者自守卑位,加強主幹而削弱旁枝的緣故。陛下恩德偉業隆盛,當永為後世的典範,不應該由於親情而破壞上下等級,失掉君臣間的正常秩序。此外,西平王劉羨等六位親王,都已娶妻生子而自成一家,官屬齊備,應當儘早去封國就位,為自己的子孫奠定基業。然而他們廣修宅第,前後相望,長久地盤踞在京城,驕傲奢侈,超越本分,自比於居上位者;所得的恩寵和俸給,也都過度。陛下應當拋開親情,不再容忍,以大義切斷私恩,遣送劉康、劉焉各回封國,命劉羨等擇日速往封國就位,以平息人們的怨言。”然而章帝已來不及遣送。
[2]壬辰,帝崩於章德前殿,年三十一。遺詔:“無起寢廟,一如先帝法制。”
[2]正月壬辰(疑誤),章帝在章德前殿駕崩。享年三十一歲。遺詔命令:“不要在墓地修建祠廟寢殿,一切依照先帝之制。”
范曄論曰:魏文帝稱明帝察察,章帝長者。章帝素知人,厭明帝苛切,事從寬厚;奉承明德太后,盡心孝道;平徭簡賦,而民賴其慶;又體之以忠恕,文之以禮樂。謂之長者,不亦宜乎!
范曄論曰:魏文帝稱明帝明辨洞察,而章帝則是忠厚之人。章帝一向通達人情,他不喜明帝的苛刻嚴厲,事事依從寬厚的原則;侍奉馬太后,盡心地履行孝道;減輕徭役和賦稅,使人民受到恩惠。並以忠恕之道為體,以禮樂教化為文。將他稱為忠厚之人,不是很恰當嗎?
[3]太子即位,年十歲,尊皇后曰皇太后。
[3]太子即位,時年十歲。將竇皇后尊稱為皇太后。
[4]三月,用遺詔徙西平王羨為陳王,六安王恭為彭城王。
[4]三月,根據章帝遺詔,將西平王劉羨改封為陳王,將六安王劉恭改封為彭城王。
[5]癸卯,葬孝章皇帝於敬陵。
[5]三月癸卯(十一日),將章帝安葬於敬陵。
[6]南單于宣死,單于長之弟屯屠何立,為休蘭屍逐侯單于。
[6]南匈奴單于宣去世,前單于長的弟弟屯屠何繼位,此即休蘭屍逐侯單于。
[7]太后臨朝,竇憲以侍中內乾機密,出宣誥命;弟篤為虎賁中郎將,篤弟景、並為中常侍,兄弟皆在親要之地。憲客崔以書戒憲曰:“《傳》曰:‘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生富貴而能不驕者,未之有也。今寵祿初隆,百僚觀行,豈可不‘庶幾夙夜,以永終譽’乎!昔馮野王以外戚居位,稱為賢臣;近陰衛尉克己復禮,終受多福,外戚所以獲譏於時,垂愆於後者,蓋在滿而不挹,位有餘而仁不足也。漢興以後,迄於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書》曰:‘鑒於有殷’,可不慎哉!”
[7]竇太后臨朝攝政,竇憲以侍中的身份,入宮主持機要,出宮宣布太后的命令。他的弟弟竇篤為虎賁中郎將,竇篤的弟弟竇景、竇同為中常侍。竇家兄弟全都在接近皇帝、皇后的顯要位置上。竇憲的門客崔上書告誡竇憲說:“古書說:‘生來就富有的人驕橫,生來就尊貴的人倨傲。’生於富有尊貴而能不驕橫倨傲的人。未曾有過。如今您的恩寵和官位正開始上升,朝中百官都在觀察您的所作所為,怎能不象《經·周頌》所說‘望能以終日的小心謹慎,求得終身的榮耀’呢!從前馮野王以外戚身份居於官位,被人稱作賢臣;近代陰興克己守禮,最終成為多福之人。外戚之所以被當時的人譏嘲,被後世的人責備,原因在於權勢太盛而不知退讓,官位太高而仁義不足。從漢朝建立以後,直到哀帝、平帝,皇后家族總計二十,而能保全家族和自身的,只有四位皇后。《尚書》說:‘以殷商的覆亡,作為鑑戒,’豈能不謹慎嗎!”
[8]庚戌,皇太后詔:“以故太尉鄧彪為太傅,賜爵關內侯,錄尚書事,百官總己以聽。”竇憲以彪有義讓,先帝所敬,而仁厚委隨,故尊崇之。其所施為,輒外令彪奏,內白太后,事無不從。彪在位,修身而已,不能有所匡正。憲性果急,睚眥之怨,莫不報復。永平時,謁者韓紆考劾憲父勛獄,憲遂令客斬紆子,以首祭勛冢。
[8]庚戌(十八日),竇太后下詔 :“將前任太尉鄧彪任命為太傅,賜爵為關內侯,主管尚書機要。百官各統己職,聽命於太傅。”竇憲因鄧彪仁義禮讓,受到先帝的敬重,其為人又忠厚隨和,所以把他捧上高位。竇憲要有所舉動的時候,就在外面教鄧彪奏報,自己到內宮向太后說明,無一事不被批准。鄧彪身居太傅之位,只是修身自好而已,不能匡正朝廷綱紀。竇憲性情暴烈,連瞪他一眼的小怨恨,都無不報復。明帝永平年間,謁者韓紆曾審理過竇憲之父竇勛的案件,竇憲便命令門客斬殺韓紆的兒子,用人頭祭祀竇勛之墓。
[9]癸亥,陳王羨、彭城王恭、樂成王黨、下邳王衍、梁王暢始就國。
[9]癸亥(疑誤),陳王劉羨、彭城王劉恭、樂成王劉黨、下邳王劉衍、梁王劉暢開始前往封國就位。
[10]夏,四月,戊寅,以遺詔罷郡國鹽鐵之禁,縱民煮鑄。
[10]夏季,四月戊寅(十七日),根據章帝遺詔,撤銷各郡各封國鹽鐵專賣的規定,允許民間煮鹽鑄鐵,自由經營。
[11]五月,京師旱。
[11]五月,京城發生旱災。
