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和常楊杜趙裴傳
作者:陳壽
和洽字陽土,汝南西平人也。舉孝廉,大將軍辟,皆不就。袁紹在冀州,遣使迎汝南士大夫。洽獨以“冀州土平民強,英桀所利,四戰之地。本初乘資,雖能強大,然雄豪方起,全未可必也。荊州劉表無他遠志,愛人樂士,土地險阻,山夷民弱,易依倚也。”遂與親舊懼南從表,表以上客待之。洽曰:“所以不從本初,辟爭地也。昏世之主,不可黜近,久而阽危,必有讒慝間其中者。”遂南度武陵。
太祖定荊州,闢為丞相掾屬。時毛玠、崔琰並以忠清幹事,其選用先尚儉節。洽言曰:“天下大器,在位與人,不可以一節儉也。儉素過中,自以處身則可,以此節格物,所失或多。今朝廷之儀,吏有著新衣、乘好車者,謂之不清。長吏過營,形容不飾,衣裘敝壞者,謂之廉潔。至令士大夫故污辱其衣,藏其輿服。朝府大吏,或自挈壺餐以入官寺。夫立教觀俗,貴處中庸,為可繼也。今崇一概難堪之行以檢殊塗,勉而為之,必有疲瘁。古之大教,務在通人情而已。凡激詭之行,則容隱偽矣。”
魏國既建、為侍中。後有白毛玠謗毀太祖,太祖見近臣,怒甚。洽陳玠素行有本,求案實其事。罷朝,太祖令曰:“今言事者白玠不但謗吾也,乃復為崔琰觖望。此損君臣恩義,妄為死友怨嘆,殆不可忍也。昔蕭、曹與高祖並起微賤,致功立勛。高祖每在屈笮,二相恭順,臣道益彰,所以祚及後世也。和侍中比求實之,所以不聽,欲重參之耳。”洽對曰:“如言事者言,玠罪過深重,非天地所覆載。臣非敢曲理玠以枉大倫也,以玠出群吏之中。特見拔擢,顯在首職,歷年荷寵,剛直忠公,為眾所憚,不宜有此。
然人情難保,要宜考核,兩驗其實。今聖恩垂含垢之仁,不忍致之於理,更使曲直之分不明,疑自近始。“太祖曰:”所以不考,欲兩全玠及言事者耳。“洽對曰:”玠信有謗主之言,當肆之市朝;若玠無此,言市者加誣大臣以誤主聽;二者不加檢核,臣竊不安。“太祖曰:”方有軍事,安可受人言便考之邪?狐射姑刺陽處父於朝,此為君之誡也。“
太祖克張魯,洽陳便宜以時拔軍徙民,可省置守之費。太祖未納,其後竟徙民棄漢中。出為郎中令。文帝踐阼,為光祿勛,封安城亭侯。明帝即位,進封西陵鄉侯,邑二百戶。太和中,散騎常侍高堂隆奏:“時風不至,而有休廢之氣,必有司不勤職事以失天常也。”詔書謙虛引咎,博咨異同。洽以為‘民稀耕少,浮食者多。國以民為本,民以谷為命。故廢一時之農,則失育命之本。是以先王務蠲煩費,以專耕農。自春夏以來,民窮於役,農業有廢,百姓囂然,時風不至,未必不由此也。消復之術,莫大於節儉,太祖建立洪業,奉師徒之費,供軍賞之用。吏士豐於資食,倉府衍於谷帛,由不飾無用之宮,絕浮華之費。方今之要,固在息省勞煩之役,損除他余之務,以為軍戎之儲。三邊守御,宜在備豫。料賊虎實,蓄士養眾,算廟勝之策,明攻取之謀,詳詢眾庶以求厥中。若謀不素定,輕弱小敵,軍人數舉,舉而無庸,所謂’悅武無震‘,古人之誡也。“
轉為太常,清貧守約,至賣田宅以自給。明帝聞之,加賜谷帛。薨,謚曰簡侯。子禽嗣。禽弟適,才爽開濟,官至廷尉、吏部尚書。洽同郡許混者,許助子也。清醇有鑑識,明帝時為尚書。
常林字伯槐,河內溫人也。年七歲,有父黨造門。問林:“伯先在否?汝何不拜!”
林曰:“雖當下客,臨子字父,何拜之有?”於是鹹共嘉之。太守王匡起兵討董卓,遣諸生於屬縣微伺吏民罪負,便收之。考責錢穀贖罪,稽遲則夷滅宗族,以崇威嚴。林叔父撾客,為諸生所白,匡怒收治。舉宗惶怖,不知所責多少,懼系者不救。林往見匡同縣胡母彪曰:“王府君以文武高才,臨吾鄙郡。鄙郡表里山河,土廣民殷,又多賢能,惟所擇用。今主上幼沖,賊臣虎據,華夏震慄,雄才奮用之秋也。若欲誅天下之賊,扶王室之微,智者望風,應之若響,克亂在和,何征不捷,苟無恩德。任失其人,覆亡將至,何暇匡翼朝廷,崇立功名乎?君其藏之!”因說叔父見拘之意。彪即書責匡,匡原林叔父。林乃避地上黨,耕種山阿。當時旱蝗,林獨豐收,盡呼比鄰,升斗分之。依故河間太守陳延壁。陳、馮二姓,舊族冠冕。張楊利其婦女,貪其資貨。林率其宗族,為之策謀。見圍六十餘日,卒全堡壁。
并州刺史高於表為騎都尉,林辭不受。後刺史梁習薦州界名士林及楊俊、王淩、王象、荀緯,太祖皆以為縣長。林宰南和,治化有成,超遷博陵太守、幽州刺史,所在有績。文帝為五官將,林為功曹。太祖西征,田銀、蘇伯反,幽、冀扇動。文帝欲親自討之。林曰:“昔忝博陵,又在幽州,賊之形勢,可料度也。北方吏民,樂安厭亂,服化已久,守善者多。銀、伯犬羊相聚,智小謀大,不能為害。方今大軍在遠,外有強敵,將軍為天下之鎮也,輕動遠舉,雖克不武。”文帝從之,遣將往伐,應時克滅。出為平原太守、魏郡東部都尉,入為丞相東曹屬。魏國既建。拜尚書。文帝踐阼,遷少府,封樂陽亭侯,轉大司農。明帝即位,進封高陽鄉侯,徙光祿勛太常。晉宣王以林鄉邑耆德,每為之拜。或謂林曰:“司馬公貴重,君宜止之。”林曰:“司馬公自欲敦長幼之敘,為後生之法。貴非吾之所畏,拜非吾之所制也。”言者踧踖而退。時論以林節操清峻,欲致之公輔,而林遂稱疾篤。拜光祿大夫。年八十三,薨,追贈驃騎將軍,葬如公禮,謚曰貞侯。子旹嗣。為泰山太守。坐法誅。旹弟靜紹封。
