覽·恃君覽
【恃君】
一曰:凡人之性,爪牙不足以自守衛,肌膚不足以捍寒暑,筋骨不足以從利辟害,勇敢不足以卻猛禁悍。然且猶裁萬物,制禽獸,服狡蟲,寒暑燥濕弗能害,不唯先有其備,而以群聚邪!群之可聚也,相與利之也。利之出於群也,君道立也。故君道立則利出於群,而人備可完矣。昔太古嘗無君矣,其民聚生群處,知母不知父,無親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別,無上下長幼之道,無進退揖讓之禮,無衣服履帶宮室畜積之便,無器械舟車城郭險阻之備。此無君之患。故君臣之義,不可不明也。自上世以來,天下亡國多矣,而君道不廢者,天下之利也。故廢其非君,而立其行君道者。君道何如?利而物利章。非濱之東,夷穢之鄉,大解、陵魚、其、鹿野、搖山、揚島、大人之居,多無君;揚、漢之南,百越之際,敝凱諸、夫風、餘靡之地,縛婁、陽禺、驩兜之國,多無君;氐、羌、呼唐、離水之西,僰人、野人、篇笮之川,舟人、送龍、突人之鄉,多無君;雁門之北,鷹隼、所鷙、須窺之國,饕餮、窮奇之地,叔逆之所,儋耳之居,多無君。此四方之無君者也。其民麋鹿禽獸,少者使長,長者畏壯,有力者賢,暴傲者尊,日夜相殘,無時休息,以盡其類。聖人深見此患也,故為天下長慮,莫如置天子也;為一國長慮,莫如置君也。置君非以阿君也,置天子非以阿天子也,置官長非以阿官長也。德衰世亂,然後天子利天下,國君利國,官長利官。此國所以遞興遞廢也,亂難之所以時作也。故忠臣廉士,內之則諫其君之過也,外之則死人臣之義也。豫讓欲殺趙襄子,滅須去眉,自刑以變其容,為乞人而往乞於其妻之所。其妻曰: “狀貌無似吾夫者,其音何類吾夫之甚也?”又吞炭以變其音。其友謂之曰: “子之所道甚難而無功。謂子有志則然矣,謂子智則不然。以子之材而索事襄子,襄子必近子。子得近而行所欲,此甚易而功必成。”豫讓笑而應之曰:“是先知報後知也,為故君賊新君矣,大亂君臣之義者無此,失吾所為為之矣。凡吾所為為此者,所以明君臣之義也,非從易也。”柱厲叔事莒敖公,自以為不知,而去居於海上。夏日則食菱芡,冬日則食橡栗。莒敖公有難,柱厲叔辭其友而往死之。其友曰:“‘子自以為不知故去’今又往死之,是知與不知無異別也。”柱厲叔曰:“不然。自以為不知故去,今死而弗往死,是果知我也。吾將死之,以醜後世人主之不知其臣者也,所以激君人者之行,而厲人主之節也。行激節厲,忠臣幸於得察。忠臣察則君道固矣。”
【長利】
二曰:天下之士也者,慮天下之長利,而固處之以身若也。利雖倍於今,而不便於後,弗為也;安雖長久,而以私其子孫,弗行也。自此觀之,陳無宇之可醜亦重矣,其與伯成子高、周公旦、戎夷也,形雖同,取捨之殊,豈不遠哉?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而問曰:“堯理天下,吾子立為諸侯。今至於我而辭之,故何也?”伯成子高曰:“當堯之時,未賞而民勸,未罰而民畏。民不知怨,不知說,愉愉其如赤子。今賞罰甚數,而民爭利且不服,德自此衰,利自此作,後世之亂自此始。夫子盍行乎?無慮吾農事!”協而櫌,遂不顧。夫為諸侯,名顯榮,實佚樂,繼嗣皆得其澤,伯成子高不待問而知之,然而辭為諸侯者,以禁後世之亂也。辛寬見魯繆公曰:“臣而今而後,知吾先君周公之不若太公望封之知也。昔者太公望封於營丘之渚,海阻山高,險固之地也。是故地日廣,子孫彌隆。吾先君周公封於魯,無山林溪谷之險,諸侯四面以達。是故地日削,子孫彌殺。”辛寬出,南宮括入見。公曰:“今者寬也非周公,其辭若是也。”南宮括對曰:“寬少者,弗識也。君獨不聞成王之定成周之說乎?其辭曰:‘惟餘一人,營居於成周。惟餘一人,有善易得而見也,有不善易得而誅也。’故曰善者得之,不善者失之,古之道也。夫賢者豈欲其子孫之阻山林之險以長為無道哉?小人哉寬也!”今使燕爵為鴻鵠鳳皇慮,則必不得矣。其所求者,瓦之間隙,屋之翳蔚也,與一舉則有千里之志,德不盛、義不大則不至其郊。愚庳之民,其為賢者慮,亦猶此也。固妄誹訾,豈不悲哉?戎夷違齊如魯,天大寒而後門,與弟子一人宿於郭外。寒愈甚,謂其弟子曰:“子與我衣,我活也;我與子衣,子活也。我,國士也,為天下惜死;子,不肖人也,不足愛也。子與我子之衣。”弟子曰: “夫不肖人也,又惡能與國士之衣哉?”戎夷大息嘆曰:“嗟乎!道其不濟夫!” 解衣與弟子,夜半而死。弟子遂活,謂戎夷其能必定一世,則未之識。若夫欲利人之心,不可以加矣。達乎分,仁愛之心識也,故能以必死見其義。
【知分】
三曰:達士者,達乎死生之分,達乎死生之分。則利害存亡弗能惑矣。故晏子與崔杼盟而不變其義。延陵季子,吳人願以為王而不肯。孫叔敖三為令尹而不喜,三去令尹而不憂。皆有所達也。有所達則物弗能惑。荊有次非者,得寶劍於乾遂。還反涉江,至於中流,有兩蛟夾繞其船。次非謂舟人曰:“子嘗見兩蛟繞船能兩活者乎?”船人曰:“未之見也。”次非攘臂袪衣,拔寶劍曰:“此江中之腐肉朽骨也!棄劍以全己,余奚愛焉!”於是赴江刺蛟,殺之而復上船。舟中之人皆得活。荊王聞之,仕之執圭。孔子聞之曰:“夫善哉!不以腐肉朽骨而棄劍者,其次非之謂乎!”禹南省,方濟乎江,黃龍負舟。舟中之人五色無主。禹仰視天而嘆曰:“吾受命於天,竭力以養人。生,性也;死,命也。余何憂於龍焉?龍俯耳低尾而逝。”則禹達子死生之分、利害之經也。凡人物者、陰陽之化也。陰陽者,造乎天而成者也。天固有衰嗛廢伏,有盛盈坌息;人亦有困窮屈匱,有充實達遂。此皆天之容物理也,而不得不然之數也。古聖人不以感私傷神,俞然而以待耳。晏子與崔杼盟。其辭曰:“不與崔氏而與公孫氏者,受其不祥!”晏子俯而飲血,仰而呼天曰:“不與公孫氏而與崔氏者,受此不祥!”崔杼不說,直兵造胸,句兵鉤頸,謂晏子曰:“子變子言,則齊國吾與子共之;子不變子言,則今是已!”晏子曰:“崔子,子獨不為夫《詩》乎!《詩》曰:莫莫葛藟,延於條枚。凱弟君子,求福不回。’嬰且可以回而求福乎?子惟之矣!” 崔杼曰:“此賢者,不可殺也。”罷兵而去。晏子援綏而乘,其仆將馳,晏子撫其仆之手曰:“安之!