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徐胡二王傳
作者:陳壽
徐邈宇景山,燕國蘇人也。太祖平河朔,召為丞相軍謀掾,試守奉高令,人為東曹議令史。魏國初建,為尚書郎。時科禁酒,而邈私飲至於沉醉。校事趙達問以曹事,邈曰:“中聖人。”達白之太祖,太祖甚怒。度遼將軍鮮于輔進曰:“平日醉客謂酒清者為聖人,濁者為賢人,邈性修慎,偶醉言耳。”竟坐得免刑。後領隴西太守,轉為南安。
文帝踐阼,歷譙相,平陽、安平太守,穎川典農中郎將,所在著稱,賜爵關內侯。車駕幸許昌,問邈曰:“頗復中聖人不?”邈對曰:“昔子反斃於谷陽,御叔罰於飲酒,臣嗜同二子,不能自懲,時復中之。然宿瘤以醜見傳,而臣以醉見識。”帝大笑,顧左右曰:“名不虛立。”遷撫軍大將軍軍師。
明帝以涼州絕遠,南接蜀寇,以邈為涼州刺史,使持節領護羌校尉。至,值諸葛亮出祁山。隴右三郡反,邈輒遣參軍及金城太守等擊南安賊,破之。河右少雨,常苦乏谷,邈上修武威、酒泉鹽池以收虜谷,又廣開水田,募貧民佃之,家家豐足,倉庫盈溢。乃支度州界軍用之餘,以市金帛犬馬,通供中國之費。以漸收斂民間私仗,藏之俯庫。然後率以仁義,立學明訓,禁厚葬,斷淫祀,進善黜惡,風化大行,百姓歸心焉。西域流通,荒戎入貢,皆邈勛也。討叛羌柯吾有功,封都亭侯,邑三百戶,加建威將軍。邈與羌、胡從事,不問小過。若犯大罪,先告部帥。使知,應死者乃斬以徇,是以信服畏威,賞賜皆散與將士,無入家者,妻子衣食不充。天了聞而嘉之,隨時供給其家。彈邪繩枉,州界肅清。
正始元年,還為大司農。遷為司隸校尉,百寮敬憚之。公事去官。後為光祿大夫,數歲即拜司空,邈嘆曰:“三公論道之官,無其人則缺,豈可以老病忝之哉?”遂固辭不受。嘉平元年,年七十八,以大夫薨於家,用公禮葬,謚曰穆侯。子武嗣。六年,朝廷追思情節之士,詔曰:“夫顯賢表德,聖王所重。舉善而教,仲尼所美。故司空徐邈、征東將軍胡質、衛尉田豫皆服職前朝,歷事四世,出統戎馬,入贊庶政,忠清在公,憂國忘私,不營產業,身沒之後,家無餘財,朕甚嘉之。其賜邈等家谷二千斛,錢三十萬,布告天下。”邈同郡韓觀、曼游,有鑑識器乾,與邈齊名,而在孫禮、盧毓先,為豫州刺史,甚有治功,卒官。盧欽著書,稱邈曰:“徐公志高行潔,才博氣猛。其施之也,高而不狷,潔而不介,博而守約,猛而能寬。聖人以清為難,而徐公之所易也。”右問欽:“徐公當武帝之時,人以為通,自在涼州及還京師,人以為介,何也?”欽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等用事,貴清素之士,於時皆變易車服以求名高,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為通。比來天下奢靡,轉相仿效,而徐公雅尚自若,不與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無常,而徐公之有常也。”胡質字文德,楚國壽春人也。少與將濟、未績俱知名於江、淮間,仕州郡。蔣濟為別駕,使見太祖。
太祖問曰:“胡通達,長者也,寧有子孫不?”濟曰:“有子曰質,規模大略不及於父,至於精良綜事過之。”太祖即召質為頓丘令。縣民郭政通於從妹,殺其夫程他,郡吏馬諒系獄為證。政與妹皆耐掠隱抵,諒不勝痛,自誣,當反其罪。質至宮,察其情色,更詳其事,檢驗具服。
入為丞相東曹議令史,州請為治中。將軍張遼與其護軍武周有隙。遼見刺史溫恢求請質,質辭以疾。遼出謂質曰:“仆委意於君,何以相辜如此?”質曰:“古人之交也,取多知其不貪,奔北知其不怯,聞流言而不信,故可終也。武伯南身為雅士,往者將軍稱之不容於口,今以睚眥之恨,乃成嫌隙。況質才薄,豈能終好?是以不願也。”遼感言,復與周平。
太祖闢為丞相屬。黃國中,徙吏部郎,為常山太守,遷任東莞。士盧顯為人所殺。
質曰:“此士無仇而有少妻,所以死乎!”悉見其比居年少,書吏李若見問而色動,遂窮詰情狀。若即自首,罪人斯得。每軍功賞賜,皆散之於眾,無入家者。在郡幾年,交民便安,將士用命。遷荊州刺史,加振威將軍,賜爵關內侯。吳大將朱然圍樊城,質輕軍赴之。議者皆以為賊盛不可迫,質曰:“樊城卑下,兵少,故當進軍為之外援。不然,危矣。”遂勒兵臨圍,城中乃安。遷征東將軍,假節都督青、徐諸軍事。廣農積穀,有兼年之儲,置東征台,且佃且守。又通渠諸郡,利舟揖,嚴設備以待敵,海邊無事。
性沉實內察,不以其節檢物,所在見思。嘉平二年薨,家無餘財,惟有賜衣書篋而已。軍師以聞,追進封陽陵亭侯,邑百戶,謚曰貞侯。子威嗣。六年,詔書褒述質清行,賜其家錢穀。語在《徐邈傳》。威,鹹熙中官至刺史,有殊績,歷三郡守,所在有名。
卒於安定。
王昶字文舒,太原晉陽人也。少與同郡王淩俱知名。淩年長,昶兄事之。文帝在東宮,昶為太子文學,遷中庶子。文帝踐阼,徙散騎侍郎,為洛陽典農。時都畿樹木成林,昶斫開荒萊,勤勸百姓,墾田特多。遷兗州刺史。明帝即位,加揚烈將軍,賜爵關內侯。
昶雖在外任,心存朝廷,以為魏承秦、漢之弊,法制苛碎,不大(赦厘——上下)改國典以準先王之風而望治化復興,不可得也。乃著《治論》,略依古制而合於時務者二十餘篇,又著《兵書》十餘篇,言奇正之用,青龍中奏之。其為兄子及子作名字,皆依謙實,以見其意。故兄子默字處靜,沈字處道,其子渾字玄沖,深字道沖。遂書戒之,曰:“夫人為子之道,莫大於寶身全行,以顯父母。此三者人知其善,而或危身破家,陷於滅亡之禍者,何也?由所祖習非其道也。夫孝敬仁義,百行之首行之而立身之本也。孝敬則宗族安之,仁義則鄉黨重之,此行成於內,名著於外者矣。人若不篤於至行,而背本遂末,以陷浮華焉,以成朋黨焉;浮華則有虛偽之累,朋黨則有彼此之患。此二者之戒,昭然著明,而循覆車滋眾,逐末彌甚,皆由感當時之譽,昧目前之利故也。夫富貴聲名,人情所樂,而君子或得不而處,何也?惡不由其道耳。患人知進而不知退,知欲而不知足,故有困辱之累,悔吝之咎。語曰:”如不知足,則失所欲。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覽往事之成敗,察將來之吉凶,未有乾名要利,欲而不厭,而能保世持家,永全福祿者也。欲使汝曹立身行己,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放以玄默沖虛為名,欲使汝曹顧名思義,不敢違越也。古者盤桿有銘,几杖有誡,俯仰察焉,用無過行;況在己名,可不戒之哉!夫物速成則疾亡。晚就則善終。朝華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大雅君子惡速成,戒闕黨也。若范丐對秦客而武子擊之,折其委笄,惡其掩人也。夫人有善鮮不自伐,有能者寡不自矜;伐則掩人,矜則陵人。掩人者人亦掩之,陵人者人亦陵之。故三郤為戮於晉,王叔負罪於周,不惟矜善自伐好爭之咎乎?故君子不自稱,非以讓人,惡其蓋人也。夫能屈以為伸,讓以為得,弱以為強,鮮不遂矣。夫毀譽,愛惡之原而禍福之機也,是以聖人慎之。
孔子曰:“吾之於人,誰毀誰譽。如有所譽,必有所試。又曰:”於貢方人。賜也賢乎哉,我則不暇。“以聖人之德,猶尚如此,況庸庸之徒而輕毀譽哉?
