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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游日記十九

十一日飯後,覺左足拇指不良,為皮鞋所窘也。而復吾亦訂余莫出,姑停憩一日,余從之。弘辨、安仁出其師所著書見示,《禪宗讚頌》、《老子玄覽》、《碧雲山房稿》。弘辨更以紙帖墨刻本公所勒相畀,且言遍周師以青蚨相贐jìn贈送,余作柬謝之。甫令顧仆持去,而大覺僧復路遇持來,余姑納之笥sì方影竹器:可盛物。

上午,赴復吾招,出茶果,皆異品。

有本山參,以蜜炙為脯,又有孩兒參,頗具人形,皆山中產。

又有桂子,又有海棠子,皆所未見者。

大抵迤西果品,吾地所有者皆有,惟栗差小,而棗無肉。松子、胡桃、花椒,皆其所出,惟龍眼、荔枝市中亦無。菌之類,雞葼zhōng草名之外,有白生香蕈xùn菌類。白生生於木,如半蕈形,不圓而薄,脆而不堅。黔中謂之八擔柴,味不及此。

此間石蜜最佳,白若凝脂,視之有肥膩之色,而一種香氣甚異,因過安仁齋中觀蘭。蘭品最多,有所謂雪蘭、花白玉蘭花綠最上,虎頭蘭最大,紅舌、白舌以心中一點,如舌外吐也。最易開,其葉皆闊寸五分,長二尺而柔,花一穗有二十餘朵,長二尺五者,花朵大二三寸,瓣闊共五六分,此家蘭也。其野生者,一穗一花,與吾地無異,而葉更細,香亦清遠。其地亦重牡丹,悉檀無山茶而多牡丹,元宵前,蕊已大如雞卵矣。

十二日四長老期上九重崖,赴一衲軒供,一衲軒為木公所建,守僧歲支寺中粟百石,故每歲首具供一次。以雨不能行。飯後坐齋頭,抵午而霽,乃相拉上崖。始由寺左半里,上弘辨靜室基旁。又西半里,過天柱靜室旁。

又北躋一里半,橫陟峽箐,始與一西來路合,遂東盤峽上。半里,其北又下墜一峽,大路陟峽而逾東北嶺,乃北下後川向羅川之道;小路攀脊西北上,乃九重崖之東道,其路甚峻,即余前所上者。第此時陰晴未定,西南望香木坪一帶積雪崢嶸,照耀山谷,使人心目融徹,與前之麗日澄空,又轉一光明法界境界矣。一里余,抵河南師靜室。路過其外,問而知之。雨色復來,余令眾靜侶先上一衲軒,而獨往探之。師為河南人,至山即棲此廬,而曾未旁出。余前從九重崖登頂,不知而過其上;後從獅林欲橫過野愚東點頭峰下,又不得路;躊躇至今,恰得所懷。

比入廬,見師,人言其獨棲,而見其一室三侶;人言其不語,而見其條答有敘;人言其不出,而見其把臂入林,亦非塊然者。九重崖靜室得師,可與獅林、羅漢鼎足矣。坐少定,一衲軒僧來邀,雨陣大至,既而雪霏,師挽留,稍霽乃別。躡磴半里,有大道自西上,橫陟之,遂入一衲軒。崖中靜主大定、拙明輩,皆供餐絡繹,迨暮不休。雨雪時作,四長老以騎送余,自大道西下。其道從點頭峰下,橫盤脊峽,時嵐霧在下,深崖峭壑,茫不可辨。二里,與獅林道合,已在幻住庵之後,西與大覺塔院隔峽相對矣。至此始勝騎,從幻住前下山,又四里而入悉檀。篝燈作楊趙州書。

十三日晨起飯,即以楊趙州書畀顧仆,令往致楊君。

余追憶日記於東樓。下午,雲淨天皎。

十四日早寒,以東樓背日,余移硯於藏經閣前桃花下,就暄xuān太陽的溫暖為記。上午,妙宗師以雞葼茶果餉,師亦檢藏其處也。是日,晴霽如故。迨晚,余忽病嗽。十五日余以嗽故,臥遲遲,午方起。日中雲集,迨晚而翳。余欲索燈臥,弘辨諸長老邀過西樓觀燈。燈乃閩中紗圍者,佐以柑皮小燈,或掛樹間,或浮水面,皆有熒熒明星意,惟走馬紙燈,則àn暗而不章也。

