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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零五

王家屏 陳於陛 沈鯉 于慎行 李廷機 吳道南

王家屏,字忠伯,大同山陰人。隆慶二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預修《世宗實錄》。高拱兄捷前為操江都御史,以官帑遺趙文華,家屏直書之,時拱方柄國,囑稍諱,家屏執不可。萬曆初,進修撰,充日講官。敷奏剴摯,帝嘗斂容受,稱為端士。張居正寢疾,詞臣率奔走禱祈,獨家屏不往。再遷侍講學士。十二年,擢禮部右侍郎,改吏部。甫逾月,命以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預機務。去史官二年即輔政,前此未有也。

申時行當國,許國、王錫爵次之,家屏居末。每議事,秉正持法,不亢不隨。越二年,遭繼母憂。詔賜銀幣,馳傳,行人護行。服甫闋,詔進禮部尚書,遣行人召還。抵京師,三月未得見。家屏以為言,請因聖節御殿受賀,畢發留中章奏,舉行冊立皇太子禮。不報。復偕同官疏請。帝乃於萬壽節強一臨御焉。俄遣中官諭家屏,獎以忠愛。家屏疏謝,復請帝勤視朝。居數日,帝為一御門延見,自是益深居不出矣。

評事雒於仁進四箴,帝將重罪之。家屏言:“人主出入起居之節,耳目心志之娛,庶官不及知、不敢諫者,輔弼之臣得先知而預諫之,故能防欲於微渺。今於仁以庶僚上言,而臣備位密勿,反緘默苟容,上虧聖明之譽,下陷庶僚蒙不測之威,臣罪大矣,尚可一日立於聖世哉!”帝不懌,留中,而於仁得善去。

十八年,以久旱乞罷,言:“邇年以來,天鳴地震,星隕風霾,川竭河涸,加以旱潦蝗螟,疫癘札瘥,調燮之難,莫甚今日。況套賊跳梁於陝右,土蠻猖獗於遼西,貢市屬國復鴟張虎視於宣、大。虛內事外,內已竭而外患未休;剝民供軍,民已窮而軍食未裕。且議論紛紜,罕持大體;簿書凌雜,只飾靡文。綱維縱弛,悽玩之習成;名實混淆,僥倖之風啟。陛下又深居靜攝,朝講希臨。統計臣一歲間,僅兩覲天顏而已。間嘗一進瞽言,竟與諸司章奏並寢不行。今驕陽爍石,小民愁苦之聲殷天震地,而獨未徹九閽。此臣所以中夜旁皇,飲食俱廢,不能自已者也。乞賜罷歸,用避賢路。”不報。

時儲位未定,廷臣交章請冊立。其年十月,閣臣合疏以去就爭。帝不悅,傳諭數百言,切責廷臣沽名激擾,指為悖逆。時行等相顧錯愕,各具疏再爭,杜門乞去。獨家屏在閣,復請速決大計。帝乃遣內侍傳語,期以明年春夏,廷臣無所奏擾,即於冬間議行,否則待逾十五歲。家屏以口敕難據,欲帝特頒詔諭,立具草進。帝不用,復諭二十年春舉行。家屏喜,即宣示外廷,外廷歡然。而帝意實猶豫,聞家屏宣示,弗善也,傳諭詰責。時行等合詞謝,乃已。明年秋,工部主事張有德以冊立儀注請。帝復以為激擾,命止其事。國執爭去,時行被人言,不得已亦去,錫爵先以省親歸,家屏遂為首輔。以國諫疏己列名,不當獨留,再疏乞罷。不允,乃視事。家屏制行端嚴,推誠秉公,百司事一無所撓。性忠讜,好直諫。冊立期數更,中外議論紛然。家屏深憂之,力請踐大信,以塞口語,消宮闈釁。不報。

二十年春,給事中李獻可等請豫教,帝黜之。家屏封還御批力諫。帝益怒,譴謫者相屬。家屏遂引疾求罷,上言:

漢汲黯有言:“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臾承意陷主於不義乎!”每感斯言,惕然內愧。頃年以來,九閽重閉,宴安懷毒,郊廟不饗,堂陛不交。天災物怪,罔徹宸聰;國計民生,莫關聖慮。臣備員輔弼,曠職鰥官,久當退避。今數月間,請朝講,請廟饗,請元旦受賀,請大計臨朝,悉寢不報。臣犬馬微誠,不克感回天意,已可見矣。至豫教皇儲,自宣早計,奈何厭聞直言,概加貶謫。臣誠不忍明主蒙咈諫之名,熙朝有橫施之罰,故冒死屢陳。若依違保祿,淟涊苟容,汲黯所謂“陷主不義”者,臣死不敢出此,願賜骸骨還田裡。

帝得奏不下。次輔趙志皋亦為家屏具揭。帝遂責家屏希名託疾。家屏復奏,言:

名非臣所敢棄,顧臣所希者,陛下為堯、舜之主,臣為堯、舜之臣,則名垂千載,沒有餘榮。若徒犯顏觸忌,抗爭僨事,被譴罷歸,何名之有!必不希名,將使臣身處高官,家享厚祿,主愆莫正,政亂莫匡,可謂不希名之臣矣,國家奚賴焉?更使臣棄名不顧,逢迎為悅,阿諛取容,許敬宗、李林甫之奸佞,無不可為,九廟神靈必陰殛臣,豈特得罪於李獻可諸臣已哉!

疏入,帝益不悅。遣內侍至邸,責以徑駁御批,故激主怒,且託疾要君。家屏言:“言涉至親,不宜有怒。事關典禮,不宜有怒。臣與諸臣但知為宗社大計,盡言效忠而已,豈意激皇上之怒哉?”於是求去益力。或勸少需就大事。家屏曰:“人君惟所欲為者,由大臣持祿,小臣畏罪,有輕群下心。吾意大臣不愛爵祿,小臣不畏刑誅,事庶有濟耳。”遂復兩疏懇請。詔馳傳歸。家屏柄國止半載,又強半杜門,以戇直去國,朝野惜焉。閱八年,儲位始定。遣官齎敕存問,賚金幣羊酒。又二年卒,年六十八。贈少保,諡文端。熹宗立,再贈太保,任一子尚寶丞。

家屏家居時,朝鮮用兵。貽書經略顧養謙曰:“昔衛為狄滅,齊桓率諸侯城楚丘,《春秋》高其義;未聞遂與狄仇,連諸侯兵以伐之也。今第以保會稽之恥,激厲朝鮮,以城楚丘之功,獎率將吏,無為主而為客,則善矣。”養謙不能用,朝鮮兵數年無功。其深識有謀,皆此類也。

陳於陛,字元忠,大學士以勤子也。隆慶二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萬曆初,預修世、穆兩朝實錄,充日講官。累遷侍講學士,擢詹事,掌翰林院。疏請早建東宮。十九年,拜禮部右侍郎,領詹事府事。明年,改吏部,進左侍郎,教習庶吉士。奏言元子不當封王,請及時冊立豫教,又請早朝勤政,皆不報。又明年,進禮部尚書,仍領詹事府事。

於陛少從父以勤習國家故實。為史官,益究經世學。以前代皆修國史,疏言:“臣考史家之法,紀、表、志、傳謂之正史。宋去我朝近,制尤可考。真宗祥符間,王旦等撰進太祖、太宗兩朝正史。仁宗天聖間,呂夷簡等增入真宗朝,名《三朝國史》。此則本朝君臣自修本朝正史之明證也。我朝史籍,止有列聖實錄,正史闕焉未講。伏睹朝野所撰次,可備採擇者無慮數百種。倘不及時網羅,歲月浸邈,卷帙散脫,耆舊漸凋,事跡罕據。欲成信史,將不可得。惟陛下立下明詔,設局編輯,使一代經制典章,犁然可考,鴻謨偉烈,光炳天壤,豈非萬世不朽盛事哉!”詔從之。二十二年三月,遂命詞臣分曹類纂,以於陛及尚書沈一貫、少詹事馮琦為副總裁,而閣臣總裁之。