毋失節!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於山,而命懸於廚。今嬰之命有所懸矣。”晏子可謂知命矣,命也者。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人事智巧以舉錯者,不得與焉。故命也者,就之未得,去之未失,國士知其若此也,故以義為之決而安處之。白圭問於鄒公子夏後啟曰:“踐繩之節,四上之志,三晉之事,此天下之豪英。以處於晉,而迭聞晉事,未嘗聞踐繩之節、四上之志。願得而聞之。”夏後啟曰:“鄙人也,焉足以問?”白圭曰:“願公子之毋讓也!” 夏後啟曰:“以為可為,故為之,為之,天下弗能禁矣;以為不可為,故釋之,釋之,天下弗能使矣。”白圭曰:“利弗能使乎?威弗能禁乎?”夏後啟曰: “生不足以使之,則利曷足以使之矣?死不足以禁之,則害曷足以禁之矣?”白圭無以應。夏後啟辭而出。凡使賢不肖異:使不肖以賞罰,使賢以義。故賢主之使其下也必義,審賞罰,然後賢不肖盡為用矣。
【召類】
四曰:類同相召,氣同則合,聲比則應。故鼓宮而宮應,鼓角而角動。以龍致雨,以形逐影。禍福之所自來,眾人以為命,焉不知其所由。故國亂非獨亂,有必召寇。獨亂未必亡也,召寇則無以存矣。凡兵之用也,用於利,用於義。攻亂則服,服則攻者利;攻亂則義,義則攻者榮。榮且利,中主猶且為之,有況於賢主乎?故割地寶器戈劍、卑辭屈服,不足以止攻,唯治為足。治則為利者不攻矣,為名者不伐矣。凡人之攻伐也,非為利則固為名也。名實不得,國雖強大,則無為攻矣。兵所自來者久矣。堯戰於丹水之浦,以服南蠻;舜卻苗民,更易其俗;禹攻曹、魏、屈驁、有扈,以行其教。三王以上,固皆用兵也。亂則用,治則止。治而攻之,不祥莫大焉;亂而弗討,害民莫長焉。此治亂之化也,文武之所由起也。文者愛之徵也,武者惡之表也。愛惡循義,文武有常,聖人之元也。譬之若寒暑之序,時至而事生之。聖人不能為時,而能以事適時。事適於時者,其功大。士尹池為荊使於宋,司城子罕觴之。南家之牆信絭於前而不直,西家之潦徑其宮而不止。士尹池問其故,司城子罕曰:“南家工人也,為鞔者也。吾將徙之,其父曰:‘吾恃為鞔以食三世矣,今徙之,是宋國之求鞔者不知吾處也,吾將不食。願相國之憂吾不食也。’為是故,吾弗徙也。西家高,吾宮庳,潦之經吾宮也利,故弗禁也。”士尹池歸荊,荊王適興兵而攻宋,士尹池諫於荊王曰:“宋不可攻也。其主賢,其相仁。賢者能得民,仁者能用人。荊國攻之,其無功而為天下笑乎!”故釋宋而攻鄭。孔子聞之曰:“夫修之於廟堂之上,而折衝乎千里之外者,其司城子罕之謂乎!”宋在三大萬乘之間,子罕之時,無所相侵,邊境四益,相平公、元公、景公以終其身,其唯仁且節與?故仁節之為功大矣。故明堂茅茨蒿柱,土階三等,以見節儉。趙簡子將襲衛,使史默往睹之,期以一月。六月而後反,趙簡子曰:“何其久也?”史默曰:“謀利而得害,猶弗察也。今蘧伯玉為相,史鰍佐焉,孔子為客,子貢使令於君前,甚聽。《易》曰: ‘渙其群,元吉。’渙者賢也,群者眾也,元者吉之始也。‘渙其群元吉’者,其佐多賢也。”趙簡子按兵而不動。凡謀者,疑也。疑則從義斷事。從義斷事,則謀不虧。謀不虧,則名實從之。賢主之舉也,豈必旗僨將斃而乃知勝敗哉?察其理而得失榮辱定矣。故三代之所貴,無若賢也。
【達郁】
五曰:凡人三百六十節,九竅、五藏、六府。肌膚欲其比也,血脈欲其通也,筋骨欲其固也,心志欲其和也,精氣欲其行也。若此則病無所居,而惡無由生矣。病之留、惡之生也,精氣鬱也。故水郁則為污,樹郁則為蠹,草郁則為蕢。國亦有郁。主德不通,民欲不達,此國之郁也。國郁處久,則百惡並起,而萬災叢至矣。上下之相忍也,由此出矣。故聖王之貴豪士於忠臣也,為其敢直言而決鬱塞也。周厲王虐民,國人皆謗。召公以告,曰:“民不堪命矣!”王使衛巫監謗者,得則殺之。國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以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召公曰:“是障之也,非弭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敗人必多。夫民猶是也。是故治川者決之使導,治民者宣之使言。是故天子聽政,使公卿列士正諫,好學博聞獻詩,矇箴,師誦,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下無遺善,上無過舉。今王塞下之口,而遂上之過,恐為社稷憂。”王弗聽也。三年,國人流王於彘。此郁之敗也。郁者不陽也。周鼎著鼠,令馬履之,為其不陽也。不陽者,亡國之俗也。管仲觴桓公。日暮矣,桓公樂之而徵燭。管仲曰:“臣卜其晝,未卜其夜。君可以出矣。”公不說,曰:“仲父年老矣,寡人與仲父為樂將幾之!請夜之。”管仲曰:“君過矣。夫厚於味者薄於德,沈於樂者反於憂。壯而怠則失時,老而解則無名。臣乃今將為君勉之,若何其沈於酒也!”管仲可謂能立行矣。凡行之墮也於樂,今樂而益飭;行之壞也於貴,今主欲留而不許。伸志行理,貴樂弗為變,以事其主。此桓公之所以霜也。列精子高聽行乎齊湣王,善衣東布衣,白縞冠,顙推之履,特會朝雨袪步堂下,謂其侍者曰:“我何若?”侍者曰:“公姣且麗。”列精子高因步而窺於井,粲然惡丈夫之狀也。喟然嘆曰:“侍者為吾聽行於齊王也,夫何阿哉!又況於所聽行乎?萬乘之主,人之阿之亦甚矣,而無所鏡,其殘亡無日矣。孰當可而鏡?其唯士乎!人皆知說鏡之明己也,而惡士之明己也。鏡之明己也功細,士之明己也功大。得其細,失其大,不知類耳。趙簡子曰:“厥也愛我,鐸也不愛我。厥之諫我也,必於無人之所;鐸之諫我也,喜質我於人中,必使我醜。”尹鐸對曰:“厥也愛君之醜也,而不愛君之過也;鐸也愛君之過也,而不愛君之醜也。臣嘗聞相人於師,敦顏而土色者忍醜。不質君於人中,恐君之不變也。”此簡子之賢也。人主賢則人臣之言刻。簡子不賢,鐸也卒不居趙地,有況乎在簡子之側哉!