[12]北匈奴飢亂,降南部者歲數千人。秋,七月,南單于上言:“宜及北虜分爭,出兵討伐,破北成南,共為一國,令漢家長無北念。臣等生長漢地,開口仰食,歲時賞賜,動輒億萬,雖垂拱安枕,慚無報效之義,願發國中及諸郡故胡新降精兵,分道並出,期十二月同會虜地。臣兵眾單少,不足以防內外,願遣執金吾耿秉、度遼將軍鄧鴻及西河、雲中、五原、朔方、上郡太守併力而北,冀因聖帝威神,一舉平定。臣國成敗,要在今年,已敕諸部嚴兵馬,唯裁哀省察!”太后以示耿秉。秉上言:“昔武帝單極天下,欲臣虜匈奴,未遇天時,事遂無成。今幸遭天授,北虜分爭,以夷伐夷,國家之利,宜可聽許。”秉因自陳受恩,分當出命效用。太后議欲從之。尚書宋意上書曰:“夫戎狄簡賤禮義,無有上下,強者為雄,弱即屈服。自漢興以來,征伐數矣,其所克獲,曾有補害。光武皇帝躬服金革之難,深昭天地之明,因其來降,羈縻畜養,邊民得生,勞役休息,於茲四十餘年矣。今鮮卑奉順,斬獲萬數,中國坐享大功而百姓不知其勞,漢興功烈,於斯為盛。所以然者,夷虜相攻,無損漢兵者也。臣察鮮卑侵伐匈奴,正是利其抄掠;及歸功聖朝,實由貪得重賞。今若聽南虜還都北庭,則不得不禁制鮮卑;鮮卑外失暴掠之願,內無功勞之賞,豺狼貪婪,必為邊患。今北虜西遁,請求和親,宜因其歸附,以為外捍,巍巍之業,無以過此。若引兵費賦,以順南虜,則坐失上略,去安即危矣。誠不可許。”
[12]北匈奴因饑荒而發生內亂,每年有數千人向南匈奴投降。秋季,七月,南匈奴單于上書朝廷:“應當趁著北匈奴內亂分裂的機會,派出軍隊進行討伐,打敗北匈奴,成全南匈奴,讓南北匈奴統一成為整體,使漢朝永無北方之憂。我們長期生活在漢朝境內,仰仗漢朝,才能張口吃飯。漢朝每年四季給我們賞賜,動不動就達億萬之數。我們雖然無須操勞而安享太平,卻因未能實行報效之義而感到慚愧。我們願徵調本部和分散在各郡的匈奴精銳,包括老兵和新近歸降的北匈奴軍隊,分為幾路,同時進發,約定十二月在北匈奴會師。我的部隊力量單薄,不足以內外兼顧,請漢朝派遣執金吾耿秉、度遼將軍鄧鴻及西河、雲中、五原、朔方、上郡等郡太守,合力北征。望能憑著聖上的神威,一舉平定北方敵害。我匈奴國的成敗,就在今年決定。我已命令各部厲兵秣馬,準備作戰。請陛下節哀審定。”竇太后把南單于的奏書給耿秉看,耿秉進言:“從前武帝耗盡天下之力,想使匈奴臣服,但時機未到,便沒有成功。如今遇到天賜良機,北匈奴內部分裂爭鬥,我們讓外族打外族,對國家有利,應當答應南匈奴的請求。”耿秉於是表示自己身受皇恩,應該出徵效命。竇太后在商議時打算採納他的意見。尚書宋意上書說:“匈奴人輕視禮儀,沒有君臣上下之分。強悍者則稱雄,弱小者便屈服。自從漢朝建立以來,討伐他們的次數已很頻繁了,但所得的收穫,不能補償國家的損失。光武皇帝親身經歷過戰亂,顯示天地間無與倫比的英明,乘匈奴人前來歸降的機會,對他們採取了籠絡豢養的政策。於是邊疆人民獲得生機,減除了勞役,至今已經四十餘年了。現在鮮卑順服漢朝,斬殺及俘虜北匈奴數萬人,漢朝坐觀成敗,安享巨大成果,而百姓並不感到辛勞。漢朝建立以來的功業,這是最偉大的一項。所以如此,是因為異族相互攻伐,而漢軍卻全無損失。據我觀察,鮮卑攻擊北匈奴,是由於搶掠對他們有利;而將戰功獻給漢朝,實際上是貪圖得到重賞。如今若是允許南匈奴回到北匈奴王庭建都,那就不得不限制鮮卑的行動。鮮卑外不能實現搶掠的願望,內不能因功而得到賞賜,以其豺狼般的貪婪,必將成為邊疆的禍患。現在北匈奴已經向西逃遁,請求與漢朝通好,應當乘他們歸順的機會,使之成為外藩。巍巍的功業,莫過於此。如果徵調軍隊,消耗國家經費,以聽從南匈奴的意願,那就是平白丟掉了最佳策略,放棄安全,走向危亡。對南匈奴的請求,實在不可應許。”
會齊殤王子都鄉侯暢來吊國憂,太后數召見之,竇憲懼暢分宮省之權,遣客刺殺暢於屯衛之中,而歸罪於暢弟利侯剛,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尚書潁川韓棱以為“賊在京師,不宜舍近問遠,恐為奸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責棱,棱固執其議。何敞說宋由曰:“暢宗室肺府,茅土藩臣,來吊大憂,上書須報,親在武衛,致此殘酷。奉憲之吏,莫適討捕,蹤跡不顯,主名不立。敞備數股肱,職典賊曹,欲親至發所,以糾其變。而二府執事以為三公不與賊盜,公縱奸慝,莫以為咎。敞請獨奏案之。”由乃許焉。二府聞敞行,皆遣主者隨之。於是推舉,具得事實。太后怒,閉憲於內宮。憲懼誅,因自求擊匈奴以贖死。
適逢齊殤王劉石的兒子都鄉侯劉暢到京城來祭弔章帝。竇太后頻繁地召見他。竇憲怕劉暢分去自己在內宮的權勢,便派刺客在皇宮禁衛軍中將劉暢暗殺,而歸罪於劉暢的弟弟利侯劉剛。於是朝廷派侍御史和青州刺史一同審訊劉剛等人。尚書潁川人韓棱認為:“兇手就在京城,不應捨近求遠。而現在的作法,怕要讓奸臣譏笑。”太后大怒,嚴厲地責備韓棱,但韓棱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何敞對太尉宋由說:“劉暢是皇室宗親,封國藩臣,到京城來祭弔先帝,上書聽候命令,身在武裝衛士當中,卻遭到這樣的慘死。執法官吏盲目地追捕兇手,既不見兇手的蹤影,也不知他們的姓名。我充數為您屬下的要員,主管捕審罪犯,打算親自到判案場所,以督察事態的進展。但司徒和司空二府的負責人認為,三公不應參與地方刑事案件,於是公然放縱奸惡,而並不認為是過錯,因此我打算單獨奏請,參與審案。”宋由便答應了何敞的請求。司徒、司空二府聽說何敞將去參與審案,都派主管官員隨同前往。於是清查案情,得到全部事實。竇太后知道真相後大怒,將竇憲禁閉在內宮。竇憲害怕被殺,就自己請求去打匈奴,以贖死罪。