其年夏,首輔王錫爵謝政,遂命於陛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疏陳親大臣、錄遺賢、獎外吏、核邊餉、儲將才、擇邊吏六事。末言:“以肅皇帝之精明,而末年貪黜成風,封疆多事,則倦勤故也。今至尊端拱,百職不修,不亟圖更始,後將安極。”帝優詔答之,而不能用。帝以軍政失察,斥兩都言官三十餘人。於陛與同官申救至再,又獨疏請宥,俱不納。以甘肅破賊功,加太子少保。乾清、坤寧兩宮災,請面對,不報。乞罷,亦不許。其秋,二品三年滿,改文淵閣,進太子太保。時內閣四人。趙志皋、張位、沈一貫皆於陛同年生,遇事無齟齬。而帝拒諫益甚,上下否隔。於陛憂形於色,以不能補救,在直廬數太息視日影。二十四年冬,病卒於位,史亦竟罷。贈少保,諡文憲。終明世,父子為宰輔者,惟南充陳氏。世以比漢韋、平焉。沈鯉,字仲化,歸德人。祖瀚,建寧知府。鯉,嘉靖中舉鄉試。師尚詔作亂,陷歸德,已而西去。鯉策賊必再至,急白守臣,捕殺城中通賊者,嚴為守具。賊還逼,見有備,去。奸人倡言屠城,將驅掠居民,鯉請諭止之,眾始定。四十四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大學士高拱,其座主又鄉人也,旅見外,未嘗以私謁。

神宗在東宮,鯉為講官。嘗令諸講官書扇,鯉書魏卞蘭《太子頌》以進,因命陳清大義甚悉。神宗咨美,遂蒙眷。比即位,用宮寮恩,進編修。鏇進左贊善。每直講,舉止端雅,所陳說獨契帝心。帝亟稱之。連遭父母喪,帝數問沈講官何在,又問服闋期,命先補講官俟之。萬曆九年還朝。屬當輟講,特命展一日,示優異焉。

明年秋,擢侍講學士,再遷禮部右侍郎。尋改吏部,進左侍郎。屏絕私交,好推轂賢士,不使知。十二年冬,拜禮部尚書。去六品甫二年,至正卿。素負物望,時論不以為驟。久之,《會典》成,加太子少保。鯉初官翰林,中官黃錦緣同鄉以幣交,拒不納。教習內書堂,侍講筵,皆數與巨璫接,未嘗與交。及官愈高,益無所假借,雖上命及政府指,不徇也。

十四年春,貴妃鄭氏生子,進封皇貴妃。鯉率僚屬請冊建皇長子,進封其母,不許。未幾,復以為言,且請宥建儲貶官姜應麟等。忤旨譙讓。帝既卻群臣請,因詔諭少俟二三年。至十六年,期已屆,鯉執前旨固請,帝復不從。

鯉素鯁亮。其在部持典禮,多所建白。念時俗侈靡,稽先朝典制,自喪祭、冠婚、宮室、器服率定為中制,頒天下。又以士習不端,奏行學政八事。又請復建文年號,重定《景帝實錄》,勿稱戾王。大同巡撫胡來貢議移祀北嶽於渾源,力駁其無據。太廟侑享,請移親王及諸功臣於兩廡,毋與帝後雜祀。進世廟諸妃葬金山者,配食永陵。諸帝陵祀,請各遣,官毋兼攝。諸王及妃墳祝版稱謂未協者,率請裁定。帝憂旱,步禱郊壇,議分遣大臣禱天下名山大川。鯉言使臣往來驛騷,恐重困民,請劉齋三日,以告文授太常屬致之,罷寺觀勿禱,帝多可其奏。鄭貴妃父成憲為父請恤,援後父永年伯例,鯉力駁之。詔畀葬資五千金,鯉復言過濫。順義王妻三娘子請封,鯉不予妃號,但稱夫人。真人張國祥言肅皇享國久長,由虔奉玄修所致,勸帝效之,鯉劾國祥詆誣導諛,請正刑辟。事亦寢。秦王誼璟故由中尉入繼,而乞封其弟郡王,中貴為請,申時行助之,鯉不可。唐府違帛請封妾子,執不從,帝並以特旨許之。京師久旱,鯉備陳恤民實政以崇儉戒奢為本,且請減織造。已,京師地震,又請謹天若戒,恤民窮。畿輔大侵,請上下交修,詞甚切。帝以四方災,敕廷臣修省,鯉因請大損供億建設,振救小民。帝每嘉納。

初,藩府有所奏請,賄中貴居間,禮臣不敢違,輒如志。至鯉,一切格之,中貴皆大怨,數以事間於帝。帝漸不能無疑,累加詰責,且奪其俸。鯉自是有去志。而時行銜鯉不附己,亦忌之。一日,鯉請告,遽擬旨放歸。帝曰:“沈尚書好官,奈何使去?”傳旨諭留。時行益忌。其私人給事中陳與郊為人求考官不得,怨鯉,屬其同官陳尚象劾之。與郊復危言撼鯉,鯉求去益力。帝有意大用鯉,微言:“沈尚書不曉人意。”有老宮人從子為內豎者,走告鯉;司禮張誠亦屬鯉鄉人內豎廖某密告之。鯉並拒之,曰:“禁中語,非所敢聞。”皆恚而去。鯉卒屢疏引疾歸。累推內閣及吏部尚書,皆不用。二十二年,起南京禮部尚書,辭弗就。

二十九年,趙志皋卒,沈一貫獨當國。廷推閣臣,詔鯉以故官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與朱賡並命。屢辭不允。明年七月始入朝,時年七十有一矣。一貫以士心夙附鯉,深忌之,貽書李三才曰:“歸德公來,必奪吾位,將何以備之?”歸德,鯉邑名,欲風鯉辭召命也。三才答書,言鯉忠實無他腸,勸一貫同心。一貫由此並憾三才。鯉既至,即具陳道中所見礦稅之害。他日復與賡疏論。皆弗納。楚假王被訐事起,禮部侍郎郭正域請行勘,鯉是之。及奸人所撰《續憂危竑議》發,一貫輩張皇其事,令其黨錢夢皋誣奏正域、鯉門生,協造妖言,並羅織鯉奸贓數事。帝察其誣,不問。而一貫輩使邏卒日夜操兵圍守其邸。已而事解,復譖鯉詛咒。鯉嘗置小屏閣中,列書謹天戒、恤民窮、開言路、發章奏、用大僚、補庶官、起廢棄、舉考選、釋冤獄、撤稅使十事,而上書“天啟聖聰,撥亂反治”八字。每入閣,輒焚香拜祝之,讒者遂指為詛咒。帝取入視之,曰:“此豈詛咒耶?”讒者曰:“彼詛咒語,固不宣諸口。”賴帝知鯉深,不之信。

先是,閣臣奏揭不輕進,進則無不答者。是時中外扞格,奏揭繁,多寢不下。鯉以失職,累引疾求退。獎諭有加,卒不能行其所請。三十二年,敘皮林功,加太子太保。尋以秩滿,加少保,改文淵閣。

鯉初相,即請除礦稅。居位數年,數以為言。會長陵明樓災,鯉語一貫、賡各為奏,俟時上之。一日大雨,鯉曰:“可矣。”兩人問故,鯉曰:“帝惡言礦稅事,疏入多不視,今吾輩冒雨素服詣文華奏之,上訝而取閱,亦一機也。”兩人從其言。帝得疏,曰:“必有急事。”啟視,果心動,然不為罷。明年長至,一貫在告,鯉、賡謁賀仁德門。帝賜食,司禮太監陳矩侍,小璫數往來竊聽,且執筆以俟。鯉因極陳礦稅害民狀,矩亦戚然。鯉復進曰:“礦使出,破壞天下名山大川靈氣盡矣,恐於聖躬不利。”矩嘆息還,具為帝道之。帝悚然遣矩咨鯉所以補救者。鯉曰:“此無他,急停開鑿,則靈氣自復。”帝聞,為首肯。一貫慮鯉獨收其功,急草疏上。帝不懌,復止。然越月果下停礦之命,鯉力也。

鯉遇事秉正不撓。壓於一貫,志不盡行。而是時一貫數被論,引疾杜門,鯉乃得行閣事。皇孫生,詔赦天下。中官請征茶蠟夙逋,鯉以戾詔旨,再執奏,竟報寢,帝乳母翊聖夫人金氏,其夫官都督同知,歿,請以從子繼。鯉言都督非世官,乃已。真人張國祥謂皇孫誕生,己有祝釐功,乞三代誥命且世襲詹事主簿。鯉力斥其謬,乃賚以金幣。帝惑中貴言,將察核畿輔牧地,諭鯉撰敕。鯉言:“近年以來,百利之源,盡籠於朝廷,常恐勢極生變。況此牧地,豈真有豪右隱佔新墾未科者?奸民所傳,未足深信。”遂止。雲南武弁殺稅使楊榮。帝怒甚,將遣官逮治。鯉具陳榮罪狀,請誅為首殺榮者,而貸其餘,乃不果逮。陝西稅使梁永求領鎮守事,亦以鯉言罷。遼東稅使高淮假進貢名,率所統練甲至國門。鯉中夜密奏其不可,詔責淮而止。時一貫雖稱疾杜門,而章奏多即家擬旨,鯉力言非故事。

