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游日記十一
十一月初一日晨起,余先作書令顧仆往投阮玉灣,索其導遊緬甸書,並謝向之酒盒。余在寓作晉寧諸柬,須其反命,即令往南壩候渡。
下午,顧仆去,余欲入城拜阮仁吾,令其促所定負擔人,為西行計。適阮穆聲來顧,已而玉灣以書來,期約定明日晤其齋中,遂不及入城。
初二日晨起,余欲自仁吾處,次第拜穆聲,後至玉灣所,忽玉灣來邀甚急,余遂從其使先過玉灣。則穆聲已先在座,延於內齋,款洽殊甚。既午,曰:“今日總府宴撫按,當入內一看即出,故特延穆聲奉陪。”並令二幼子出侍客飲。
果去而即返,洗盞更酌。已而報撫按已至,玉灣復去,囑穆聲必款余多飲,須其出而別必須等到他從總府出來後再辭別。余不能待,薄暮,托穆聲代別而返。
初三日晨往阮仁吾處,令促負擔人。即從其北宅拜穆聲。留晨餐,引入內亭,觀所得奇石。其亭名竹在,余詢其故,曰:“父沒時,宅為他人所有,後復業,惟竹在耳。”亭前紅梅盛開。此中梅俱葉而花,全非吾鄉本色,惟一株傍亭檐,摘去其葉,始露面目,猶故人之免胄脫去外殼相見也。石在亭前池中,高八尺,闊半之即四尺,玲瓏透漏,不瘦不肥,前後俱無斧鑿痕,太湖之絕品也。
雲三年前從螺山絕頂覓得,以八十餘人舁yú抬至。
其石浮臥頂上,不經摧鑿而下,真神物之有待者。余昔以避雨山頂,遍臥石隙,烏沒有睹有此類哉!下午,過周恭先,遇於南門內,正挽一友來顧。知金公趾為余作《送靜聞骨詩》,相與同往叩之,則金在其莊,不相值。金公趾名初麟,字頗肖董宗伯,風流公子也。善歌,知音律,家有歌童聲伎。其祖乃甲科。父偉,鄉薦,任江西萬安令。公趾昔好客,某奏劾錢士晉軍門,名在疏中,黜其青衿焉。其友遂留至其家,割雞為餉,餚多烹牛雜脯而出,甚精潔。其家乃教門在某教派中,可能是回教,舉家用牛,不用豕豬也。其友姓馬,字雲客,名上捷,號閬仙。尋甸府人。
父以鄉科任沅州守,當安酋困黔省時,以轉餉功擢zhuó提拔常德太守,軍興旁午諸事紛繁,獨運援黔之餉,久而無匱,以勞卒於任。雲客其長子也,文雅蘊藉,有幽人墨士之風。是晚篝燈論文,雲客出所著《拾芥軒集》相訂,遂把盞深夜。恭先別去,余遂留宿其齋中。窗外有紅梅一株盛放,此間皆紅梅,白者不植。中夜獨起相對,恍似羅浮魂夢間,然葉滿枝頭,轉覺翠羽太多多耳。
初四日馬君留晨餐。恭先復至,對弈兩局。以留飯。
過午乃出城,以為顧仆將返也。及抵寓,顧仆不見,而方生已儼然形容莊重而整肅在樓。問:“何以來?”曰:“昨從晉寧得君書,即騎而來送君。騎尚在,當遲一日復往晉寧。”問:“昔何以往?”曰:“往新興,便道晉寧看君耳。”問:“顧仆何在?”
曰:“尚留晉寧候渡。”始知方生往新興,以許郡尊考滿,求雷太史左右之於巡方使君之側也。雷名躍龍,以禮侍丁憂於家。巡方使為倪於義,系四川人。
初五日方生為余作永昌潘氏父子書,父名嗣魁,號蓮峰,丙子科第十名。子名世澄,號未波,丙子轎解元。騰抄寫越潘秀才書;名一桂。又為余求許郡尊轉作書通李永昌,永昌太守李還素,昔自雲南別駕升,與許同僚。又為余求范復甦醫士,江西人。轉作書通楊賓川。
賓川守楊大賓,黔人,號君山。原籍宜興人,以建平教中於南場,與又生鄉同年也。前又生有書來,然但知其家於黔,而不知其宦於賓。書為盜失,並不知其家之所在,但憶昔年與其弟宜興總練同會於又生坐。
今不知其弟尚在宜興否。
憐余無資,其展轉為余謀,勝余自為謀也。下午,顧仆自晉寧返,並得唐大來與陶不退書。阮仁吾所促負擔人亦至。
初六日余晨造別阮玉灣、穆聲,索其所作《送靜聞骨詩》。阮欲再留款,余以行李已出辭。乃出叩任君。任君,大來妹婿。大來母夫人在其家,並往起居之。任固留飯,余乃趨別馬雲客,不值,留詩而還。過土主廟,入其中觀菩提樹。樹在正殿陛庭間甬道之西,其大四五抱,幹上聳而枝盤覆,葉長二三寸,似枇杷而光。土人言,其花亦白而帶淡黃色,瓣如蓮,長亦二三寸,每朵十二瓣,遇閏歲則添一瓣。
以一花之微,而按天行之數,不但泉之能應刻,州勾漏泉,刻百沸。
而物之能測象如此,亦奇矣。土人每以社日祭神之日,群至樹下,灼艾代灸,言灸樹即同灸身,病應灸而解。