“昔伏波將軍馬援戒其兄子。言:”聞人之惡,當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而聞,口不可得而言也。‘斯戒矣至矣。人或毀己,當退而求之於身。若己有可毀之行,則彼言當矣。若己無可毀之行,則彼言妄矣。當則無怨於彼,妄則無害於身,又何反報焉?且聞人毀己而忿者,惡醜聲之加入也,人報者滋甚,不如默而自修己也。諺曰:“救寒莫如重裘,止謗莫如自修。’其言信矣。若與是非之士,兇險之人,近猶不可,況與對校乎?其害深矣。夫虛偽之人,言不根道,行不顧言,其為浮淺較可識別。而世人惑焉,猶不檢之以言行也。近濟陰魏諷、山陽曹偉皆以傾邪敗沒,熒惑當世,挾持奸慝,驅動後生。雖刑於鈇鉞,大為烱戒,然所污染,固以眾矣。可不慎與!
若夫山林之士,夷、叔之倫,甘長飢於首陽,安赴火於綿山,綿可以激貪勵俗,然聖人不可為,吾亦不願也。今汝先人世有冠冕,惟仁義為名,守慎為稱。孝悌於閨門,務學於師友。吾與時人從事,雖出處不同,然各有所取。穎川郭伯益,好尚通達,敏而有知。其為人弘曠不足,輕貴有餘。得其人重之如山,不得其人忽之如草。吾以所知親之昵之,不願兒子為之。北海徐偉長,不治名高,不求苟得,淡然自守,惟道是務。其有所是非,則托古人以見其意,當時無所褒貶。吾敬之重之,願兒子師之。東平劉公幹,博學有高才,誠節有大意,然性行不均,少所拘忌,得失足以相補。吾愛之重之,不願兒子慕之。樂安任昭先,淳粹履道,內敏外恕,推遜恭讓,處不避洿,怯而義勇,在朝忘身。吾友之善之,願兒子遵之。若引而紳之,觸類而長之,汝其庶幾舉一隅耳。及其用財先九族,其施捨務周急,其出入存故老,其論議貴無貶,其進仕尚忠節,其取人務實道,其處世戒驕淫;其貧賤慎無威;其進退念合宜;其行事加九思;如此而已。吾復何憂哉?
青龍四年,詔‘欲得有才智文章,謀慮淵深,料遠若近,視昧而察,籌不虛運,策弗徒發,端一小心,清修密靜,乾乾不解,志尚在公者,無限年齒,勿拘貴賤,卿校已上各舉一人。太尉司馬宣王以昶應選。正始中,轉在徐州,封武觀亭侯,遷征南將軍。
假節都督荊、豫諸軍事。昶以為國有常眾,戰無常勝;地有常險,守無常勢。今屯宛,去襄陽三百餘里,諸軍散屯,船在宣池,有急不足相赴,乃表徙治新野,習水軍於二州,廣農墾殖,倉谷盈積。
嘉平初,太傅司馬宣王既誅曹爽,乃秦博問大臣得失。昶陳治略五事:其一,欲祟道篤學,抑絕浮華,使國子入太學而修庠序。其二,欲用考試,考試猶準繩也,未有舍準繩而意正曲直,廢黜陟而空論能否也。其三,欲令居官者久於其職,有治績則就增位賜爵。其四,欲約官實祿,勵以廉恥,不使與百姓爭利。其五,欲絕侈靡,務崇節儉,令衣服有章,上下有敘,儲谷畜帛,反民於朴。詔書褒讚。因使撰百官考課事,昶以為唐虞雖有黜陟之文,而考課之法不垂。周制冢宰之職,大計群吏之治而誅賞,又無校比之制。由此言之,聖主明於任賢,略舉黜陟之體,以委達官之長,而總其統紀,故能否可得而知也。其大指如此。
二年,昶奏:“孫權流放良臣,適庶分爭,可乘釁而制吳、蜀。白帝、夷陵之間,黔、巫、秭歸、房陵皆在江北,民夷與新城郡接,可襲取也。”乃遣新城太守州泰襲巫、秭歸、房陵,荊州刺史王基詣夷陵,昶詣江陵,兩岸引竹絙為橋,渡水擊之。賊奔南岸,鑿七道並來攻。於是昶使積駑同時俱發,賊大將施績夜遁人江陵城,迫斬數百級。昶欲引致平地與合戰,乃先遣五軍案大道發還,使賊望見以喜之,以所獲鎧馬甲首,馳環城以怒之,設伏兵以待之。績果追軍,與戰,克之。績遁走,斬其將鍾離茂、許旻,收其甲首旗鼓珍寶器仗,振旅而還。王基、州泰皆有功。於是遷昶征南大將軍、儀同三司,進封京陵侯。毋丘儉、文欽作亂,引兵拒儉、欽有功,封二子亭侯、關內修,進位驃騎將軍。諸葛誕反,昶據夾石以逼江陵,持施績、全熙使不得東。誕既誅詔曰:“昔孫臏佐趙,直湊大梁。西兵驟近,亦所以成東征之勢也。”增邑千戶,並前四千七百戶,遷司空,持節、都督如故。甘露四年薨,謚曰穆侯。子渾嗣,鹹熙中為越騎校尉。
王基字伯興,東萊曲城人也。少孤,與叔父翁居。翁撫養甚篤,基亦發孝稱。年十七,郡召為吏,非其好也,遂去,入琅邪界遊學。黃國中,察孝廉,除郎中。是時青土初定,刺史王淩特表請基為別駕,後召為秘書郎,淩復請還。頃之,司徒王朗辟基,淩不遣。朗書劾州曰:“凡家臣之良,則升於公輔,公臣之良,則入於王職。是故古者侯伯有貢士之禮。今州取宿衛之臣,留秘閣之吏,所希聞也。”淩猶不遣。淩流稱青土,蓋亦由基協和之輔也。大將軍司馬宣王辟基,未至,擢為中書侍郎。明帝盛修宮室,百姓勞瘁。基上疏曰:“臣聞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故在民上者,不可以不戒懼。夫民逸則慮易,苦則思難,是以先王居之以約儉,俾不至於生患。
昔顏淵雲東野子之御,馬力盡矣而求進不已,是以知其將敗。今事役勞苦,男女離曠,願陛下深察東野之弊,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駟於未盡,節力役於未困。昔漢有天下,至孝文時唯有同姓諸侯,而賈誼憂之曰:置火積薪之下而寢其上,因謂之安也。今寇賊末殄,猛將擁兵,檢之則無應敵,久之則難以遺後,當盛明之世,不務以除患,若子孫不競,社稷之憂也。使賈誼復起,必深切於囊時矣。
散騎常侍王肅著諸經傳解及論定朝儀,改易鄭玄舊說,而基據持玄義,常與抗衡。