楊俊字季才,河內獲嘉人也。受學陳留邊讓,讓器異之。俊以兵亂方起,而河內處四達之衢,必為戰場,乃扶持老弱詣京、密山間,同行者百餘家。俊振濟貧乏,通共有無。宗族知故為人所略作奴僕者凡六家,俊皆傾財贖之。司馬宣王年十六七,與俊相遇,俊曰:“此非常之入之也。”又司馬朗早有聲名,其族兄芝,眾未之知,惟俊言曰:“芝雖夙望不及朗,實理但有優耳。”俊轉避地并州。本郡王象,少孤特,為人仆隸,年十七八,見使牧羊而私讀書,因被箠楚。俊嘉其才質,即贖象著家,聘娶立屋,然後與別。
太祖除俊曲梁長,入為丞相掾屬,舉茂才,安陵令,遷南陽太守。宣德教,立學校,吏民稱之。徙為征南軍師。魏國既建,遷中尉。太祖征漢中,魏諷反於來鄴,俊自劾詣行在所。俊以身方罪免,箋辭太子。太子不悅曰:“楊中尉便去,何太高遠邪!”遂被書左遷平原太守。文帝踐阼,復在南陽。時王象為散騎常恃。薦俊曰:“伏見南陽太守楊俊,秉純粹之茂質,履忠肅之弘量,體仁足以育物,篤實足以動眾。克長後進,惠訓不倦,外寬內直,仁而有斷。自初彈冠,所歷垂化,再守南陽,恩德流著,殊鄰異黨,襁負而至。今境守清靜,無所展其智慧型,宜還本朝,宣力輦轂,熙帝之載。”
俊自少及長,以人倫自任。同郡審固、陳留衛恂本皆出自兵伍,俊資拔獎致,鹹作佳士;後固歷位郡守,恂御史、縣令,其明鑑行義,多此類也。初,臨菑侯與俊善,太祖適嗣未定,密訪群司。俊雖並論文帝、臨菑才分所長,不適有所據當,然稱臨菑猶美,文帝常以恨之。黃初三年,車駕至宛,以市不豐樂,發怒收俊。尚書僕射司馬宣王、常侍王象、荀緯請俊,叩頭流血,帝不許。俊曰:“吾知罪矣。”遂自殺。眾冤痛之。
杜襲字子緒,穎川定陵人也。曾祖父安,祖父根,著名前世。襲避亂荊州,劉表待以賓禮。同郡繁欽數見奇於表,襲喻之曰:“吾所以與子懼來者,徙欲龍蟠幽藪,待時鳳翔。豈謂劉牧當為撥亂之主而規長(者)委身哉?子若見能不已,非吾徒也。吾其與子絕矣!”欽慨然曰:“請敬受命。”襲遂南適長沙。
建安初,太祖迎天子都許。襲逃還鄉里,太祖以為西鄂長。縣濱南境,寇賊縱橫。
時長吏皆斂民保城郭,不得農業。野荒民困。倉庾空虛。襲自知思結於民,乃遣老弱各分散就田業。留丁強備守,吏民歡悅。會荊州出步騎萬人來攻城,襲乃悉召縣吏民任拒守者五十餘人,與之要誓。其親戚在外欲自營護者,恣聽遣出;皆叩頭願致死。於是身執矢石,率與戮力。吏民感恩,鹹為用命。臨陳斬數百級,而襲眾死者三十餘人,其餘十八人盡被創,賊得入城。襲帥傷痍吏民決圍得出,死喪略盡,而無反背者。遂收散民,徙至摩陂營,吏民慕而從之如歸。
司隸鍾繇表拜議郎參軍事。苟彧又薦襲,太祖以為丞相軍祭酒。魏國既建,為侍中,與王粲、和洽並用。粲強識博聞,故太祖游觀出入,多得驂乘,至其見敬不及洽、襲。
襲嘗獨見,至於夜半。粲性躁競,起坐,曰:“不知公對杜襲道何等也?”洽笑答曰:“天下事豈有盡邪?卿晝侍可矣,悒悒於此,欲兼之乎!”後襲領丞相長史,隨太祖到漢中討張魯。太祖還,拜襲駙馬都尉,留督漢中軍事。綏懷開導,百姓自樂出徙洛、鄴者八萬餘口。夏侯淵為劉備所沒,軍喪元帥,將士失色。襲與張合、郭淮糾攝諸軍事,權宜以合為督,以一眾心,三軍遂定。太祖東還,當選留府長史鎮守長安,主者所選多不當。太祖令曰:“釋騏冀而不乘。焉皇皇而更索?”遂以襲為留府長吏,駐關中。
時將軍許攸擁部曲,不附太祖而有慢言。太祖大怒,先欲伐之。群臣多諫:“可招懷攸,共討強敵。”太祖橫刀於膝,作色不聽。襲入欲諫,太祖逆謂之曰:“吾計以定,卿勿復言。”襲曰:“若殿下計是邪,臣方助殿下成之。若殿下計非邪,雖‘成宜改之。
殿下逆臣令勿言之,何待下之不闡乎?“太祖曰:”許攸慢吾,如何可置乎?“襲曰:”殿下謂許攸何如人邪?“太祖曰:”凡人也。“襲曰:”夫‘惟賢知賢,惟聖知聖’,凡人安能知非凡人邪?方今豺狼當路而狐狸是先,人將謂殿下避強攻弱,進不為勇,退不為仁。臣聞千鉤之弩不為鼷鼠發機,萬石之鐘不以莛撞起音。今區區之許攸,何足以勞神武哉?“太祖曰:”善。“遂厚撫攸,攸即歸服。時夏侯尚昵於太子,情好至密。
襲謂尚非益友,不足殊待,以聞太祖。文帝初甚不悅,後乃追思。語在《尚傳》。其柔而不犯,皆此類也。
文帝即王位,賜爵關內侯。及踐阼,為督軍糧御史,封武平亭侯,更為督軍糧執法,入為尚書。文帝即位,進封平陽鄉侯。諸葛亮出秦川,大將軍曹真督軍拒亮,徙襲為大將軍軍師,分邑百戶賜兄基爵關內侯。真薨,司馬宣王代之,襲復為軍師,增邑三百,並前五百五十戶。以疾征還,拜太中大夫。薨,追贈少府,謚曰定侯。子會嗣。趙儼字伯然,穎川陽翟人也。避亂荊州,與杜襲、繁欽通財同計,合為一家。太祖始迎獻帝都許。儼謂欽曰:“曹鎮東應期命世,必能匡濟華夏,吾知歸矣。”建安二年,年二十七,遂扶持老弱詣太祖,太祖以儼為朗陵長。縣多豪猾,無所畏忌。儼取其尤甚者,收縛案驗,皆得死罪。儼既囚之,乃表府解放,自是威思並著。時袁紹舉兵南侵,遣使招誘豫州諸郡,諸郡多受其命。惟陽安郡不動,而都尉李通急錄戶調。儼見通曰:“方今天下未集,諸郡並叛,懷附者夏收其綿絹,小人樂亂,能無遺恨!且遠近多虞,不可不詳也。”通曰:“紹與大將軍相持甚急,左右郡縣背叛乃爾。若綿絹不調送,觀聽者必謂我顧望,有所須待也。”儼曰:“誠亦如君慮;然當權其輕重,小緩調,當為君釋此患。”乃書與荀彧曰:“今陽安郡當送綿絹,道路艱阻,必致寇害。百姓困窮,鄰城並叛,易用傾盪,乃一方安危之機也。且此郡人執守忠節,在險不貳。微善必賞,則為義者勸。善為國者,藏之於民。以為國家宜垂慰撫,所斂綿絹,皆俾還之。”彧報曰:“輒白曹公,公文下郡,綿絹悉以還民。”上下歡喜,郡內遂安。