此固誕妄,而樹膚為之瘢靨即斑痕凹陷無餘焉。出廟,飯於任,返寓。周恭先以金公趾所書詩並贐至,又以馬雲客詩扇至。阮玉灣以詩冊並贐至,其弟鏳亦使人饋贐焉。迨暮,金公趾自莊還,來晤,知余欲從筇qióng竹往,曰:“余輩明晨當以筇竹為柳亭。”余謝之曰:“君萬萬毋作是念。明晨君在溫柔夢寐中,余已飛屐峰頭矣,不能待也。”是晚,許郡尊亦以李永昌書至,惟范復甦書未至也。
初七日余晨起索飯欲行,范君至,即為作楊賓川書。
余遂與吳方生作別。循城南濠西行二里,過小西門。又西北沿城行一里,轉而半里,是為大西門,外有文昌宮桂香閣峙其右,頗壯。又西半里,出外隘門,有岐向西北者,為富民正道;向正西者,為筇竹寺道。余乃從正西傍山坡南行,即前所行湖堤之北涯也。五里,其坡西盡,村聚駢集,是為黃土坡;坡西則大塢自北而南,以達滇海者也。西行塢塍中二里;有溪自西北注而南,石樑橫其上,是即海源寺側穴涌而出之水,遂為省西之第一流雲。又西一里半,有小山自西山橫突而出,反自南環北;路從其北嘴上一里半,西達山下。
有峽東向,循之西上,是為筇竹;由峽內越澗西南上,是為圓照;由峽外循山嘴北行,是為海源。先有一婦騎而前,一男子隨而行者,雲亦欲往筇竹。隨之,誤越澗南上圓照,至而後知其非筇竹也。圓照寺門東向,層台高敞,殿宇亦宏,而闃qù寂寂靜無人。還下峽,仍逾澗北,令行李往候于海源,余從峽內入。一里半,澗分兩道來,一自南峽,一自北峽,二流交會處,有坡中懸其西。於是渡南峽之澗,即躡坡西北上,漸轉而西,一里半,入筇竹寺。
其寺高懸於玉案山之北陲邊緣,寺門東向,斜倚所踞之坪,不甚端稱,而群峰環拱,林壑瀠沓,亦幽邃之境也。入寺,見殿左庖膾喧雜,腥膻交陳,前騎來婦亦在其間。余即入其後,登藏經閣。望閣後有靜室三楹,頗幽潔,四面皆環牆回隔,不見所入門,因徘徊閣下。忽一人迎而問曰:“先生豈霞客耶?”問何以知之?
曰:“前從吳方生案征其所作詩,詩題中見之,知與丰標形象風采不異也。”問其為誰,則嚴姓,名似祖,號築居,嚴冢宰清之孫也。為人沉毅有骨,澹泊明志,與其侄讀書於此,所望牆圍中靜室,即其棲托之所。因留余入其中,懇停一宿。余感其意,命題仆往海源安置行李,余乃同嚴君入殿左方丈。問所謂禾木亭者,主僧不在,鎖鑰甚固。復遇一段君,亦識余,言在晉寧相會,亦忘其誰何矣。
段言為金公趾期會於此,金當即至。三人因同步殿右。循階坡而西北,則寺後上崖,復有坪一方,其北崖環抱,與南環相稱,此舊筇竹開山之址也,不知何時徙遷移而下。其處後為僧塋墓,有三塔皆元時者,三塔各有碑,猶可讀。讀罷還寺,公趾又與友兩三輩至,相見甚歡。窺其意,即前騎來婦備酒邀眾客,以筇竹為金氏護施之所,公趾又以夙與余約,故期備於此,而實非公趾作主人也。時嚴君謂余,其侄作飯於內已熟,拉往餐之。頃之,住持僧體空至。其僧敦厚篤摯,有道行者,為余言:“當事者委往東寺監工修造,久駐於彼,今適到山,聞有遠客,亦一緣也。必多留寺中,毋即去。”余辭以雞山願切:“此一宵為嚴君強留者,必不能再也。”體空謂:“今日諸酒肉漢混聒喧鬧寺中。明晨當齋潔以請。”遂出。余欲往方丈答體空,嚴君以諸飲者在,退而不出。余見公趾輩同前騎婦坐正殿東廂,始知其婦為伎歌伎而稱觴者敬酒之人,相當於現今公關小姐。
余乃迂從殿南二門側,曲向方丈。
體空方出迎,而公趾輩自上望見,趨而至曰:“薄醴已備,可不必參禪。”遂拉之去。抵殿東廂,則築居亦為拉出矣。遂就燕飲。其婦所備肴饌甚腆。公趾與諸坐客,各歌而稱觴,然後此婦歌,歌不及公趾也。既而段君去,余與築居亦別而入息陰軒。迨暮,公趾與客復攜酒盒就飲軒中,此婦亦至,復飛斝jiǎ酒器征歌,二鼓乃別去。余就寢。寢以紙為帳,即嚴發君之榻也。另一榻亦紙帳,是其侄者,嚴君攜被袱就焉。既寢,嚴君猶秉燭獨坐,觀余《石齋詩帖》,並諸公手書。余魂夢間,聞其喔即吟喔,輕聲朗誦三詩贈余,余寢熟不能辨也。
初八日與嚴君同至方丈叩體空。由方丈南側門入幽徑,游禾木亭。亭當坡間,林巒環映,東對峽隙,滇池一杯,浮白於前,境甚疏窅yǎo深遠,有雲林筆意,亭以茅覆,窗欞潔淨。中有蘭二本二叢或二株,各大叢合抱,一為春蘭,止透二挺;一為冬蘭,花發十穗,穗長二尺,一穗二十餘花。花大如萱,乃赭斑之色,而形則與蘭無異。
葉比建蘭闊而柔,磅礴四垂。穗長出葉上,而花大枝重,亦交垂於旁。其香盈滿亭中,開亭而入,如到眾香國中也。