遷安平太守,公事去官。大將軍曹爽請為從事中郎,出為安豐太守。郡接吳寇,為政清嚴有威惠,明設防備,敵不敢犯。加討寇將軍。吳嘗大發眾集建業,揚聲欲入攻揚州,刺史諸葛誕使基策之。基曰:“昔孫權再至合肥,一至江夏,其後全琮出廬江,朱然寇襄陽,皆無功而還。今陸遜等已死,而權年老,內無賢嗣,中無謀主。權自出則懼內釁卒起,癰疽發潰;遣將則舊將已盡,新將未信。此不過欲補定支黨,還自保護耳。”後權競不能出。時曹爽專柄,風化陵遲。基著《時要論》以切世事。以疾征還,起家為河南尹,未拜,爽伏誅,基嘗為爽官屬,隨例罷。
其年為尚書,出為荊州刺史。加揚烈將軍,隨征南王昶擊吳。基別襲步協於夷陵,協閉門自守。基示以攻形,而實分兵取雄父邸閣,收米三十餘萬斛,虜安北將軍譚正,納降數千口。於是移其降民,置夷陵縣。賜爵關內侯。基又表城上昶,徙江夏治之,以逼夏口。由是賊不敢輕越江。明制度,整軍農,兼修學校,南方稱之。時朝廷儀欲伐吳,詔基量進趣之宜。基對曰:“夫兵動而無功,則威名折於外,財用窮於內,故必全而後用也。若不資通川聚糧水戰之備,則雖積兵江內,無必渡之勢矣。今江陵有沮、漳二水,溉灌膏腴之田以千數。安陵左右,陂池沃衍。若水陸並農,以實軍資,然後引兵詣江陵、夷陵,公據夏口,順沮、漳,資水浮谷而下。賊知官兵有經久之勢,則拒天誅者意沮而向王化者益固。然若率合蠻夷以攻其內,精卒勁兵以討其外,則夏口以上必拔,而江外之郡不守。如此,吳、蜀之交絕,交絕而吳禽矣。不然,兵出之利,未可必矣。”於是遂止。
司馬景王新統政,基書戒之,曰:“天下至廣,萬機至狎,誠不可不矜矜業業,坐而待旦也。夫志正則眾邪不生,心靜則眾事不躁,思慮審定則教令不煩,親用忠良則遠近協服。故知和遠在身,定眾在心,許允、傳嘏、袁侃、崔贊皆一時正士,有直質而無流心,可與同政事者也。”景王納其言。高貴鄉公即尊位,近封常樂亭侯。毋丘儉、文欽作亂,以基為行監軍、假節,統許昌軍,適與景王會於許昌。景王曰:“君籌儉等何如?”基曰:“淮南之逆,非吏民思亂也,儉等誑肋迫懼,畏目下之戮,是以尚群聚耳。
若大兵臨逼,必土崩瓦解,儉、欽之首。不終朝而懸于軍門矣。“景王曰:”善。“乃令基居軍前。儀者鹹以儉、欽栗悍,難與爭鋒。詔基停駐。基以為:”檢等舉軍足以深入,而久不進者,是其詐偽已露,眾心疑沮也。今不張示威形以副民望,而停軍高壘,有似畏懦,非用兵之勢也。若或虜略民人,又州郡兵家為賊所得者,更懷離心;儉等所迫肋者,自顧罪重,不敢復還,此為錯兵無用之地,而成好宄之源。吳寇因之,則淮南非國家之有,譙、沛、汝、豫危不安,此計之大失也。軍宜速進據南頓,南頓有大邸閣,計足軍人四十日糧。保堅城,因積穀,先人有奪人之心,此平賊之要也。“基屢請,乃聽進據(氵隱)水。既至復言,曰:”兵聞拙速,未睹工遲之久。方今外有強寇,內有叛臣,若不時決,則事之深淺未可測也。議者多欲將軍持重。將軍持重是也,停軍不進非也。持重非不行之謂也,進而不可犯耳。今據堅城,保壁壘,以積實資虜,縣運軍糧,甚非計也。“景王欲須諸軍集到,猶尚未許。基曰:”將在軍。君令有所不受。彼得則利,我得亦利,是謂爭城,南頓是也。“遂輒進據南頓,儉等從項亦爭欲往,發十餘里,聞基先到,復還保項。時兗州刺史鄧艾屯樂嘉,儉使文欽將兵襲艾。基知其勢分,進兵逼項,儉眾遂敗。欽等已平,遷鎮南將軍,都督豫州諸軍事,領豫州刺史,進封安樂鄉侯。上疏求分戶二百,賜叔父子喬爵關內侯,以報叔父拊育之德。有詔特聽。
諸葛誕反,基以本官行鎮東將軍。都督揚、豫諸軍事。時大軍在項,以賊兵精,詔基斂軍堅壘。基累啟求進討。會吳遣朱異來救誕,軍於安城。基又被詔引諸軍轉據北山。
基謂諸將曰:“今圍壘轉固,兵馬向集,但當精修守備以待越逸,而更移兵守險,使得放縱,雖有智者不能善後矣。”遂守便宜,上疏曰:“今與賊家對敵,當不動如山。若遷移依險,人心搖盪,於勢大損。諸軍並據深溝高壘,眾心皆定,不可傾動,此御兵之要也。”書奏,報聽。大將軍司馬文王進屯丘頭,分部圍守,各有所統。基督城東城南二十六軍,文王敕軍吏入鎮南部界,一不得有所譴。城中食盡,晝夜攻壘,基輒拒擊,破之。壽春既拔,文王與基書曰:“初議者云云,求移者甚眾,時未臨履,亦謂宜然。
將軍深算利害,獨秉固志,上違詔命,下拒眾議,終至制敵擒賊,雖古人所述,不是過也。“文王欲遣諸將輕兵深入,招迎唐咨等子弟,因釁有盪覆吳之勢。基諫曰:”昔諸葛恪乘東關之勝,竭江表之兵以圍新城,城既不拔,而眾死者太半。姜維因洮上之利,輕兵深入,糧飽不繼,軍覆上都。夫大捷之後,上下輕敵,輕敵則慮難不深。今賊新敗於外,又內患未弭,是其修備設慮之時也。且兵出逾年,人有歸志,今俘馘十萬,罪人斯得,自歷代征伐,未有全兵獨克如今之盛者也。武皇帝克袁紹於官渡,自以為所獲已多,不復追奔,懼挫威也。“文王乃止。以淮南初定,轉基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進封東武侯。基上疏固讓,歸功參佐,由是長史司馬等七人皆侯。
是歲,基母卒。詔秘其凶問,迎基父豹喪合葬洛陽。追贈豹北海太守。甘露四年,轉為征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常道鄉公即尊泣,增邑乾戶,並前五千七百戶。前後封子二人亭侯、關內侯。景元二年,襄陽太守表吳賊鄧由等欲來歸化,基被詔:“當因此震盪江表。”基疑其詐,馳驛陳狀。且曰:“嘉平以來,累有內難,當今之務,在於鎮安社稷,綏寧百姓,未宜動眾以求外利。”文王報書曰:“凡處事者,多曲相從順,鮮能確然共盡理實。誠感忠愛,每見規示,輒敬依來指。”後由等竟不降。