冬,十月,乙亥,以憲為車騎將軍,伐北匈奴,以執金吾耿秉為副;發北軍五校、黎陽、雍營、緣邊十二郡騎士及羌、胡兵出塞。
冬季,十月乙亥(十七日),任命竇憲為車騎將軍,討伐北匈奴。任命執金吾耿秉為副統帥,徵調北軍屯騎、越騎、步兵、長水、射聲五校兵和黎陽營、雍營、邊疆十二郡的騎兵,以及羌人、胡人部隊,出塞征戰。
[13]公卿舉故張掖太守鄧訓代張紆為護羌校尉。迷唐率兵萬騎來至塞下,未敢攻訓,先欲脅小月氏胡。訓擁衛小月氏胡,令不得戰。議者鹹以羌、胡相攻,縣官之利,不宜禁護。訓曰:“張紆失信,眾羌大動,涼州吏民,命縣絲髮。原諸胡所以難得意者,皆恩信不厚耳。今因其追急,以德懷之,庶能有用。”遂令開城及所居園門,悉驅群胡妻子內之,嚴兵守衛。羌掠無所得,又不敢逼諸胡,因即解去。由是湟中諸胡皆言:“漢家常欲斗我曹;今鄧使君待我以恩信,開門內我妻子,乃是得父母也!”鹹歡喜叩頭曰:“唯使君所命!”訓遂撫養教諭,大小莫不感悅。於是賞賂諸羌種,使相招誘,迷唐叔父號吾將其種人八百戶來降。訓因發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擊迷唐於寫谷,破之,迷唐乃去大、小榆,居頗岩谷,眾悉離散。
[13]公卿推舉前張掖太守鄧訓接替張紆任護羌校尉。燒當羌人部落首領迷唐率領一萬騎兵,逼近邊塞,但沒有敢進攻鄧訓,而準備先脅迫小月氏胡人臣服。由於鄧訓的庇護,迷唐未能與小月氏胡人交戰。議論此事的官員一致認為,羌人和胡人互相攻擊,是對漢朝有利的事情,不應採取制止和庇護的策略。鄧訓說:“由於張紆失信,致使羌人各部落群起反叛,涼州官民的性命,就像懸在一根髮絲上那樣危險。推求胡人所以難與漢朝同心的原因,全都是因為我們的恩德信義不厚。現在乘胡人受到逼迫的機會,以恩德相待,希望將來能為我所用。”於是下令打開城門和他所居住的護羌校尉府後園大門,將胡人的妻子兒女全部驅趕接納入內,派兵嚴密守衛。羌兵搶掠沒有收穫,又不敢對小月氏胡人各部落進行逼迫,便撤退離去。因此,湟中地區的胡人部族都說:“漢朝官吏總是要我們相鬥,而如今鄧使君卻用恩德信義對待我們,開門收容我們的妻子兒女,我們如同得到了父母的庇護!”他們全都十分歡喜,向鄧訓叩頭說:“我們一切聽從您的命令!”鄧訓便進行安撫教化,胡人大小無不心悅誠服。於是鄧訓又懸賞招降羌族各部落,讓已降的羌人引誘其他羌人前來歸順。迷唐的叔父號吾率領本部落羌人八百戶前來依附漢朝。於是,鄧訓徵調湟中地區的漢人、胡人、羌人部隊四千人出塞,在寫谷襲擊迷唐,將他打敗。於是迷唐撤離大、小榆谷,移居到頗岩谷,部眾全部離散。
孝和皇帝上永元元年(己丑、89)
漢和帝永元元年(己丑,公元89年)
[1]春,迷唐欲復歸故地;鄧訓發湟中六千人,令長史任尚將之,縫革為船,置於簞上以渡河,掩擊迷唐,大破之,斬首前後一千八百餘級,獲生口二千人,馬牛羊三萬餘頭,一種殆盡。迷唐收其餘眾西徙千餘里,諸附落小種皆畔之。燒當豪帥東號,稽顙歸死,余皆款塞納質。於是訓綏接歸附,威信大行,遂罷屯兵,各令歸郡,唯置弛刑徒二千餘人,分以屯田、修理塢壁而已。
[1]春季,迷唐打算重新回到故地。鄧訓在湟中徵調六千士兵,命長史任尚率領,用皮革縫製小船,放在木筏上,作為渡河工具。漢軍發動襲擊,大敗迷唐,先後斬殺一千八百餘人,俘虜二千人,繳獲馬牛羊三萬餘頭,迷唐的整個部落幾乎全被消滅。迷唐收集殘餘的部眾,向西遷移了一千餘里,原來依附他的那些小部落全部叛變。燒當部落貴族東號前來歸降,叩頭請死。其餘的貴族都將人質送到邊塞投誠。於是鄧訓安撫接納歸順的羌人,他的威望和信譽廣為傳播。由於邊境安寧,便撤除駐軍,命士兵各回本郡,只留下免刑囚徒二千餘人,分別從事開荒墾田和修繕堡壘亭障而已。
[2]竇憲將征匈奴,三公、九卿詣朝堂上書諫,以為:“匈奴不犯邊塞,而無故勞師遠涉,損費國用,徼功萬里,非社稷之計。”書連上,輒寢,宋由懼,遂不敢復署議,而諸卿稍自引止;唯袁安、任隗守正不移,至免冠朝堂固爭,前後且十上,眾皆為之危懼,安、隗正色自若。侍御史魯恭上疏曰:“國家新遭大憂,陛下方在諒暗,百姓闕然,三時不聞警蹕之音,莫不懷思皇皇,若有求而不得。今乃以盛春之月興發軍役,擾動天下以事戎夷,誠非所以垂恩中國,改元正時,由內及外也。萬民者,天之所生;天愛其所生,猶父母愛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則天氣為之舛錯,況於人乎!故愛民者必有天報。夫戎狄者,四方之異氣,與鳥獸無別;若雜居中國,則錯亂天氣,污辱善人,是以聖王之制,羈縻不絕而已。今匈奴為鮮卑所破,遠藏於史侯河西,去塞數千里,而欲乘其虛耗,利其微弱,是非義之所出也。今始徵發,而大司農調度不足,上下相迫,民間之急,亦已甚矣。群僚百姓鹹曰不可,陛下奈何以一人之計,棄萬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觀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國不為中國,豈徒匈奴而已哉!”尚書令韓棱、騎都尉朱暉、議郎京兆樂恢,皆上疏諫,太后不聽。