三人者,各當窗一隙,踞窗檻坐。侍者進茶,乃太華之精者。茶冽而蘭幽,一時清供,得未曾有。禾木者,山中特產之木,形不甚大,而獨此山有之,故取以為名,相仍已久,而體空新整之,然目前亦未睹其木也。體空懇留曰:“此亭幽曠,可供披覽;側有小軒,可以下榻;閣有藏經,可以簡閱有選擇地閱讀。君留此過歲,亦空山勝事。
雖澹泊,知君不以膻shān此處指世俗之光,非羊肉味來,三人卒歲之供,貧僧猶不乏也。“余謝:”師意甚善。但淹留一日。
余心增歉一日。
此清淨界反成罪戾lì罪過場矣。“坐久之,嚴君曰:”所炊當熟,乞還餐之。“出方丈,別體空,公趾輩復來,拉就殿東廂,共餐鼎肉湯麵,復入息陰軒飯。嚴君書所喔三詩贈余,余亦作一詩為別。出正殿,別公趾,則行李前去,為體空邀轉不容行。余往懇之,執袖不捨。公趾、築居前為致辭曰:”唐晉寧日演劇集賓,欲留名賢,君不為止。
若可止,余輩亦先之矣。“師曰:”君寧澹不膻,不為晉寧留,此老僧所以敢留也。“余曰:”師意既如此,余當從雞山回,為師停數日。“蓋余初意欲從金沙江往雅州四川雅安,參峨眉。
滇中人皆謂此路久塞,不可行,必仍歸省,假道於黔而出遵義,余不信。及瀕行,與吳方生別,方生執裾衣前襟黯然曰:“君去矣,余歸何日?
後會何日?
何不由黔入蜀,再圖一良晤?“余口不答而心不能自已。至是見體空誠切,遂翻然有不由金沙之意。築居、公趾輩交口曰:”善。“師乃聽別。出山門,師猶遠送下坡,指對山小路曰:”逾此可入海源上洞,較山下行近。“
既別,一里半,下至峽中。令肩行李者逾南澗,仍來路出峽,往海源寺;余同顧仆逾北澗,循澗北入,即由峽東向躡嶺。一里,逾嶺東。稍東下,半里,折而北,又半里,已遙見上洞在北嶺,與妙高相併,而路則踐危石歷巉磴而下。
下險,即由山半轉而北行。半里,有大道東南自海源上坡,從之。西北上半里,嶺上亂石森立,如雲湧出。再北,遂得上洞。洞門東向,高穹軒迥,其內深六七丈,闊與高亦如之,頂穹成蓋,底平如砥dǐ磨石,四壁圍轉,無嵌空透漏之狀;惟洞後有石中突,高丈余,有隙宛轉。逾之而入,洞壁亦嵌而下墜,深入各二丈余,底遂窅黑。墜隙而下,見有小水自後壁滴瀝而下,至底而水不見。黑處亦漸明。有樵者見余入,駐外洞待之,候出乃去。洞中野鴿甚多,俱巢於洞頂,見人飛擾不定,而土人設機關以取之。
又稍北,共半里而得中洞。
洞門亦東向,深闊高俱不及上洞三之一,四壁亦圍轉無他岐,惟門左旁列一柱,又有二孔外透為異耳。
余從洞前望往妙高大路,自海源由山下村落,盤西山北嘴而西上;洞前有如線之路,從嶺北逾坳而西,即從嶺頭行,可省陟降之煩。
乃令顧仆下山招海源行李,余即從洞嶺北行,期會於妙高。
洞北路若斷若續,緣西山之半,其下皆村聚,倚山之麓,大路隨之。余行嶺半一里,有路自下村直上,西北逾嶺從之。一里,逾嶺西,峰頭有水一塘在窪中。由塘北西下一里,山復環成高塢,自南向北;塢口石峰東峙,嶙峋飛舞,踞眾壑之交。石峰北,又有塢自西而東,西塢重壑層疊,有大山臨之,其下路交而成蹊焉。余望之行,半里,北下至石山之西。又半里,西抵西塢之底。路當從西塢北崖緣峽而上,余誤從西塢南崖躡坡而登。一里,逾嶺脊而西,即見西北層岡之上,有佛宇重峙,余知即為妙高,而下有深峽間隔,路反折而西南,已覺其誤。
循之行一里,以為當截峽北渡,便可折而入寺。乃墜峽西北下,半里涉底,復攀峽西北上,以為寺在岡脊矣,而何以無路?又半里,及登脊,則猶然寺前環峽之岡,與寺尚隔一坑也。岡上有一塔,正與寺門對。復從其東北下坑,半里,由坑底再上北崖,則猶然前塢底緣峽處也。北上半里,岡頭有茶庵當道,是為富民大路,庵側有坊。沿峽端西循坡半人,半里,是為妙高寺。寺門東向,前臨重峽,後倚三峰,所謂三華峰也,三尖高擁攢而成塢,寺當其中,高而不覺其亢,幽而不覺其闃,亦勝地也。正殿左右,俱有官舍,以當富民、武定之孔道故。寺中亦幽寂。土人言,妙高正殿有辟塵木,故境不生塵,無從辨也。瞻眺久之,念行李當至,因出待於茶庵側。久之,乃從坡下山。余因執途人詢沙朗道,或雲仍下坡,自普擊大道而去,省中通行之路也,其路迂而易行;或雲更上坡,自牛圈哨分岐而入,此間間捷徑達之路也,其路近而難知。余曰:“既上,豈可復下?”遂更上坡。三里,逶迤逾嶺頭,即循嶺北西向盤崖行。又二里,有小石峰自嶺北來,與南峰屬,有數家當其間,是曰牛圈哨,東西之水,從此分矣。從哨西直下,則大道之出永定橋者。