是歲基薨,追贈司空,謚曰景侯。子徽嗣,早卒。鹹熙中,開建五等,以基著勛前朝,改封基孫廙,而以東武余邑賜一子爵關內侯。晉室踐阼,下詔曰:“故司空王基既著德立勛,又治身清素,不營產業,久在重任,家無私積,可謂身沒行顯,足用勵俗者也。其以奴婢二人賜其家。”
評曰:徐邈清尚弘通,胡質素業貞粹,王昶開濟識度,王基學行堅白,皆掌統方任,垂稱著績。可謂國之良臣,時之彥士矣。
譯文
(徐邈傳、胡質傳、王昶傳、王基傳)
徐邈傳,徐邈,字景山,燕國薊縣人。曹操平定河朔時,任徐邈為丞相軍謀掾,試守奉高縣令,後來到洛陽任東曹議令史。魏國剛建立時,任尚書郎。
當時法令禁止酗酒,但徐邈常私下痛飲以至於酩酊大醉。校事趙達詢問政事,徐邈稱他是“中聖人”。趙達把這話傳給曹操,曹操很是惱怒。度遼將軍鮮于輔勸說道:“平常喝醉酒的人稱清酒為聖人,濁酒為賢人。徐邈性情謹慎,這不過是酒醉胡言亂語罷了。”結果沒有被判刑。徐邈後來任隴西太守。轉任南安太守。魏文帝曹丕即位後,歷任譙相,平陽、安平太守、潁川典農中郎將,所到之處,都留下很好的名聲,被賜予關內侯爵位。文帝巡視許昌,問徐邈:“還充任中聖人嗎?”徐邈回答說:“從前子反在谷陽喝醉酒,半夜逃跑;御叔飲酒被罰以重賦。臣的嗜好和這二人相同,不能自我克制,所以時常喝酒。但相反卻能常常因此而得到賞識。”文帝大笑,對身邊的人說:“果然名不虛傳。”轉任撫軍大將軍軍師。魏明帝認為涼州較偏遠,和西蜀接壤,就任命徐邈為涼州刺史,並持有朝廷符節任護羌校尉。任職後,正趕上諸葛亮率兵出祁山,隴右三郡相繼反叛。
徐邈派遣參軍以及金城太守等部攻打南安叛賊,取得勝利。河右地區少雨,常因無糧苦惱。徐邈上書修武威、酒泉鹽池,用以收藏敵人的糧食,又開鑿水渠,招募貧民租種土地,使得家家豐足,倉庫盈滿。又支取州中一部分的軍費,用來交換金帛犬馬,供給中原人消費。同時逐步收繳民間私藏武器,統一保管,然後宣講仁義,建立學校,禁止豐厚的葬禮,限制過度的祭祀。揚善懲惡,社會風尚大為改觀,百姓心悅誠服。與西域的交往,邊遠少數民族的進貢,這些都是徐邈的功績。後因討伐反叛的羌人柯吾有功,被封為都亭侯,食邑三百戶,加建威將軍稱號。徐邈和羌人、胡人打交道,從不過問他們小的過失,但如果犯了大罪,先通報部帥。讓他們知道,然後斬首以示眾,因此深得百姓信服和敬畏。凡是朝廷賞賜給他的東西,他都分給將士,從不拿回自家。自己的妻子女兒卻常常衣食不足。天子得知了很是讚賞,便常給他家裡提供衣食等物。他懲治邪惡,修正冤假錯案,一州之內,秩序井然。
正始元年(240),回洛陽任大司農,轉任司隸校尉,其他官吏都很敬畏他。後因公事離開官職。又任光祿大夫。幾年後被升做司空。徐邈感嘆道:“三公是論道的官位,沒有合適的人就空缺,怎能讓我年老且多病的人去擔任呢?”於是堅決辭讓。嘉平元年(249),他七十八歲,壽終正寢,這時身為大夫,按公禮埋葬,諡號穆侯。他的兒子徐武繼承爵位,嘉平六年(254),朝廷追悼思念清廉高潔之士,下詔說:“突顯賢能以及道德高尚之士,聖王歷來重視;推舉善人,引導後來人,孔子也很讚美,已故司空徐邈、征東將軍胡質、衛尉田豫都在前朝任職,歷任四代,率兵出討,輔佐朝政,忠心為公,憂國忘私,不營家產,身死之後,家無餘財,我特別嘉賞他們:賜給徐邈等人家屬糧食二千斛,錢三十萬,特此告示天下。”徐邈同郡的韓觀曼游,德才兼備,與徐邈齊名,而在孫禮、盧毓之先,為豫州刺史,政績很好,死在官任上。盧欽著書,稱讚徐邈說:“徐公志氣宏大,行為高潔,才識廣博氣勢英猛。他的政治措施每當施行時,高尚、穩妥而不急躁;正直而不同流合污,廣博、深遠而堅守信約;雷厲風行卻又能寬以待人。有人認為能清正公廉很難,而徐公輕易便能做到如此。”有人問盧欽:“徐公在武帝曹操時代,人們認為他通達,自從任涼州刺史,回到京城後,人們又認為他特別,這是為什麼呢?”盧欽回答說:“以前毛孝先、崔季王圭等掌管政事,尊崇清正廉素之士,當時官吏們熱衷於更換布衣以獵取高名。
而徐公仍一如既往,所以人們認為他通達。近來天下崇尚奢侈、豪華。於是大家又競相效仿,而徐公仍不為所動,不隨波逐流,所以前日的通達,就變成今日的特別了。這是因為世人總是隨波逐流,變化無常,而徐公秉性高潔,持之以恆。”
胡質傳,胡質,字文德,楚國壽春人。少年時即與蔣濟、朱績齊名。在長江、淮河一帶很有影響,在州郡作官。蔣濟任別駕,出使見魏太祖曹操。曹操問:“胡敏年歲較大,該有子孫了吧?”蔣濟說:“有個兒子叫胡質,處理大問題不如父親,但處理細小事情心細超過父親。”於是曹操召任胡質為頓丘縣令。縣裡有個叫郭政的人與堂妹通姦,殺死妹夫程他。郡吏馮諒被關在監獄作證人。郭政和堂妹忍受拷打賴罪,馮諒不能忍受拷打,只好誣陷自己。這樣便是無罪人成有罪人,而將被判處。胡質到官,細緻觀察情色,追究根底,終於水落石出,人們無不稱服。後為丞相東曹議令史,州里請他任治中。將軍張遼與其護軍武周有矛盾。張遼見到刺史,請胡質出任幕僚,胡質以病推託。張遼對胡質說:“我有心任你作官,你為什麼辜負我的厚意呢?”胡質說:“古人相交,看他索取很多,但仍相信不貪;看他臨陣脫逃而仍相信他不怯,聽說流言而不為所動,這樣交情才可以長久啊!武周身為雅潔之士。以前您對他讚不絕口,而今只為一點小事,就釀成矛盾。何況我胡質才能淺薄,怎么能始終得到您的信任呢?因此我不願意就職。”張遼很受感動,與武周重歸於好。曹操召任胡質為丞相屬。黃國中,轉任吏部郎、常山太守,遷任東莞。盧顯被人殺害,胡質說:“這個人似乎沒有仇人,只有一個年輕的妻子,因為這而死嗎?”於是逐一召見與盧顯相鄰近居住的年少之人。問到書吏李若,發現他氣色不對,於是胡質追究到底,李若只得自首,受到懲罰。胡質每每得到賞賜,都分給眾人,從不收藏家中。在郡任職九年,吏民安居樂業,將士恭敬從命。又遷任荊州刺史,加振威將軍封號,賜爵關內侯。