【行論】
六曰:人主之行,與布衣異。勢不便,時不利,事讎以求存。執民之命。執民之命,重任也,不得以快志為故。故布衣行此指於國,不容鄉曲。堯以天下讓舜。鯀為諸侯,怒於堯曰:“得天之道者為帝,得帝之道者為三公。今我得地之道,而不以我為三公。”以堯為失論,欲得三公。怒甚猛獸,欲以為亂。比獸之角,能以為城;舉其尾,能以為旌。召之不來,仿佯於野以患帝。舜於是殛之於羽山,副之以吳刀。禹不敢怨,而反事之。官為司空,以通水潦。顏色黎黑,步不相過,竅氣不通,以中帝心。昔者紂為無道,殺梅伯而醢之,殺鬼侯而脯之,以禮諸侯於廟。文王流涕而咨之。紂恐其畔,欲殺文王而滅周。文王曰:“父雖無道,子敢不事父乎?君雖不惠,臣敢不事君乎?孰王而可畔也?”紂乃赦之。天下聞之,以文王為畏上而哀下也。《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齊攻宋,燕王使張魁將燕兵以從焉,齊王殺之。燕王聞之,泣數行而下,召有司而告之曰:“餘興事而齊殺我使,請令舉兵以攻齊也。”使受命矣。凡繇進見,爭之曰:“賢王故願為臣。今王非賢主也,願辭不為臣。”昭王曰:“是何也?”對曰:“松下亂,先君以不安棄群臣也。王苦痛之,而事齊者,力不足也。今魁死而王攻齊,是視魁而賢於先君。”王曰:“諾。”請王止兵,王曰:“然則若何?”凡繇對曰:“請王縞素辟舍於郊,遣使於齊,客而謝焉,曰:‘此盡寡人之罪也。大王賢主也,豈盡殺諸侯之使者哉?然而燕之使者獨死,此弊邑之擇人不謹也。願得變更請罪。’”使者行至齊,齊王方大飲,左右官實御者甚眾,因令使者進報。使者報,言燕王之甚恐懼而請罪也。畢,又復之,以矜左右官實。因乃發小使以反令燕王復舍。此濟上之所以敗,齊國以虛也。七十城,微田單,固幾不反。湣王以大齊驕而殘,田單以即墨城而立功。詩曰: “將欲毀之,必重累之;將欲踣之,必高舉之。”其此之謂乎!累矣而不毀,舉矣而不踣,其唯有道者乎!楚莊王使文無畏於齊,過於宋,不先假道。還反,華元言於宋昭公曰:“往不假道,來不假道,是以宋為野鄙也。楚之會田也,故鞭君之仆於孟諸。請誅之。”乃殺文無畏於揚梁之堤。莊王方削袂,聞之曰:“嘻!” 投袂而起。履及諸庭,劍及諸門,車及之蒲疏之市。遂舍於郊。興師圍宋九月。宋人易子而食之,析骨而爨之。宋公肉袒執犧,委服告病,曰:“大國若宥圖之,唯命是聽。”莊王曰:“情矣宋公之言也!”乃為卻四十里,而舍於盧門之闔,所以為成而歸也。凡事之本在人主,人主之患,在先事而簡人。簡人則事窮矣。今人臣死而不當,親帥士民以討其故,可謂不簡人矣。宋公服以病告而還師,可謂不窮矣。夫舍諸侯於漢陽而飲至者,其以義進退邪!強不足以成此也。
【驕恣】
七曰:亡國之主,必自驕,必自智,必輕物。自驕則簡士,自智則專獨,輕物則無備。無備召禍,專獨位危,簡士壅塞。欲無壅塞,必禮士;欲位無危,必得眾;欲無召禍,必完備。三者,人君之大經也。晉厲公侈淫,好聽讒人,欲盡去其大臣而立其左右。胥童謂厲公曰:“必先殺三郄。族大多怨,去大族不逼。公曰:“諾。”乃使長魚矯殺郄犨、郄錡、郄至於朝,而陳其屍。於是厲公游於匠麗氏,欒書、中行偃劫而幽之。諸侯莫之救,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殺之。人主之患,患在知能害人,而不知害人之不當而反自及也。是何也?智短也。智短則不知化,不知化者舉自危。魏武侯謀事而當,攘臂疾言於庭曰:“大夫之慮,莫如寡人矣!”立有間,再三言。李悝趨進曰:“昔者楚莊王謀事而當,有大功,退朝而有憂色。左右曰:‘王有大功,退朝而有憂色,敢問其說?’王曰:‘仲虺有言,不穀說之。曰:“諸侯之德,能自為取師者王,能自取友者存,其所擇而莫如己者亡。”今以不穀之不肖也,群臣之謀又莫吾及也,我其亡乎!’”曰: “此霸王之所憂也,而君獨伐之,其可乎!”武侯曰:“善。”人主之患也,不在於自少,而在於自多。自多則辭受,辭受則原竭。李悝可謂能諫其君矣,壹稱而令武侯益知君人之道。齊宣王為大室,大益百畝,堂上三百戶。以齊之大,具之三年而未能成。群臣莫敢諫王。春居問於宣王曰:“荊王釋先王之禮樂,而樂為輕,敢問荊國為有主乎?”王曰:“為無主。”“賢臣以千數而莫敢諫,敢問荊國為有臣乎?”王曰:“為無臣。”“今王為大室,其大益百畝,堂上三百戶。以齊國之大,具之三年而弗能成。群臣莫敢諫,敢問王為有臣乎?”王曰:“為無臣。”春居曰:“臣請辟矣!”趨而出。王曰:“春子!春子!反!何諫寡人之晚也?寡人請今止之。”遽召掌書曰:“書之!寡人不肖,而好為大室。春子止寡人。”箴諫不可不熟。莫敢諫若,非弗欲也。春居之所以欲之與人同,其所以入之與人異。宣王微春居,幾為天下笑矣。由是論之,失國之主,多如宣王,然患在乎無春居。故忠臣之諫者,亦從入之,不可不慎。此得失之本也。趙簡子沈鸞徼於河,曰:“吾嘗好聲色矣,而鸞徼致之;吾嘗好宮室台榭矣,而鸞徼為之;吾嘗好良馬善御矣,而鸞徼來之。今吾好士六年矣,而鸞徼未嘗進一人也。是長吾過而絀善也。”故若簡子者,能厚以理督責於其臣矣。以理督責於其臣,則人主可與為善,而不可與為非;可與為直,而不可與為枉。此三代之盛教。
【觀表】
八曰:凡論人心,觀事傳,不可不熟,不可不深。天為高矣,而日月星辰雲氣雨露未嘗休也;地為大矣,而水泉草木毛羽裸鱗未嘗息也。凡居於天地之間、六合之內者,其務為相安利也,夫為相害危者,不可勝數。人事皆然。事隨心,心隨欲。欲無度者,其心無度。心無度者,則其所為不可知矣。人之心隱匿難見,淵深難測。故聖人於事志焉。聖人之所以過人以先知,先知必審徵表。無徵表而欲先知,堯、舜與眾人同等。徵雖易,表雖難,聖人則不可以飄矣。眾人則無道至焉。無道至則以為神,以為幸。非神非幸,其數不得不然。郈成子、吳起近之矣。郈成子為魯聘於晉,過衛,右宰谷臣止而觴之。陳樂而不樂,酒酣而送之以璧。顧反,過而弗辭。其仆曰:“向者右宰谷臣之觴吾子也甚歡,今侯渫過而弗辭?”郈成子曰:“夫止而觴我,與我歡也。陳樂而不樂,告我憂也。酒酣而送我以璧,寄之我也。若由是觀之,衛其有亂乎!”倍衛三十里,聞甯喜之難作,右宰谷臣死之,還車而臨,三舉而歸。至,使人迎其妻子,隔宅而異之,分祿而食之。其子長而反其璧。孔子聞之,曰:“夫智可以微謀、仁可以托財者,其郈成子之謂乎!”郈成子之觀右宰谷臣也,深矣妙矣。不觀其事而觀其志,可謂能觀人矣。吳起治西河之外,王錯譖之於魏武侯,武侯使人召之。吳起至於岸門,止車而休,望西河,泣數行而下。其仆謂之曰:“竊觀公之志,視舍天下若舍屣。今去西河而泣,何也?”吳起雪泣而應之曰:“子弗識也。君誠知我,而使我畢能,秦必可亡,而西河可以王。今君聽讒人之議,而不知我,西河之為秦也不久矣,魏國從此削矣。”吳起果去魏入荊,而西河畢入秦。魏日以削,秦日益大。此吳起之所以先見而泣也。古之善相馬者,寒風是相口齒,麻朝相頰,子女厲相目,衛忌相髭,許鄙相尻,投伐褐相胸脅,管青相膹吻,陳悲相股腳,秦牙相前,贊君相後。凡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良工也。其所以相者不同,見馬之一徵也,而知節之高卑,足之滑易,材之堅脆,能之長短。非獨相馬然也,人亦有徵,事與國皆有徵。聖人上知千歲,下知千歲,非意之也,蓋有自雲也。綠圖幡薄,從此生矣。