[2]竇憲將要出征討伐匈奴。三公及九卿到朝堂上書勸阻,認為:“匈奴並未侵犯邊塞,而我們卻要無緣無故地勞師遠行,消耗國家資財,求取萬里以外的功勳,這不是為國家著想的策略。”奏書接連呈上,卻都被擱置下來。太尉宋由感到恐懼,便不敢再在奏章上署名,九卿也逐漸自動停止勸諫。唯獨司徒袁安、司空任隗嚴守正道,堅定不移,甚至脫去官帽在朝堂力爭,先後上書約達十次。眾人都為他們感到危險和恐懼,但袁、任二人卻神情鎮定,舉止如常。侍御史魯恭上書說:“我國新近有大憂,陛下正在守喪,百姓失去了先帝的庇護,夏、秋、冬三季聽不到聖上出巡時禁衛軍警戒喝道的聲音,人們無不因思念而惶惶不安,如同有求而不能得。如今卻在盛春之月徵發兵役,為了遠征匈奴而攪擾全國,這實在不符合恩待自己國家、改年號而變更朝代、由內及外地處理政務的原則。萬民百姓,乃是上天所生。上天愛所生,猶如父母愛子女。天下萬物中,只要有一物不能安適,那么天象就會為此發生錯亂,何況對於人呢?因此,愛民的,上天必有回報。戎狄異族,如同四方的異氣,與鳥獸沒有分別,如果讓他們混居在中原內地,就會擾亂天象,玷污良善之人。所以,聖明君王的作法,只是對他們採取不斷籠絡和約束的政策而已。如今北匈奴已被鮮卑打敗,遠遠地躲藏到史侯河以西,距離漢朝邊塞數千里,而我們打算乘他們空虛之機,利用他們的疲弱,這不是仁義的舉動。現在剛剛開始徵發,而物資已不能滿足大司農的調度,上官下官互相逼迫,人民的困苦也已到了極點。群臣和百姓都說此事不可行,而陛下為什麼只為竇憲一人打算,因而毀棄萬人的性命,不體恤他們憂患的呼聲呢!上觀天心,下察民意,便足以明白事情的得失了。我擔心中國將不再是真正的中國,豈只匈奴不把中國當中國看待而已!”尚書令韓棱、騎都尉朱暉、京兆人議郎樂恢,也都上書勸諫,但太后不聽。
又詔使者為憲弟篤、景並起邸第,勞役百姓。侍御史何敞上疏曰:“臣聞匈奴之為桀逆久矣,平城之圍,慢書之恥,此二辱者,臣子所為捐軀而必死,高祖、呂后忍怒含忿,舍而不誅。今匈奴無逆節之罪,漢朝無可慚之恥,而盛春東作,興動大役,元元怨恨,鹹懷不悅。又猥為衛尉篤、奉車都尉景繕修館第,彌街絕里。篤、景親近貴臣,當為百僚表儀。今眾軍在道,朝廷焦唇,百姓愁苦,縣官無用,而遽起大第,崇飾玩好,非所以垂令德、示無窮也。宜且罷工匠,專憂北邊,恤民之困。”書奏,不省。
太后又下詔命令使者為竇憲的弟弟竇篤、竇景同時興建宅第,役使百姓。侍御史何敞上書說:“我聽說,匈奴凶暴叛逆由來已久。高祖在平城被圍,呂后收到冒頓傲慢的書信,為了這兩次侮辱,臣子一定要捐軀而死,但高祖和呂后卻忍怒含忿,放過匈奴而未加懲處。如今北匈奴沒有叛逆之罪,漢朝也沒有值得羞慚的恥辱,而時值盛春時節,農民正在田中耕作,大規模地徵發兵役,會使百姓產生怨恨。人人心懷不滿。又為衛尉竇篤、奉車都尉竇景濫修宅第,屋舍占滿了街巷。竇篤、竇景是陛下的親近貴臣,應當成為百官的表率。現在遠征大軍已經上路,朝廷焦灼不安,百姓愁苦,國家財政空虛,而此時驟然興建巨宅,重視和裝飾喜好的東西,這不是發揚恩德、使後世永遠仿效的作法。應當暫且停工,專心考慮北方邊疆的戰事,體恤人民的困難。”奏書呈上,未被理睬。
竇憲嘗使門生齎書詣尚書僕射郅壽,有所請託,壽即送詔獄,前後上書,陳憲驕恣,引王莽以誡國家;又因朝會,刺譏憲等以伐匈奴、起第宅事,厲音正色,辭旨甚切。憲怒,陷壽以買公田、誹謗,下吏,當誅,何敞上疏曰:“壽機密近臣,匡救為職,若懷默不言,其罪當誅。今壽違眾正議以安宗廟,豈其私邪!臣所以觸死瞽言,非為壽也。忠臣盡節,以死為歸;臣雖不知壽,度其甘心安之。誠不欲聖朝行誹謗之誅,以傷晏晏之化,杜塞忠直,垂譏無窮。臣敞謬與機密,言所不宜,罪名明白,當填牢獄,先壽僵仆,萬死有餘。”書奏,壽得減死論,徙合浦,未行。自殺。壽,惲之子也。
竇憲曾派他的門生帶信去見尚書僕射郅壽,有私事請託,郅壽立即將該門生送到詔獄。他還屢次上書,指出竇憲的驕橫,引用王莽的史事來告誡朝廷。又趁著上朝的機會,就討伐匈奴和大肆興建宅第之事抨擊竇憲等人,厲聲正色,辭意十分激切。竇憲大怒,反誣郅壽私買公田,誹謗朝廷。郅壽被交付官吏審訊,當處斬刑。何敞上書說:“郅壽是聖上身邊參與機密的官員,糾正大臣的錯誤,是他的職責。如果他面對錯誤而沉默不語,就罪該處死。如今郅壽為了宗廟的平安而反對群臣,提出正確主張,這難道是為了個人嗎?我所以冒死上言,並不是為了郅壽。忠臣盡節,視死如歸,我雖不了解郅壽,但估計他會心甘情願地安然赴死。我實在不希望聖明的朝廷會對誹謗罪進行誅殺,那將傷害寬厚的教化,堵塞忠誠正直之士的道路,永遠被後人譏笑。我參與國家機密,卻說出了這些不應由我說出的話,罪名十分清楚,該當入獄,先於郅壽被殺,臥屍在地,死有餘辜。”奏書呈上,郅壽被判減死一等之刑,流放合浦。還沒有動身,他便自殺了。郅壽是郅惲的兒子。