樓下采青松毛鋪藉為茵席,去卓桌趺坐,前各設盒果注茶為玩,初清茶,中鹽茶,次蜜茶,本堂諸靜侶環坐滿室,而外客與十方諸僧國外來的僧人不與焉。余因憶昔年三里龍燈,一靜一鬧;粵西、滇南,方之異也;梵宇官衙,寓之異也,惟佳節與旅魂無異!為黯然而起,則殿角明蟾chán月亮,忽破雲露魄矣。

十六日晨餐後,復移硯就喧於藏經閣前桃花下。日色時翳。下午返東樓,嗽猶未已。抵暮,復雲開得月。

十七日作記東樓。雨色時作。

十八日濃雲密布,既而開霽。薄暮,顧仆返自趙州。

十九日飯後,晴霽殊甚。

遂移臥具,由悉檀而東,越大乘東澗,一里上脊,即迎祥寺。從其南上,寺後半里為石鐘寺,又後為圓通、極樂二庵。極樂之右即西竺,西竺之後即龍華。從龍華前西過大路,已在西竺之上,去石鐘又一里矣。龍華之北坡上,即大覺寺。龍華西,臨澗又有一寺,前與石鐘同東南向。

從其後渡澗,即彼岸橋,下流即息陰軒,已為中支之脊矣。從軒左北向上,過觀音閣,為千佛寺,其前即昔之街子,正當中脊,今為墟矣。

復北渡澗,從大覺側西北上。寺僧留餘人,謝之。仍過澗橋,上有屋,額曰“彼岸同登”,其水從望台嶺東下,界於寂光、大覺之間者,龍華至此,又一里矣。過橋復躡中支上,半里,中脊為水月庵,脊之東腋為寂光,脊之西腋為首傳。

僧淨方,年九十矣,留余,未入。由寺右盤一嘴,東覷一庵,桃花嫣然,松影歷亂,趨之,即積行庵也。

其庵在水月之西,首傳之北。僧覺融留飯。後乃從庵左東上,轉而西北登脊。從中支脊上二里,有靜室當脊,是曰煙霞室,克心之徒本和所居。由其西分岐上羅漢壁,由其東盤峽上旃檀嶺。嶺從峽西下,路北向作“之”字上,一里,得克心靜室。克心者,用周之徒,昔住持寂光,今新構此,退休。

其地當垂脊之左,東向稍帶南,又以西支外禾字孔大山為虎砂,以點頭峰為龍砂,龍近而虎遠,又與獅林之砂異。其東有中和靜室,亦其徒也,為郁攸火所焚,今中和往省矣。

克心留余,點茶稠疊,久之別,已下午。遂從右上、小徑峻極,令其徒偕。

上半里,得西來大道,隨之東上。又半里,破鏇檀嶺脊而西南行,經煙霞室,漸轉東南,為水月、寂光。由其前,又西南一里,盤一嘴,有廬在嘴上,餘三過皆鑰門不得入,其下即白雲寺所託也。又西半里,再盤突嘴而上,即慧心靜室。

慧心為幻空徒,始從野愚處會之,前曾過悉檀來叩,故入叩之,方禪誦會燈庵,其徒供茶而去。後即碧雲寺,不入。從其側又盤嘴兩重,二里,北上西來寺,西經印雪樓前,又西循諸絕壁行,一里,為一真蘭若,其上覆石平飛。又西半里,崖盡而成峽。