人為司空掾屬主簿。時于禁屯穎陰,樂進屯陽翟;張遼屯長社;諸將任氣,多共不協。使儼並參三軍,每事訓喻,遂相親睦。太祖征荊州,以儼領章陵太守,徙都督護軍,護于禁、張遼、張合、朱靈、李典、路招、馮楷七軍。復為丞相主簿,遷扶風太守。太祖徙出故韓遂、馬超等兵五千餘人,使平難將軍殷署等督領,以儼為關中護軍,盡統諾軍。羌虜數來寇害,儼率署等追到新平,大破之。屯田客呂並自稱將軍,聚黨據陳倉,儼夏率署等攻之,賊即破滅。
時被書差千二百兵往助漢中守,署督送之。行者卒與室家別,皆有憂色。署發後一日,儼慮其有變,乃自追至斜谷口,人人慰勞,又深戒署。還宿雍州刺史張既舍。署軍復前四十里,兵果叛亂,未知署吉凶。而儼自隨步騎百五十人,皆與叛者同部曲,或婚姻。得此問,各驚,被甲持兵,不復自安。儼欲還,既等以為“今本營黨已擾亂,一身赴之無益,可須定問”。儼曰:“雖疑本營與叛者同謀,要當聞行者變,乃發之。又有欲善不能自定,宜及猶豫,促撫守之。且為之元帥,既不能安輯,身受禍難,命也。”
遂去。行三十里止,放馬息,盡呼所從人,喻以成敗,慰勵懇切。皆慷慨曰:“死生當隨護軍,不敢有二”前到諸營,各召料簡諸奸結叛者八百餘人,散在原野,惟取其造謀魁率治之,餘一不問。郡縣所收送,皆放遣,乃即相率還降。儼密白:“宜遣將詣大營,請舊兵鎮守關中。”太祖遣將軍劉柱將二千人,當須到乃發遣,而事露,諸營大駭,不可安喻。儼謂諸將曰:“舊兵既少,東兵未到,是以諸營圖為邪謀。若或成變,為難不測。因其狐疑,當令早決。”遂宣言當差留新兵之溫厚者千人鎮守關中,其餘悉遣東,便見主者,內諸營兵名籍,案累重,立差別之。留者意定,與儼同心。其當去者亦不敢動,儼一日盡遣上道,因使所留乾人,分布羅落之。東兵尋至,乃復脅喻。並徙千人,令相及共東,凡所全致二萬餘口。
關羽圍征南將軍曹仁於樊。儼以議郎參仁軍事南行,遷平寇將軍徐晃俱前。既到,羽圍仁遂堅。余救兵未到。晃所督不足解圍,而諸將呵責晃促救。儼謂諸將曰:“今賊圍素固,水潦猶盛。我徒卒單少,而仁隔絕不得同力,此舉適所以弊內外耳。當今不若前軍逼圍,遣諜通仁,使知外救,以勵將士。計北軍不過十日,尚足堅守。然後表里俱發,破賊必矣。如有緩救之戮,余為諸軍當之。”諸將皆喜,便作地道,箭飛書與仁,訊息數通,北軍亦至,並勢大戰。羽軍既退舟船猶據沔水,襄陽隔絕不通,而孫權襲取羽輜重,羽聞之,即走南還。
仁會諸將議,鹹曰:“今因羽危懼,必可追擒也。”儼曰:“權邀羽連兵之難,欲掩制其後,顧羽還救,恐我承其兩疲,故順辭求效,乘釁因變,以觀利鈍耳。今羽已孤進,更宜存之以為權害。若深入追北,權則改虞於彼,將生患於我矣。王必以此為深慮。”仁乃解嚴。太祖聞羽走,恐諸將追之,果疾敕仁,如儼所策。
文帝即王位,為侍中。頃之,拜駙馬都慰。領河東太守,典農中郎將。黃初三年,賜爵關內侯。孫權寇邊,征東大將軍曹休統五州軍御之,征儼為軍師。權眾退,軍還,封宜士亭侯,轉為度支中郎將,遷尚書。從征吳,到廣陵,復留為征東軍師。明帝即位,進封都鄉侯,邑六百戶,監荊州諸軍事,假節。會疾,不行,復為尚書,出監豫州諸軍事,轉大司馬軍師,人為大司農。齊王即位,以儼監雍,涼諸軍事,假節,轉征蜀將軍,又遷征西將軍,都督雍、涼。正始四年,老疾求還,征為驃騎將軍,遷司空。薨,謚曰穆侯。子亭嗣。初,儼與同郡辛毗、陳群、杜襲並知名,號曰辛、陳、杜、趙雲。裴潛字文行,河東聞喜人也。避亂荊州,劉表待以賓禮。潛私謂所親王粲、司馬芝曰:“劉牧非霸王之才,乃欲西伯自處,其敗無日矣。”遂南適長沙。太祖定荊州,以潛參丞相軍事,出歷三縣令,入為倉曹屬。太祖問潛曰:“卿前與劉備俱在荊州,卿以備才略何如?”潛曰:“使居中國,能亂人而不能為治也。若乘間守險,足以為一方主。”
時代郡大亂,以潛為代郡太守。烏丸王及其大人,凡三人,各自稱單于,專制郡事。
前太守莫能治正,太祖欲授潛精兵以鎮討之。潛辭曰:“代郡戶口殷眾,士馬控弦,動有萬數。單于自知放橫日久,內不自安。今多將兵往,必懼而拒境,少將則不見憚。
宜以計謀圖之,不可以兵威迫也。“遂腳踏車之郡。單于驚喜。潛撫之以靜。單于以下脫帽稽顙,悉還前後所掠婦女、器械、財物。潛案誅郡中大吏與單于為表里者郝溫、郭端等十餘人,北邊大震,百姓歸心。
在代三年,還為丞相理曹掾,太祖褒稱治代之功。潛曰:“潛於百姓雖寬,於諸胡為峻。今計者必以潛為理過嚴,而事加寬惠。彼素驕忽,過寬必弛,既弛又將攝之以法,此訟爭所由生也。以勢料之,代必復叛。”於是太祖深悔還潛之速。後數十日,三單于反問至,乃遣鄢陵侯彰為驍騎將軍征之。
潛出為沛國相,遷兗州刺史。太祖次摩陂,嘆其軍陳齊整,特加賞賜。文帝踐阼,人為散騎常侍。出為魏郡、穎川典農中郎將,奏通貢舉,比之郡國,由是農官進仕路泰。
遷荊州刺史,賜爵關內侯。明帝即位,入為尚書。出為河南尹,轉太尉軍師、大司農,封清陽亭侯,邑二百戶。入為尚書令,奏正分職,料簡名實,出事使斷官府者百五十餘條。喪父去官,拜光祿大夫。正始五年薨,追贈太常,謚曰貞侯。子秀嗣。遺令儉葬,墓中惟置一坐,瓦器數枚,其餘一無所設。秀,鹹熙中為尚書僕射。
評曰:和洽清和乾理,常林素業純固,楊俊人倫行義,杜襲溫粹識統,趙儼則毅有度,裴潛平恆貞乾,皆一世之美士也。至林能不繫心於三司,以大夫告老,美矣哉!