東吳大將朱然包圍樊城,胡質率輕兵出擊。很多人認為,敵眾我寡,不能追擊。胡質說:“樊城地勢低下,兵力又少,所以應當進軍給予外援,否則,樊城就危險了。”於是率兵趕赴樊城,城內軍民這才安定下來。又遷任東征將軍,持符節都督青州、徐州諸軍事,大面積種植糧食。有夠吃好幾年的儲備。設定東征台,一面派兵租種,一面派兵守衛,又與諸郡通渠,準備船隻,嚴陣以待來犯之敵。海邊比較平靜。胡質性情深沉,好深思,不以自己的標準去衡量他人,因此得到他人的愛戴。
嘉平二年(250)去世。家裡沒有什麼財產,只有皇帝所賜衣物和書廚。軍師把這些情況報告給朝廷,追封他為陽陵亭侯,食邑百戶。諡號貞侯。他的兒子胡威繼承爵位。嘉平六年(254),皇帝下詔書大加讚揚胡質清正節儉的行為,賜給他們家錢財和糧食,這些事記載在《徐邈傳》中。胡威鹹熙年中官至徐州太守,政績非凡,歷任三個郡的太守,政績都很好,最終死於安定郡。
王昶傳,王昶,字文舒,太原晉陽人。少年時與同郡的王腸在當地很有名氣。王腸年紀大點,王昶把他當兄長看待。魏文帝曹丕即位以前,王昶為太子文學,遷中庶子。曹丕即位以後,王昶升任散騎侍郎,為洛陽典農。當時洛陽樹木成林,王昶以他的勤勞為百姓做了表率,開墾了很多荒地。後任兗州刺史。魏明帝曹睿即位,加封揚烈將軍,賜關內侯爵。王昶雖然在外地作官,可一心關心朝廷政治。他認為曹魏很多弊端承秦漢而來,法制苛刻而又瑣碎,很少修改國家大典以正先王的風範。在這種情況下,要想希望政治開明,國家強盛,是不可能的。於是撰著《治論》,依照古代制度,取其可供今天借鑑的有關條項,寫了二十多篇。又著《兵書》十幾篇,探討奇正交用的戰術,青龍年間上奏朝廷。他為兄弟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取名字,都依據謙虛和誠實,用以顯示他的志趣。所以他兄弟的孩子,王默字處靜,王沈字處道,自己的孩子一個叫王渾,字玄沖,一個叫王深,字道沖。他又寫信勸戒他們說:作為晚輩,最重要的是有實際本領,有高尚情操,讓父母臉上有光。實際本領、高尚情操、父母榮光這三件事誰都能明白其中的價值,可還是有人身敗名裂,殃及家庭,致使全家覆滅,這是因為他們家的傳統不是正道。講究孝敬仁義,這是諸事中最重要的。依照它來立身行事,這是一生的根本所在。講究孝敬,宗族內部才相安無事,講究仁義,鄰里之間才會相互尊重。這樣做,修身養性就是不錯了,名聲自然會傳到外邊去。人如果不注意品行修養,舍本求末,崇尚虛浮奢華,以至結黨營私,那么就會讓人覺得虛偽,甚至釀成隱患。不要崇尚浮華,不要結黨營私,其中的道理,顯而易見,但是仍有很多人重蹈復轍,追求浮華,這都是因為名利觀念在作祟。當然,富貴聲名,誰不願意擁有呢?但是君子卻可以得到而不要,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他們厭惡不由正道求取名利。人生最大的禍患是只知進而不知退,只知追求情慾,而不知滿足,所以才會有困辱之累、悔吝之咎。常言道:“如果不知足,得到的也會失去。”所以人要知足,就會滿足。
縱覽古今成敗吉凶,那些追名逐利,慾壑難填的人,沒有誰能保持家世不衰,自己不毀滅的。我希望你們做人要嚴謹,遵從儒家的教義,信奉道家的言論,所以給你們起名叫玄默沖虛,要讓你們看到自己的名字,時刻不忘它們的含義,不要違背。古代時,盤子上有銘文,几杖上有誡文,為的是低頭抬頭都能看見它們,用來節制自己。更何況是自己的名字,難道不該隨時勸誡自己嗎?一般來說,事物成長的快,其消亡的也快;其生長的慢,就會有好的結果。清晨開花的草,到晚上就該零落了;而松柏青翠,嚴冬不衰枯。因此真正的君子不願自己速成,而望大器晚成。像范睺看不起秦客而武子用杖擊范,折斷他的委鮹,那是因為武子厭惡范睺看不起人。人有點善意,很少有不自訁夸的,有點能耐的很少有不自傲的。自訁夸就會看不起人,自傲就會盛氣凌人。看不起人的人,人們也看不起他;盛氣凌人的人,人們也不把他放在眼裡。所以晉國殺死..釒奇、..砋、..至三人而百姓毫不同情;王叔與人爭權奪利,為周朝罪人。這不正是他們以為自己比別人強,自訁夸自傲,苦果自嘗嗎?所以君子不自誇,不是為了謙讓,而是討厭處處顯示勝過別人。能屈才能伸,能讓才叫德,示弱才是真強,如果這樣,才會萬事遂心。毀壞別人聲譽,是壞事的根源,是招致災難的開端,因此聖人特別謹慎。孔子說過:“我對於別人,很少讚譽也很少詆毀。如果有所褒譽也一定要有根據。”又說:“子貢多言愛譏評別人。難道他就夠好了嗎?我卻沒有這閒工夫。”像孔子這樣的聖人,還如此謹慎,更何況像我們這些平凡之人怎么能肆意毀譽別人呢?