余乃飯而從嶺脊北向行,一里,稍下涉壑,即從壑北上坡。緣坡東北上,回望壑底,西墜成峽,北走甚深。
路東北逾坡,其東猶下滇池之峽也。
又一里半,從嶺頭逾坳而北。北行一里,再逾一西突之坳,其北遂仍出西峽上,於是東沿山脊行。又北一里半,西瞰有村當峽底,是為陡坡。其峽逼仄而深陡,此村居之最險者。從嶺上隨嶺東轉,半里,有路自東坳間透而直西,遂墜西峽下,此陡坡通省之道,乃遵之東上。半里,逾坳東,於是南沿山脊行。又東半里,稍東北下峽中。半里,有水一池瀦路南,是為清水塘,在度脊之北。塘北遂下墜成坑,隨之北下,一里過峽底,有東來大道度峽西北去,此即自省會走富民間道也。
隨之,復從峽西傍西山北行。二里,又轉而西,遇一負薪者,指北向從岐下峽中行。將半里,至其底,即清水塘之下流也。又從峽西緣坡麓行,細徑斷續,亂崖崩隤. 二里半,逾澗,緣東麓又北一里,乃出峽口。於是北塢大辟,南北遙望,而東界老脊與西界巨峰,夾而成塢。始從略塍北行,一里,有溪頗巨,自塢北來,轉而西去,余所從南來之水,亦入之,同入西南峽中。路北渡之,一里,有村聚倚西山之麓,高下層疊,是為沙朗。入叩居停,皆辭不納,以非大路故,亦昆明之習俗也。最後入一老人家,強主之,竟不為覓米而炊。
譯文
十一月初一日早晨起來,我先寫信讓顧仆送去給阮玉灣,向他索要導遊緬甸的信,並感謝他在前送來的酒盒。我在寓所中寫好送到晉寧州的各封信,等顧仆一返回,就叫他去南壩等候渡船。下午,顧仆離去弓我打算進城拜訪阮仁吾,讓他催促所約定的挑夫,為去滇西作準備。適逢阮穆聲來拜訪,不久阮玉灣送信來,約定明天在他家中聚會,於是來不及進城。
初二日早晨起來,我打算先去阮仁吾那裡,其次拜訪阮穆聲,最後再去阮玉灣家,忽然阮玉灣家來邀請得很急,我於是跟著前來的人先去拜訪阮玉灣。到他家時阮穆聲已經先入座了,把我請進內室,非常真誠融洽。到了中午,阮玉灣說:“今天總兵官府中宴請巡撫、巡按,我要到府內去看一看,立即回來,所以專門請阮穆聲前來奉陪。,,並且叫兩個小兒子出來陪同客人宴飲。阮玉灣果真去了就立即返回,洗杯再飲。不一會有人報告巡撫、巡按已經來到,阮玉灣又去了,矚託阮穆聲一定款待我多飲酒,等他回來再走。我不能等候,將近太陽落山時,託付阮穆聲代我告別就返回了。_初三日早晨去阮仁吾那裡,讓他催促挑夫。然後就從他家北宅去拜訪阮穆聲。阮穆聲留我吃早飯,帶我進人內亭,觀看他所尋到的奇石。亭子取名竹在,我詢問這樣取名的原因,阮穆聲說:“父親去世時,房屋被其他人占有,後來產業又恢復了,只有竹子還在。”亭前紅梅花盛開。這裡的梅花都是長出葉子後才開花,完全不是我家鄉梅花的本色,只有一株靠在亭檐旁邊,摘掉葉子,才露出本來的面目,猶如老朋友脫掉頭盔相見“樣。奇石在亭前的水池中,有八尺高,寬是高的一半,玲瓏透漏,不瘦不肥,前後都沒有故意造作的痕跡,是太湖石中獨一無二的上品。說是三年前從螺山最高峰上找到,用了八十多人抬回來。當時這奇石浮空臥在山頂,沒有經過鑿斷就抬下來了,真是神物在等待來人。我過去在山頂上躲雨,到處的石縫都蹲伏過,哪裡見到過這樣的奇石呢!下午,去拜訪周恭先,在南門內相遇,周恭先正好挽著一位朋友來看望我。知道金公趾為我寫了《送靜聞骨詩;)),他們來約我一起去叩拜金公趾,而金公趾在他的田莊裡,沒能與他相遇。〔金公趾名初麟,書法很像董宗伯,是風流公子。歌唱得好,懂音律,家中有歌童和歌舞伎。他的祖父是進士。父親金偉通過鄉薦,出任江西省萬安縣縣令。金公趾一直好客,有人上奏彈勃去南巡撫錢士晉,他的名字列在奏章中,被取消了學子的資格。〕他的朋友於是挽留我們在家,殺雞做飯,烹煮了很多牛雜脯菜餚,十分精細、乾淨。他家是回族,全家吃牛肉,不吃豬肉。這個朋友姓馬,字雲客,〔名上捷,號聞仙。〕是尋甸府人。他父親通過鄉薦出任玩州州守,當土司安邦彥圍困貴陽時,因為運送糧響有功被提拔為常德府知府,戰事興起、各種事務繁雜,他父親獨自負責運送支援貴州省的糧響,時間久而沒有匾乏,因為勞累而死在任上。馬雲客是長子,舉止文雅、含蓄寬容,有文人隱士的風度。這天晚上點燈談論文章,馬雲客取出他所著的《拾芥軒集》來訂正,於是舉杯飲酒到深夜。周恭先告別離去,我就留宿在書齋里‘窗外有一株盛開的紅梅,〔這一帶的都是紅梅,不種白的。〕半夜起來獨自和紅梅相對,恍惚覺得梅花是在夢中,然而綠葉布滿枝頭,反而覺得樹葉實在太多了。