譯文
(和洽傳、常林傳、楊俊傳、杜襲傳、趙儼傳、裴潛傳)
和洽傳,和洽,字陽士,汝南郡西平縣人。
曾被當地吏民舉薦為孝廉,並受到大將軍的徵召,但都被他婉言謝絕。袁紹在冀州之時,曾派使者前去迎接汝南的士大夫,士大夫都欣然前往,惟獨和洽認為:冀州地勢平坦開闊,百姓富足強壯,且四面可以應敵,必成各地英雄豪傑爭割之地。袁紹憑藉著這種優勢,雖能逐漸強大起來,但當今天下群雄並起,他未必能得到圓滿的結局。荊州劉表雖無甚遠大志向,卻能愛護百姓,愛惜人才,再加上地勢險阻,山貧民弱,是個容易依靠的地方。於是與親朋故友一同南下歸附了劉表,劉表以上賓之禮對待他們。和洽說:“我之所以沒去投奔袁紹,是為了避開那個是非之地。昏世之主,是不能夠輕易接近的,時間一長就會面臨險境,因為必然會有小人混在朝廷之中挑撥離間。”於是南渡武陵。曹公平定荊州後,徵聘和洽為丞相掾屬。
當時毛玠、崔琰都以忠正、清廉與否作為評判人的標準,他們對於人才的選用也著重看他是否節儉。和洽說:“天下重要的事情,是要職位與個人的才能大小相當,而不能以是否節約作為首要的標準。儉素過度,對於修身養性自然可以,但以此來檢驗評價人和事,就會失之偏頗。如今朝廷里議論人,看到有的官員穿件新衣服,坐輛好馬車,就說他不清廉;看到當長官的經過自己的營所,衣服破舊,儀容不整,就說他很清廉,以致士大夫們故意弄髒了衣服,把好車馬、好穿戴都藏起來。朝廷的大臣們,甚至有的自己帶著水壺、食物來到官屬。要說樹立政教,看待俗務,都貴在中庸,才能被人接受、繼承,如今卻崇尚一切令人難堪的行為以檢驗高下。即使勉強為之,早晚也會令人疲憊。古代大的教化,必須順通人情,大凡過激過異的行為,就容易隱藏著虛偽。”魏國建立後,和洽官居侍中。有人舉報毛玠誹謗曹操,曹操十分震怒,把近臣都召過來。和洽認為毛玠一向本分忠厚,請求查明實情。下朝以後,曹操說:“今有人說毛玠不但誹謗還為崔琰抱怨。這種有損君臣恩義、妄為死友怒嘆的行為,是不可容忍的。
當年蕭何、曹參和高祖劉邦雖都出身卑微,卻能屢建奇功,高祖每次身處逆境時,二人仍能恭順相隨,為臣之道才更加彰明,因此能夠名傳後世。你替毛玠請求查實此事,我所以不聽,就是想以後慢慢再考驗他。”和洽回答說:“如果真像舉報者說的那樣,那么毛玠的罪,實在是天地不容。臣下並非敢為毛玠強詞奪理以致歪曲君臣之理,只是因為毛玠在群臣之中出類拔萃,受到您特殊的提拔,以至官居顯赫,位在首職,歷年蒙寵,難免遭人嫉妒,何況他的為人剛直品正,為人所懼憚,似乎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情。然而人情難保,重要的是應當通過調查,驗證事實。如今您懷著蒙污受垢的仁德,不忍心將他們按理明察,更易使曲直不分,是非不明。”曹操說:“我之所以不主張調查,是想讓毛玠和舉報者雙方都得以保全。”和洽說:“如果毛玠真有謗上的言論,就應當處死,陳屍於市朝;如果毛玠沒有這回事,舉報者就犯了誣陷大臣以誤主聽的罪行。二者若不加以核查,臣下心中不安。”曹操說:“眼下正值戰事,怎能聽了幾句話就大肆調查?從前狐射姑在朝堂上刺殺陽處父就是對君者的告誡。”曹操打敗張魯,和洽建議應該適時地撤軍移軍,以節省布防守衛的費用。曹操不但不採納,反而還移民漢中之外,和洽後來又擔任過郎中令。曹丕稱帝後,任命他為光祿勛,封安城亭侯。明帝曹睿即位後,晉封他為西陵鄉侯,食邑兩百戶。
明帝太和年間(227~232),散騎常侍高堂隆奏告說:“時風不至,而有休止廢棄的現象,一定有不勤於職位而喪失天道常規的事情。”明帝於是下詔,謙虛地引咎自責,並廣泛徵求意見。和洽認為:“現在人少,耕種的人更少,只吃不種的人更多。國家以百姓為根本,百姓以糧食為性命。如果荒廢一時之農耕,就可能失去養活性命之根基。故此,先王毅然排除其他煩雜瑣事,專門治理農耕,國家才得以殷實。自春夏以來,百姓疲睏於勞役,農業有所荒廢,不少人飢餓難當。時風不至,未必不是由此而產生。解決的辦法,莫過於節儉。太祖建立宏業以後,除保證供給軍隊士兵及封賞的費用外,官吏士人資豐食足,倉庫之中谷帛充盈,這都是因為太祖從不過於修飾宮殿,免去用於浮華享樂的費用。如今最要緊的是固然在於停止或減省繁重的勞役和其他多餘的雜務,以補充軍隊的儲備。
邊境的守衛防禦,也應早作準備。了解推斷敵人的虛實,養精蓄銳,明攻取之謀,算必勝之策。虛心詳盡地聽取眾人的意見,運籌帷幄,決不可輕敵弱小,否則驕兵必敗,所謂‘悅武無震’,這可是古人曾經警告過的呀。”和洽以後又轉任主管宗廟禮儀兼掌選試人才的太常,他清貧守約,以至於賣掉田宅才勉強自給。
明帝聽到這種情況,就賜給他一些布帛。和洽死後,諡號簡侯。其長子和離繼承了他的爵位。次子和荄很有才幹,官至廷尉、吏部尚書。