夏六月,竇憲、耿秉出朔方雞鹿塞,南單于出滿夷谷,度遼將軍鄧鴻出陽塞,皆會涿邪山。憲分遣副校尉閻盤、司馬耿夔、耿譚將南匈奴精騎萬餘,與北單于戰於稽洛山,大破之,單于遁走;追擊諸部,遂臨私渠北海,斬名王已下萬三千級,獲生口甚眾,雜畜百餘萬頭,諸裨小王率眾降者,前後八十一部二十餘萬人。憲、秉出塞三千餘里,登燕然山,命中護軍班固刻石勒功,紀漢威德而還。遣軍司馬吳、梁諷奉金帛遺北單于,時虜中乖亂,、諷及北單于於西海上,宣國威信,以詔致賜,單于稽首拜受。諷因說令修呼韓邪故事,單于喜悅,即將其眾與諷俱還;到私渠海,聞漢軍已入塞,乃遣弟右溫禺王奉貢入侍,隨諷指闕。憲以單于不自身到,奏還其侍弟。
夏季,六月,竇憲、耿秉從朔方雞鹿塞出發,南匈奴單于從滿夷谷出發,度遼將軍鄧鴻從陽塞出發。三路大軍預定在涿邪山會師。竇憲分別派遣副校
尉閻盤、司馬耿夔、耿譚,率領南匈奴一萬餘精銳騎兵,同北匈奴單于在稽洛山會戰。大敗北匈奴軍,北匈奴單于逃走。漢軍追擊北匈奴各部落,於是到達了私渠北海,共斬殺大部落王以下一萬三千人,生擒者甚多,還俘獲了各種牲畜百餘萬頭。由副王、小王率眾前來投降的,先後有八十一部、二十餘萬人。竇憲、耿秉出塞三千餘里,登上燕然山,命令中護軍班固刻石建立功碑,記錄漢朝的國威和恩德,然後班師。竇憲派軍司馬吳、梁諷帶上金帛財物送給北匈奴單于。當時北匈奴內部大亂,吳、梁二人到西海之畔才追上單于,向他宣布漢朝的國威和信譽,並以皇帝的名義進行賞賜,單于叩首接受。於是梁諷向單于遊說,讓他效法呼韓邪單于的先例,做漢朝的藩屬。單于欣然同意,立即率領部眾同梁諷一道南歸。抵達私渠海時,聽說漢軍已經入塞,單于便派他的弟弟右溫禺王帶著貢物去漢朝做人質,隨梁諷一同入京朝見。竇憲因北匈奴單于沒有親自前來,便奏報竇太后,把單于派來充當人質的弟弟送回去了。
[3]秋,七月,乙未,會稽山崩。
[3]秋季,七月乙未(十一日),會稽發生山崩。
[4]九月,庚申,以竇憲為大將軍,中郎將劉尚為車騎將軍,封憲武陽侯,食邑二萬戶;憲固辭封爵,詔許之。舊,大將軍位在三公下,至是,詔憲位次太傅下、三公上;長史、司馬秩中二千石。封耿秉為美陽侯。
[4]九月庚申(初七),將竇憲任命為大將軍,中郎將劉尚任命為車騎將軍;並將竇憲封為武陽侯,享有二萬戶食邑。竇憲堅決推辭,不肯接受封爵,竇太后下詔準許。依照舊例,大將軍的地位原在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之下。至此,太后下詔規定:竇憲的地位在太傅以下,三公以上;大將軍府的長史、司馬的品秩為中二千石。將耿秉封為美陽侯。
竇氏兄弟驕縱,而執金吾景尤甚,奴客緹騎強奪人財貨,篡取罪人,妻略婦女;商賈閉塞,如避寇讎;又擅發緣邊諸郡突騎有才力者。有司莫敢舉奏,袁安劾景“擅發邊民,驚惑吏民;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輒承景檄,當伏顯誅。”又奏“司隸校尉河南尹阿附貴戚,不舉劾,請免官案罪。”並寢不報。附馬都尉,獨好經書,節約自修。
竇氏兄弟驕傲放縱,而執金吾竇景尤為突出。他的奴僕和部下騎士搶奪人民的財物,非法奪取罪犯,並奸淫擄掠婦女。商人們不敢出門經商,如同躲避敵寇。竇景還擅自徵發邊疆各郡騎兵部隊的精銳,為己所用。有關部門無人膽敢舉報。司徒袁安彈劾竇景:“擅自徵發邊疆人民,驚擾欺騙官吏百姓,邊郡太守不等待調兵的符信,卻即刻奉行竇景的檄書,應當處死示眾。”他還上書說:“司隸校尉、河南尹阿諛攀附地位尊貴的外戚,不舉報彈劾他們的不法情事,建議免官治罪。”這些奏書全部被擱置下來,得不到答覆。竇家兄弟中,唯獨駙馬都尉竇喜好儒家經書,約束節制而修身自好。
尚書何敞上封事曰:“昔鄭武姜之幸叔段,衛莊公之寵州吁,愛而不教,終至凶戾。由是觀之,愛子若此,猶飢而食之以毒,適所以害之也。伏見大將軍憲,始遭大憂,公卿比奏,欲令典乾國事;憲深執謙退,固辭盛位,懇懇勤勤,言之深至,天下聞之,莫不說喜。今逾年未幾,入禮未終,卒然中改,兄弟專朝,憲秉三軍之重,篤、景總宮衛之權,而虐用百姓,奢侈僭逼,誅戮無罪,肆心自快。今者論議洶洶,鹹謂叔段、州吁復生於漢。臣觀公卿懷持兩端,不肯極言者,以為憲等若有匪懈之志,則已受吉甫褒申伯之功;如憲等陷於罪辜,則自取陳平、周勃順呂后之權,終不以憲等吉凶為憂也!臣敞區區誠欲計策兩安,絕其綿綿,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損文母之號、陛下有誓泉之譏,下使憲等得長保其福也。駙馬都尉,比請退身,願抑家權,可與參謀,聽順其意,誠宗廟至計,竇氏之福!”時濟南王康尊貴驕甚,憲乃白出敞為濟南太傅。康有違失,敞輒諫爭,康雖不能從,然素敬重敞,無所嫌牾焉。