鯉既積忤一貫,一貫將去,慮鯉在,貽己後憂欲與俱去,密傾之。帝亦嫌鯉方鯁,因鯉乞休,遽命與一貫同致仕。賡疏乞留鯉,不報。既抵家,疏謝,猶極陳怠政之弊,以明作進規。年八十,遣官存問,賚銀幣。鯉奏謝,復陳時政要務。又五年卒,年八十五。贈太師,諡文端。

于慎行,字無垢,東阿人。年十七,舉於鄉。御史欲即鹿鳴宴冠之,以未奉父命辭。隆慶二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萬曆初,《穆宗實錄》成,進修撰,充日講官。故事,率以翰林大僚直日講,無及史官者。慎行與張位及王家屏、沈一貫、陳於陛鹹以史官得之,異也。嘗講罷,帝出御府圖畫,令講官分題。慎行不善書,詩成,屬人書之,具以實對。帝悅,嘗大書“責難陳善”四字賜之,詞林傳為盛事。

御史劉台以劾張居正被逮,僚友悉避匿,慎行獨往視之。及居正奪情,偕同官具疏諫。呂調陽格之,不得上。居正聞而怒,他日謂慎行曰:“子吾所厚,亦為此耶?”慎行從容對曰:“正以公見厚故耳。”居正怫然。慎行尋以疾歸。居正卒,起故官。進左諭德,日講如故。時居正已敗,侍郎丘橓往籍其家。慎行遺書,言居正母老,諸子覆巢之下,顛沛可傷,宜推明主帷蓋恩,全大臣簪履之誼。詞極懇摯,時論韙之。由侍講學士擢禮部右侍郎。轉左,改吏部,掌詹事府。尋遷禮部尚書。慎行明習典制,諸大禮多所裁定。先是,嘉靖中孝烈後升祔,祧仁宗。萬曆改元,穆宗升祔,復祧宣宗。慎行謂非禮,作《太廟祧遷考》,言:“古七廟之制,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劉歆、王肅並以高、曾、祖、禰及五世、六世為三昭三穆。其兄弟相傳,則同堂異室,不可為一世。國朝成祖既為世室,與太祖俱百世不遷,則仁宗以下,必實歷六世,而後三昭三穆始備。孝宗與睿宗兄弟,武宗與世宗兄弟,韶穆同,不當各為一世。世宗升,距仁宗止六世,不當祧仁宗。穆宗升祔,當祧仁宗,不當祧宣宗。”引晉、唐、宋故事為據,其言辨而核。事雖不行,識者服其知禮。又言:“南昌、壽春等十六王,世次既遠,宜別祭陵園,不宜祔享太廟。”亦寢不行。

十八年正月,疏請早建東宮,出閣講讀。及冬,又請。帝怒,再嚴旨詰責。慎行不為懾,明日復言:“冊立臣部職掌,臣等不言,罪有所歸。幸速決大計,放歸田裡。”帝益不悅,責以要君疑上,淆亂國本,及僚屬皆奪俸。山東鄉試,預傳典試者名,已而果然。言者遂劾禮官,皆停俸。慎行引罪乞休。章累上,乃許。家居十餘年,中外屢薦,率報寢。三十三年,始起掌詹事府。疏辭,復留不下。居二年,廷推閣臣七人,首慎行。詔加太子少保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再辭不允,乃就道。時慎行已得疾。及廷謝,拜起不如儀,上疏請罪。歸臥於家,遂草遺疏,請帝親大臣、錄遣逸、補言官。數日卒,年六十三。贈太子太保,諡文定。

慎行學有原委,貫穿百家。神宗時,詞館中以慎行及臨朐馮琦文學為一時冠。李廷機,字爾張,晉江人。貢入太學,順天鄉試第一。萬曆十一年,會試復第一,以進土第二授編修。累遷祭酒。故事,祭酒每視事,則二生共舉一牌詣前,大書“整齊嚴肅”四字。蓋高皇帝所制,以警師儒者。廷機見之惕然,故其立教,一以嚴為主。

久之,遷南京吏部右侍郎,署部事。二十七年,典京察,無偏私。嘗兼署戶、工二部事,綜理精密。奏行軫恤行戶四事,商困大蘇。外城陵垣,多所繕治,費皆取公帑奇羨,不以煩民。召為禮部右侍郎,四辭不允,越二年始受任。時已進左侍郎,遂代郭正域視部事。會楚王華奎因正域發其餽遺書,誣訐正域不法數事。廷機意右楚王,而微為正域解。大學士沈一貫欲藉妖書傾正域,廷機與御史沈裕、同官塗宗浚俱署名上趣定皦生光獄,株連遂絕。三十三年夏,雷震郊壇。既率同列條上修省事宜,復言今日闕失,莫如礦稅,宜罷撤。不報。其冬,類上四方災異。秦王誼漶由中尉進封,其庶長子應授本爵,夤緣欲封郡王,廷機三疏力持。王遣人居間,廷機固拒,特旨許之。益府服內請封,亦持不可。

廷機遇事有執,尤廉潔,帝知之。然性刻深,亦頗偏愎,不諳大體。楚宗人華勣以奏訐楚王,撫按官既擬奪爵,錮高牆,廷機授《祖訓》謀害親王例,議置之死。言路勢張,政府暨銓曹畏之,不敢出諸外,年例遂廢。禮部主事聶雲翰論之,廷機希言路意,中雲翰察典。給事中袁懋謙劾之。廷機求退,不允。

時內閣止朱賡一人。給事中王元翰等慮廷機且入輔,數陰詆之。三十五年夏,廷推閣臣,廷機果與焉。給事中曹於忭、宋一韓、御史陳宗契不可。相持久之,卒列以上。帝雅重廷機,命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廷機三辭始視事。元翰及給事中胡忻攻之不已,帝為奪俸,以慰廷機。已而姜士昌、宋燾復以論廷機被黜,群情益憤。廷機力辨求罷,又疏陳十宜去,帝慰諭有加。明年四月,主事鄭振先論賡十二罪,並及廷機。廷機累疏乞休,杜門數月不出。言者疑其偽,數十人交章力攻。廷機求去不已,帝屢詔勉留,且遣鴻臚趣出,堅臥不起。待命逾年,乃屏居荒廟,廷臣猶有繁言。至四十年九月,疏已百二十餘上,乃陛辭出都待命。同官葉向高言廷機已行,不可再挽,乃加太子太保。賜道里費,乘傳,以行人護歸。居四年卒。贈少保,諡文節。

廷機系閣籍六年,秉政止九月,無大過。言路以其與申時行、沈一貫輩密相授受,故交章逐之。輔臣以齮晷受辱,屏棄積年而後去,前此未有也。廷機輔政時,四川巡撫喬璧星銳欲討鎮雄安堯臣,與貴州守臣持議不決。廷機力主撤兵,其後卒無事,議者稱之。閩人入閣,自楊榮、陳山後,以語言難曉,垂二百年無人,廷機始與葉向高並命。後周如磐、張瑞圖、林釺、蔣德璘、黃景昉復相繼雲。

吳道南,字會甫,崇仁人。萬曆十七年進士及第。授編修,進左中允。直講東宮,太子偶旁矚,道南即輟講拱俟,太子為改容。歷左諭德少詹事。擢禮部右侍郎,署部事。歷城、高苑牛產犢,皆兩首兩鼻,道南請盡蠲山東諸稅,召還內臣,又因災異言貂璫斂怨,乞下詔罪己,與天下更新。皆不報。尋請追謚建文朝忠臣。京師久旱,疏言:“天下人情郁而不散,致成旱災。如東宮天下本,不使講明經術,練習政務,久置深闈,聰明隔塞,郁一也。法司懸缺半載,讞鞫無人,囹圄充滿,有入無出,愁憤之氣,上薄日星,郁二也。內藏山積,而閭閻半菽不充,曾不發帑振救,坐視其死亡轉徙,郁三也。纍臣滿朝薦、卞孔時,時稱循吏,因權璫構陷,一係數年,郁四也。廢棄諸臣,實堪世用,一斥不復,山林終老,郁五也。陛下誠渙發德音,除此數郁,不崇朝而雨露遍天下矣。”帝不省。