常林傳,常林,字伯槐,河內郡溫縣人。七歲時,父親的一個朋友登門造訪,問常林:“伯先在不在家?”見常林毫無行禮之舉,不悅,又問:“你怎么見了我也不致禮?”常林說:“雖說應尊敬客人,但是你當著我說我父親的名字,我為什麼還要拜你呢?”於是大家都對他讚不絕口。太守王匡起兵討伐董卓時,派一些門生在其屬的縣裡尋找官員及百姓的過失,一旦發現立即關押,然後判定罪責讓他們用錢或糧食來贖罪,如果延誤期限就要滅其宗族,以樹威嚴。常林的叔父因為打了客人幾巴掌,被王匡的門生告了一狀,王匡大怒,把他關進牢房問罪。整個常氏家族誠惶誠恐,不知道要責罰他們多少錢糧,還不知能否救出常林的叔父。常林就去找王匡的同鄉胡母彪,說:“王府君憑著文武高才,到我們這個郡來當太守,鄙郡山河相繞土地遼闊,百姓富足,又有很多賢能的人才,可以任他重用。如今主上年幼,賊臣董卓虎踞京師,整個華夏為之震怒,正是各地雄才為國奮力之時。但如想要誅天下之賊,扶王室之微,使天下智士望風歸附,紛紛回響,共同平息暴亂,除天時、地利外,還要靠人和。如果這三條同時具備不是可戰無不勝嗎?但如對百姓沒什麼恩德,任用的又不是賢能的人才,那么定將自取滅亡,怎談得上匡扶朝廷,樹立功名啊!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接著常林就把叔父被關押的情況說了一遍,胡母彪立即寫信責備王匡,王匡就把常林的叔父給放了,常林於是遷到上黨避亂,在山中耕種。
當時正逢旱災,當地只有常林家獲得豐收,於是他把周圍的鄰居都叫來,把自己的糧食整升整斗地分給他們。常林住的地方緊挨著已故河間太守陳延家的圍牆。陳馮二姓都是官宦舊族。張楊企圖霸占這兩家的婦女和財產,常林就為陳馮兩家出謀劃策,兩家在被圍困了六十多天后終於保全了性命和財產。并州刺史高幹上表薦常林為騎都尉,常林婉言謝絕,後刺史梁習又舉薦州內的名士常林以及楊俊、王腸、王象、荀緯,太祖曹操任命他們都當上了縣令。常林任南和縣令,治理有方,卓有成效,因而提升為博陵太守、幽州刺史。所在之處,政績斐然。文帝曹丕官居五官中郎將時,常林擔任功曹。太祖曹操西征時,田銀、蘇伯乘機反叛朝廷,幽州、冀州動盪不安。曹丕想親自帶兵去討伐他們,常林說:“我曾任職博陵、幽州,對於賊寇的情況,是可以猜測推斷的。
北方的官吏百姓,崇尚和平安定,厭惡戰亂,受教化已久,安分守己的占絕大多數。田銀、蘇伯乃烏合之眾,陰謀雖大但才智不足,難成大患。如今我軍主力遠離京師,外面又有強敵,將軍在此坐鎮天下,如輕易出兵遠征,即便取勝也不算大智大勇。”曹丕點頭稱是,便派手下將官前去討伐,果真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叛軍消滅了。常林以後出任平原太守、魏郡東部都尉,後又擔任丞相府的東曹。魏國建立以後,被授予尚書。曹丕稱帝後,他被提升為少府,封為樂陽亭侯,後又轉任大司農。明帝曹睿即位後,常林被晉封高陽鄉侯,升光祿勛太常。司馬懿因常林是同鄉中德高望重的長輩,每每遇到他便跪拜行禮。有人就對常林說:“司馬懿地位高,權力大,你應該阻止他向你跪拜行禮才是。”常林說:“司馬懿自己願意誠懇地敘行長幼之禮,以此為年輕人樹立榜樣。地位高貴並非我所懼,對我跪拜也無需要我制止。”說話的那人恭敬而面帶愧色地走了。當時朝臣們都認為常林節操清峻,想要推他列入三公。但常林卻稱病謝絕了。以後他又被授予光祿大夫。八十三歲那年,常林去世,被追贈為驃騎將軍,朝廷像對待公爵那樣為他舉行了葬禮,諡號貞侯。
其子常睸繼承了他的爵位,官至泰山太守,因觸犯刑律而被誅殺。常睸的弟弟常靜便繼承了常睸的爵位。
楊俊傳,楊俊,字季才,河內郡獲嘉縣人。曾受教於陳留的邊讓,為邊讓所賞識,被他視為奇才。當時兵亂四起,楊俊考慮到河內郡又處於四通八達的要衝,遲早會成為戰場,便扶老攜幼來到京、密一帶的大山里,同行的共有一百多家。
楊俊熱心濟貧,和大家不分彼此,共通有無。宗族中有六戶人家被掠去做奴僕,楊俊便傾其所有把他們都贖了回來。司馬懿十六七歲時,和楊俊相遇,楊俊便說:“此人絕非尋常之輩。”司馬朗很早便有了名聲,其族兄司馬芝則不為人所知,只有楊俊說道:“司馬芝雖然其聲望不及司馬朗,但實際才能卻高於司馬朗。”後來楊俊轉到并州避亂。本郡有個王象,少小孤貧,給人家當僕役,十七、八歲時,主人讓他放羊,他卻偷偷地讀書,因此遭木棍痛打之罰。楊俊讚賞他的勤勉,當即把他贖出來帶回家中,替他娶了媳婦成了家,還鼓勵他多讀書,安排妥當便放心地離去了。楊俊起初被曹操任命為曲梁縣令,後又進京擔任丞相掾屬,被舉薦為茂才後,又出任安陵縣令,升南陽太守。在任期間,他宣揚德教,建立學校,受到官員和百姓的稱讚。後升任征南軍師,魏國建立後,楊俊調任中尉,負責治安。曹操征伐漢中,魏諷在鄴謀反,楊俊到任所彈劾自己的失職。剛被免罪,他便給太子曹丕寫信要求辭職。曹丕很生氣地說:“楊中尉說走就走,為人未免太故顯清高了吧!”於是將楊俊降為平原太守。曹丕稱帝後,他又重任南陽太守,當時王象已經擔任散騎常侍,他向曹丕舉薦楊俊,說:“臣下認為南陽太守楊俊,秉性剛正,誠以待民,仁而待物,提攜後進,惠訓不倦,外寬內直,仁而有斷。從最初出仕開始歷任數職,所到之處,均能垂布教化。再任南陽太守以後,又能為朝廷廣施恩德,以至遠近之民甚至曾反對過他的人,都無不歸順於他,如今他的守境之內清靜安定,已無處施展才智,請讓他返回朝廷,在您身邊效力。”楊俊從少年到成年,始終以遵從和弘揚人倫為己任。