初四日馬雲客君留我吃早飯。周恭先又來到,下了兩局棋。又留下吃午飯。中午過後才出城,以為顧仆會回來了。回到寓所時,沒有見顧仆,而吳方生已經真在樓上了。我問道:“為什麼回來了?''他說:“昨天在晉寧州收到您的信,就騎馬回來為您送行。馬還在,準備推遲一天再去晉寧州。”我間:“原先為什麼事去普寧州?"他說:“去新興州,順路去晉寧州看望您啊。”我問:“顧仆在哪裡?”他說:“還留在晉寧州等候渡船。”才知道吳方生去新興州,是因為許知府考核期滿,請求雷太史為他在巡按面前活動。〔雷太史名躍龍,因為父母去世、按禮節制度在家服喪。巡按叫倪於義,是四川省人。〕
初五日吳方生為我寫信給永昌府的潘氏父子、〔父親叫潘嗣魁,號蓮峰,是丙子年科舉考試的第十名。兒子叫潘世澄,號未波,是丙子年科舉考試的第一名。〕騰越州的潘秀才;〔叫潘一桂。〕又為我請求許知府寫信轉給永昌府李知府,〔永昌知府李還素,從前擔-任雲南別駕,後升為永昌知府,和許知府是同事。〕又為我寫信給范復甦〔醫生,是江西省人。〕讓他轉寫信給賓川州楊知州。〔賓川知州楊大賓,是貴州省人,號君山。祖籍是江蘇省宜興縣人,作為建平縣的教官在南場中舉,和又生是同年的鄉薦。前不久又生有信來,但只知道楊大賓的家在貴州省,卻不知道他在賓川州做官。這封信因遇盜遺失,也不知道他家在哪裡,只記得去年和他的弟弟、宜興總練在又生那裡一同會過面。現在不知道他的弟弟是否還在宜興縣。〕吳方生同情我沒有路費,他展轉為我求援,勝過我自己去求援。下午,顧僕從晉寧州返回,並且帶來唐大來寫給陶不退的信。阮仁吾催的挑夫也來了。
初六日我早晨去向阮玉灣、阮穆聲告別,索要他們寫的《送靜聞骨詩》。阮玉灣想再留下款待,我用行李已經挑走作為理由辭謝。於是出門叩拜任君。任君是唐大來的妹婿。大來的母親在他家,我一併去問候安否。任君堅決留我吃飯,我於是去和馬雲客告別,沒有遇到,留下詩而往回走。經過土主廟,進去觀看菩提樹。菩提樹在正殿台階和庭院之間的甫道西邊,有四五抱粗,樹午往上聳而樹枝盤繞覆蓋下來,樹葉有二蘭寸長,和批把樹葉相似而沒有絨毛。當地人說,菩提樹的花也是白中帶點淡黃色,花瓣形狀像荷花一樣,也有二三寸長,每朵有十二片段預告瓣,碰到閏年則增添一瓣。以小小的一朵花而言,竟然能按照自然運行的規律長花瓣,不只是泉水能夠和時刻相應和,〔州里的勾漏泉,每刻噴涌一百次。〕而事物竟然能夠如此準確地測出天象,也確實神奇啊。當地人每到祭祀土地神的日子,成群結隊來到樹下,點燃艾草燻烤樹幹來代替灸治身體,說燻烤樹幹就和灸治身體一樣,病隨著燻烤而解除。這本來荒唐不合情理,但樹皮因此而遍布疤痕,無一處倖免。從土主廟出來,在任君家裡吃過飯,返回寓所。周贊產類筍擎臀了烈豎登望路費,以及馬雲客的詩扇。阮玉灣送來詩冊以及路費,他的弟弟阮憎也派人送來路費。到傍晚時,金公趾從田莊上返回城,來和我見面,知道我要從妹竹寺那裡走,就說:。我們明天早晨要把妹竹寺作為柳亭。”我辭謝他說:“您千萬不要這樣想。明天早晨您還在溫柔的睡夢中,我早已快速越過峰頂了,不能等你們了。”這天晚上,許知府也送來寫給永昌府李知府的信,只有范復甦的信還沒送來。
初七日我早早起床催促開飯,準備出發,范復甦君來到,當即為我寫了給賓川州楊知州的信。我於是和吳方生告別。順著城南的護城河往西走二里,經過小西門。又往西北沿著城牆走了一里,向北轉走了半里,到大西門,門外有文昌宮、桂香閣對峙在右邊,很壯觀。又往西走半里,走出外隘門,有條岔路通往西北方,這是去富民縣的大路;真直朝西邊的,是去笨竹寺的路。我於是從正西方向沿著山坡南面走,就是前幾天所走的湖堤北岸。五里,到山坡西端盡頭處,村舍並列、聚集,這是黃土坡;坡西面是從北往南延伸的大塢,一直抵達滇池。往西在塢中田埂上走了二里,有條溪水從西北往南流,石橋橫跨在溪流上,這是海源寺旁洞中湧出來的水,於是成為從省城往西走遇到的第一條河流。’又往西走一里半,有座小山從西山上橫著聳立出來,反過來從南繞向北;道路順著小山北嘴上一里半,往西到達山下。有道峽谷向東延伸,順著峽谷往西上,就是笨竹寺;從峽谷內越過溝徊往西南上,是圓照寺;從峽谷外順著山嘴往北走,是海源寺。在先有一個婦女騎著馬走在前,一個男子跟著馬走,說也是去笨竹寺,我跟著他們,誤從峽谷內越過溝澗往南上到圓照寺,到了才知道不是笨竹寺。圓照寺寺門朝東,層層平台又高又寬敞,殿宇也大,但寂靜無人。返下峽谷,仍然越到溝澗北邊,讓把行李挑往海源寺等候,我順著峽谷往裡走。一里半,溝澗分成兩道伸來,一道從南邊的峽谷,一道從北邊的峽谷,二道溝澗交流會合的地方,有座山坡正好位於西邊。從這裡渡過南邊峽谷伸來的溝澗,就爬坡往西北上,逐漸轉向西,一里半,進入年竹寺。