其峽即峰頂與羅漢壁夾峙而成者,上自兜率宮,下抵羅、李二先生坊,兩壁夾成中溜,路當其中。

溜之半,崖腳內嵌,前聳巨木,有舊碑,刻峋鶴詩,乃題羅漢壁者。中橫一岐,由其上涉溜半里,過玄武廟。

又半里,過兜率宮,已暮,而宮圮無居人。又上一里,叩銅佛殿,入而棲焉,即所謂傳燈寺也。

前過時,朝山之履相錯,余不及入,茲寂然。

久之,得一老僧啟開門戶,宿。

二十日晨起,欲錄寺中古碑,寒甚,留俟下山錄,遂置行具寺中。

寺中地俱大理石所鋪。

蓋以登絕頂二道,俱從寺而分,還必從之也。

出寺,將北由袈裟石上,念猢猻梯前已躡之,登其崖端而下,束身峽向雖從之下,猶未及仰升,茲不若由南上北下,庶交覽無偏。乃從寺右循崖西行,遂過華首門而西,崖石上下俱峭甚,路緣其間,止通一線,下瞰則放光寺正在其底,上眺則峰頂之捨身崖即其端,而莫能竟也。其西一里,有岐懸崖側,余以為下放光道,又念層崖間何能垂隙下。少下,有水出崖側樹根間,刳木盛之,是為八功德水。制木之外無餘地,水即飛灑重崖,細不能見也。路盡仍上,即前西來入大道處,有革龕倚崖間,一河南僧習靜其中,就此水也。

又西半里,稍上,又半里,為曹溪庵。庵止三楹,倚崖,門扃無人。其水較八功德稍大,其後危崖,稍前抱如玦juè半環形玉器。

余攀石直躋崖下,東望左崖前抱處,忽離立成峰,圓若卓錐,而北並崖頂,若即若離,移步他轉,即為崖頂所掩不可辨。惟此處則可盡其離合之妙,而惜乎舊曾累址,今已成棘,人莫能登。蓋雞山無拔地之峰,此一見真如閃影也。又西半里余,過束身峽下,轉而南,過伏虎庵,又南過禮佛庵,共一里,再登禮佛台。台南懸桃花箐過脈之上,正與香木坪夾箐相對,西俯桃花箐,東俯放光寺,如在重淵之下。余從台端墜石穴而入,西透窟而出,復有聳石,攢zǎn穿隙成台,其下皆危崖萬仞,棧木以通,即所謂太子過玄關也。過棧即台後禮佛龕。昔由棧以入穴,今由窟以出棧,其憑眺雖同,然前則香客駢眾多趾,今則諸庵俱扃,寂無一人,覺身與灝hào無邊無際靈同其游衍而已。棧西沿崖端北轉,有路可循,因披之而西,遂過桃花箐之上。共一里,路窮,乃樵徑也。仍返過伏虎庵,由束身峽上。峽勢逼束,半里,透其上,是為文殊堂,始聞有老僧持誦聲。路由其前躡脊,乃余前東自頂來者,見其後有小徑,亦躡脊西去,余從之。

蓋文殊堂脊處,乃脊之坳;從東復聳而起者,即絕頂之造而為城者也;從西復聳而起者,桃花箐之度而首峙者也。西一里,叢木蒙茸,雪痕連亘,遂造其極山頂最高處。

蓋其山自桃花箐北度,即凌空高峙,此其首也。其脊北垂而下,二十里而盡於大石頭,所謂後距也。其橫亘而東者,至文殊堂後,少遜而中伏,又東而復起為絕頂,又東而稍下,遂為羅漢壁、旃檀嶺、獅子林以後之脊,又東而突為點頭峰,環為九重崖之脊,皆迤邐yǐlǐ連綿不斷如屏。

於是掉尾而南轉,墜為塔基馬鞍嶺,則雞山之門戶矣。垂脊而東,直下為雞坪關,則雞山之脛足矣。故山北之水,北向而出於大石東;山西之水,其南發於西洱海之北者,由和光橋;西發於河底橋者,由南、北衙,皆會於大石之下,東環牟尼山之北,與賓川之流,共北下金沙大江焉。始知南龍大脈,自麗江之西界,東走為文筆峰,是為劍川、麗江界。抵麗東南邱塘關,南轉為朝霞洞,是為劍川、鶴慶界。又直南而抵腰龍洞山,是為鶴慶、鄧川州界。

又南過西山灣,抵西洱海之北,轉而東,是為鄧川、太和界。抵海東隅,於是正支則遵海而南,為青山,太和、賓川州界;又東南峙為烏龍壩山,為趙州、小雲南界;遂東度為九鼎,又南抵於清華洞,又東度而達於水目焉。分支由海東隅,北峙為香木坪之山,從桃花塢北度,是為賓川、鄧川界。是雞足雖附於大支,而猶正脊也。登此直北望雪山,茫不可見。惟西北有山一帶,自北而南者,雪痕皚皚,即腰龍洞、南、北衙西倚之山也。其下麥畦浮翠,直逼雞山之麓,是為羅川,若一琵琶蟠地,雖在三十里下,而黛色慾襲人衣。