同郡的審固、陳留的衛恂原來都是當兵的出身,經過楊俊的提拔,都成了傑出的人才,審固歷任郡守,衛恂也當過御史和縣令。楊俊為人明鑑仗義,大多如此。當初,臨菑侯侯曹植和楊俊的關係很友好,太祖曹操在確定太子之前,曾為此秘密地探問各個職司府署,楊俊雖把曹丕和曹植相提並論,說他們各有所長,但只因他把曹植說得很美好,曹丕因此便忌恨在心。
黃初三年(222),曹丕的車駕到了宛城,因為街上沒有足夠的聲勢迎接聖駕,曹丕大怒,便把楊俊收監下獄。尚書僕射司馬懿、常侍王象、荀緯都為楊俊求情,頭叩血流,曹丕始終不肯寬恕,楊俊說:“臣已知罪。”說罷自殺身亡。眾人都為他的死感到冤屈和悲痛。
杜襲傳,杜襲,字子緒,潁川郡定陵縣人。曾祖父杜安,祖父杜根,都是當年著名的人物。杜襲到荊州避亂,劉表以上賓之禮招待他,同郡的繁欽好幾次對劉表說他是奇才,杜襲便對繁欽說:“我所以和你都來投奔荊州劉表,只為能夠藏身不顯,視機而動,怎么能把劉牧當作平定亂世的主公,而規勸長者歸附於他呢?你如果發現能人卻不去投奔,就和我不是同類人。我這就和你絕交!”繁欽慨然說道:“那就尊請自便吧。”杜襲於是又南行到了長沙。
建安初年(196),太祖曹操迎接天子遷都許昌。此時,杜襲也逃回家鄉,曹操便任命他為西鄂縣令。西鄂靠近魏國的南部邊境,常有敵寇襲擾。當時,西鄂的長官就把百姓都招集起來以保衛城池,正常的農業生產給耽擱了,田園荒蕪,百姓窮困,倉儲空虛。杜襲知道要為百姓做些好事才能體現朝廷的恩德。為使他們擺脫困境,就讓年老體弱的百姓分散到城外去耕田種地,留下青壯年堅守城池。官員和百姓們皆大歡喜。不久,荊州派出一萬人馬前來攻城,杜襲就把城內官員、百姓中擔任守城任務的五十多個人全召集在一起,和他們立盟起誓,又允許這些人的親戚中如有要求出城自保的可以隨意調出,然而這五十多人全都跪在地上叩頭,情願拚死守城。杜襲手握弓箭和..石,親自帶人戮力抗敵。官員、百姓感動不已,都豁出命來參加戰鬥,臨陣斬殺了數百敵兵,而杜襲這邊也死了三十多人,剩下的十八個人也全都身負重傷,賊寇這才得以入城。杜襲帶領受傷的官員、百姓突圍出城,幾乎全部戰死,沒有一人投降。杜襲把散失的百姓收攏到一處,轉移到摩陂紮下營寨。西鄂的官員、百姓聽到訊息紛紛趕來,就像回到自己家裡一樣。司隸鍾繇上表請求任命杜襲為議郎參軍事,荀彧也出面舉薦,曹操便任命杜襲為丞相軍祭酒。
魏國建立以後,杜襲擔任侍中,和王粲、和洽一起供職。王粲博聞強識,因此曹操遊覽出入多讓他在車右陪乘,至於敬重的程度卻不及對和洽和杜襲。杜襲曾被曹操單獨召見,直到夜深。王粲生性急躁好動,站起來對和洽說:“真不知道曹公單獨召見杜襲要說些什麼?”和洽笑著說:“天下的事怎么能盡善盡美,你當曹公的讀書顧問就行了,何必為此悒悒不歡,難道你想把杜襲的那份差事也兼任過來嗎?”後來杜襲兼領丞相長史,跟隨曹操到漢中討伐張魯,曹操回京後,拜杜襲為駙馬都尉,留在漢中都督軍事。經過他的安撫開導,老百姓中自願從漢中遷往洛陽、鄴城的共有八萬餘人。夏侯淵被劉備殺死,軍隊失去了主帥,將士們大驚失色。杜襲和張郃、郭淮糾集散亂人馬,調整軍事部署,暫時推張郃為都督,以統一軍心,三軍將士才得以安定下來。太祖曹操要東還洛陽,準備挑選、任命一個留府長史鎮守長安,主管此事的官員挑選的人大多不合適,曹操便下令說:“放下好馬不騎,何必匆匆忙忙到別處去尋找?”親自任命杜襲為留府長史,駐守關中。當時將軍許攸擁有大量私兵,不肯歸附曹操,而且說了不少輕慢的話。曹操大怒,準備討伐許攸。大臣們多數建議“可以招撫許攸,共討強敵”。曹操把刀橫放在膝蓋上,臉色陰沉不肯聽從。
杜襲走進來也要提建議,曹操迎面先對他說:“我的主意已定,你不必再說了。”杜襲說:“假如殿下的主意正確,臣下便可以幫你完成;假如殿下的主意不正確,即使定下了也可以修改。殿下,為什麼不能讓我把話說完呢?”曹操說:“許攸怠慢輕侮我,你看應該如何處置呢?”杜襲說:“殿下認為許攸是個什麼樣的人?”曹操說:“凡人。”杜襲說:“只有賢人才能識別賢人,只有聖人才能識別聖人。許攸是個凡人,他怎么能識別非凡的人呢?如今豺狼擋道卻要先除狐狸,別人將會指責、嘲笑您避強攻弱,那么進兵稱不上英勇,退兵稱不上仁慈。臣下聽說有千鈞力量的弓弩不去射殺小小的家鼠,有萬石容積的大鐘不用草莖撞擊洪音。如今區區一個許攸,哪用得著殿下的神武大駕呢?”曹操說:“有理。”於是派人前去厚撫許攸,許攸也就當即歸附了曹操。
當時夏侯尚受到太子曹丕的寵信,倆人關係甚密。杜襲認為夏侯尚不是個有益的朋友,不值得特殊優待,並把這事報告了曹操。曹丕起初很不高興,後來肯定了杜襲的判斷,此事已經載入《夏侯尚傳》。杜襲為人處事就是這樣以柔取勝,不當面牴觸,然每每事半功倍。曹丕做了魏王以後,封杜襲為關內侯。稱帝以後,又任命其為督軍糧御史,封武平亭侯,後又任命杜襲為督軍糧執法,並讓他入朝當了尚書。明帝曹睿即位後,杜襲被晉封為平陽鄉侯。諸葛亮出秦川,大將軍曹真都督各路人馬抗拒蜀軍,提升杜襲為大將軍軍師,又把杜襲的食邑分出一百戶來給他的哥哥杜基,封杜基為關內侯。曹真死後,司馬懿代替了他的職務,杜襲仍然擔任軍師,並增加食邑三百戶,和從前的加在一起共五百五十戶。以後杜襲因患病被徵召回朝,拜太中大夫。死後,追贈為少府,諡號定侯。其子杜會繼承他的爵位。