笨竹寺高高坐落在玉案山的北面,寺門朝東,斜靠在所坐落的平地上,不十分端正、對稱,然而四周群峰環繞、簇擁,林木眾多、溝壑曲折,也是幽靜、深邃的境地。進入寺中,只見大殿左邊廚房中切肉聲喧鬧雜亂,腥味、擅味交織在一起,先前騎馬來的婦女也在那裡。我立即進入後院,登上藏經閣。一看藏經閣後面有三間清靜的房屋,非常幽靜、整潔,但四面都是圍牆隔著,看不見進去的門,於是在藏經閣下徘徊。忽然有一個人迎上來向道:“先生不就是霞客嗎?”我間他為什麼會知道呢?他說:“從前在吳方生書案上求觀他所寫的詩,在詩的標題中見到先生名字,和您的風采沒有什麼不同。”我問他是誰,他說姓嚴,名似祖,號築居,是吏部尚書嚴清的孫子。嚴似祖為人沉靜剛毅而有骨氣,恬靜寡慾,志向完美,和他的侄兒在這裡讀書,所看到的圍牆裡的清靜房屋,就是他們居住的地方。他於是挽留我進入房屋中,懇請我住一夜。我被他的誠意所感動,讓顧仆前往海源寺安置行李,我就和嚴君一道進入大殿左邊方丈。詢問被稱為禾木亭的地方,主管的僧人不在,鎖鎖得很牢。又遇到一位段君,也認識我,說在晉寧州相會過,而我忘了他是誰。段君說金公趾約他來這裡聚會,金公趾立刻就到。於是三人一同在大殿右邊漫步。順著有台階的坡往西北去,則寺背後的山崖上,又有方方一塊平地,其北部山崖環抱,和南部環抱的山崖相對稱,這是蛛竹寺創建時的舊址,不知道什麼進候搬遷到下面。平地背後是僧人的墓地,其中有三座塔都是元朝的,三座塔都有碑文,還能讀出。讀完碑文返回寺中,金公趾又和兩三批朋友來到,互相見面,十分愉快。觀察他們的意思,是先前騎馬來的婦女準備了酒宴邀請眾位客人,因為笨竹寺受金家的保護施捨,金公趾原來又和我約定會面送別,所以按期在這裡準備,而其實不是金公趾作主人‘這時嚴君對我說,他的侄兒在裡面已經作好飯,拉我去用餐。不一會,住持僧人體空來到。體空敦厚真誠,有道行,他對我說:“當事人委派我去監工修造東寺,長期住在那邊,今天適逢回到山裡,就聽到有遠道而來的客人,也是一次緣分。一定要多留在寺里住幾天,不要立即就離去。”我用去雞足山的願望迫切為理由辭謝道:“在這住一夜是因為嚴君強留,一定不能留第二夜了。”體空說:“今天很多吃肉喝酒的人混雜在寺中。明天早晨要用潔淨的齋飯來招待您。”於是出去了。我想去方丈答拜體空,嚴君以眾位飲酒人在為由,離開就沒有出來。我看到金公趾他們同先前騎馬來的婦女坐在正殿東邊的廂房裡,才知道此婦女是歌伎以及舉杯敬酒之人。我於是繞著從殿南二門旁邊走,轉向方丈走去。體空正出來迎接,而金公趾他們已從上面看見,急忙趕來說:“不太豐盛的酒宴已經準備好了,可以不必參禪了。”於是拉我離開方丈。來到正殿東邊廂房,則築居也被拉來了。於是就坐宴飲。那個婦女準備的菜飯非常豐盛。金公趾與各位就坐的客人,各自唱歌並舉杯飲酒,然後那個婦女唱歌,唱得不如金公趾。不久段君離去,我和築居也告別後進到息陰軒。到了傍晚,金公趾和客人又帶著酒盒來息陰軒中飲酒,那個婦人也來了,還是一杯杯地敬酒、招呼唱歌,二更時分才離去。我去寢室休息。床上的帳子是紙的,是嚴君的床,另一張床上也是紙帳子,是嚴君侄兒的床,嚴君帶著被子、包袱在那裡睡。我睡了,嚴君還點著蠟燭獨自坐著,觀看我的《石齋詩帖》,以及各位朋友的親筆書信。我在睡夢中聽到他吟誦了三首詩贈送我,我因為熟睡而不能聽清。初八日和嚴君一同到方丈中叩拜體空。從方丈南邊的側門走上小路,去遊覽禾木亭。禾木亭位於山坡上,林木映襯,山巒環繞,東面正對峽谷間隙,滇池像一杯在握,滿滿地盛在眼前,環境非常疏空、深遠,有畫家倪雲林的筆法和意境。亭子是茅草蓋成的,窗權潔淨。