譯文
恃君
就人的本能來說,爪平不足以保衛自己,肌膚不足以抵禦寒暑。筋骨不足以使人趨利避害,勇敢不足以使人擊退兇猛制止強悍之物。然而人還是能夠主宰萬物,制服毒蟲猛獸,使寒暑燥濕不能為害,這不正是人們事先有準備,並且能聚集嗎?人們可以聚集,是因為彼此都能使對方得利。人們在群聚中能夠相互得利,君主的原則就確立了。所以,君主的原則確立了,那利益就會從群聚中產生出來了,而人事方面的準備就可以齊全了。
從前,遠古時期沒有君主,那時的人民過著群居的生括,只知道母親而不知道父親,沒有父母兄弟夫妻男女的區別,沒有上下長幼的準則,沒有進退揖讓的禮節,沒有衣服鞋子衣帶房屋積蓄這些方便人的東西,不具備器械車船城郭險隘這些東西。這就是沒有君主的禍患。所以君臣之問的原則,不可不明察啊。
從上古敢來,。天下滅亡的國家很多了,可是君主的原則卻不廢掉,因為這是對天下有利的。所以要廢掉那些不按君主原則行事的人,擁立那些按君主原則行事的人。君主的原則是什麼?就是把為人民謀利而自己不謀私利作為準則。
非濱以東,夷人居住的穢國,大解、陵魚,其、鹿野、搖山、揚島、大人等部族居住的地方,大都沒有君主;揚州,漢水以南,百越人住的地方,敝凱諸,夫風、余靡等部族那裡,縛婁、陽禺、驩兜等國家,大都沒有君主,氐族、羌族,呼唐、離水以西,僰人、野人、篇笮川那裡,舟人、送龍、突人等部族居住的地方,大都沒有君主,雁門以北,鷹隼、所鷙、須窺等國家,饕餮、窮奇等部族那裡,叔逆族那裡,儋耳族居住的地方,大都沒有君主。這是四方沒有君主的地方。那裡的人民象麇鹿禽獸一樣,年輕人役使老年人,老年人畏懼牡年人,有力氣的人就被認為賢德,殘暴驕橫的人就受到尊重,人們日夜互相殘害,沒有停息的時候,以此來滅絕自己的同類,聖人清楚地看到這樣做的危害,所以為天下做長遠的考慮,沒有比設立天子更好的了,為一國做長遠的考慮,沒有比設立國君更好的了。設立國君不是為了讓國君謀私利,設立天子不是為了讓天子謀私利,設立官長不是為了讓官長謀私利。等到道德衰微世道混亂的時代,然後天子才憑藉天下謀私利,國君才憑惜國家謀私制,官長才憑藉官職謀私利。這就是國家一個接一個興起、一個接一個滅掉的原因,這就是混亂災難所以時時發生的原因。所以忠臣和廉正之士,對內就要敢於勸諫自己國君的過錯,對外就要敢於為維護臣子的道義而獻身。
豫讓想刺殺趙襄子,就剃掉鬍鬚眉毛,自己動手毀壞了面容,裝扮成乞丐去他妻子那裡乞討。他的妻子說:“這個人相貌沒有象我丈夫的地方,他的聲音怎么這樣象我的丈夫呀?”他又吞炭改變了自己的聲音。他的朋友對他說;“您所選取的道路很艱難而且沒有什麼功效。要說您有決心那是對的,要說您聰明那就不對了。憑著您的才幹去請求侍奉襄子,襄子必定親近您。您受到親近然後再做您想做的事,這樣就會很容易而且必定能成功。”豫讓笑著回答他說:“你說的這種做法是為了先知遇自己的人而去報復後知遇自己的人,是為了過去的主人而去殺害新的主人,使君臣之間的準則大亂的事沒有比這更大的了,這就失去我所以要行刺的目的了。我要行刺的目的,是為了讓君臣之間的道義彰明,並不是要拋棄君臣之義選取容易的道路。”
柱厲叔侍奉莒敖公,自己認為不被知遇,因而離開敖公到海邊居住。夏天吃菱角芡實,冬天吃橡樹籽。莒敖公遇難,柱厲叔辭別他的朋友要為敖公擊死。他的朋友說:“您自己認為不被知遇所以離開他,如爭又要為他去死,這樣看來,被知遇與不被知遇就沒有什麼區別了,”柱厲叔說;“不是這樣。我自己認為不被知遇,所既離開了他,如今他死了我卻不為他去死,這就表明他果真了解我是不忠不義之臣了。我將為他而死,以便使後世當君主卻不了解自己臣子的人感到慚愧,用以激勵君主的品行,磨礪君主的節操。君主的品行得到激勵,節操受到磨礪,忠臣就有可能被了解,忠臣被了解,那么為君之道就牢固了。”
長利
天下傑出的凡士,考慮的是天下長遠的利益,而自己必定要身體力行。即使對現在有加倍的利益,只要對後世不利,也不去做,即使能長久安定,只要這些是為自己的子孫謀利,也不去做。由此看來,陳無宇的貪婪可恥也很嚴重了,他與伯成子高、周公旦、式夷相比,雖然同是人,但取捨的不同,相差難道不是很遠嗎?
堯管理天下時,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把帝位讓給舜,舜把帝位讓給禹,伯成子高就辭去諸侯去耕種。禹去見他,他正在田裡耕種。禹快步走到下風頭問道:“堯管理天下時,您立為諸侯。現在傳到我這裡您卻辭去諸侯,這是什麼原因呢?”伯成子高說:“堯的時候,不獎賞可是人們卻勉力向善,不懲罰可是人們卻畏懼為非。人們不知道什麼是怨恨,不知道什麼是高興,就象小孩子一樣和悅。現在獎賞和懲罰很頻繁,可是人們卻爭利而且不順服,道德從此衰微了,謀私利的事從此興起了,後世的混亂從此開始了。先生您為什麼不走呢?您不要打擾我耕種的事。”說罷,面帶和悅之色來覆蓋種子,不再回頭看禹。當個諸侯,名聲顯赫榮耀,實際情況又很安逸快樂,後嗣都能得到恩惠,這些,伯成子高不須問便能知道,然而卻推辭不當諸侯,這是為了以此制止後世的混亂啊!
辛寬見到魯穆公以後說:“我從今以後,知道了我們先君周公在受封的問題上不如太公望聰明。從前太公望被封到營丘一帶濱海之地,那裡是海阻山高,險要堅固的地方,所以地域日益廣大,子孫越來越昌盛。我們先君周公被封到魯國,這裡沒有山林溪谷之險,諸侯從四面都可以侵入,所以地域日益縮小,子孫越來越衰撤。”辛寬出去以後,南官括進來見穆公。穆公說:“剛才辛寬責備周公,他的話是如此如此說的。”南宮括回答說:“辛寬是個年幼無知的人,不懂道理,您難道沒有聽說過成王建成成周時說的話嗎?他說的是:‘我建設並居住在成周,我有好地方容易被發現,不好的地方容易受責備。’所以說,做好事的人得天下,幹壞事的人失天下,這是自古以來的規律。賢德的人難道想讓自己的子孫憑藉山林之險來長久地乾無道之事嗎?辛寬是個小人啊!”如果讓燕雀為鴻鵠鳳凰謀劃,那一定不會得當。它們所謀求的,只不過是瓦縫之間、屋檐之下罷了,哪裡比得上鴻鵠鳳凰一飛就有飛千里的志向,如果君主品德不隆厚、道義不宏大,就不飛到他的郊野。愚昧卑下的入,他們為賢德的入謀劃,也和這相同。固陋狂妄,橫加誹謗,難道不是很可悲嗎?