從前,伏波將軍馬援告誡他的侄子說:“聽見關於別人的不好的傳聞,只當這人是自己的父母,雖然聽到了,卻不能傳出去。”這個告誡真是細心到極點了。別人如果詆毀自己,應當躬身自省。如果自己確有值得別人詆毀的言行,別人的詆毀就是恰當的;如果自己沒有什麼過錯,那么別人的詆毀就純屬烏有。如果人家批評得對,就不要埋怨別人,如果別人批評得不對,又不會危害你自己,何必反唇相譏呢?而且,聽見別人詆毀自己就發怒,把惡名再推到別人身上,那么人家就會越發詆毀你;還不如沉默寡言,退而修養自己為好。諺語說:“救人於嚴寒,不如多加些皮裘;阻止別人的誹謗,不如自己修養道德。”這話是很對的。如果和那些搬弄是非的人,特別是兇狠險毒的人打交道,距離近都危險,更何況和他們當面辨明是非,那就更危險了。那些虛偽的人,言論沒有任何根基,不依據道義,行為不遵守自己的言論,其浮淺是很容易識別的。可惜世人多被他們所迷惑,不願意認真鑑別一下他們的言行。
近世的人如濟陰魏諷、山陽曹偉都因為傾聽邪惡、道德敗壞而被處死,他們迷惑世人,扶持奸竊叛逆之人,煽動年輕人作亂。雖然他們被殺,但是他們的惡劣作風,污染世風,影響深遠,要謹慎呵!至於那些甘心於山林隱逸的人,像伯夷、叔齊等寧可餓死首陽山;還有像介子推等,寧可燒死在綿山也不願出仕。雖然他們的言行可以對那貪慾之徒有所警誡,可以導向好的社會風尚,但是真正的聖人是不會像他們這樣去做的,我也不願意你們去效法。你們的先輩,世代作官,崇尚仁義,為人謹慎,講究孝悌之道,廣泛向友人學習。我和同事交往,雖各有不同,但都會從不同的人那兒學到一些東西。潁川郭奕,為人通達、聰敏,有知識。可是他的為人稍微遜色些,輕視富貴,固然可嘉,但也有些過分,如果他得到自以為不錯的人,就十分敬重,猶如高山一般敬仰著;如果他不認為是能人的,就不把他們放在眼裡,把他們視為小草。我因為和他相知,所以和他來往密切,但不希望你們像他這樣做。
北海徐幹,不求名譽,不求財富,淡泊處世,追求道德修養。即使他有所褒貶,也都假託古人之口說出,而對當世則從不評論是非。我很敬重他,希望你們能向他學習。東平的劉禎,有出眾的才能,真誠有節度且有大志,然而他的性情和行為不太相等,很少有約束和顧忌,得和失足可以正負抵消。我很喜歡他,看重他。但不願你們追慕他。樂安任嘏,完全遵循古道,內心敏銳,而外表寬厚,謙遜恭讓,居處不避開污濁的凹地,平時好像膽怯,卻能見義勇為,在朝做官則可以公忘私。我把他視為好友而推重他,願你們以他為榜樣。如果你們能引而伸之,觸類而推,你們就可以從我所推舉的人物中得到啟發了。至於用錢應以家族作為首先考慮的對象,施捨一定要注意周濟那些急需的人,出入鄉里朝廷一定要慰問老人,議論時不要貶低別人,作官時要盡忠盡節,用人交友一定要誠實,處世一定不要驕傲貪淫。貧賤時萬不可自暴自棄,進與退要想到是否合適,凡做事要三思而後行。如果這樣做了,我就沒有什麼憂慮了。
青龍四年(236),皇帝下詔說:“現在準備召納人才,凡是才智雙全,能深謀遠慮,料遠若近,視昧而察,運籌帷幄,辦事謹慎,清正修養,周密、冷靜,孜孜不倦,一心為公的人,不論年齡大小,不管出身貴賤,卿校以上各選舉一人。”太尉司馬懿推舉王昶應選。正始年中,王昶在徐州任職,被封為武觀亭侯,遷升征南將軍,持節都督荊州、豫州諸軍事。王昶認為,國家總會有人,但是戰爭未必總是勝利,地勢險峻是不變的,但是守備之勢頭不能長久不變。而今屯兵宛城,離襄陽三百多里,各軍營分散駐屯,船在宣池,有緊急情況,都來不及調動。於是上表請求把當地政府所在地遷到新野,在二州內練習水兵,開墾農田,積蓄糧食。
嘉平初年(249),太傅司馬懿殺死曹爽之後,向大臣詢問政治得失。王昶陳述了五條治國方略:第一,崇尚道統,鼓勵學業,抑制浮華,修建學校讓學生們入學。第二,設立考試制度,考試是個標準。沒有一定標準而想衡量曲直是不可能的,沒有考試制度而或降或升某人,空論是否有才能,也是沒有根基的。第三,讓官吏任職的時間長一些,有政績的升官賜爵。第四,省減官員的實際收入,讓他們知道廉潔羞恥,不要和老百姓爭利。第五,杜絕奢侈,倡導節儉,使各個官員服飾有別,上下有序。儲備糧棉,讓人們返樸歸真。皇帝下詔褒揚王昶,讓王昶修撰百官考試的程式。王昶認為,唐堯、虞舜時代雖然有升、降官吏的公文,但是如何考核官吏的方法未流傳下來。周朝的制度雖有冢宰的職位,根據各位官吏的政績給予賞罰,但是沒有如何比較確定的標準。因此,聖主實應明白如何任用賢人,略舉任賢黜劣的辦法,把這個工作委託給賢達之人,讓他統管此事。任用某人,是否賢能,可以知其大概。他的議論,大體就這些。
嘉平二年(250),王昶又上奏說:“孫權放逐賢良大臣,內部紛爭,可以乘機制服吳、蜀。白帝與夷陵之間的地帶,黔、巫、秭歸、房陵等地都在江北,民眾與新城郡多有接觸,可以襲取此地。”於是朝廷派新城太守州泰襲取巫、秭、歸、房陵,荊州刺史王基逼向夷陵,王昶逼向江陵。在兩岸用竹索作橋,渡水襲擊敵軍。敵人逃到南岸,又開鑿七條道路來進攻。王昶讓弓箭同時發射,東吳大將施績在夜裡逃進江陵城。王昶派兵追殺數百人。他想把敵人引到平曠的地段,與之交戰。於是派五軍列隊沿大道撤軍,以假象矇騙敵人,同時又派人騎馬挑著繳獲的戰利品在城的四周向敵人顯示,以激怒敵人。埋設伏兵,等待襲擊敵人。施績果然派兵追殺大軍,王昶出兵與之決戰,結果大獲全勝。施績逃跑,他手下大將鍾離茂、許..被殺。繳獲敵人的鎧甲、旗、鼓、珍寶、武器無數,班師而還。王基、州泰都立下了戰功。於是王昶被任命為征南大將軍、儀同三司,晉封京陵侯。毋丘儉、文欽反叛,王昶率兵抵抗有功,賜封他的兩個兒子為亭侯和關內侯。他被晉升為驃騎將軍。諸葛誕反叛,王昶占據夾石,逼近江陵,牽制著施績、全熙,使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諸葛誕被殺後,皇帝下詔說:“從前孫臏輔佐趙國,直逼大梁。西部兵力大舉前進,也形成了東征的趨勢。”為王昶增邑千戶,加上以前所封,共四千七百戶,又升至司空,照舊持符節,都督諸軍。