四顧他麓,皆平楚蒼蒼也。西南洱海,是日獨潏yù水湧出盪如浮杯在掌。蓋前日見雪山而不見海,今見海而不見雪山,所謂陰晴眾壑殊,出沒之不可定如此。此峰之西盡處也。

東還一里,過文殊堂後脊,於是脊南皆危崖凌空,所謂捨身崖也。愈東愈甚,余凌其端瞰之,其下即束身峽,東抵曹溪後東峰,向躋其下,今臨其上,東峰一片,自崖底並立而上,相距丈余,而中有一脈聯屬,若拇指然,可墜坳上其巔也。

余攀躡從之,顧仆不能至。

時罡gāng強烈的風橫厲,欲卷人擲向空中,余手粘足踞,幸不為捨身者,幾希矣。又共一里,入頂城門,實西門也。入多寶樓,河南僧不在,其徒以菉豆粥、芝麻鹽為餉。余再錄善雨亭中未竟之碑。下午,其徒復引余觀其師退休靜室。其室在城北二里,即前所登西峰之北坳也。

路由文殊堂脊,北向稍下循西行,當北垂之腋。

室三楹,北向,環拱亦稱。蓋雞山回合之妙,俱在其南,當山北者僅有此,亦幽峻之奧區也。其左稍下,有池二方,上下連匯,水不多,亦不竭,頂城所供,皆取給焉。還抵城北,竟從城外趨南門,不及入迦葉前殿。由門前東向懸石隙下,一里,有殿三楹,東向,額曰“萬山拱勝”,而戶亦扃。由其前下墜,級甚峻。

將抵糊猻梯,遇一人,乃悉檀僧令來候余者,以麗江有使來邀也。遂同下,共一里而至銅佛殿。余初擬宿此,以候者至,乃取行李。五里,過碧雲寺前。直下五里,過白雲寺。

由寺北渡一小澗,又東五里,過首傳寺後,時已昏黑。又三里,過寂光寺西,候者腰間出一石如栗,擊火附艾,拾枯枝燃之以火石取火。遵中支三里,叩息陰軒門,出火炬為導。又一里余,逾瀑布東脊而北,又三里而至悉檀。弘辨師引麗府通事見,以生白公招柬來致,相與期遲一日行。

二十一日晨起,余約束行李為行計。通事由九重崖為山頂游。將午,復吾邀題七松冊子,弘辨又磨石令其徒雞仙書《靜聞碑》。

譯文

十一日飯後,覺得左腳拇指不舒服,是被皮鞋壓迫所致。而復吾又要我不要外出,姑且休息一天,我聽從了。弘辨、安仁取出其師所寫的書給我看,〔《禪宗讚頌》、《老子元覽》、《碧雲山房稿》。〕弘辨另外送給我紙帖墨刻〔本公所雕刻的〕,而且說遍周法師要送錢給我作路費,我寫帖子答謝他。剛讓顧仆去送帖子,而大覺寺僧人又送錢來,和顧仆在路上相遇,我暫時收下裝進竹箱。上午,赴復吾的招待,擺出的茶果都是珍品。有本山參,加蜜烤乾成脯,又有孩兒參,很像人形,都是山中出產。又有桂子,又有海棠子,都是從未見過的。大抵滇西的果品,我家鄉有的都有,只是栗子比較小,而棗子沒有肉。松子、胡桃、花椒,都是滇西出產,而龍眼、荔枝市場上也沒有。菌子之類,除雞蘿之外,有白生、香覃。白生生長在樹上,形狀像半朵香覃,不圓而薄,脆而不硬。〔貴州省稱為八擔柴,味道趕不上這裡的。〕此山中的石蜜最好,白得像凝脂,看上去有肥膩之色,而且有一種很奇異的香氣。接著到安仁齋中觀賞蘭花。蘭花的品種很多,有所說的雪蘭、〔花白〕玉蘭〔花綠〕最上品,虎頭蘭最大,紅舌、白舌〔因為花心中有一點像舌頭往外吐。〕最容易開花,其葉子都一寸五分寬,長二尺而且柔軟,一穗花有二十餘朵,長二尺五寸,花朵有二三寸大,花瓣寬五六分,這是家蘭。那些野生的,一穗一花,和我家鄉的沒有兩樣,但葉更細,花香也清新,飄得遠。這裡也重視牡丹,悉檀寺沒有山茶但牡丹很多,元宵節前,花蕊已經像雞蛋一樣大了。