亭中有兩株蘭花,每株都是一大叢合抱在一起,一株是春蘭,只露出兩穗花;一株是冬蘭,發了十穗花,花穗有二尺長,每穗有立十餘朵花。花和金針花一樣大,是有斑點的豬色,而形狀和其它蘭花沒有區別。葉子比建蘭的寬而柔軟,很有氣勢地四面垂下。花穗比葉子長,而且花大枝重,也交錯著垂在葉子旁邊。蘭花香飄溢在整個亭中,打開亭子進去,如同進入百花飄香之境。我們三個人各面對一扇窗子,靠著窗格而坐。侍者送來茶水,是太華山上最好的茶。茶水清綠,蘭花幽香,同時享有這樣高潔的供奉,是不曾有過的。禾木是山中特有的樹木,樹形不太大,但只有這座山才有,所以取禾木作為亭名,相傳已經很久,體空重新修整過亭子。但現在看不到這種樹木。體空懇切地挽留道:“這個亭子幽靜空曠,可以觀覽;旁邊有小樓。可以居住;閣樓中藏有佛經,可以檢閱。您留在這裡過年,也是這深山裡的好事。日子雖然清淡,知道您不是為了吃好的才來,三個人過年的費用,我還不至於缺乏的。”我辭謝說:“法師的用意十分好。只是在此停留一日,我心裡歉意就增加一日。這樣,清淨的境界反而成了罪過的場地了。”坐了一陣,嚴君說:“所做的飯應當熟了,請回去吃飯。”從方丈出來,告別了體空,金公趾他們又前來,拉我到大殿東邊廂房,一起吃鍋中的肉湯麵,然後我又去息陰軒吃飯。嚴君寫了昨晚吟誦的三首詩送我,我也寫了一首詩作為告別。從正殿出來,與金公趾告別,而行李在前出發,已被體空邀請轉回,不容離開。我去體空那裡懇請讓我走,他拉著我的袖子不放。金公趾、嚴築居上前為我辭謝說:“晉寧唐知州天天演劇招待賓客,想留下名人賢才,他都不因此留下。如果能夠留住不走,我們也在您先留了。”法師說:“他寧願清心寡欲而不喜歡熱鬧,所以不能被唐知州留下,這是老僧我敢挽留他的原因。”我說:“法師的心意既然這樣,等我從雞足山返回,一定來法師這裡停留數天。”因為當初我打算從金沙江前往雅州,參拜峨眉山。雲南省的朋友都說這條路長期不通,不能走,一定還得返回省會,借道貴州省,從遵義去,我不相信。到臨出發時,與吳方生告別,吳方生拉著我的衣襟,神色暗淡地說:“您走了,我什麼時後能回去!我們什麼時候再相見?為什麼不從貴州省進四川省,再有一次愉快的見面?'’我嘴裡沒有回答而心中不能自已。到此時看到體空情意真切,於是轉過來有了不從金沙江走的想法。築居、公趾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好。”法師才允許我告別出發。走出山門,法師還遠送到下坡,指著對面山上的小路說:“從這條路過去可以到海源寺上洞,比從山下走近。”和法師分手後,走了一里半,下到峽谷中。讓挑夫從南邊的溝澗過去,仍然從來的路走出峽谷,去海源寺;我和顧仆一同從北邊的溝澗過去,順著溝澗往北進去,然後順峽谷往東登鑷山嶺。一里,越到山嶺東面。逐漸往東下,半里,轉向北,又半里,已經遠遠地看見上洞在北嶺,和妙高寺相併列,而小路則沿著陡峭的石壁、險要的石階往下。下了這段險路,就從半山腰轉向北走。半里,有條大路從東南邊伸向海源寺上坡,跟著走。往西北上半里,嶺上亂石林立,像雲彩湧出一樣。再往北,於是找到上洞。其洞口朝東,高高的彎形很開闊,洞內有六七丈深,寬和高也是六七丈,彎形的洞頂覆蓋在上面,洞底平坦得如同磨刀石,四壁圓圓地圍著,沒有嵌空透漏的形狀;只有洞後部有塊石頭聳立在中間,一丈多高,有彎曲的間隙。越過石頭後往裡走,洞壁也凹嵌進去,並往下墜,往裡往下深入各有二丈多,底部則完全漆黑。我順間隙墜下,看到有小水從後壁上滴滴答答地淋下來,到底部而水不見了,黑暗的地方也逐漸明亮,有個砍柴人見我進洞,站在外洞等著,等我出洞後才離去。洞中有很多野鴿,都在洞頂築巢,見人進洞不停地亂飛,而當地人在洞中設定機關捕捉野鴿。又逐漸往北走,一共半里就來到中洞。中洞洞口也是朝東,其深度、寬度和高度都不到上洞的三分之一,四周的洞壁也是圓圓地圍著而沒有其它岔洞,只有洞口左邊聳列著一根石柱,石柱上還有二個小洞透到外面,讓人感到與眾不同。我在洞前看到去妙高寺的大路,從海源寺順著山下村落,繞著西山北嘴往西上;洞前有條如同線一樣的小路,從嶺北面穿過山坳往西,就在嶺頭上走,可以省去上上下下的煩勞。於是讓顧仆下山去海源寺招呼行李,我就從洞前嶺上往北行,約定在妙高寺會合。洞前往北的小路斷斷續續,沿著西山半山腰走,山下都是村落,傍靠在山麓邊,大路順著山麓走。