式夷離開齊國到魯國去,天氣非常冷,城門關閉後才到達,就跟一個學生露宿城外。冷得越來越厲害了,他就對自己的學生說;“你把衣服給我,我就能活命;我把衣服給你,你就能活命。我是國家傑出的人,為天下著想會不得死,你是個不賢德的人,不值得愛惜生命。你把你的衣服給我吧。”學生說。“不賢德的人,又怎么能給國家傑出的人衣服呢?”式夷長嘆一聲說:“哎!道義大概行不通啦!”說罷就脫下自己的衣服給了學生,半夜裡凍死了。學生終於括命了。要說式夷的才能一定能讓整個社會安定,那是不能知道的。至於他想對別人有利的思想,那是無以復加了。他通曉死和生的區別,仁愛之心是很誠懇的,所以他能用必死的行為來顯示自己的道義。
知分
通達事理的人士,通曉死生之義。通曉死生之義,那么利害存亡就不能使之迷惑了。所以,晏子與崔杼盟誓時,能夠不改變自己遵守的道義;廷陵季子,吳國人願意讓他當王他卻不肯當,孫叔敖幾次當令尹並不顯得高興,幾次不當令尹並不顯得憂愁。這是因為他們都通曉理義啊。通曉理義,那么外物就不能使之迷惑了。
楚國有個叫次非的,在乾遂得到了一把寶劍。回來的時候渡長江,到了江心,有兩條蛟龍從兩也纏繞住他乘坐的船。次非對船工說。“你曾見到過兩條蛟龍纏繞住船、龍和船上的人都能活命的嗎?”船工蛻:“沒有見到過。”次非捋起袖子,伸出胳膊,撩起衣服,拔出寶劍,說,“我至多不過成為江中的腐肉朽骨罷了,如果丟掉劍能保全自己,我何必要捨不得寶劍呢?”於是跳到江里去刺蛟龍,殺死蛟龍後又上了船。船里的人全都得以活命了。楚王聽到這事以後,封他為執圭之爵。孔子聽到這事以後說:“好啊,不因為將成為腐內朽骨而丟掉寶劍的,大概只有次非能做到吧!”
禹到南方巡視,當他渡江的時候,一條黃龍把他乘的船馱了起來。船上的人大驚失色。禹仰臉朝天感慨地說:“我從上天接受使命,盡力養育人民。生和死都是命中注定的。我對龍有什麼害怕的呢?”龍伏下耳朵垂下尾巴游開了。這樣看來,禹是通曉死生之義、利害之道了。
凡是人和物,都是陰陽他育而成的。陰陽是由天創造而形成的。天本來就有衰微、虧缺、毀棄、隱伏,有興盛、盈餘、聚積,生息;人也有困頓、窘迫、貧窮、匱乏,有充足、富饒、顯貴、成功。這些都是天包容萬物的原則,是命運不得不如此的規律。古代的聖人不因自己的私念傷害神性,只是安然地對待罷了。
晏予與崔杼盟誓。崔杼的誓詞說:“不親附崔氏而親附齊國公室的,遭受禍殃!”晏子低下頭含了血,仰起頭向上天呼告說,“不親附齊國公室而親附崔氏的,遭受這禍殃!”崔杼很不高興,用矛頂著他的胸,用戟勾住他的頸,對晏子說;“你改變你的話。那么我跟你共同享有齊國;你不改變你的話,那么現在就殺死你!”晏子說:”崔子,你難道沒有學過《詩》嗎?《詩》中說:‘密麻麻的葛藤,爬上樹幹桂頭。和悅近人的君子,不以邪道求福。’我難道能夠以邪道求福嗎?你考慮考慮這些話吧!”崔杼說;“這是個賢德的人,不可以殺死他。”於是崔杼撒去兵器離開了。晏子拉著車上的繩索上了車,他的車夫要趕馬快跑,晏子撫摸著車夫的手說:“安穩點,不要失去常態!快了不一定就能活,慢了不一定就會死。鹿生長在山上,可是它的命卻掌握在廚師手裡。如今我的命也有人掌握著了。”晏子可以說是懂得命了。命指的是不知為什麼會這樣但卻終於這樣了。靠耍聰明乖巧來做事的人,是不能領會這些的。所以命這東西,靠近它未必能得到,離開它未必能失去。國家傑出的人知道命是如此,所以按照義的原則決斷,安然地對待它。
白圭向鄒公子夏後啟問道;“正直之士的節操,平民百姓的志向,三家分晉的事情,這些都是天下最傑出的。因為我住在晉國,所以能經常聽到晉國的事情,不曾聽到過正直之士的節操、平民百姓的志向。希望能聽您說一說。”夏後啟說;“我是鄙陋之人,哪裡值得問?”白圭說;“希望您不要推辭。”夏後啟說:“認為可以做,所以就去做,做了,天下誰都不能禁止他,認為不可以做,所以就不去做,他不去做,夭下誰都不能驅使池。”白圭說;“利益也不能驅使他嗎?威嚴也不能禁止他嗎?”夏後啟說;“就連生存都不能驅使他,那么利益又怎么足以驅使他呢?連死亡都不足阻禁止他,那么禍害又怎么足以禁止他呢?”白圭無話回答。夏後啟告辭走了。
役使賢德之人和不肖之人方法不同:役使不肖之人用賞罰,役使賢德之人用道義。所以賢明的君主役使自己的臣屬一定要根據道義,慎重地施行賞罰,然後賢德之人和不肖之人就都能為自己所使用了。
召類
物類相同的就互相招引,氣味相同的就互相投合,聲音相同的就互相應和。所以敲擊宮則其他的宮與之共鳴,敲擊角則其他的角與之共振。用龍就能招來雨,憑形體就能找到影子。禍與福的到來,一般人認為是天命,哪裡知道它們到來的原因?所以國家混亂不僅僅是內部混亂,又必定會招致外患。國家僅僅是內部混亂未必會滅亡,招致外患就無法保存了。
凡是用兵作戰,應該用在有利的地方,用在符合道義的地方。攻打混亂的國家就能使之屈服,敵國屈服,那麼進攻的國家就有利;攻打混亂的國家就符台道義,符台道義,都么進攻的國家就榮耀。既榮耀又有利,中等才能的君主尚且會去做,更何況賢明的君主呢?所以割讓土地,獻出寶器,奉上金戈利劍,言辭卑謙,屈服於人,這些都不足以制止別國的進攻,只有國家治理得好才足以制止別國的進攻。國家治理得好,那么圖利的就不來進攻了,圖名的就不來討伐了。凡是發動攻伐的,不是圖利就一定是圖名。名利都得不到,國家即使強大,也不會發動進攻了。
戰爭的由來已經很久了。堯在丹水邊作戰,以便使南蠻歸服,舜擊退了苗民,改變了他們的習俗,禹攻打曹、魏,屈驁,有扈,以便推行自己的教化。由三王往上,本來都用過是。對發生混亂的國家就用兵,對治理得好的國家就不用兵。一個國家冶理得很好卻去攻打它,沒有比這更不吉祥的了,一個國家發生混亂卻不去討伐它,對人民的殘害沒有比這更大的了。這就是根據治亂不同而採取的不同策略,用文和用武就是由此發生的。用文是喜愛的表露,用武是厭惡的表現。喜愛或厭惡都遵循道義的原則,用文或用武都有常規,這是聖人的根本。這就如同寒暑的更造一樣,時令到了就做相應的事情。聖人不能改變時令,卻能使所做的事情適應時令。做的事情適應時令,取得的功效就大。