十二日四位長老約好上九重崖,去赴一鈉軒的供飯,〔一鈉軒是木公所建,守寺的僧人每年為寺中領取一百石粟,所以每年年頭準備一次供飯。〕因下雨不能出發。飯後坐在書齋里,到中午天才晴開,於是互相牽拉著上九重崖。開始沿寺左走半里,登上弘辨靜室的地基旁。又往西半里,經過天柱的靜室旁。又往北登攀一里半,橫穿峽著,於是和一條西邊伸來的路會合,就往東盤繞峽谷而上。半里,北面又往下墜有一道峽谷,大路穿過峽谷然後越東北嶺,於是往北下後川通向羅川的路;小路攀脊往西北上,是九重崖的東道,這條路很陡,就是我以前所上去的路。只是此時陰晴未定,往西南眺望香木坪一帶,積雪崢嶸,照耀山谷,使人心目通明透亮,和以前的麗日澄空相比,又是另一種光明境界。走一里多,到河南法師的靜室。從室外路過,詢問後才知道。雨又來臨,我讓眾靜侶先上一鈉軒,然後獨自去訪法師。法師是河南省人,到雞足山後就住在此屋,而未曾外出。我以前從九重崖登絕頂,不知道有屋而從上面走過;後來從獅子林想橫穿野愚靜室東邊的點頭峰下,又沒有路;猶豫到今天,才恰好得以實現所想。等進入房屋,見到法師,人們說他獨自一人居住,卻見一間屋中有三個僧侶;人們說他不講話,卻見他逐條對答而有次序;人們說他不出屋,卻見他與友把臂入林,也沒有孤獨的樣子。九重崖靜室住著這位法師,使其地位可以和獅子林、羅漢壁鼎足而立了。稍微坐定,一鈉軒的僧人來邀請,雨又陣陣地下起來,不久又雪花霏霏,法師挽留,到雪漸漸停了才告別。攀登半里石階,有大路往西邊上,橫穿大路,就進入一鈉軒。九重崖靜室的主人大定、拙明之輩,都絡繹不斷地供餐,直到傍晚還沒停止。雨雪不時地下,四位長老用馬送我,從大路往西下。大路順點頭峰而下,橫繞山脊峽谷,此時霧在下方,深崖峭壑,茫然一片,不能分辨。二里,與去獅子林的路會合,已經在幻住庵之後,西邊和大覺寺塔院隔峽谷相對了。到這裡才能夠騎馬,從幻住庵前下山,又走四里就進入悉檀寺,點燈給趙州楊知州寫信。

十三日早晨起床吃飯,就把給楊知州的信交顧仆,讓他送去給楊君。我在東樓補記日記。下午,陰雲散盡,天色明亮。十四日早上很冷,因為東樓背陽光,我把硯台移到藏經閣前的桃花下,就著溫暖的太陽寫日記。上午,妙宗法師帶雞蘿、茶果來吃,法師也在這裡查閱經藏。這天,天氣晴朗。到晚上,我忽然生病咳嗽。

十五日我因為咳嗽的原故,很晚還躺著,中午才起床。白天濃雲聚集,到晚上就遮蔽天空。我想要燈睡下,弘辨等長老邀請過西樓觀賞燈。燈是用福建省出的紗圍成的,配搭上柑皮小燈,有的掛在樹間,有的浮在水面,都有星光閃爍的意境,只有走馬燈,則是昏暗而不顯著。樓下採回青松毛鋪墊成座席,去掉桌子而結枷跌坐,各自面前設定盒果,泡茶賞玩,第一道清茶,第二道是鹽茶,第三道為蜜茶,本寺眾靜侶環室坐滿,而外來的客人與十方眾僧不參與。我於是回憶去年三里的龍燈,一靜一鬧。廣西、雲南地方不同,廟宇官衙,住處不同,只有元宵佳節和旅客遊魂沒有什麼不同。因為感到神情沮喪而起身,則殿角的明月,忽然穿破雲層,灑下了月光。