道南遇事有操執,明達政體。朝鮮貢使歸,請市火藥,執不予。土魯番貢玉,請勿納。遼東議開科試士,以岩疆當重武,格不行。父喪歸。服闋,即家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預機務,與方從哲並命。三辭不允,久之始入朝。故事,廷臣受官,先面謝乃蒞任。帝不視朝久,皆先蒞任。道南至,不獲見,不敢入直。同官從哲為言,帝令先視事,道南疏謝。居數日,言:“臣就列經旬,僅下瑞王婚禮一疏。他若儲宮出講、諸王豫教、簡大僚、舉遺失、撤稅使、補言官諸事,廷臣舌敝以請者,舉皆杳然,豈陛下簡置臣等意。”帝優詔答之,卒不行。迨帝因“梃擊”之變,召見群臣慈寧宮。道南始得面謝,自是不獲再見。

織造中官劉成死,遣其黨呂貴往護,貴嗾奸民留己督造。中旨許之,命草敕。道南偕從哲爭,且詢疏所從進,請永杜內降,弗聽。鄱陽故無商稅,中官為稅使,置關湖口征課。道南極言傍湖舟無所泊,多覆沒,請罷關勿征,亦不納。

道南輔大政不為詭隨,頗有時望。歲丙辰,偕禮部尚書劉楚先典會試。吳江舉人沈同和者,副都御史季文子,目不知書,賄禮部吏,與同里趙鳴陽聯號舍。其首場七篇,自坊刻外,皆鳴陽筆也。榜發,同和第一,鳴陽亦中式,都下大嘩。道南等亟檢舉,詔令覆試。同和竟日構一文。下吏,戍煙瘴,鳴陽亦除名。

先是,湯賓尹科場事,實道南發之,其黨側目。御史李嵩、周師旦遂連章論道南,而給事中劉文炳攻尤力。道南疏辨乞休,頗侵文炳。文炳遂極詆御史張至發助之。道南不能堪,言:“台諫劾閣臣,職也,未有肆口嫚罵者。臣辱國已甚,請立罷黜。”帝雅重道南,謫文炳外任,奪嵩等俸。御史韓浚、朱堦救文炳,復詆道南。道南益求去。杜門逾年,疏二十七上,帝猶勉留。會繼母訃至,乃賜道里費,遣行人護歸。天啟初,以覃恩即家進太子太保。居二年卒。贈少保,諡文恪。

贊曰:《傳》稱“道合則服從,不合則去”,其王家屏、沈鯉之謂乎!廷機雖頗叢物議,然清節不污。若於陛之世德,慎行之博聞,亦足稱羽儀廊廟之選矣。

譯文

王家屏,字忠伯,大同山陰人。隆慶二年(1568)的進士。選作庶吉士,授職為編修,參與修撰《世宗實錄》。高拱的哥哥高捷以前做操江都御史,拿官錢送給趙文華,王家屏秉直記述此事。當時高拱正掌握國政,囑咐他稍加避諱,王家屏堅持不同意。

萬曆初年,他晉升為修撰,擔當日講官。陳述奏進頗切實際,皇帝曾經慎重接受,稱他為端正之士。張居正臥病,詞臣們奔走替他祈禱,唯獨王家屏沒有去。又調任侍講學士。萬曆十二年(1584)晉升為禮部右侍郎,改任吏部職,才過一個月,任命他為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參與機要事務的處理。離開史官之職才兩年就輔佐大政,以前還沒有過。

申時行主持國政,許國、王錫爵僅次於申時行,王家屏排在最後。每次議論政事,他都處事公正,堅持法度,剛正不附眾。過了兩年,遇上繼母的喪事。皇帝賞賜他銀幣,快馬傳遞,專人替他護行,喪服剛滿期,詔令晉升他為禮部尚書,派遣行人召他回朝。抵達京師,三個月沒能見到皇帝。王家屏因此上奏,請求在聖節御殿接受朝賀,而後將留在宮內的奏章發給有關部門,舉行冊立皇太子的禮儀。沒有答覆。又與同官上奏懇請。皇帝才在萬壽節勉強光臨了一次。很快就派宦官傳旨王家屏,以忠誠仁愛獎勵他。王家屏上奏感謝,又請求皇帝多視察朝政。過了幾天,皇帝駕臨一宮門接見了他,此後便深居不出。

評事名隹於仁上奏四條勸告之語,皇帝準備從重懲治他。王家屏勸諫“:皇帝出入起居,是耳目心志的娛樂,一般官吏是不該知道,不敢勸諫的,輔佐的大臣應當先知道並干預、勸諫,所以能防止慾念於微渺之時。現在名隹於仁以一般臣子的身份勸諫,輔臣不與皇帝親近、密切,反而緘默斂容,對上虧污了聖明的讚譽,對下使一般的臣僚蒙受不可預測的威脅,我的罪行很大,還能在聖世立身一天嗎?”皇帝不高興,將奏章留在了宮中,而名隹於仁得以完好地離去。

萬曆十八年(1590)因為天氣久旱請求免職,稱:“近年以來,天鳴地震,星隕風霾,川竭河涸,加上旱澇蝗災,瘟疫死亡,調和的困難沒有比現在更甚的。何況河套賊人在陝西作亂,土蠻在遼西猖獗,通貢貿易的屬國又虎視眈眈於宣府大同地區。空虛內藏對付外敵,國內資財已經枯竭而外患並沒休止;剝削百姓供養軍隊,百姓已經窮困而軍糧還不充裕。況且議論紛紜,很少考慮國家大體;帳簿混亂,只有粉飾的虛文。綱紀鬆弛,養成了懈怠玩樂的習慣;虛名與實際混淆,僥倖的風氣開啟。陛下又深居宮中不理朝政,很少上朝、參與經筵。統計我一年之中,僅僅兩次見到過陛下的天顏。其間曾有一次進呈盲目之言,竟然與諸司的奏章一起沉寂未有施行。現在驕陽爍石,百姓的愁苦聲音瀰漫天際震動大地,陛下卻沒有撤去九重深禁,出見朝臣。這就是我徹夜彷徨,飲食均已怠廢,不能自止的原因。請求賞賜我罷職歸鄉,避身讓賢。”沒有答覆。

當時皇儲還沒確定,朝廷大臣都奏疏請求進行冊立。當年十月,內閣大臣聯合奏疏爭論去留。皇帝不高興,傳達幾百字的諭告,嚴厲地指責朝廷大臣為沽名刺激擾亂聖心,指責為悖亂叛逆。申時行等人相對驚愕,各自草擬奏章再次爭辯,關上大門請求辭職。唯有王家屏在閣中,又奏請迅速決定大計。皇帝派遣內侍傳話,就在冬日議定舉行,否則就等待過了十五歲再議。王家屏認為口頭敕令難以為據,想皇帝特別頒布詔令,馬上草擬奏章呈奉。皇帝不採納,又諭告在萬曆二十年(1592)春季舉行冊立大禮。王家屏心中歡喜馬上向外廷宣告,外廷一片歡樂。然而皇帝的心意實際上還在猶豫,聽說王家屏宣告了,不樂意,傳下旨諭責備。申時行等人聯合謝罪,才算作罷。

第二年秋季,工部主事張有德僅就冊立的儀禮奏請。皇帝又認為是刺激騷擾,下令終止這件事。許國堅持爭辯而離職,申時行被人讒言,不得已也離去,王錫爵此前就已回鄉探親,於是王家屏做了首輔。因為許國的諫疏自己也列了名,不應該單獨留下,再次上奏請求罷免官職。皇帝不同意,才仍然負責事務。王家屏的品行端莊嚴謹,竭誠秉公辦事,百司的事務沒有一件加以阻撓。性情忠誠正直,喜歡直諫。冊立的時間幾次更改,朝廷內外議論紛紛。王家屏深感憂慮,極力請求皇帝履行信言,以便堵塞人們的口舌,消除宮闈間的嫌隙。沒有答覆。

萬曆二十年(1592)春季,給事中李獻可等人奏請做準備,皇帝罷黜了他。王家屏將皇帝的批示封好歸還並極力勸諫。皇帝更加惱怒,譴責降職的人不斷。王家屏於是稱病請求罷職,上奏稱:

“漢代汲黯曾經說過:‘天子設定公卿輔佐大臣,寧願他們阿諛奉承聖意將皇帝推入不義的惡名之中嗎?’每每為此言所感動,擔憂而且慚愧。近年來,深宮之門關閉,皇帝安於宴樂,猶如服毒,不祭祀郊廟,君臣缺乏交流。天災與怪異之物,帝王不知;國計民生,不關聖上的思慮。我們作為輔佐,瀆職失責,很早就該退避。就是現在數月期間,奏請朝講,廟祭,元旦接受朝賀,請國家大考察時臨朝,都沉寂沒有答覆。我作為犬馬的微薄誠意,不能感召天意,已經明見了。至於準備皇儲,自然應當早做謀劃,無奈皇帝厭惡聽到直言,一概加以貶斥。我的確不忍心賢明的皇上蒙受拒絕勸諫的名聲,興盛的朝廷出現蠻橫的責罰,所以冒死罪多次陳述。如果依順違心的事,保求俸祿,苟且容忍污濁,汲黯所說‘使皇上陷入不義的污潭’,我至死也不敢說出這種話,希望皇上賜我告老還鄉。”

皇帝接到奏章後不下發。次輔趙志皋也替王家屏詳細奏請。於是皇帝責備王家屏希求名聲誑稱有病。

王家屏再次上奏稱:

“名譽,不是我所敢拋棄的,不過我所希望的是陛下成為堯、舜一樣的君主,我做堯、舜的臣子,就名垂千載,沒有其他榮耀。如果徒然侵犯龍顏觸犯禁忌,抗爭惹事,被譴責而罷官回鄉,有什麼名聲?必定就不希求名聲,將使我身居高官,家庭享受豐厚的俸祿,不糾正聖上的差錯,不匡扶政治的危亂,可以稱得上是不希求名譽的大臣嗎,國家依賴什麼呢?若換成我拋棄名譽於不顧,以逢迎為喜悅,取阿諛的嘴臉,許敬宗、李林甫式的奸詐諂媚,沒有不能做的,九廟的神靈必然會暗地誅殺我,難道是特意得到李獻可等諸大臣已經得到的罪名嗎?”

奏疏呈入宮中,皇帝更加不高興。派內侍到他府邸,責備他直接反駁皇帝的批示,故意刺激聖上發怒,並稱病要挾君王。王家屏申辯:“諫言涉及至親,不應該發怒。我和諸位大臣只知道為了宗廟社稷的大計,盡力勸諫以為效忠罷了,豈敢有意刺激皇上動怒呀?”因此更加極力地請求辭職。有人勸他稍作等待以便完成大事。王家屏稱“:皇帝為所欲為是由於大臣保求俸祿,小臣畏懼治罪,有輕視群臣的心思。我認為大臣要不戀爵祿,小臣要不畏懼刑罰誅殺,事情可能有救。”於是又兩次奏疏懇請。詔令他乘驛車回鄉。王家屏執掌國政僅半年,又大半閉門,因為剛直辭官,朝野都為此惋惜。經過八年皇儲之位才確定。皇帝派官員傳敕令問候他,賞賜他金幣、羊、酒。又過了兩年,他去世,享年六十八歲。追贈少保,諡號文端。熹宗即位,再追贈為太保,任用他的一個兒子為尚寶丞。

王家屏閒居在家的時候,朝廷對朝鮮作戰。他致函經略顧養謙說“:過去衛國被狄人消滅,齊桓公率領諸侯修築楚丘城,《春秋》讚賞他的大義;沒有聽說就與狄人結仇怨,聯絡諸侯的兵馬討伐他們的。現在只管心存會稽的恥辱,刺激朝鮮,以築楚丘之城的功績,獎勵全體將領官吏,不做主人而做客人就是善事啊。”顧養謙不採納,在朝鮮作戰幾年沒有戰功。他的深識謀略,就是如此。

陳於陛,字元忠,大學士陳以勤的兒子。隆慶二年(1568)的進士。選任庶吉士,授職為編修。萬曆初年,參與編修世宗、穆宗兩朝的實錄,擔當日講官。調任侍講學士,晉升為詹事,負責翰林院。奏請皇帝早日建立東宮。萬曆十九年(1591),任命為禮部右侍郎,掌管詹事府的事務。第二年改任吏部職,晉升左侍郎,教導庶吉士。奏稱嫡長子不應該分封為王,奏請及時冊立太子以便儲君的培養,並請求皇帝早上臨朝處理政務,都沒有答覆。他又在第二年晉升為禮部尚書,仍然負責詹事府的事務。

陳於陛從小跟隨父親學習國家的歷史。做了史官,更加研究經邦濟世的學問。因為前代都撰修了國史,奏疏說:“我考察史學家的方法,紀、表、志、傳稱為正史。宋代距離我朝較近,制度更加可以考究。真宗祥符年間,王旦等人撰修呈獻太祖,太宗兩朝的正史。仁宗天聖年間,呂夷簡等人增補了真宗朝,命名為《三朝國史》。這就是當朝的君臣自己撰修當朝正史的明顯例證。我朝的史籍,只有列聖的實錄,正史空缺不講。觀看朝野的撰書,可供採選不用考慮的就有數百種。倘若不及時收集,歲月久遠,卷帙散失脫落,老人漸漸去世,事跡缺乏論據。想成為信史,將不可能求得。只有陛下馬上頒布明令,設館局編輯,使一代的經籍制度、典章,顯然可以考察,鴻謀偉烈,光照天地,難道不是萬世不朽的盛事嗎?”詔令依從他。萬曆二十二年(1594)三月,便命令詞臣分類編纂,由陳於陛和尚書沈一貫、少詹事馮琦擔任副總裁,而內閣大臣任總裁。

當年夏季,首輔王錫爵辭職,於是任命陳於陛兼任東閣大學士入閣參與機要事務。上奏陳述要皇帝親近大臣、錄用遺老賢士、獎勵京城之外的官吏、核查邊關糧餉、儲蓄將才、選任邊防官吏等六件事。最後說:“肅皇帝雖然精明,而末年卻貪贓瀆職成風,邊疆多事,是厭倦勤政的緣故。現在皇上一方操持,百職不修行,不趕緊圖謀更新,往後將怎能平安?”皇帝下優詔答覆他,卻不採用他的建議。皇帝以軍政失察為名,斥責了兩都三十多名言官。陳於陛與同官一再申訴救助,並單獨奏疏請求皇帝寬恕,都不接納。因甘肅擊敗賊民的功績,加封為太子少保。乾清、坤寧兩宮遭災,奏請面奏皇上,沒有答覆。請求罷免自己官職,皇帝也不同意。當年秋季,二品的考績滿了三年,改任文淵閣職責,晉升為太子太保。

當時內閣的四個人,趙志皋、張位、沈一貫與陳於陛都是同年出生,遇事彼此沒有齟齬。但是皇帝拒絕勸諫更加嚴重,上下彼此隔膜。陳於陛憂形於色,因不能進行補救,在供職的地方多次注視日影嘆息。萬曆二十四年(1596)冬季,病逝在職任上,史籍之事也最終作罷。贈封少保,諡號文憲。整個明代,父子任過宰輔的,只有南充的陳氏。

沈鯉,字仲化,歸德人。祖父沈瀚,任過建寧知府。沈鯉,嘉靖年間鄉試中舉。師尚詔叛亂,攻占歸德,而後向西逃去。沈鯉謀思賊民必將再來,急忙告誡駐守大臣,捕殺城中與賊民勾通的人,嚴加防守。賊民返回,逼近城池,看見有了防備便離去了。有奸人倡議屠城,準備驅逐劫掠城中居民,沈鯉請求下令阻止,民眾這才安定。嘉靖四十四年(1565),考中進士,改任庶吉士,授職為檢討。大學士高拱,是他的主考官和同鄉,在外以禮序見,但未曾因私事拜訪。神宗在東宮的時候,沈鯉任講官,神宗曾經指令諸位講官在扇子上書寫文字。沈鯉書寫了魏卞闌的《太子頌》進奉,神宗要他很詳盡解釋大義。神宗做了讚美,使他備受寵愛。當神宗即位,因為在東宮任幕僚的恩惠,晉升為編修。很快晉升左贊善。每次秉直講授,舉止端莊雅正,陳說的事情獨合皇帝的心意。皇帝極為稱賞他。他接連遭受父母逝世的打擊,皇帝多次詢問沈講官在哪裡,又詢問喪服期滿了沒有,指令讓他先補任講官。萬曆九年(1581),返回朝廷。按理應該暫停講授,皇帝特意命令延長一天,以示對他特別優厚。

第二年秋天,晉升為侍講學士,再升任禮都右侍郎。不久改任吏部職,升任左侍郎。摒絕私交,推舉賢士不使人知曉。萬曆十二年(1584)冬季,任命為禮部尚書。離六品官任才兩年就做了正卿。不負眾望,當時的輿論沒有認為他升官太快。此後很久,《會典》撰成,他被加封太子少保。沈鯉起初做翰林官時,宦官黃錦攀同鄉送錢幣給他,他拒不接收。教導於內書堂,侍講經筵,都多次與大宦官接觸,未曾同他們交往。等到官階愈高,更加不與他們勾連,即使皇上下令以及政府的旨意,他也沒有徇私順從。