士尹池為楚國出使到宋國去,司城子罕宴請他。子罕南邊鄰居的牆向前突出卻不拆了它取直,西邊鄰居家的積水流過子罕的院子卻不加制止。士尹池詢問這是為什麼,司城子罕說:“南邊鄰居家是工匠,是做鞋的。我要讓他搬家,他的父親說:‘我家靠做鞋謀生已經三代了,現在如果搬家,那么宋國那些要買鞋的,就不知道我的住處了,我將不能謀生。希望相國您憐憫我。’因為這個緣故,我沒有讓他搬家。兩邊鄰居家院子地勢高,我家院子地勢低,積水流過我家院子很便利,所以沒有加以制止。”士尹池回到楚國,楚王正要發兵攻打宋國,士尹池勸阻楚王說;“不可攻打宋國。它的君主賢明,它的國相仁慈。賢明的凡能得民心,仁慈的人別人能為他出力。楚國去攻打它,大概不會有功,而且還要為天下所恥笑吧!。所以楚國放棄了宋國而擊攻打鄭國。孔子聽到這事以後說。“在朝廷上修養自己的品德,卻能制勝敵軍於千里之外,這大概說的就是司城子罕吧!”宋國處在三個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之間,子罕當相的時候,一直沒有受到侵犯,四方邊境都很安寧,子罕輔佐平公、元公、最公一直到身終,這大概正是因為他既仁慈又節儉吧!所以仁慈和節儉的功效太大了。因此,天子理事的朝堂用茅草覆蓋屋頂,用蒿桿做柱子,土台階只有三級,用這些來表示節儉。
趙簡子要攻打衛國,派史默去衛國觀察動靜,約定一個月為期。過了六個月史默才回來!趙簡子說;“怎么去了這么長時間呢?”史默說:“您要攻打衛國是為了謀取利益,結果反要遭受禍害,這個情況您還不了解啊。如今衛國蘧伯玉當相,史鰍輔佐衛君,孔子當賓客,子貢在衛君面前供茬邋,他們都很受衛君信任。《周易》中說:‘渙其群,元吉。’‘渙’是賢德的意思,‘群’是眾多的意思,‘元’是吉的開始的意思。‘渙其群元吉’,是說他的輔佐有很多賢德之人。”於是趙簡子才按兵不動。
凡是進行謀劃,都是因為有疑惑。有疑惑,就要按照義的原則決斷事情。按照義的原則決斷事情,那么謀劃就不會失當。謀劃不失當,那么名聲和實利就會跟著到來。賢明君主行事,難道一定要弄得旗倒將死然後才知道勝敗嗎?明察事理,得失榮辱就能確定了。所以夏商周三代所尊崇的,沒有什麼比得上賢德。
達郁
凡是人都有三百六十個骨節,有九竅、五臟,六腑。肌膚應該讓它細密,血脈應該讓它通暢,筋骨應該讓它強壯,心志應該讓它平和,精氣應該讓它運行。這樣,病痛就無處滯留,惡疾就無法產生了。病痛的滯留;惡疾的產生,是因為精氣閉結。所以,水閉結就會變污濁,樹閉結就會生蛀蟲,草閉結就會枯死。國家也有閉結的情形。君主的道德不通達,百姓的願望不能實現,這就是國家的閉結。國家的閉結長期存在,那么各種邪惡都會一齊產生,所有災難都會一起到來了。高官與下民的互相殘害,就由此產生了。所以聖賢的君壬尊重豪傑和忠臣,這是因為他們敢於直言勸諫而且能排除阻塞。
周厲王殘害百姓,國人都指責他。召公把這情況告訴丁周厲王,說;“百姓們不能忍受您的政令了!”厲王派衛國的巫者監視敢於指責的人,抓到以後就殺掉。都城內沒有人敢再講話,彼此在道上相遇只是用眼看看而已。厲王很高興,把這種情況告訴了召公,說:“我能消除人們的怨言了!”召公說:“這只是阻止人們的指責,並不是消除人們的怨言啊。堵塞人們的嘴,其危害比堵寒流水還厲害。流水被堵塞,一旦決口,傷人必定很多。人民也是這樣。因此,治水的人應該排除阻塞,使水暢流,治理凡民的人應該引導人民,讓人民盡情講話。所以,天子處理政事,讓公卿列士直言勸諫,讓好學博聞之人獻上諷諫詩歌,讓樂官進箴言,讓樂師吟誦諷諫之詩,讓平民把意見轉達上來,讓身邊的臣子把規勸的話全講出來,讓同宗的大臣彌補天子的過失、監督天子的政事,然後由天子斟酌去取,加以實行。因此,下邊沒有遺漏的善言,上邊沒有錯誤的舉動。如爭您堵住下邊人的嘴,從而鑄成君王的過錯,恐怕要成為國家的憂患。”厲壬不聽他的勸告。過了三年,國人把厲王放遂到彘地。這就是閉結造成的禍害。閉結就是喪失陽氣。周鼎上刻鑄著鼠形圖案,讓馬踩著它,就是因為它屬陰。喪失陽氣,這是亡國的特徵。
管仲宴請齊桓公。天已經黑了,桓公喝得很高興,讓點上燭火接著喝。管仲說:“白天招待您喝酒,我占卜過,至於晚上喝酒,我沒有占卜過。您可以走了。”桓公很不高興,說。“仲父您年老了,我跟您一塊享樂還能有多久呢!希望夜裡繼續喝酒。”管仲說:“您錯了。貪圖美昧的人道德就微薄,沉湎於享樂的人最終要憂傷。壯年懈怠就會失去時機,老年懈怠就會喪失功名。我從現在開始將對您加以勉勵,怎么可以沉湎在飲酒中呢!”管仲可以說是能樹立品行了。凡是品行的墮落在於過分享樂,現在雖然宴樂,態度卻越發嚴正,品行的敗壞在於過分尊貴,現在君主想留下,他卻不答應。他申明白己的意志,按照原則行事,不因為尊貴和享樂就加以改變,用這種態度來侍奉自己的君主。這就是桓公之所以成就霸業的原因啊。
齊湣王對列精子高言聽計從。有一次列精子高穿著熟絹做的衣服,戴著白絹做的帽子,穿著粗劣的鞋子,天剛亮就特意在堂下撩起衣服走來走去,對自己的侍從說:“我的樣子怎么樣?”侍從說:“您又美好又漂亮。”列精子高子是走到井邊去照看,分明是個醜陋男子的形象。他慨嘆者說:“侍從因為齊王對我言聽計從,就這樣的曲意迎合我啊!更何況對於聽信實行我的主張的齊王呢?”對大國君主來說,人們曲意迎合他,也就更厲害了,可他自己卻無法看見自己的缺點,這樣,國破身亡也就沒有多久了。誰能夠幫他照見自己的缺點,大概只有賢士吧!人都知道喜歡鏡子能照出自己的形象,卻厭惡賢士指明自己的缺點。鏡子能照出自己的形象,功用很小,賢士能指明自己的缺點,功績很大。如果只知得到小的,而丟掉大的,這是不知道類比啊。
趙簡子說:“趙厥熱愛我,尹鐸不熱愛我。趙厥勸諫我的時候,一定在沒有人的地方;尹鐸勸諫我的時候,喜歡當著別人的面糾正我,一定讓我出醜。”尹鐸回答說,“趙厥顧惜您的出醜,卻不顧惜您的過錯,我顧惜您的過錯,卻不顧惜您的出醜。我曾經從老師那裡聽到過如何觀察人的相貌。相貌敦厚而且是黃色的能夠承受住出醜。我如果不在別人面前糾正您,恐怕您不能改正啊。”這就是簡子的賢明之處。君主賢明,那么臣子的諫言就嚴刻。如果簡子不賢聰,那么尹鐸最終連在趙地存身都不能,更何況呆在簡子身邊呢?