十六日早飯後,又移硯台到藏經閣前桃花下就陽光寫日記。太陽不時地被遮蔽。下午返回東樓,咳嗽還沒停。到晚上,雲又散開而得以看到月亮。

十七日在東樓寫日記。天不時有要下雨的樣子。十八日濃雲密布,不久散開夫晴。傍晚,顧僕從趙州返回。

十九日飯後,天氣特別晴朗。於是搬遷臥具,從悉檀寺往東走,越過大乘庵東邊的溝澗,走一里上脊,就是迎祥寺。從寺南往上走,寺後半里處是石鐘寺,再往後是圓通、極樂二庵。極樂庵的右邊就是西竺寺,西竺寺之後是龍華寺。從龍華寺前往西到大路,已經在西竺寺之上,距離石鐘寺又有一里了。龍華寺的北坡上就是大覺寺。龍華寺西,正對溝澗又有一座寺,和前面的石鐘寺一樣面朝東南。從其後面渡過溝澗,是彼岸橋,下游就是息陰軒,已經到中支的山脊了。從軒左往北上,經過觀音閣,是千佛寺,寺前就是從前的街子,正好位於中支脊上,如今空無一人。

又往北渡溝澗,從大覺寺側邊往西北上。寺中的僧人挽留我進去,我辭謝了。仍然從溝澗上的橋過去,橋上有屋,匾額為“彼岸同登”,橋下的水從望台嶺東流下來,以寂光寺、大覺寺之間為界,從龍華寺到這裡,又有一里了。過橋後又攀登中支而上,半里,脊正中的是水月庵,脊的東側是寂光寺,脊的西側是首傳寺。僧人淨方,有九十歲了,留我,我沒進去。從寺西繞過一道山口,往東看到一座庵,桃花開得很美,松影紛亂,急忙過去,就是積行庵。此庵在水月庵之西,首傳寺之北。僧人覺融留我吃飯。飯後就從庵左往東上,轉向西北登山脊,順中支山脊上二里,有靜室位於脊上,這是煙霞室,克心的徒弟本和的住所。從其西分出的岔路上羅漢壁,從羅漢壁東盤繞峽谷上旎檀嶺。嶺從峽谷西邊伸下去,路往北作“之”字形上,一里,到克心的靜室。克心是用周的徒弟,從前是寂光寺的住持,如今新建此靜室退休。靜室位於中支山脊的左邊,東向而稍微偏南,又以西支外禾字孔大山作為虎砂,以點頭峰作為龍砂,龍砂近而虎砂遠,與獅子林的龍砂、虎砂又不相同。室東有中和的靜室,也是他的徒弟的,被火焚毀,如今中和到省城去了。克心留我,點心多茶水勤,很久才告別,已經下午了。於是從右邊上,小路極其陡峻,克心讓他的徒弟陪同。

上半里,走到西邊伸來的大路,順路往東上。又半里,登旎檀嶺脊而往西南行,經過煙霞室,漸漸轉向東南,到水月庵、寂光寺,從庵前、寺前經過,又往西南走一里,繞過一道山口,山口上有房舍,我三次經過都鎖著門,不能進去,下面就是白雲寺所傍靠的地方。又往西半里,再繞著突起的山口而上,就是慧心的靜室。慧心是幻空的徒弟,最早在野愚那裡會過面,以前曾來到悉檀寺拜訪,所以我進入拜訪他,他正在會燈庵禪誦,他的徒弟上茶後離去。後面就是碧雲寺,沒有進去。從靜室側面又繞過兩道山口,二里,往北上西來寺,往西經過印雪樓前,又往西順著路在絕壁上走。一里,到一真蘭若,上面覆蓋的石頭平滑如欲飛狀。又往西半里,崖壁盡頭處是峽谷。此峽谷就是峰頂和羅漢壁對峙而形成的,上面起自兜率宮,下面到達羅、李二先生坊,兩壁夾成中溜,路在其中。中溜一半的地方,崖腳內嵌,前面聳起巨木,有舊碑,刻著峋鶴的詩,是描寫羅漢壁的。中間橫著一條岔路,順岔路穿過溜走半里,經過玄武廟。又半里,經過兜率宮,天已經傍晚,而宮坍塌,沒有人居住。又上一里,敲銅佛殿門,進去居住,就是所說的傳燈寺。從前經過時,朝山的人交錯不絕,我來不及進去,現在很靜。過了很久,有一個老僧人打開「丁,進去住宿。