萬曆十四年(1586)春季,鄭貴妃生了兒子,加封為皇貴妃。沈鯉率領僚屬請求冊封皇長子,進而加封他的母親,神宗不同意。不久,他又以此勸諫,並請求寬恕因為建議立儲遭貶官的姜應麟等人。違背聖旨,被痛加責備。神宗已對群臣的冊立請求一概拒絕,於是下詔稍候二三年再說。到了萬曆十六年,預定的時間已到,沈鯉拿著先前的聖旨堅持請求,神宗又不依從。

沈鯉一向正直、光明。他在禮部主持典禮,有許多建議。考慮到時俗的侈靡,考察先朝的典禮制度,從喪祭、冠婚、宮室、器服來確定國家的制度,頒行全國。又因為士人的習尚不端正,請施行學政八件事。又奏請恢復建文的年號,重新審定《景帝實錄》,不要稱成阝戾王。大同巡撫胡來貢提議將北嶽的祭祀移到渾源,他極力駁斥他沒有根據。太廟的祭祀,請將親王和諸位功臣移到兩邊的廂房,不要與皇帝、皇后混雜祭祀。將世廟的諸位葬在金山的妃子,配祭於永陵。各位帝陵的祭祀,請求分別派遣官員不要兼任。諸王和妃子的墳祝版稱謂不相配的,請全部重新確定。神宗擔憂旱災,前往郊壇祈禱,議論分別派遣大臣到全國的名山大川祈禱。沈鯉勸諫,說使臣往來滋擾,恐怕又加重百姓負擔,奏請皇帝齋戒三日,用文告授予太常負責此事,罷除寺觀的祈禱,神宗大都同意了他的奏疏。鄭貴妃的父親成憲為父親請求撫恤,援引皇后的父親永年伯為例子,沈鯉極力駁斥。詔令給與五千金的葬禮費,沈鯉又稱過多了。順義王以三娘子為妻請求加封,沈鯉不給予她妃號,只稱夫人。道教真人張國祥稱肅皇在位長久,是虔誠信奉玄學修煉的結果,勸神宗效法,沈鯉彈劾國祥是詆毀聖祖誘導阿諛,請求將他以刑辟正法。事情也就中止了。秦王誼漶原是由中尉即位,卻請求封他的弟弟任郡王,中貴們替他請求,申時行也幫助他,沈鯉不同意。唐王府違反定製請求冊封妾的兒子,他堅持不同意,神宗都以特別聖旨予以批准。京師長期乾旱,沈鯉陳述恤民的實政根本在於以推崇節儉戒除奢靡,並請求減少織造。不久,京師發生地震,又請求神宗謹循天戒,體恤百姓的貧窮。京郊大荒,他奏請皇上臣下多交流,話語很懇切。皇帝因為四方的災難,敕令朝廷大臣反省,沈鯉於是奏請大量減少營造的供給,以賑濟、救助百姓。神宗常常嘉許並接納了。

起初,藩府有事奏請,賄賂中貴為內援,禮部大臣不敢違背,動輒如其所請。到了沈鯉執政時,一概阻隔。得勢的宦官都很怨恨,多次借事端在皇帝面前挑撥。神宗漸漸開始生疑,多次責難他,並剝奪了他的俸祿。沈鯉從此有了辭退的想法。而且申時行懷恨沈鯉不依附自己,也忌恨他。一天,沈鯉請求告退,他便草擬旨令放他回鄉。神宗詢問“:沈尚書是位好官,怎么讓他離去?”傳旨告諭他留任。申時行更加忌恨。他的私交給事中陳與郊替別人求考官的職位沒有得到,怨恨沈鯉,囑咐同官陳尚象彈劾沈鯉。陳與郊又以險惡之言攻擊沈鯉,沈鯉更加請求辭職。神宗有意要重用沈鯉,暗地說:“沈尚書不通曉人意。”有位老宮人的侄子是宮內小宦官,他跑去告訴沈鯉;司禮張誠也囑咐沈鯉的同鄉宦官廖某秘密地告訴了他。沈鯉一概拒絕了,說:“禁宮中的話,不是我敢聽的。”他們都恨恨而去。沈鯉最終多次上奏稱病回鄉。多次被推舉入內閣或吏部尚書,都沒被任用。萬曆二十二年(1594),要他出任南京禮部尚書,他推辭不就職。

萬曆二十九年(1601),趙志皋去世,沈一貫獨掌國政。朝廷推舉內閣大臣,詔令沈鯉官復原職併兼任東閣大學士參與機要事務,與朱賡同時受命。沈鯉多次推辭,神宗都不同意。第二年七月才入朝廷,當時年齡為七十一歲。沈一貫因為士人的心都傾附於沈鯉,很忌恨他,送信給李三才稱“:歸德公回來必定奪走我的職位,將拿什麼對付他呢?”歸德是沈鯉鄉邑的名稱,想譏諷沈鯉推辭詔令。李三才回函,稱沈鯉忠誠實在,沒有其他心思,勸沈一貫與他同心執政。沈一貫從此也不滿意李三才。沈鯉到任,詳細陳說路途所見礦稅的危害。隔日又與朱賡奏疏評論。皇帝都沒有接納。楚地出現假王事件,禮部侍郎郭正域請求核查,沈鯉稱是。等到奸人所撰定的《續憂危..議》事發,沈一貫等人誇大其事,指令黨羽錢夢皋誣奏郭正域是沈鯉的門生,協力製造妖言,並且羅織沈鯉貪贓等數罪。皇帝察覺其中的誣陷,沒有追究。然而沈一貫一夥派巡邏的士兵日夜率兵丁圍守他的官邸。不久事情解決了,又誣陷沈鯉有所詛咒。沈鯉曾在閣中放置小屏風,列寫有謹慎天戒、體恤民窮、開擴言路、轉發奏章、重用大官、補充庶官、起用廢棄者、舉行考選、釋放冤獄者、撤除稅使等十件事,而且上面書寫“天啟聖聰,撥亂反治”八個字。每次進內閣,就焚香拜祝它,讒言的人於是指責這是詛咒。皇帝取去察看,說:“這難道是詛咒嗎?”讒言者稱“:他詛咒的話當然不說出口。”由於神宗對沈鯉深為了解,不相信此事。

在此之前,閣臣的奏揭不輕易呈入宮中,呈入的就沒有不答覆的。當時朝廷內外阻隔,奏揭繁多,大都留宮中而不下發。沈鯉認為失職,屢次稱病請求退休。神宗對他多方獎諭,但最終不答應他的請求。萬曆三十二年(1604),敘論平定皮林的功績,被加封太子太保。不久因官秩已滿,加封為少保,改任文淵閣。

沈鯉初次任宰相,就請求清除礦稅。在位幾年,多次因此勸諫。遇上長陵明樓遭災,沈鯉告訴沈一貫、朱賡各寫一份奏章,等待時機呈上。一天下大雨,沈鯉說:“可以了。”兩人詢問原因,沈鯉說:“皇上厭惡談礦稅的事,奏疏呈入後大多不看,現在我們冒雨穿白衣到文華殿啟奏此事,皇上驚訝而後取奏閱覽,也是一個機會。”兩人聽從了他的話。神宗得到奏疏,說:“必定有緊急的事。”閱奏後果然心動,卻不罷除礦稅。第二年夏至,沈一貫在休假,沈鯉、朱賡到仁德門朝賀。神宗賞賜御食,司禮太監陳矩侍候,小太監多次往來竊聽,並執筆等候。沈鯉極力陳述礦稅危害百姓的情況,陳矩聽後也覺得悽慘。沈鯉進一步說“:礦使派出後,將天下名山大川的靈氣破壞殆盡了,恐怕對聖體不利。”陳矩嘆息著回去,詳細向皇帝述說了。皇帝驚悚,派遣陳矩向沈鯉諮詢補救的辦法。沈鯉說“:沒有別的什麼,趕緊停止開鑿,則靈氣自然恢復。”皇帝聽了後點頭同意。沈一貫擔心沈鯉獨占功勞,趕緊草擬奏疏呈上。皇帝不高興,又終止了此事。然而過了一個月又下達了停止礦稅的命令,這是沈鯉的努力呀。