尚書何敞呈上密封奏書,書中寫道:“從前,春秋時鄭國太后武姜寵愛幼子叔段,衛國國君莊公寵愛庶子州吁,都是只寵愛而不管教,終使叔段和州吁成為兇惡暴戾之人。由此看來,像這樣寵愛子弟,就好象在他們飢餓時餵給毒藥,恰恰是害了他們。我看到大將軍竇憲,在先帝駕崩後不久,公卿曾接連上奏,希望由他主持國家事務,但他嚴守謙恭退讓的原則,堅決辭去高位,態度十分誠懇,言辭極為深摯。天下人聽到以後,無不感到欣喜。現在一年過去沒有多久,國喪尚未告終,竇憲卻中途突然改變了態度。如今竇家兄弟都在朝廷專權,竇憲掌握全國的武裝,竇篤、竇景統領宮廷禁衛部隊。他們苛刻暴虐,役使百姓;生活奢侈,超過本來的身份;誅殺無罪之人,隨心所欲而只求自己快意。如今人們議論紛紛,都說叔段和州吁在漢朝再次出現。據我觀察,公卿所以採取騎牆態度,不肯直言,是為了這樣的目的:如果竇憲等人有始終效忠朝廷的志節,那么他們自己就有周代吉甫褒揚申國國君的功勞;而如果竇憲等人陷於重罪,那么自己則只是採取了漢初陳平、周勃順從呂后的權宜之計,到底不憂慮竇憲兄弟的命運吉凶!微臣何敞真誠地願為朝廷和竇家籌劃兩全的方法,斬斷災難的繩索,堵塞禍患的涓流。上不願使太后如周代文母的美譽受到損害,不願陛下如鄭莊公怨恨母親那樣發誓‘黃泉相見’而留下話柄;下使竇憲等人永遠保有所獲得的福分和庇佑。駙馬都尉竇,曾多次請求從高位退下,希望抑制竇家的權勢,陛下可以同他進行磋商,聽取他的意見。這才確實是維護江山社稷的最佳策略,也是竇氏家族的福分!”當時濟南王劉康地位尊貴而十分驕橫,於是竇憲就告訴太后,讓何敞離開京城,出任濟南國太傅。每當劉康有失誤的時候,何敞便進行勸諫。劉康雖然不能聽從何敞的意見,但他一向敬重何敞,並沒有什麼嫌隙和衝突。
[5]冬,十月,庚子,阜陵質王延薨。
[5]冬季,十月庚子(疑誤),阜陵質王劉延去世。
[6]是歲,郡國九大水。
[6]本年,九個郡和封國發生水災。
二年(庚寅、90)
二年(庚寅,公元90年)
[1]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1]春季,正月丁丑(二十六日),大赦天下。
[2]二月,壬午,日有食之。
[2]二月壬午(初二),出現日食。
[3]夏,五月,丙辰,封皇弟壽為濟北王,開為河間王,淑為城陽王;紹封故淮南頃王子側為常山王。
[3]夏季,五月丙辰(初七),將皇弟劉壽封為濟北王,皇弟劉開封為河間王,皇弟劉淑封為城陽王。將前淮南頃王的兒子劉側封為常山王,繼承其父劉。
[4]竇憲遣副校尉閻礱將二千餘騎掩擊北匈奴之守伊吾者,復取其地。車師震懾,前、後王各遣子入侍。
[4]竇憲派副校尉閻礱率領騎兵二千餘人襲擊北匈奴在伊吾的守軍,重新占領該地。車師深感震恐,前後王國的國王都分別派遣王子到漢朝充當人質。
[5]月氏求尚公主,班超拒還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謝將兵七萬攻超。超眾少,皆大恐;超譬軍士曰:“月氏兵雖多,然數千里逾蔥嶺來,非有運輸,何足憂邪!但當收谷堅守,彼飢窮自降,不過數十日決矣!”謝遂前攻超,不下,又鈔掠無所得。超度其糧將盡,必從龜茲求食,乃遣兵數百於東界要之。謝果遣騎齎金銀珠玉以賂龜茲,超伏兵遮擊,盡殺之,持其使首以示謝。謝大驚,即遣使請罪,願得生歸,超縱遣之。月氏由是大震,歲奉貢獻。
[5]月氏王求娶漢朝的公主。班超拒絕,並遣回月氏派來的使者。月氏王因此心懷怨恨,派副王謝率領七萬大軍進攻班超。班超兵少,眾人都大為恐慌。班超告訴士兵們說:“月氏兵雖然多,但他們遠從數千里之外翻越蔥嶺而來,沒有運輸補給,有什麼值得憂慮呢!我們只要將糧食收割乾淨,據城固守,而敵方飢餓困頓,自會降服,不過數十天,便可以見分曉了!”謝領兵到達後,便前來進攻班超,不能取勝。又在城外搶掠,也沒有收穫。班超估計敵方的軍糧快要吃完,一定會向龜茲求援,便派出數百伏兵在東方路上攔截。謝果然讓人騎馬帶著金銀珠玉去龜茲換取糧秣。班超的伏兵發動突襲,將他們全部殺死,斬下使者的人頭送給謝看。謝大吃一驚,立即派人向班超請罪,希望放他們活著回去。班超便把他們放走了。月氏因此受到巨大震動,每年都向漢朝進貢。
[6]初,北海哀王無後,肅宗以齊武王首創大業而後嗣廢絕,心常愍之,遺詔令復齊、北海二國。丁卯,封蕪湖侯無忌為齊王,北海敬王庶子威為北海王。
[6]當初,北海哀王劉基死後沒有繼承人。章帝因齊武王劉首創王朝大業而後嗣斷絕,心中常常哀憐。他留下遺詔,命令恢復齊國和北海國兩個封國。本年五月丁卯(十八日),和帝將蕪湖侯劉無忌封為齊王,將前北海敬王劉睦的庶子劉威封為北海王。
[7]六月,辛卯,中山簡王焉薨。焉,東海恭王之母弟,而竇太后,恭王之甥也;故加賻錢一億,大為修冢塋,平夷吏民冢墓以千數,作者萬餘人,凡徵發搖動六州十八郡。