行論
君主的所作所為,與平民不同。形勢不好,時機不利,可以恃奉仇敵以便求得生存。君主掌握著人民的命運。掌握著人民的命運,是重大的責任,不能以恣心所欲為能事。平民如果在國內也這樣做,那就不能在鄉里容身了。
堯把帝位讓給了舜。鯀當諸侯,他對堯發怒說:“符合天道的就當帝王,符合地道的就當三公。如今我符合地道,卻不讓我當三公。”鯀認為堯這樣做是喪失了原則,想得到三公的職位。他的憤怒超過了猛獸,想發動叛亂。他象猛獸把角並排起來一樣固城自守,象猛獸舉起尾巴一樣立旗為號。舜召見他他不來,在野外遊蕩,以便給舜製造禍患。舜於是在羽山殺死了他,用鋒利的吳刀肢解丁他。禹對此不敢怨恨,反而侍奉舜。他擔任了司空之職,疏導洪水。他曬得面孔黧黑,累得步履艱難,七竅不能暢通.因而很得舜的歡心。
從前紂王暴虐無遭,殺死梅伯把他做成肉醬,殺死鬼侯把他做成肉干,在宗廟裡用來宴請諸侯。文王流著眼淚為此嘆息。紂王擔心他背叛自己,想殺死文王滅掉周國。文王說,“父親即使無道,兒子敢不侍奉父親嗎?君主即使無道,臣子敢不恃奉君主嗎?君主怎么可以背叛呢?”紂王於是赦免了他。天下人聽到這件事,認為文王畏懼在上位的人而哀憐在下位的人。所以《詩經》中說;“就是這個周文王,言與行小心翼翼。心地光明侍奉上帝。因而得來大福大吉。”
齊國攻打宋國,燕王派張魁率領燕國士兵去幫助齊國,齊王卻殺死丁張魁。燕王聽到送梢息,眼淚一行行落下來,召來有關官員告訴他說:“我派是參戰可是齊國卻殺死了我的使臣,我要立即發兵攻打齊國。”官員接受了命令。凡繇進來謁見燕王,勸諫說:“從前認為您是賢德的君主,所以我願意當您的臣子。現在看來您不是賢德的君主,所以我希望辭官不再當您的臣子。”燕昭王說:“這是什麼原因呢?”凡繇回答說:“松下之難,我們的先君不得安寧而被俘。您對此感到痛苦,但卻侍奉齊國,是因為力量不足啊。如今張魁被殺死,您卻要攻打齊國,這是把張魁看得比先君還重。”燕王說;“好吧。”凡繇請燕王停止出兵,燕王說:“然而應該怎么辦?”幾繇回答說;“請您穿上喪服離開官室住到郊外,派遣使臣到齊國,以客人的身分去謝罪,說:‘這都是我的罪過。大王您是賢德的君主,哪能全部殺死諸侯們的使臣呢?然而燕國的使臣獨被殺死,這是我國選擇人不慎重啊。希望能夠讓我改換使臣以表示請罪。”使臣到了齊國,齊王正在舉行盛大宴會,參加宴會的近臣、官員、待從很多,於是讓使臣前來稟告。使臣稟告,說是燕王非常恐懼,因而來請罪。使臣說完了,齊王又讓他重複一遍,以此來向近臣,官員、侍從炫耀。於是齊王就派出地位低微的使臣去讓燕王返回宮室屆住。這就是後來齊國之所以在濟水一帶被燕國打敗的原困,齊國因而變得很虛弱。七十餘座被攻下的城邑,如果沒有田單,幾乎不能收復。齊湣王憑藉著強大的齊國,因為驕橫而使國家殘破,田單憑藉著即墨城,卻能立下大功。古詩說:“要想毀壞它,必先把它重疊起;要想摔倒它,必先把它高舉起。”大概說的就是這個吧!重疊起來卻能不被毀壞,高舉起來卻能不被摔倒,大概只有有道之人能做到吧!
楚莊王派文無畏出使齊國,途經宋國,沒有事先借道。等他返回的時儐,華元對宋昭公說:“他去的時候不借道,回來的時候也不借道,這是把宋國當成楚國的邊遠城邑了。從前楚王眼您會獵時,在孟諸故意鞭打您的車夫。請您允許殺掉文無畏。”於是就在揚粱的堤防上殺死了文無畏。楚莊王正悠閒地把手揣在衣袖裡,聽到達訊息後說;“哼!”就拂袖而起,來不及穿鞋、佩劍、乘車,奉鞋的侍從追到庭院中才給他穿上鞋,奉劍的侍從追到寢門才給他佩上劍,駕車的馭者追到蒲疏街市上才讓他乘上車。接著住在了郊外。發兵圍困宋國九個月。宋國人彼此交換孩子殺了吃掉,劈開屍骨來燒火傲飯。宋國君主脫去衣服,露出臂膀,牽著純色牲,表示屈服,述說困苦狀況,說:“貴國如果打算赦免我的罪過,我將唯命是從。”莊王說:“宋國君主的話很誠懇啊!”因此就後退了四十里,駐紮在盧門那裡,兩國媾和以後就返回去了。大凡事情的根本在於君主,君主的弊病,在於重事而輕人。輕視人,那么事情就會處於困境。現在臣子死得不應該,楚莊王親自率領士兵加以討伐,可以說是不輕視人了。宋國君主表示屈服述說困苦狀況之後,楚莊王就退軍了,可以說是不會處於困境了。他在漢水之北盟會諸侯,回國之後用飲至之禮向祖先報功,所以能如此,大概是因為他一進一退都根據義的原則吧,單憑強大是不足以達到這個地步的。
驕恣
亡國的君主,必然驕傲自滿,必然自以為聰明,必然輕視外物。驕傲自滿就會傲視賢士,自以為聰明就會獨斷專行,看輕外物就會沒有準備。沒有準備就會召致禍患,獨斷專行君位就會危險,傲視賢士聽聞就會閉塞。要想不閉塞,必須禮賢下士;要想君位不危險,必須得到眾人輔佐,要想不召致禍患,必須準備齊全。這三條,是君主治理國家的最大原則。
晉厲公奢侈放縱,喜歡聽信讒人之言,他想把他的大臣們都除掉,提拔他身迎的人為官。胥童對厲公說。“一定要先殺掉三個姓郄的。他們家族大,對公室有很多怨恨,除掉大家族,就不會威逼公室了。”厲公說;“好吧。”於是就派長魚矯在朝廷上殺死了郄犨、郄錡、郄至,陳列他們的屍體示眾。接著厲公到匠麗氏那裡遊樂,欒書,中行偃劫持並囚禁了他。諸侯們沒有人援救他,百姓們沒有幾哀憐他。過了三個月,就把他殺死了。君主的弊病,在於只知道自己能危害別人,卻不知道如果所害的人是不該害的反而會自己遭殃。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智謀短淺啊。智謀短淺就不知道事物的變化,不知道事物變化的人一舉一動都會危害自己。