沈鯉遇事秉正不屈服。被沈一貫壓抑,志向得不到全面實現。而此時沈一貫多次被議論,稱病閉戶,沈鯉得以處理內閣事務。皇孫出生,詔令大赦天下。宦官請求徵收茶蠟和過去的拖欠,沈鯉認為這有悖於聖上旨意,再次上奏,最終停止了這件事。皇帝的乳母翊聖夫人金氏,她的丈夫任都督同知,死後,請求由侄子繼任。沈鯉稱都督不是世襲的官職,事情才作罷。真人張國祥稱皇孫的誕生,自己有祝願賜予的功勞,請求三代享有皇帝的賜令並且世襲詹事主簿。沈鯉極力斥責他的荒謬,於是賞賜給他金幣。神宗聽信宦官之言,準備考察核實京郊的牧地,詔諭沈鯉撰寫敕令。沈鯉勸諫“:近年來,百利的源頭,都被朝廷掌握,我經常擔憂事情到了極點產生變故。況且這些牧地,難道真的有豪右隱瞞新開墾地沒科稅?奸民的傳言,未必值得相信。”事情遂得終止。雲南的武弁殺了稅使楊榮。皇帝很惱怒,準備派遣官員將他們逮捕懲治。沈鯉詳細陳述了楊榮的罪狀,請求誅殺帶頭殺楊榮的人,而寬免其他的人,於是果然沒有廣泛拘捕。陝西稅使梁永請求負責鎮守的事務,也因為沈鯉的勸諫作罷。遼東稅使高淮假借進貢的名義,率領所統領的兵丁來到京師城門。沈鯉半夜密奏此不能行,皇帝下詔指責高淮而阻止了他。當時沈一貫雖然稱病閉門在家,而奏章大多送到家中由他擬旨,沈鯉極力數說這沒有先例。

沈鯉既然與沈一貫積怨,沈一貫即將離職,顧慮沈鯉在職,給自己留下後顧之憂,想與他一起離開內閣,秘密傾覆他。神宗也嫌沈鯉剛正,趁著沈鯉請求退休,於是指令他與沈一貫一起退休。朱賡上奏請求挽留沈鯉,沒有答覆。抵家後,他上奏答謝,仍然極力陳述懈怠政務的弊端,顯明進取規章。他八十歲時,神宗派官去探視,賞給他銀兩。沈鯉上奏答謝,又陳述當時政治的要務。又過了五年沈鯉去世,享年八十五歲。贈封為太師,諡號文端。

于慎行,字無垢,東阿人。十七歲時,鄉試中舉。御史想在為新舉子舉行的宴會上為他加冠,他以沒得到父親的許可而推辭了。隆慶二年(1568),考中進士。改任庶吉士,授職為編修。萬曆初年,《穆宗實錄》撰成,晉升為修撰,擔任日講官。先朝成例,都是由翰林大臣負責日講,沒有涉及史官的事。于慎行與張位、王家屏、沈一貫、陳於陛都是以史官身份參與日講,是為少見。他有一次講課後,皇帝拿出宮藏圖畫,請講官分別題字。于慎行不擅長書法,詩詞做成後,吩咐別人書寫好,並詳細地從實告訴了皇帝。皇帝很高興,曾經大書“責難陳善”四個字賞賜給他,這在詞林詩界傳為盛事。

御史劉台因為彈劾張居正被逮捕,同僚和朋友都躲避他,唯獨于慎行前往探視。等到張居正服喪未滿奪情出仕時,他與同官便上奏勸諫。呂調陽從中阻攔,沒能遞入宮中。張居正聽說後惱怒,日後對於慎行說:“你是我所厚愛的人,也這樣做嗎?”于慎行從容自如地回答“:正是因為您厚愛我的緣故。”張居正很不高興。于慎行不久就稱病回鄉。張居正去世後,他出任原職。晉升左諭德,主持日講如故。當時張居正已被追究論罪,侍郎丘木舜前往江陵抄家。于慎行致函給他,稱張居正的母親年老,諸位兒子在覆巢之下,顛沛流離值得同情,應該推及明主覆蓋之恩,成全大臣曾經侍候皇上的情誼。話語極為誠懇真摯,當時的輿論也認為他是對的。他由侍講學士晉升為禮部右侍郎。又轉任左侍郎,改任吏部職,負責詹事府。不久,升任禮部尚書。

于慎行明了典章制度,諸多大禮都是由他裁定。在此之前,嘉靖中期孝烈後升格祭祀於仁宗的宗廟。改換萬曆年號,穆宗升格祭祀於宣宗的宗廟。于慎行稱不合禮節,撰寫《太廟祧遷考》,稱:“古代七廟制度,三座昭廟三座穆廟,與太祖廟合為七廟。劉歆、王肅一道將高祖、曾祖、祖父、自己以及五世、六世分為三昭三穆。兄弟相傳皇位,就在同一祭堂不同的祭室,不能作為一世。我朝,成祖既然是世室,與太祖都是百世不變的,則從仁宗以下算,必然經歷六世,此後三昭三穆才完備。孝宗與睿宗是兄弟,武宗與世宗是兄弟,昭穆相同,不應該各為一世。世宗升格祭祀,距離仁宗已有六世,不應該承祧仁宗。穆宗升格祭祀,應該承嗣仁宗,不應該在宣宗的宗廟。”他引用晉代、唐代、宋代的先例做依據,既言論分明,事情核實。事情雖然未能施行,有識之人佩服他知達禮儀。他又諫稱“:南昌、壽春等十六個王,世系的次序相距久遠,應該在別的陵園祭祀,不應該在太廟中祭祀。”也沒有聽取他的意見。

萬曆十八年(1590)正月,上奏請求早日建立東宮,讓嫡長子出宮接受講讀教育。到了冬季,又上奏請求。皇帝惱怒,一再下嚴旨責難。于慎行不為所動,第二天又勸諫“:冊立的事,由我部負責,我們不提,是罪過。希望皇帝迅速決定大計,將我放歸鄉里。”皇帝更加不高興,責備他要挾皇帝,懷疑聖上,攪亂國家的根本,將他的同僚下屬都剝奪了俸祿。山東的鄉試,預先傳說負責考試人的名字,事後果然如此。言官便彈劾禮部官員,於是禮部官員都停發俸祿。于慎行稱罪請求退休。奏章接連呈上,皇帝終於答應了。在家居住十多年,朝廷內外屢次舉薦,均不答覆。

萬曆三十三年(1605),才起用負責詹事府。他上奏推辭,皇帝又沒有挽留他。在家住了二年,朝廷推舉七人任內閣大臣,第一個就是于慎行。詔令加封他為太子少保兼東閣大學士,入閣參與機要事務。他再三推辭沒有被同意,才取道赴京。當時于慎行已經患病。到朝廷答謝,拜叩起身都不合禮儀,他上奏請罪。歸鄉臥病在家,於是草擬遺疏,請求皇帝親近大臣,錄用閒置的人才,補充言官。幾天后去世,享年六十三歲。贈封太子太保,諡號文定。

于慎行的學問有師承源流,貫通百家之學。神宗時,詞館中認為于慎行和臨朐馮琦的文章學識是當時最好的。

李廷機,字爾張,晉江人。被推舉進入太學,取得順天鄉試第一名。萬曆十一年(1583),又取得會試第一名,以進士第二的身份授職為編修。升任祭酒。先制,祭酒每次視察事務,則由兩名學生同舉一塊牌走在前列,牌上大寫著“整齊嚴肅”四個字。大概是由高皇帝所制,用來警誡儒學之人。李廷機看到它就肅然起敬,所以他在國子監任職時,一概以嚴格為主。

很久之後,升任南京吏部右侍郎,負責吏部事務。萬曆二十七年(1599),主持京察,沒有偏私。曾經兼管戶部、工部的事務,總攬大事又精細周密。奏請皇帝施行撫恤商旅四件事,商旅的困窘得以緩解。京城外的陵垣,大都得到修繕整治,費用都取自公款的節餘錢,沒有因此煩擾百姓。皇帝召見並任命他為禮部右侍郎,四次推辭,皇帝都不同意,過了二年他才上任。當時他已經晉升為左侍郎,於是代替郭正域巡視禮部事務。遇上楚王華奎因為郭正域揭發他饋贈禮物的書信,而誣衊郭正域幾件不法的事件。李廷機的意見有些偏袒楚王,因此就稍稍替郭正域解脫。大學士沈一貫想借妖書將郭正域傾覆,李廷機與御史沈裕、同官塗宗浚都署名上奏,催促審定白敫生光的獄案,株連於是終結。萬曆三十三年(1605)夏季,雷霆震擊了郊壇。他既率領同僚條列修繕的事情奏上,又稱現在的過失,沒有比得了礦稅的,應該罷除、撤消。皇帝沒有答覆。當年冬天,分類奏疏四方的災難、異變。秦王誼漶由中尉加封,他的庶長子應該授予原來的爵位,他攀附著想分封為郡王,李廷機多次上奏極力堅持不同意。秦王派人從中調和,李廷機堅決拒絕,皇帝卻特別頒旨同意。益府的家臣奏請加封,他也堅持不同意。