王昶最終死於甘露四年(259),諡號穆侯。他的兒子王渾繼承爵位,鹹熙年中任越騎校尉。
王基傳,王基,字伯輿,東萊曲城人。少年時父親去世,便與叔父王翁住在一起。王翁精心撫養,王基也非常孝順。十七歲這年,郡里徵召他為府吏,沒多久覺得不太合意,便辭職,進入琅王牙界內遊學。黃初年間(220~226),各地薦舉孝廉,他被任命為郎中,當時,青州剛剛平定,刺史王腸特意上奏章,請任命王基出任別駕,後來朝廷召他為秘書郎,王腸再次請求讓他回青州任職。不久,司徒王朗徵召王基,王腸不放。王朗上書彈劾王腸說:“凡是地方官吏有優秀的,應把他們提升到郡府;郡府有優秀官吏,應舉薦到朝廷,因此古代有侯伯貢士的禮節。
而今州郡取宿衛的大臣,留朝廷大臣不放,真沒聽說過。”王腸還是不放。王腸所以得到青州士人的稱讚,主要還由於王基的輔佐協作。大將軍司馬懿徵召王基,還沒正式任職,又被任命為中書侍郎。魏明帝大興土木修建宮室,百姓勞苦,王基上疏說:“我聽說古人把百姓比作水,說:‘水可以載舟,亦可以覆舟。’因此,居於民上的天子,不能不隨時戒懼。百姓安樂,逸靜,一切事情都好辦;如果他們生活很苦,他們就會想到作難。因此,先王的居處都很簡樸,為的是防止禍患發生。從前顏淵說,東野子駕御馬匹,馬精疲力竭,但他仍驅趕不止,因此知道他將失敗。而今勞役繁重,男女分離,人們怨聲載道,希望陛下能深思東野子之弊,仔細揣摩舟和水的比喻,讓那些精疲力竭的馬匹休息一下,讓那些疲憊不堪的百姓省些勞役。從前漢代打天下,到漢孝文帝時,只有同姓的諸侯。因此,賈誼深感憂慮地說:‘下邊是堆積著的柴禾,點著火,而在上面睡覺,還自以為很安全。’而今敵人並未消滅,猛將擁兵,集聚起來難以應敵,長久下去,帝位難以傳給後代。在此盛明之世,不專心致志地消除禍患,如果子孫再不爭氣,國家就危險了。如果讓賈誼再生,一定會更加憂慮。”散騎常待王肅撰著諸經傳解,又論述、制定朝廷禮儀,常常修改鄭玄的舊觀點。王基則依據鄭玄之說與王肅爭論。後任安平太守,因公辭去此職。
大將軍曹爽請他出任從事中郎,後出洛陽為安豐太守。郡界臨接吳國,王基治理州郡,十分清正嚴明,頗得百姓感念,加之防備森嚴,敵人不敢進犯。被加封討寇將軍封號。東吳曾在建業集中大軍,聲稱要攻打揚州。刺史諸葛誕讓王基謀劃,王基說:“以前孫權屢次進犯合肥,到了江夏,這之後全琮出擊廬江,朱然進犯襄陽,但都未得逞,只得退回。而今陸遜等老將已死,孫權也年老,內部沒有能臣賢嗣,軍中又缺乏英明軍師。孫權想要親自率兵出擊,又怕內部生亂,各種矛盾一齊爆發,導致崩潰;若派將領率兵,老將差不多死光了。新將他又不信任。他不過是想藉此安排好親信,以攻為守而已。”後來,孫權沒有領兵出擊。當時國內由曹爽專權,風氣大壞。王基撰《時要論》來譏諷時事。因病離任回到都城,被徵召為河南尹,還沒有赴任,曹爽被殺。因為王基曾經是曹爽的下屬,也照例罷免。這年又出任尚書,又任荊州刺史,加揚烈將軍封號,隨征南將軍王昶討伐東吳。王基在夷陵率領一路兵馬襲擊步協,步協緊閉城門固守。王基假裝擺出進攻的架式,其實則分兵襲取雄父糧倉,繳獲糧食三十餘萬斛,抓獲安北將軍譚正,接納投降的敵人有幾千人,把這些降民安置到夷陵縣。王基被賜關內侯爵。王基又上表勸王昶將江夏作為首腦之地,緊逼夏口。從此,敵人就不敢輕言渡江了。他申明禮儀制度,整頓軍隊秩序,恢復學校教學,南方士人無不稱讚。當時朝廷商議準備大舉伐吳,下詔命王基商量如何進攻。王基說:“如果出兵而不能打勝,不僅威風喪盡,而且還耗費財用,因此出兵必須準備充分才行。如果不準備開通河道,聚積糧食,修建戰船,即使陳兵江北,也不會形成必渡之勢。
今江陵有沮水、漳水,灌溉良田數以千畝。安陸左右,也有沃野良田。如果水陸並以農業為主,準備充分的儲備,然後率大軍攻向江陵、夷陵,分別占據夏口,沿沮水、漳水運輸糧食。敵人知道我有堅銳的裝備和充足的儲備,能長久占據優勢則依據天險頑固堅守的信念必然變得沮喪,棄暗投明的人會越來越多。這時再聯合東吳的蠻夷從其內部攻擊。大軍再分部征討,則夏口以上各據點一定可以攻下來,長江之外的州郡也都守不住了。這樣一來,吳、蜀的交通斷絕,兩國無法聯合,東吳也就成為瓮中之鱉了。否則的話,這時出兵未必有利。”於是朝廷打消了出兵的念頭。司馬師剛統領大權,王基上書勸誡說:“天下很大,政事很雜,您就不能不兢兢業業,夜以繼日。如果志尚淳正,就不會滋生各種邪念;如果心地純靜,就不會感到眾事嘈雜。深思熟慮,教令就不會繁雜;重用賢能、優良之士,遠近都會臣服。因此,要使遠方少數民族團結協同一心,全在於閣下如何行動;要使民眾平定,也全在於您如何用心。許允、傅嘏、袁侃、崔贊等都是正直之士,有端直的品質,沒有流變的壞心,可以任用他們。”司馬師接受了王基的忠告。高貴鄉公即皇帝位,晉封王基為常樂亭侯。毋丘儉、文欽反叛,朝廷任命王基為行監軍、持符節,統領許昌軍隊,正好與司馬師的軍隊在許昌會合。司馬師問王基:“您看毋丘儉等會怎么樣呢?”王基說:“淮南叛亂,不是當地吏民作亂,而是受到毋丘儉的威脅,怕眼前被殺,所以隨大流罷了。如果大兵壓境,他們必然土崩瓦解。毋丘儉、文欽的屍首不久就會懸在軍門。”司馬師說:“說得好!”於是派王基打先鋒。很多人認為,毋丘儉、文欽勇猛無敵,很難與他們爭勝。朝廷下詔讓王基停止進軍。