二十日早晨起床,準備錄寺中的古碑,十分寒冷,留著等到下山時錄,於是把行李放在寺中。〔寺中的地都鋪著大理石。〕因為攀登絕頂的兩條路,都從寺這裡分出去,返回也必須順此路。出寺,準備往北順襲裝石而上,想到瑚娜梯以前已經攀登過了,是登其崖端而下,從前雖然從束身峽而下,但還沒來得及往上升登,這次不如從南上、往北下,希望遍覽無遺。就從寺右沿崖往西行,經過華首往西走,崖石上下都十分陡峭,路伸向崖石間,只通著這一條線,往下看則放光寺正處在崖底,往上望則峰頂捨身崖就是崖端,但不能窮究。往西一里,有岔路懸在崖邊,我以為是下放光寺的路,又考慮如何能夠從層崖間的縫隙中墜下去。稍稍下去,有水從崖側的樹根之間流出,把樹木剖開、挖空盛水,這是八功德水。除剖空的木頭之外,沒有其它餘地,水就向重重山崖飛灑,細小得看不見。走完路仍然往上,就是以前從西邊來,走上大路之處,有草屋靠在崖中,一個河南僧人在屋裡靜修,他的生活就靠此水。又往西半里,逐漸往上走,又半里,到曹溪庵。庵只有三間屋子,靠著崖壁,門關著,沒有人。這裡的水比八功德水略微大些,背後的陡崖,略微向前環抱,如同有缺口的玉環。我攀爬石頭直登崖下,往東望到左崖向前環抱之處,忽然分立出山峰,圓圓的像錐子拔地而立,而北面連著崖頂,若即若離,移步轉到其它角度,山峰就被崖頂遮蔽而分辨不出,只有此處才可以窮盡其離合之妙,可惜從前曾修有的基址,現在已經變成荊棘,人不能上去。因為雞足山沒有拔地而起的山峰,在此見到這一峰真像影子閃過。又往西走半里多,經過束身峽下,轉向南,經過伏虎庵,又往南經過禮佛庵,共一里,第二次登上禮佛台。台朝南懸在桃花警越過來的山脈之上,正好和香木坪隔警相對,往西俯視桃花警,往東俯視放光寺,如同在重重深淵之下。我從台邊墜入石洞中,往西穿洞而出,又有聳立的石頭,穿出縫隙而形成台,其下都是萬初陡崖,用木頭架成棧道通過,就是所說的太子過玄關。過了棧道就是台後的禮佛完。以前從棧道進洞,現在從洞中出到棧道,登臨眺望雖然相同,然而以前是進香客擦肩接踵,現在則各庵都關著,空無一人,只覺得自己是與無邊無際的神靈一同盡情遊樂而已。棧道往西沿崖邊向北轉,有路可以順著走,於是穿過棧道往西走,就到桃花著之上。共一里,路盡,是砍柴的小路。仍然返回到伏虎庵,沿束身峽而上。峽勢窄狹緊束,半里,穿出到束身峽上面,這是文殊堂,才開始聽到有老僧誦讀經文的聲音。道路從堂前面登脊,是我以前從東邊順絕頂過來的路,看見堂後面有小路,也是登脊往西去,我走小路。因為文殊堂所在的山脊,是脊上的坳地;順東邊又聳起的,就是絕頂上建的城牆;順西邊又聳起的,是桃花警伸來的第一道高峰。往西一里,草叢樹木蓬蓬鬆鬆,雪跡連綿不絕,於是登上雞足山絕頂。