李廷機遇事有主見,尤其廉潔,皇帝了解他。然而他的性情刻薄,也頗為偏激、剛愎,不存大體。楚王的宗族人華責力因為上奏攻擊楚王,撫按官已經準備剝奪爵位,將他囚禁於高牆內,李廷機援引《祖訓》中謀害親王的例子,提議判他死罪。輿論拂揚,政府和吏部對此感到畏懼,不敢提出不同意見,年例考察由此廢除。禮部主事聶雲翰疏論此事,李廷機觀望輿論的意向,糾察聶雲翰。給事中袁懋謙彈劾他。李廷機請求隱退,皇帝不允許。

當時內閣只有朱賡一個人。給事中王元翰等人顧慮李廷機入閣輔政,屢次暗中詆毀他。萬曆三十五年夏季,朝廷推舉內閣大臣,李廷機果然參與其中。給事中曹於忭、寧一韓,御史陳宗契不同意。相持了很久,最後條列上奏。皇帝向來看重李廷機,任命他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參與機要事務。李廷機多次推辭後才負責事務。王元翰和給事中胡忻不斷攻擊他,皇帝剝奪了他們的俸祿,以安慰李廷機。不久,姜士昌、寧燾又因為疏論李廷機被罷黜,群情更加激憤。李廷機極力辯駁,請求罷免,又上奏陳述離職的十條理由,皇帝更加下諭令撫慰。第二年四月,主事鄭振先疏論朱賡的十二條罪狀,並涉及李廷機。李廷機多次上奏請求退休,閉門數月不出來。輿論懷疑他偽裝,數十人交替上奏進行攻擊。李廷機不斷請求離職,皇帝屢屢頒詔對他進行勉勵、挽留,並派鴻臚催他出來任職理事,他堅持臥床不起。在家待命一年,摒絕外界,居住於荒廟之中,朝廷大臣依然有很多議論。到了萬曆四十年(1612)九月,奏疏已上報了一百二十多次,於是向皇帝告辭,到都城外等待命令。同官葉向高稱李廷機已經離去,不可以再做挽留,就加封李廷機為太子太保,賞賜路費,讓他乘驛車,由行人司派人護送回鄉。在家住了四年去世。贈封少保,諡號文節。

李廷機入閣六年,執政只有九個月,沒有大的過失。言官因為他與申時行、沈一貫等人相交甚為密切,所以紛紛彈劾驅逐他。輔臣以傾軋受辱,摒棄數年而後離職,這在以前是沒有過的。廷機輔政時,四川巡撫喬璧星銳意討伐鎮雄安堯臣與貴州守將持議不決。廷機力主撤兵,後來終究無事,輿論都讚賞他。福建人自楊榮、陳山入閣後,因為語言難以明白知曉,有二百年再無人進入內閣。這時李廷機與葉向高一同受命為閣臣,其後又有周如磐、張瑞圖、林釺、蔣德王景、黃景盼相繼入閣參予機務。

吳道南,字會甫,崇仁人。萬曆十七年(1589)進士及第。授職為編修,晉升左中允。在東宮負責講授,太子偶爾走神,吳道南即刻中止講授,拱手等候,太子因此動容。

歷任左諭德少詹事。晉升禮部右侍郎,負責禮部事務。歷城、高苑的牛生產的牛犢,都是兩個頭、兩個鼻子,因此吳道南奏請將山東的諸種稅收全部免除,召回太監;又因為災變而上諫言說宦官集聚怨恨,求皇帝下詔治自己的罪,使天下得以更新,都沒有答覆。不久他奏請追加建文朝的忠臣的諡號。京都乾旱很久,他上奏稱:“天下人的情懷鬱郁而不擴展,造成了旱災。例如東宮是天下的根本,不使人為其講明經術,訓練處理政務,長期置身深宮,耳目閉塞,是第一件憂心之事。法司職位空缺半年,無人負責審判定罪,監獄犯人充塞,有進無出,愁悵與憤恨,上及星日,是第二件可憂慮的事。宮中內藏的財富堆積如山,而里巷卻連半粒糧食也沒有,不曾散發資財賑救,坐視他們死亡與流亡,是第三件可憂慮的事。重臣滿朝薦、卞孔時,時人稱好官,因為當權太監陷害,一旦囚禁就是數年,是第四件可憂慮的事。廢棄的諸位大臣,實在堪為當世之用,一旦貶斥就不再起用,讓他們在朝廷外老死終身,是第五件可憂慮之事。陛下誠心要煥發聖德的聲譽,清除這幾件可憂慮之事,馬上就會雨露遍及天下。”皇帝並不省悟。吳道南遇事有主見,明了政體。朝鮮的朝貢使者回去時,請求購買火藥,他堅決不給。吐魯番貢奉玉石,他奏請皇帝不要接納。遼東議論開科取士,因為邊塞疆土應當重視武備,他阻攔不準施行。

父親去世後他回到家鄉。服喪期滿,就在家裡被任命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參與機要事務,與方從哲一起受命。他多次推辭皇帝都不同意,此後很久才進京。舊制,朝廷大臣接受官職,先要當面稱謝才就任。皇帝很久不朝見了,大臣們都是先就職。吳道南上朝,沒被召見,不敢就職。同官方從哲說,皇帝指令他先就職,吳道南上奏答謝。住了數日,奏稱:“我就任十多天了,僅僅下發了瑞王婚禮一份奏疏。其他的如為太子講學、諸王預先受教育、簡選大臣、舉薦未重用的賢士、撤除稅使、補充言官等諸事,是朝廷大臣口乾舌燥所請求的,都杳無音信,難道陛下將我們的建議閒置一邊嗎?”皇帝好言回答,最終卻不施行。等到皇帝因為“梃擊”的變故,在慈寧宮召見群臣時,吳道南才得以向皇帝當面致謝,從此再也沒有獲得召見。

負責織造的宦官劉成死了,皇帝派他的黨羽呂貴前去護靈,呂貴唆使奸民挽留他自己督導織造。宮中傳旨應許,命令閣臣草擬敕令。吳道南與方從哲一起爭辯,並且詢問奏疏的來源,奏請皇帝永遠杜絕宮廷直接下達奏疏的做法,皇帝不聽。鄱陽原來沒有商稅,宦官出任稅使,在湖口設關徵稅。吳道南極力勸諫,稱沿湖的舟船沒有停泊之處,大都傾覆沉沒,請求皇帝罷除關卡,不要徵稅,皇帝也不採納。

吳道南輔朝政不耍奸詭手法,在當時頗有名望。丙辰年(1616),他與禮部尚書劉楚先主持會試。吳江的舉人沈同和是副都御史季文的兒子,目不識丁,賄賂禮部官吏,與同鄉趙鳴陽的考舍聯號。他首場考試的七篇文章,除了抄自坊刻本之外,都是趙鳴陽的手筆。考榜發布,沈同和列第一,趙鳴陽也中了榜,京都民眾譁然。吳道南等人趕緊檢舉,皇帝下詔進行複試。沈同和一天才寫成一篇文章。將他交付法司審理,貶去戍守煙瘴之地,趙鳴陽也被除名。

在此之前,湯賓尹的科場舞弊案,實際上也是吳道南揭發的,他的黨羽對他側目相視。御史李嵩、周師旦便接連上奏疏論吳道南,而給事中劉文炳攻擊得尤為積極。吳道南上奏爭辯,請求退休,對劉文炳很有些冒犯。劉文炳就極力詆毀他,御史張至發也上疏助攻。吳道南無法忍受,稱:“御史彈劾內閣大臣,是其職責,卻沒有肆口謾罵的事。因為我已使國體受如此之辱,請求皇帝立即將我罷免。”萬曆皇帝對吳道南很是器重,將劉文炳罷出京城,剝奪了李嵩等人的俸祿。御史韓浚、朱土皆救助劉文炳,再次詆毀吳道南。吳道南更加請求離去。閉門一年,呈交了二十七篇奏疏,皇帝依然進行勉勵、挽留。遇上繼母的訃告至京,皇帝便賜給他路費,派遣行人護送他回鄉。天啟初年,因為皇帝廣施惠,他在家中被晉升為太子太保。兩年後去世。贈封為少保,諡號文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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