[7]六月辛卯(十二日),中山簡王劉焉去世。因劉焉是東海恭王劉強的同母弟,而竇太后是劉強的外孫女,因此賞賜豐厚,增加助喪錢一億,為劉焉大修陵墓。在這項工程中,剷平的官民墳墓數以千計,使用的役夫達一萬餘人。因徵發受到擾動的地區,總計六州十八郡。
[8]詔封竇憲為冠軍侯,篤為郾侯,為夏陽侯;憲獨不受封。
[8]詔書宣布將竇憲封為冠軍侯,將竇篤封為郾侯,將竇封為夏陽侯。唯獨竇憲不肯接受賜封。
[9]秋七月,乙卯,竇憲出屯涼州,以侍中鄧疊行征西將軍事為副。
[9]秋季,七月乙卯(初七),竇憲出京屯駐涼州。命侍中鄧疊代理征西將軍職務,充當副統帥。
[10]北單于以漢還其侍弟,九月,復遣使款塞稱臣,欲入朝見。冬十月,竇憲遣班固、梁諷迎之。會南單于復上書求滅北庭,於是遣左谷蠡王師子等將左右部八千騎出雞鹿塞,中郎將耿譚遣從事將護之,襲擊北單于。夜至,圍之,北單于被創,僅而得免,獲閼氏及男女五人,斬首八千級,生虜數千口。班固至私渠海而還。是時,南部黨眾益盛,領戶三萬四千,勝兵五萬。
[10]北匈奴單于因漢朝遣回他送去做人質的弟弟,本年九月,再次派遣使者到邊塞表示服臣,並請求入京朝見。冬季,十月,竇憲派班固、梁諷前往迎接。適逢南匈奴單于再度上書請求消滅北匈奴王庭,聽到這個訊息,他便派左谷蠡王師子等人率領左右兩部八千騎兵出雞鹿塞,由中郎將耿譚派遣的從事充當監軍,襲擊北匈奴單于。大軍夜間到達,向北匈奴單于發動圍攻。北匈奴單于受傷,僅得活命。南匈奴俘虜了北匈奴王后及其子女五人,斬首八千人,生擒數千人。班固等抵達私渠海後返回。此時,南匈奴的勢力日益強盛,擁有人口三萬四千戶,兵員達五萬人。
三年(辛卯、91)
三年(辛卯,公元91年)
[1]春,正月,甲子,帝用曹褒新禮,加元服;擢褒監羽林左騎。
[1]春季,正月甲子(十九日),和帝用曹褒制定的新禮儀,舉行了成年加冠禮。擢升曹褒督領羽林左騎。
[2]竇憲以北匈奴微弱,欲遂滅之,二月,遣左校尉耿夔、司馬任尚出居延塞,圍北單于於金微山,大破之,獲其母閼氏,名王已下五千餘級,北單于逃走,不知所在。出塞五千餘里而還,自漢出師所未嘗至也。封夔為粟邑侯。
[2]竇憲因北匈奴力量微弱,想趁勢將它消滅。二月,他派遣左校尉耿夔、司馬任尚出居延塞,在金微山包圍了北匈奴單于。漢軍大敗北匈奴軍隊,俘虜了北匈奴單于之母閼氏,斬殺大部落王以下五千餘人。北匈奴單于逃走,不知去向。漢軍出塞五千餘里後班師,其距離之遠,是自漢朝出兵匈奴以來未曾達到過的。將耿夔封為粟邑侯。
[3]竇憲既立大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等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賦斂吏民,共為賂遺。司徒袁安、司空任隗舉奏諸二千石並所連及,貶秩免官四十餘人,竇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尚書僕射樂恢,刺舉無所迴避,憲等疾之。恢上書曰:“陛下富於春秋,纂承大業,諸舅不宜乾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方今之宜,上以義自割,下以謙自引,四舅可長保爵土之榮,皇太后永無慚負宗廟之憂,誠策之上者也。”書奏,不省。恢稱疾乞骸骨,歸長陵;憲風厲州郡,迫脅恢飲藥死。於是朝臣震懾,望風承旨,無敢違者。袁安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權,每朝會進見及與公卿言國家事,未嘗不喑嗚流涕;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賴之。
[3]竇憲立下大功以後,威名越發顯赫。他以耿夔、任尚等人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用班固、傅毅之輩為他撰寫文章。州刺史、郡太守和諸縣縣令,大多由竇氏舉薦任命,這些人搜刮官吏百姓,一同進行貪污賄賂的勾當。司徒袁安、司空任隗彈劾了一批二千石官員,連同受牽連者,被貶官或免職的達四十餘人。竇家兄弟對此十分怨恨,但由於袁安、任隗二人一向行為高尚,聲望甚重,因此也沒有加害於他們。尚書僕射樂恢,監察檢舉無所忌諱,竇憲等人對他很是厭惡。樂恢上書說:“陛下正年輕,繼承了帝業,各位舅父不應控制中央大權,向天下顯示私心。目前最好的辦法是,在上位的人以大義自行割愛,在下位的人以謙讓的態度主動引退。這樣,四位國舅才可以長久保有封爵和國土的榮耀,皇太后才可以永遠沒有辜負宗廟的憂慮。確實這是最佳的良策。”奏書呈上,未被理睬。於是樂恢稱病,上書請求退休,返回故鄉長陵。竇憲暗中嚴令州郡官府,脅迫樂恢服毒而死。於是朝廷官員十分震恐,全都觀望風色而逢迎竇憲的意思,無人膽敢違抗。袁安因和帝年幼單弱,外戚專權,每當朝會進見之際,以及與公卿談論國家大事的時候,未曾不嗚咽流淚。上自天子,下至大臣,全都依靠信賴袁安。