王基認為:“毋丘儉等軍隊完全可以長驅直入,但其仍不進軍,說明已露出詐偽的馬腳,民眾之心有所疑。我們這時候不趕緊聲張威勢,滿足百姓的願望,反而停軍不前,修築高壘,無異於顯示我們的怯懦,這決不合用兵的道理。如果他們搶劫民眾,並把各州郡兵士家屬也抓來,則我們更喪失民心。為毋丘儉所威脅的人,覺得自己罪責深重,不敢再逃出。這裡是烏合之眾聚集之地,士兵並無戰鬥力,卻可能成為奸宄之輩得勢的溫床。如果東吳軍隊趁機出兵,那淮南大片國土就該被敵人占據了。此後,譙、沛、汝、豫等地就日益危險,這是最大的失策。應快速占據南頓,南頓有大糧倉,足夠軍隊吃上四十天的。駐守南頓堅城,藉助大糧倉供應,造成先聲奪人的氣勢,這是平定叛賊的首要措施。”王基反覆請戰,朝廷才讓他占據氵隱水。到了以後,王基又上書說:“兵貴神速,不能拖延。而今外有強敵,內有叛臣,如果再不當機立斷,將來後果就難以預知了。很多人認為指揮軍隊應持重一些。持重當然應該,但是停軍不進就錯了。持重決不是指按兵不動呵!如果能進軍,就不可戰勝。而今占據城關,壁壘森嚴,那邊積蓄的糧食提供給敵人,而我們卻要遠道運糧,這是大錯的呵!”司馬師想等各路軍隊到齊後再發兵,還是不聽王基的勸諫。王基又說:“將軍在外,君主的命令可以不接受。敵人得城,敵人得利。我得城,對我有利。這才叫爭城,進軍南頓城!”於是揮師占據南頓。
毋丘儉等從項地發兵也想爭奪南頓,走了十來里,聽說王基已捷足先登,只好退回項地,當時兗州刺史鄧艾屯兵樂嘉,毋丘儉派文欽率兵襲擊鄧艾。王基知道他們已分散了兵力,就率兵攻項地,毋丘儉失敗。文欽等平定後,王基任鎮南將軍,都督豫州諸軍事,任豫州刺史,晉封安樂鄉侯。他上疏要求分自己的封邑二百戶給叔父的兒子王喬,並求賜王喬關內侯,用來報答叔父的養育之恩。朝廷特許。諸葛誕反叛,王基以豫州刺史身份行鎮東將軍的職權,都督揚州、豫州諸軍事。當時大軍在項地,認為敵兵精良,讓王基駐軍修壘。王基反覆上書請求討伐。這時,東吳派朱異來援救諸葛誕,駐紮在安城。王基奉詔要他率軍轉移占據北山。王基對諸位將領說:“而今城壘已經很堅固了,兵馬也都聚集在此,只須精修守備,等待敵人就是了,如果再移兵戍守險地,會使兵馬處於渙散狀態。再聰明的人也不能收拾這個局面了。”於是在適當的時候又上疏說:“今天我們與敵人對峙,應巋然不動,如果轉移堅守險要之地則人心動搖,破壞既成的局勢。各路軍隊各自據守深溝高壘,人心安定,不能動搖,這是統領軍隊的基本要領。”報上奏表後,朝廷同意了他的請求。大將軍司馬昭屯兵丘頭,分部圍守,各有所統。王基都督城東城南二十六軍,司馬昭命軍吏深入鎮南將軍部界,傳令不得出兵。城中糧食吃盡,敵人晝夜攻壘,王基據城死守。進而擇機反擊,大破敵軍。攻下壽春後,司馬昭寫信給王基說:“當初議者云云,要求移兵的人極多。當時我沒有臨陣,也聽信他們的議論。將軍閣下深算利害,意志堅定,奮力頂住眾將壓力,以至上違詔命;終於戰勝敵人。古人所敘述的戰事,也沒有超過這次戰事的。”司馬昭想派將領率精銳部隊深入戰區,招迎唐咨子弟,乘此機會可以造成顛覆東吳的局勢。王基勸諫說:“以前諸葛恪乘著東關的勝利,調動江左的兵力,包圍新城。城沒有攻下來,自己卻死傷過半。姜維借洮上勝利之勢,輕兵深入,軍糧供應不上,結果大軍在上絡覆沒。每當取勝之後,官兵上上下下輕敵。輕敵則考慮困難不深入。
而今敵人剛剛在外吃了敗仗。內患又未平息。因此,目前他們正戒備森嚴。再說,連年作戰,人有歸家之志。今俘獲十萬降兵,又殺了諸葛誕這個罪人,自從漢末有戰事以來,還沒有如今天這樣大獲全勝的局面呢!武皇帝曹操在官渡大敗袁紹,自以為創下的收穫已多,不再追剿,是懼怕受挫敗。”司馬昭聽後於是罷兵。因為淮南地區剛剛平定,朝廷命王基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晉封東武侯。王基上疏辭讓,把功勞歸給參謀和輔佐的下屬。於是長史、司馬等七人都得以封侯。這年,王基母親去世。朝廷下詔對喪事保密,把王基的父親王豹的遺骨遷到洛陽與王基母親合葬,追贈王豹為北海太守。
甘露四年(259),王基為征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常道鄉公即皇帝位,為王基增加食邑千戶。加上以前的共五千七百戶。前後又分封其二個兒子為亭侯、關內侯。景元二年(261)襄陽太守上表說吳賊鄧由要求投降。王基接受命令,要在此時出兵東吳。王基懷疑其中有詐,於是派驛使快速向朝廷陳述情狀,又說:“嘉平以來,內亂不斷。當務之急,是如何使國家安定,百姓安寧,不應輕易興師動眾,向外族求取好處。”司馬昭回信說:“和我共事的人,多是曲意逢迎,很少有人能與我明白地講述事實真相。閣下誠感忠愛,常常有所規勸,就照著您所說的辦理。”後來,鄧由果然沒有來投降。這年,王基去世,追贈司空,諡號景侯。兒子王徽繼承爵位,早死。
鹹熙年中(264~265),設五等爵位,因為王基功著前朝,改封王基的孫子王訥為侯。又把東武郡其餘的城封給王基的另一兒子,賜關內侯爵。晉朝建立以後,皇帝下詔說:“已故司空王基功勳卓著,潔身自好,清正素廉,不營私產,久在重任家無私財,真可謂身死之後,品行更加顯露,完全可以激勵世俗之人。可賜給他家二個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