我沿山腰走了一里,有條路從下邊的村子直直上來,往西北越過山嶺。一里,翻越到山嶺西面,峰頭上有一塘水在窪地中。從水塘北邊往西下一里,山又環繞,形成高處的山塢,從南向北延伸;塢口石峰向東面聳立,層層疊疊、凌空飛舞,位於各溝壑的交會處。石峰北面,又有山塢從西往東延伸,西邊的山塢中溝壑重重層疊,有大山對著,山下道路交匯,而小路也在那裡。我看著路走,半里,往北下到石峰的西邊、又走半里,往西抵達西塢底。道路應當從西塢北面的山崖沿著峽谷往上走,我誤從西塢南面的山崖往上攀登。一里,翻過嶺脊往西,就看見西北邊層狀的山岡上,有佛寺層層坐落,我知道那就是妙高寺,但下面有一道很深的峽谷阻隔,道路反而轉向西南,我發覺走錯了。順著路走一里,我認為應當穿過峽谷往北過去,就可以轉進妙高寺。子是往西北邊墜下峽谷,半里穿過峽谷底,又攀登著峽谷往西北上,以為寺廟就在岡脊上了,但為什麼沒有路呢?又上半里,等到登上岡脊,則仍然在寺前繞著的峽谷之岡上、和寺還是隔著一個坑。岡上有一座塔,正正地和寺門相對。又從山岡東北面下坑,半里,從坑底再登上北面的山崖,則仍然是先前西塢底攀登峽谷的地方;往北上半里,岡頭路邊有間茶庵,這是去富民縣的大路,茶庵旁邊有門坊。沿著峽端西邊從半山腰進去,半里,到妙高寺。妙高寺寺門朝東,寺前面臨雙層峽谷,寺後背靠三座山峰,就是所說的三華峰,三座山峰高高地簇擁而形成山塢,妙高寺坐落在山塢中,高而不覺得孤立,靜而不覺得空曠,也是一處名勝。大殿左右兩邊,都有官府的房屋,這是因為位於到富民縣和武定府要道的緣故。寺里也很幽靜。當地人說,妙高寺正殿上有辟塵木,所以寺中沒有塵土,無法考辨此話的真假。
我在妙高寺眺望了一陣,想著行李應該到了,就走出寺去茶庵旁邊等候。過了很久,他們才從坡下上來。我於是拉著過路人詢問去沙朗的路,有的說仍舊下坡,順著去普擊的大路就到了,是省里通行的路,這條路繞但好走;有的說再上坡,從牛圈哨分出的岔路往裡走,是這一帶人所走的直達小路,這條路近但難問路。我說:“既然上了坡,怎么能再下去呢?”於是再上坡。三里,曲曲折折地翻過嶺頭,就順著嶺北面往西繞著山崖走。又二里,有座小石峰從嶺北邊延伸過來,與南邊的山峰相連,兩峰之間有數家人居住,這是牛圈哨,東邊、西邊的河水,就從這裡分流。從牛圈哨西面直直下去,是到永定橋的大路。我在半圈哨吃飯後就順嶺脊往北行,一里,逐漸下山過溝,然後從溝壑北邊上坡。沿著坡往東北上,回頭俯視溝壑底部,西邊墜下去形成峽谷,北邊延伸得很深。路往東北越過山坡,其東面仍然是通往滇池的峽谷。又走一里半,順嶺頭越過山坳往北。往北走一里,再越過一道向西邊突出的山坳,其北邊仍然通出西峽谷邊,從這裡往東順著山樑走.又往北走一里半,往西俯視,有個村子位於峽谷底渭”是陡坡。峽谷很窄而且又深又陡,這是位置最險要的山村。從嶺上順著山嶺往東轉,半里,有條路從東邊山坳中穿過並直直往西,然後順著西邊的峽谷下去,這是陡坡通往省城的路,我就跟著這條路往東上。半里,穿到山坳東面,從這裡往南順著山樑走。又往東走半里,逐漸從東北邊下到峽谷中。半里,有一池水匯集在道路南邊,這是清水塘,位於所翻過的山樑北瓦清水塘北面則下墜成坑,順著坑往北下,一里穿過峽底,有條從東邊伸過來的大路穿越峽谷往西北走,這就是從省會到富民縣的小路。順著這條路,又從峽谷西邊沿著西山往北走。二里,又轉向西,遇到一個背柴的人,他指點我往北邊從岔路下到峽谷中走。大約半里,走到峽谷底,就是清水塘的下游。又從峽谷西邊順著坡麓走,小路時斷時續,亂石崩塌。二里半,越過溝澗,順著東邊山麓又往北走一里,才出到峽谷口。從這裡開始北邊山塢乾分開闊,南北遠遠相望,而東部的大山與西部的巨峰對立,從而形成山塢。於是順著田埂往北走,一里,有股比較大的溪流,從山塢北邊流過來,轉向西邊流去,我順著走的從南邊流來的溪水也匯入其中,一同流入西南峽谷中。路往北渡過溪流,一里,有村莊傍靠在西山之麓,村舍高低錯落、層層疊疊,名為沙朗。進村叩門住宿,都被拒絕接納,因為不是大路的緣故,這也是昆明的習俗。最後進一位老人家裡,勉強住下,主人竟然不去找米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