趙儼傳,趙儼,字伯然,潁川郡陽翟縣人。因避亂來到荊州,與杜襲、繁欽共同生活。當初曹操迎接獻帝遷都許昌時,趙儼就對繁欽說:“曹操應時順世,必能匡濟華夏,我知道我的去處了。”
建安二年(197),趙儼二十七歲,扶老攜幼去投奔曹操,曹操任命他為朗陵縣長。縣內有許多強橫狡詐不守法紀之徒,為非作歹,猖獗一時。趙儼就把歹徒頭目抓起來關進監獄,立案審查後,定為死罪。趙儼又上表郡守,請求把這些人都放了,以此恩威並著。當時袁紹舉兵南侵,派使者引誘招降豫州各郡,各郡大都聽從他的調遣。只有陽安郡不為所動,但都尉李通又急於向老百姓徵收稅款。趙儼面見李通說:“今天下動盪不安,各郡先後反叛,有心歸附朝廷的地方再徵收戶稅綿絹,恐怕會引起民怨。況且遠近都有憂患,這些都不能忽視呀。”李通說:“袁紹和大將軍曹操相持不下,軍情緊急,左右郡縣又紛紛背叛。假如我們再不徵收戶稅綿絹運往朝廷,那些愛探聽訊息的人一定會說我們是見風使舵,別有企圖。”趙儼說:“事情也正如您考慮的那樣,然而還是應當權衡利弊,暫緩徵稅,我願幫您解決這個難題。”於是就給荀彧去信說:“現在陽安郡應該把徵收的綿絹送往朝廷,但是道艱路險,必招致敵寇的襲擾,眼下百姓窮困,周圍鄰近的郡縣一同反叛,我們陽安郡也面臨傾覆,易如反掌。這可是關係一方安危存亡的緊要關頭啊。況且本郡百姓執守忠節,雖處險境依然不生二心,對微小的善事也一定要有所獎賞,那么心懷忠心的人就會再接再勵,肝腦塗地。善於治理國家的人,一定要藏富於民安撫於民。我們覺得朝廷應該憐惜撫慰本郡的百姓,將已經收的綿絹全部退還給他們。”荀彧答說:“我即刻將此事上報曹公,公文下發你郡。將綿絹全數退還百姓。”陽安郡的吏民聽到這個訊息,上上下下,歡天喜地,人心安定,更是執守忠節。以後趙儼入朝任司空掾屬主簿。
當時于禁屯駐潁陰,樂進在陽翟,張遼稱霸長社,各位將軍相當自負,誰也不服誰,不願協作共事。於是曹操便派趙儼一併參加這三個地方的軍務,每每開導勸喻,三位將軍終於和睦共事起來。曹操征討荊州,派趙儼兼任章陵太守,並提升他為都督護軍,監領于禁、張遼、張郃、朱靈、李典、路招、馮楷七路人馬。後又擔任丞相主簿,調任扶風太守。曹操把原來在韓遂、馬超手下當兵的五千多人,交給平難將軍殷署等人統領,任命趙儼為關中護軍,統率各軍。其間羌兵多有侵擾,趙儼率殷署等一直追到新平,大破羌敵。有個被招募來屯田的外地農民呂並自稱將軍,聚集黨羽搶占了陳倉,趙儼又率領殷署等對他們發起進攻,賊寇被消滅了。當時朝廷下書傳令給趙儼,命他派一千二百名士兵前往漢中協助駐守,趙儼便讓殷署負責監督護送。被選中的士兵不忍和自己的妻子老小分離,個個愁容滿面。殷署帶兵出發剛走了一天,趙儼擔心士兵有變,就親自追到斜谷口,挨個慰勞士兵,又再三叮囑告誡殷署,然後才返回,借宿雍州刺史張既的家裡。殷署帶兵又往前走了四十里,士兵果然叛亂,殷署一時間也不知去向,吉凶未卜。而跟隨趙儼一起來的一百五十名步兵、騎兵,又都和叛亂士兵同在一個軍營里共過事,有的還是姻親。得知訊息後,個個驚慌失措,披上鎧甲,拿起兵器,一時間亂鬨鬨的。趙儼打算追上去平定叛亂,但張既等認為:“如今本營士兵也不安穩,你一個人去無濟於事,還是探聽一下訊息再說。”趙儼說:“我雖然也懷疑本營的士兵和叛亂者同謀,一聽說出發的士兵叛亂,也會跟著叛亂。
可還有些士兵不願叛亂卻又舉棋不定,應該趁他們猶豫之時,趕快去安撫。況且作為主帥,既然不能平定叛亂,就是身受禍難,也是命該如此呀!”於是毅然前往。走了三十里後,趙儼讓士兵放馬休息,然後招集所有隨從,向他們論說成敗,曉以利害,誠懇地安慰鼓勵他們。士兵們異口同聲、慷慨激昂地說:“生死都願跟隨護軍,決無二心!”趙儼帶兵繼續前進,來到先行的各營,讓主將各自召集檢束部屬,將聚集叛亂的八百餘人,分散在原野里,只把其中帶頭鬧事者抓起來治罪,其餘一概不問。各郡縣聽到這個訊息,也把收容的逃兵給放了,於是這些人也都相繼回營歸降。趙儼向朝廷密告:“速請派大將前來我營,再請派朝廷舊兵鎮守關中。”曹操接到報告,派將軍劉柱帶領二千人前來支援趙儼,等他們一到營地就把原來的士兵發往漢中。不料走漏了訊息,各營士兵膽顫心驚,怎么安撫也不成。趙儼就對眾將士說:“咱們這裡朝廷的舊兵本來就少,東面的援兵又未及時趕到,因此各營不少士兵正在圖謀叛亂,若真發生叛亂,結果不堪構想。應該乘他們猶豫不決之際,及早解決。”於是當眾宣布要留下一千名溫良厚道的新兵鎮守至中,其餘全部派到漢中。
趙儼又去見有關的主管官員,把各營士兵的花名冊按姓名籍貫等重新分類排列,使他們有所區別。批准留下的士兵放了心,便一心一意聽從趙儼的指揮,那些應該前往漢中的士兵也不敢輕舉妄動,趙儼在一天之內便把他們全部送上路,又將留下的一千多人,散布在各營中。等朝廷援兵十天后從東面趕來,趙儼才又脅迫催逼把留下來的一千士兵也一起送往漢中,加起來共有萬餘人。征南將軍被關羽包圍在樊城,趙儼以議郎的身份南行去參予曹仁的軍事行動,和平寇將軍徐晃領兵一同前往。到達樊城後,關羽把曹仁圍困得更加嚴密,北路援軍也尚未趕到。徐晃率領的人馬不足以解樊城之圍,而眾將又催促徐晃趕快出兵救援。趙儼就對眾將說:“如今敵寇把樊城圍困得異常堅固,比積水還要嚴密,我軍步卒勢單力薄,而曹仁又被隔斷不能同力破敵,倉促出兵救援對內外都不利。目前不如命前軍進逼包圍圈,暗地裡派間諜通報曹仁,讓他知道城外救兵已到,以此來激勵將士。算來北路援軍不過十天也會趕到,城內兵將在這段時間內足以據城堅守。