原來雞足山從桃花著往北延伸,就凌空高聳,這裡是開始。山脊向北伸下去,延伸二十里然後到大石頭結束,是所說的雞足山後距。向東橫貫的山脈,伸到文殊堂背後,稍微後退而正中低伏,又往東延伸而再聳立為絕頂,又往東逐漸延伸下去,就成為羅漢壁、旗檀嶺、獅子林以後的山脊,又往東就突起為點頭峰,環繞為九重崖的山脊,都屏障般地連綿不斷。於是尾端掉頭向南,墜下去成為塔基所在的馬鞍嶺,是雞足山的門戶。中脊向東延伸,直下去是雞坪關,是雞足山的脛足。所以山北的水,向北流出到大石頭東。山西的水,南發源於西洱海北面的,沿著和光橋流;西發源於河底橋的,沿著南、北衙流;都在大石頭之下會合,往東繞牟尼山之北,和賓川州的水,一起往北流下金沙大江。於是知道南邊的主峰山脈,從麗江府的西部往東伸延為文筆峰,這是劍川州、麗江府的分界。伸延到麗江府東南的邱塘關,往南轉到朝霞洞,這是劍川州、鶴慶府的分界。又直南延伸到腰龍洞山,這是鶴慶府、鄧川州的分界。又往南越過西山灣,伸到西洱海的北面,轉向東延伸,這是鄧川州、太和縣的分界。延伸到西洱海東隅,於是正支則沿海往南伸,為青山,是太和縣、賓川州分界;又往東南延伸,峙立為烏龍壩山,是趙州、小雲南縣的分界;於是往東延伸為九鼎山,又往南伸到清華洞,又往東延伸而抵達水目山。分支從海東隅,往北峙立為香木坪山,順桃花警往北延伸,這是賓川州、鄧川州的分界。這樣看來,雞足山雖然依附於主峰山脈,但仍然是中脊。登上此山直北望雪山,茫然看不見。只是西北有一座山環繞,從北向南,雪跡皚皚,就是腰龍洞,南衙、北衙西邊傍靠的山。山下翠綠的麥田,一直靠近雞足山腳,這是羅川,像一把琵琶琴形狀的彎曲地帶,雖然在山下三十里外,但黛色像要浸透人衣。環顧四周其它山麓,都是深綠色的樹梢平齊,西南邊的洱海,唯獨今日看到水波蕩漾,如同水杯浮在掌上。以前看得見雪山而看不見洱海。今天看得見洱海卻看不見雪山,所以說陰天晴天眾山壑是不同的,顯出、隱沒就是如此的不能確定。這是山峰西邊的盡頭處。

往東返回一里,經過文殊堂背後的山脊,在這裡脊南都是陡崖凌空,是所說的捨身崖。越往東越陡,我登上崖端俯瞰,下面就是束身峽,往東到曹溪寺後的東峰,以前從崖下升登,如今登臨崖上,東峰那一帶,從崖底並立而上,相距一丈多,而其中有一條山脈連線,像拇指一樣,可以墜下坳後登上山頂。我順這條山脈攀登,顧仆不能走。此時強烈的風縱橫凌厲,像要把人捲起拋向空中,我手抓腳踩,慶幸自己沒有成為捨身之人。又走了共一里,進入絕頂城門,其實是西門。到多寶樓,河南僧不在,他的徒弟用綠豆粥、芝麻鹽招待。我又錄善雨亭中沒錄完的碑文。下午,這徒弟又帶我參觀他師傅退休後的靜室。靜室在城牆北二里處,就是以前所攀登的西峰北坳。道路沿著文殊堂的山脊,向北逐漸下,順西行,位於雞足山北垂的側邊。靜室有三間,向北,環拱也對稱。雞足山回合的妙處,都在山南,位於山北的僅此一處,也是幽深、陡峻的隱蔽地區。往左稍微下去,有兩個方形池塘,上下相連匯通,水不多,也不枯竭,絕頂的供水,都取之於這裡。返回到城北,就順城牆外走到南門,來不及進入邇葉前殿。從門前往東順石隙懸空而下,一里,有三間殿,向東,匾額為“萬山拱勝”,但門也緊閉。從殿前往下墜,台階非常陡。快到瑚孫梯時,遇到一個人,是悉檀寺僧人派來等候我的,因為有麗江府的使者來邀請。於是一齊下山,共一里就到銅佛殿。我當初打算在這裡住宿,因為等我的人來到,於是取走行李。走五里,經過碧雲寺前。直下五里,經過白雲寺。從寺北渡過一條小澗,又往東走五里,經過首傳寺背後,這時天色已經昏暗。又走三里,經過寂光寺西,等我的人從腰間拿出像栗子一樣的石子,就著艾草打火,撿枯枝點燃。沿中支走三里,敲開息陰軒的門,要出火把照路。又走一里多,越過瀑布東邊的山脊往北走,又走三里才到悉檀寺。弘辨師帶麗江府的通事來見面,把木生白公請我的柬帖送來,互相約定推遲一天出發。

二十一日早晨起來,我捆好行李,作好出發的準備。通事從九重崖去山頂遊覽。將近中午,復吾請我題寫七松冊子,弘辨又磨石讓其徒雞仙書寫靜聞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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