[4]冬,十月,癸未,上行幸長安,詔求蕭、曹近親宜為嗣者,紹其封邑。
[4]冬季,十月癸未(十二日),和帝出行,臨幸長安,下詔在蕭何、曹參的近親中尋訪適合做後嗣的人,繼承蕭、曹的封土。
[5]詔竇憲與車駕會長安。憲至,尚書以下議欲拜之,伏稱萬歲,尚書韓棱正色曰:“夫上交不諂,下交不瀆;禮無人臣稱萬歲之制!”議者皆慚而止。尚書左丞王龍私奏記、上牛酒於憲,棱舉奏龍,論為城旦。
[5]和帝下詔,命令竇憲到長安會面。竇憲到達時,尚書下面的官員中有人提出要向竇憲叩拜,伏身口稱“萬歲”。尚書韓棱正色說道:“同上面的人交往,不可諂媚;同下面的人交往,不可輕慢。在禮儀上,沒有對人臣稱‘萬歲’的制度!”倡議者都感到慚愧,因而作罷。尚書左丞王龍私自向竇憲上書,並奉獻牛、酒,受到韓棱的彈劾。王龍被判處服苦役四年。
[6]龜茲、姑墨、溫宿諸國皆降。十二月,復置西域都護、騎都尉、戊己校尉官。以班超為都護,徐幹為長史。拜龜茲侍子白霸為龜茲王,遣司馬姚光送之。超與光共脅龜茲,廢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使光將尤利多還詣京師。超居龜茲它乾城,徐幹屯疏勒,惟焉耆、危須、尉犁以前沒都護,猶懷二心,其餘悉定。
[6]龜茲、姑墨、溫宿等國,都向漢朝投降。十二月,朝廷重新設定西域都護,騎都尉和戊校尉、己校尉。將班超任命為西域都護,徐幹為長史。將龜茲送到漢朝做人質的王子白霸封為龜茲王,派司馬姚光護送回國。班超和姚光共同脅迫龜茲,廢掉國王尤利多而改立白霸,讓姚光帶著尤利多返回京城洛陽。班超的西域都護府設在龜茲的它乾城,徐幹則駐紮疏勒。只有焉耆、危須、尉犁三國,因先前曾經殺死過漢朝的都護,所以仍舊懷著二心,而西域其它各國全都降服。
[7]初,北單于既亡,其弟右谷蠡王於除自立為單于,將眾數千人止蒲類海,遣使款塞。竇憲請遣使立於除為單于,置中郎將領護,如南單于故事。事下公卿議,宋由等以為可許;袁安、任隗奏以為:“光武招懷南虜,非謂可永安內地,正以權時之算,可得捍禦北狄故也。今朔漠已定,宜令南單于反其北庭,並領降眾,無緣更立於除以增國費。”事奏,未以時定。安懼憲計遂行,乃獨上封事曰:“南單于屯先父舉眾歸德,自蒙恩以來四十餘年,三帝積累以遺陛下,陛下深宜追述先志,成就其業。況屯首創大謀,空盡北虜,輟而弗圖,更立新降;以一朝之計,違三世之規,失信於所養,建立於無功。《論語》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行焉。’今若失信於一屯,則百蠻不敢復保誓矣。又,烏桓、鮮卑新殺北單于,凡人之情,鹹畏仇讎,今立其弟,則二虜懷怨。且漢故事,供給南單于,費直歲一億九十餘萬,西域歲七千四百八十萬;今北庭彌遠,其費過倍,是乃空盡天下,而非建策之要也。”詔下其議,安又與憲更相難折。憲險急負勢,言辭驕訐,至詆毀安,稱光武誅韓歆、戴涉故事,安終不移;然上竟從憲策。
[7]起初,北匈奴單于不知去向以後,他的弟弟右谷蠡王於除便自稱為單于,率領數千部眾駐紮在蒲類海一帶,派使者到漢朝邊塞請求歸附。竇憲建議派使者將於除立為單于,設定中郎將進行監護,如同對待南匈奴單于的先例。此事交付公卿進行商議。宋由等人認為可以批准竇憲的建議。袁安、任隗上奏表示反對。他們認為:“光武皇帝招撫南匈奴,並不是說可以讓他們永遠安居內地,而只是一種權宜之計,為的是能利用他們去抵禦北匈奴。如今北方大漠已經平定,應當命令南匈奴單于返回他的北方王庭,統領歸降部眾。沒有理由再另封於除做單于來增加國家的經費開支。”兩種意見奏報後,一時決定不下。袁安擔心竇憲的主張會被批准實行,便獨自呈遞密封奏書,奏書寫道:“南匈奴單于屯屠何的先人曾率領部眾歸降,蒙受漢朝的大恩,至今已四十餘年,歷經三位漢帝經營而交到陛下手中。陛下應當深切地追思繼承先帝的遺願,完成他們的事業。況且屯屠何是首先提出北征重大方案的人,消滅北匈奴以後,我們停下來不再進取,卻要另立一個新降服的北單于。為了一時的打算,違背三世以來的規劃,失信於我們所養護的南匈奴單于,而去扶植無功的北匈奴單于。《論語》說:‘言辭忠誠而守信,行為敦厚而恭敬,即便在荒蠻之地也通行無阻。’如今要是失信於一個屯屠何,那么將有一百個蠻族不敢再相信漢朝的承諾了。再說烏桓、鮮卑新近斬殺了北匈奴優留單于,凡人之常情,全都忌憚仇人,現在扶植優留單于的弟弟,那么烏桓鮮卑就會心懷怨恨。況且依照漢朝舊制,供給南匈奴單于的費用,每年達一億九十餘萬;供給西域的費用,每年七千四百八十萬;如今北匈奴距離更遠,費用超過一倍,這將耗盡國家的財富,不是制定政策的正確原則。”和帝下詔,命令將此奏章交付群臣討論,袁安又與竇憲進一步爭執,互相詰難。竇憲仗勢凌人,言辭驕橫,甚至詆毀袁安,提出光武帝誅殺韓歆、戴涉的舊事進行威脅,但袁安始終不動搖。然而和帝終於聽從了竇憲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