然后里應外合,發起攻擊,敵寇一定會被打敗。如有救援遲緩的責難,我願擔當責任。”眾將都很贊成,於是一面挖地道,一面用弓箭把書信射入城中通報曹仁,幾次互通訊息後,北路援軍也趕到了城下,各軍合兵一處,大戰關羽。關羽的兵馬被打退後,蜀軍的舟船仍占據著沔水,樊城與襄陽的水路被隔斷不能通行,而孫權又乘機襲取了關羽的輜重。關羽聽到訊息後,當即從南路返回。曹仁召集眾將商議軍情,大家都說:“如今關羽處境危急,一定會驚慌失措,乘勝追擊定能將他活捉。”趙儼說:“孫權趁關羽處境困難,想要偷偷斷了他的後路,又顧慮關羽回兵救援,怕我軍乘他們兩軍疲憊之機採取行動,因此和我們合作,願為我們效力,而實際上暫在一旁隨機應變,以觀勝敗。如今關羽已成為孤軍,更應留下他作為孫權的心腹之患。如果窮追不捨,孫權就會改變想法,怕關羽被打破後我軍將攻擊東吳,他就會為我軍製造麻煩。我想魏王此時也一定在為此而深謀遠慮。”曹仁於是暫緩追擊。曹操聽說關羽敗走,惟恐眾將追趕,果然急忙派人傳令給曹仁,就像趙儼所策劃的那樣。文帝曹丕即位後,趙儼官居侍中。不久,曹丕任命他為駙馬都尉,兼任河東太守、典農中郎將。
黃初三年(222),賜爵關內侯。孫權侵犯邊境,征東大將軍曹休統率五州大軍防禦抵抗,徵召趙儼為軍師。孫權退兵後,大軍返回,趙儼被封為宜土亭侯,轉為度支中郎將,升尚書。後趙儼跟隨曹丕征伐東吳,到達廣陵後,重新留任征東軍師。明帝曹睿即位,晉封趙儼為都鄉侯,食邑六百戶,並授權讓他去監督荊州的各項軍事行動,假節。正碰上趙儼患病,未能成行,便重又擔任尚書,監督豫州的軍事行動,後又轉任大司馬軍師,入朝擔任大司農。齊王曹芳即位,授權趙儼督監雍州、涼州的軍事行動,假節後轉任征蜀將軍,又擔任征西將軍,都督指揮雍、涼各軍。
正始四年(243),趙儼因年老多病請求返回京師。於是被徵召為驃騎將軍,升任司空。死後,諡號穆侯。其子趙亭繼承了他的爵位。當初,趙儼與同郡的辛毗、陳群、杜襲一同知名於世,人稱“辛、陳、杜、趙”。
裴潛傳,裴潛,字文行,河東郡聞喜縣人。因避亂來到荊州,劉表待如上賓。裴潛私下裡對好友王粲、司馬芝說:“劉牧非霸王之才,又要以周文王自居,不等多久,就會被打敗。”於是南行到了長沙。曹操平定荊州後,任命他為參丞相軍事,後出京歷任三縣縣令,又回京任倉曹屬。曹操曾問他說:“從前你和劉備都在荊州,你認為劉備的才略如何?”裴潛說:“如果讓他盤踞中原,只能生亂而不能治亂;如果讓他乘機守住險要之地,足以成為一方之主。”當時代郡大亂,曹操便任命裴潛為代郡太守。烏桓王及首領總共三個人,都自稱單于,專權控制代郡的政務,前任太守不能行使其職權。曹操便想授權讓裴潛帶領精兵前去鎮壓討伐,裴潛推辭說:“代郡人口眾多,稍有行動便能聚集上萬兵馬。單于自知放肆橫行日久,心裡也不踏實。如今多帶兵馬前去,他們一定會因害怕而拒絕我軍入境,兵馬帶少了他們又不放在眼裡。依我看應該用計謀解決問題,而不能用軍隊來威迫。”於是隻身乘車前往代郡。單于驚喜參半,裴潛平靜和緩地安撫他,單于和他的部下都摘下帽子,屈膝下拜,以額觸地,全部歸還了前後幾次掠奪的婦女、器械和財物。裴潛按律誅殺了代郡與單于內外勾結的高官郝溫、郭端等十餘人,北方邊境地區大為震驚,老百姓心歸魏室。裴潛在代郡作了三年太守後,回朝廷任丞相理曹掾。曹操稱讚褒獎了裴潛治理代郡的功勞,裴潛說:“我對百姓雖然寬宏,但對胡人卻很嚴厲。
如今謀臣們一定認為我於理過嚴,於事過寬。其實胡人一向驕橫恣肆,管治過寬必然導致鬆弛散漫,因此只能將他們繩之以法,這就是訴訟紛爭所以產生的原因。從現在的形勢上判斷,代郡一定還會發生叛亂。”聽完這番話,曹操十分後悔這么快就讓裴潛回來,幾十天以後,果然又傳來三個單于造**的訊息。曹操只得派鄢陵侯曹彰為驍騎將軍,前去征伐他們。以後裴潛出京擔任沛國相,調任兗州刺史。曹操途經摩陂,對兗州整齊的軍陣讚嘆不絕,特地加以賞賜。曹丕稱帝後,裴潛入朝任散騎常侍,又出京任魏郡、潁川典農中郎將,掌管屯田地區的農業生產、民政和田租。他不斷向朝廷舉薦人才,從此農官仕途逐漸通達。後調任荊州刺史,賜爵關內侯。明帝曹睿即位後,裴潛入朝擔任尚書。後出任河南尹,轉任太尉軍師、大司農,封清陽亭侯,食邑二百戶。後又入朝任尚書令,進言莊正,量才任官,甄別人品能名實並重,制定判斷官府事件的條文一百五十多條。後因父親去世辭官守孝,拜光祿大夫。
正始五年(244)裴潛去世,被追謚為太常,諡號貞侯。其子裴秀繼承了爵位。裴潛臨死留下遺言,命家人為他從儉辦喪事,因此墳墓中只置備了一個座位和幾件瓦器,其餘一無所有。
元帝曹奐成熙年間(264~265),裴秀曾任尚書僕射。
評:和洽清廉、平易,條理分明;常林學業精通,節操堅貞;楊俊弘揚人倫,講求仁義;杜襲溫良平正,明識大體;趙儼剛正不阿,寬嚴有度;裴潛精明幹練,富有恆心,都是一代的美士。至於說常林能夠放棄三公的職位,以大夫之位去老還鄉,更值得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