魏武侯謀劃事情總是很得當,有一次他在朝廷中捋袖伸臂大聲說:“大夫們的謀慮,沒有人趕得上我了。”只站了一會兒,這句話就說了好幾遍。李悝快步走上前說:“從前楚莊王謀劃事情很得當,成就了很大功業,退朝以後卻面有憂色。身軍官的人說:‘大王您成就了很大的功業,退朝以後卻面有憂色,請問這是什麼原因?’莊王說:‘仲虺有話,我很喜歡。他稅:“諸侯的品德,能為自己選取老師的,就會稱王天下,能為自己選取朋友的,就會保存自身,所選取的人不如自己的,就會遭到滅亡。”如今憑著我這樣不賢德,臣子們的謀劃,又都趕不上我,我大概要滅亡了吧!’”李悝接著又說道:“這就是成就霸王之業的人所憂慮的,可是您卻偏偏自誇,那怎么可以呢?”武侯說:“你說的好。”君主的弊病,不在於自己看輕自己,而在於自己看重自己。自己看重自己,那么該接受的意見就會加以拒絕。該接受的意見加以拒絕,那么進諫之路就堵塞了。李悝可以說是善於勸諫自己的君主了,他一勸諫,就讓武侯更加懂得了當君主的原則。
齊宣王修建大宮室,規模之大超過了一百畝,堂上設定三百座門。憑著齊國選樣的大國,修建了三年還沒有能修建成。臣子們沒有人敢勸阻齊王。春居向宣王說:“楚王拋棄了先王的禮樂,音樂因此變得輕浮了,請問楚國算是有賢明君主嗎?”宣王說;“沒有賢明君主。”春居說:“所謂的賢臣數以千計,卻沒有人敢勸諫,請問楚國算有賢臣嗎?”宣壬說:“沒有賢臣。”春居說:“如爭您修建大富室,富室之大超過了一百畝,堂上設定三百座門。憑著齊國這樣的大國,修建了三年仍不能夠修建成。臣子們沒有人敢勸阻,請問您算是有賢臣嗎?”宣王說;“沒有賢臣。”春居說:“我請您允許我離開吧!”說完就快步走出去。宣壬說;“春子!春子!回來,為什麼這么晚才勸阻我呢?”趕緊召來記事的官員說,“寫上,我不賢德,喜歡修建大官室。春子阻止了我。”對於勸諫,不可不認真考慮。不敢勸諫的人,並不是不想勸諫。春居想要做的跟別人相同,而他採用的勸諫的方法跟別人不一樣。宣王如果沒有春居,幾乎要被天下人恥笑了。由此說來,亡國的君主,大都象宣王一樣,然而他們的禍患在於沒有春居那樣的臣子。所以那些敢於勸諫的忠臣,也應順勢加以勸諫,這是不可不慎重對待的。這是成敗的根本啊。
趙簡子把鸞徼沉沒到黃河裡,說;“我曾經愛好音樂女色,鸞徼就給我弄來,我曾經愛好宮室台榭,鸞徼就給我修建,我曾經愛好良馬好馭手,鸞徼就培我找來。如今我愛好賢士六年了,可鸞徼不曾舉薦過一個人。這是助長我的過錯、磨滅我的長處啊。”所以象簡子這樣的人,是能嚴格地依照原則審察責求自己的臣子了。對自己的臣子依照原則審察責求,那么就可以跟他一起為善,而不可以跟他一起為非,可跟他一起做正直的事,而不可以跟他一起做邪曲的事。這是夏商周三代的美好教化.
觀表
凡是衡量人心,觀察事物,不可不精審,不可不深人。天算是很高了,而日月星辰雲氣雨露卻不曾休止過,地算是很大了,而水泉草木飛禽走獸卻不曾滅絕過。凡是處於天地之問四方之內的,本來都應該盡力做到互安互利,可是它們之間互相危害的,卻數不勝數。人和事情也都是如此。事情取決於人心,人心取決於欲望。欲望投有限度的,人心也役有限度。人心沒有限度的,那么他的新作所為就不可以被了解了。人的心思隱藏著,難以窺見,就象深淵難以測量一樣。所以聖人考察事情必先觀察行事之人的志向。聖人之所以超過一般人,是因為能先知先置,要先知先覺必須審察徵兆和表象。沒有徵兆表象卻想先知先覺,就是堯、舜也和一般人一樣不可能做到。雖然真象易於觀察,假象難於考查,聖人不論對哪種情況都不可以匆忙下結論。一般人不能審察徵兆和表象,所以就無法達到先知先覺了。無法達到先知先覺,就認為先知者是靠神力,是靠僥倖。其實先知並不是靠神力,並不是靠僥倖,而是聖人根據徵兆表象看到事理不得不如此。郈成子、吳起就接近於先知先覺了。
郈成子為魯國聘問晉國,路過衛國,衛國的右宰谷臣留下並宴請他,右宰谷臣陳列上樂器奏樂,樂曲卻不歡快,喝酒喝到暢快之際,把璧玉送給了郈成手。郈成子從晉國回來,經過衛國,卻不向右宰谷臣告別。他的車夫說;“先前右宰谷臣宴請您,感情很歡洽,如今為什麼重新經過這裡卻不向他告別?”郈成子說:“他留下我並宴請我,是要跟我歡樂一番。可陳列上樂器奏樂,樂曲卻不歡快,這是向我表示他的憂愁啊。喝灑喝的正暢快之際,他把璧玉送給了我,這是把璧玉託付給我啊。如果從這些跡象來看,衛國大概有禍亂吧!”郈成子離開衛國三十里,聽到寧喜作亂殺死衛君,右宰谷臣為衛君殉難,就掉轉車子回去哭悼谷臣,哭了三次然後才回國。到了魯國,派人去接右宰谷臣的妻子孩子,把住宅隔開讓他們與自己分開居住,分出自己的俸祿來養活他們。右宰谷臣的族子長大了,郈成子把鐾玉還給了他。孔子聽到這件事,說;“論智慧可以通過隱微的方式跟他進行謀劃,論仁德可以託付給他財物的,大概就是郈成子吧!”郈成子觀察右宰谷臣,真是深人精妙了。不觀察他做的事情,而觀察他的思想,可以說是能觀察人了。
吳起冶理西河郡,王錯向魏武侯誣陷他,武侯派人召他回來。吳起到了岸門,停下車子休息,望著西河,眼淚一行行流了下來。他的車夫對他說:“我私下觀察您的志向,您把拋棄天下看得象拋棄鞋子一樣。如今離開西河卻哭泣,這是為什麼昵?”吳起擦掉眼淚回答他說:“你不知道啊。國君如果真的了解我,讓我把自己的才能都發揮出來,一定可以滅掉秦國,憑著西河就可以成就王業。現在國君聽信讒人之言,不了解我,西河不久就會成為秦國的了,魏國從此就要削弱了。”結果吳起離開魏國到了楚國,西河全部歸人秦國。魏國一天天削弱,秦國一天比一天強大。這就是吳起事先預見到這種情況固而哭泣的原因啊。
古代善子相馬的人,寒風是觀察品評馬的口齒,麻朝觀察品評馬的面頰,子女厲現察品評馬的眼睛,衛忌觀察品評馬的須髭,許鄙觀察品評馬的臀部,投伐褐觀察晶評馬的胸肋.管青觀察品評馬的嘴唇,陳悲觀察品評馬腿,秦牙觀察品評馬的前部,贊君現察品評馬的後部。所有這十個人,都是天下的良工巧匠。也們用來相馬的方法不同,但他們看到馬的一處徵象,就能知道馬骨節的高低,腿腳的快慢,體質的強弱,才能的高下。不僅相馬是這樣,凡也有徵兆,事情和國家都有徵兆。聖人往上知道千年以前的事,往下知道千年以後的事,並不是靠猜想,而是有根據的。綠圖幡薄這些吉祥徵兆,就從此產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