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四夷附錄第二
兀欲,東丹王突欲子也。突欲奔於唐,兀欲留不從,號永康王。契丹好飲人血, 突欲左右姬妾,多刺其臂吮之,其小過輒挑目、刲灼,不勝其毒。然喜賓客,好飲 酒,工畫,頗知書。其自契丹歸中國,載書數千卷,樞密使趙延壽每假其異書、醫 經,皆中國所無者。明宗時,自滑州朝京師,遙領武信軍節度使,食其俸,賜甲第 一區,宮女數人。契丹兵助晉於太原,唐廢帝遣宦者秦繼旻、皇城使李彥紳殺突欲 於其第。晉高祖追封突欲為燕王。
德光滅晉,兀欲從至京師。德光殺繼旻、彥紳,籍其家貲,悉以賜兀欲。德光 死欒城,兀欲與趙延壽及諸大將等俱入鎮州。延壽自稱權知軍國事,遣人求鎮州管 鑰於兀欲,兀欲不與。延壽左右曰:“契丹大人聚而謀者洶洶,必有變,宜備之。 今中國之兵,猶有萬人,可以擊虜;不然,事必不成。”延壽猶豫不決。兀欲妻, 延壽以為妹,五月朔旦,兀欲召延壽及張礪、李崧、馮道等置酒,酒數行,兀欲謂 延壽曰:“妹自上國來,當一見之。”延壽欣然與兀欲俱入。食頃,兀欲出坐,笑 謂礪等曰:“燕王謀反,鎖之矣。諸君可無慮也。”又曰:“先帝在汴州與我運算元 一莖,許我知南朝軍國事,昨聞寢疾,無遺命,燕王安得自擅邪?”礪等罷去。兀 欲召延壽廷立而詰之,延壽不能對。乃遣人監之,而籍其家貲。兀欲宣德光遺制曰: “永康王,大聖皇帝之嫡孫,人皇王之長子,可於中京即皇帝位。”中京,契丹謂 鎮州也。遣使者告哀於諸鎮。蕭翰聞德光死,棄汴州而北,至鎮州,兀欲已去。翰 以騎圍張礪宅,執礪而責曰:“汝教先帝勿用胡人為節度使,何也?”礪對不屈, 翰鎖之。是夕,礪卒。
兀欲為人俊偉,亦工畫,能飲酒,好禮士,德光嘗賜以絹數千匹,兀欲散之, 一日而盡。兀欲已立,先遣人報其祖母述律。述律怒曰:“我兒平晉取天下,有大 功業,其子在我側者當立,而人皇王背我歸中國,其子豈得立邪?”乃率兵逆兀欲, 將廢之。兀欲留其將麻答守鎮州,晉諸將相隨德光在鎮州者皆留之而去。以翰林學 士徐台符、李汗從行,與其祖母述律相距於石橋。述律所將兵多亡歸兀欲。兀欲乃 幽述律於祖州。祖州,阿保機墓所也。
述律為人多智而忍。阿保機死,悉召從行大將等妻,謂曰:“我今為寡婦矣, 汝等豈宜有夫。”乃殺其大將百餘人,曰:“可往從先帝。”左右有過者,多送木 葉山,殺於阿保機墓隊中,曰:“為我見先帝於地下。”大將趙思溫,本中國人也, 以材勇為阿保機所寵,述律後以事怒之,使送木葉山,思溫辭不肯行。述律曰; “爾,先帝親信,安得不往見之?”思溫對曰:“親莫如後,後何不行?”述律曰: “我本欲從先帝於地下,以子幼,國中多故,未能也。然可斷吾一臂以送之。”左 右切諫之,乃斷其一腕,而釋思溫不殺。初,德光之擊晉也,述律常非之,曰: “吾國用一漢人為主可乎?”德光曰:“不可也。”述律曰:“然則汝得中國不能 有,後必有禍,悔無及矣。”德光死,載其屍歸,述律不哭而撫其屍曰:“待我國 中人畜如故,然後葬汝。”已而兀欲囚之,後死於木葉山。
兀欲更名阮,號天授皇帝,改元曰天祿。是歲八月,葬德光於木葉山,遣人至 鎮州召馮道、和凝等會葬。使者至鎮州,鎮州軍亂,大將白再榮等逐出麻答。據定 州,已而悉其眾以北。麻答者,德光之從弟也。德光滅晉,以為邢州節度使,兀欲 立,命守鎮州。麻答尤酷虐,多略中國人,剝面,抉目,拔髮,斷腕而殺之,出入 常以鉗鑿挑割之具自隨,寢處前後掛人肝、脛、手、足,言笑自若,鎮、定之人不 勝其毒。麻答已去,馮道等乃南歸。
漢乾祐元年,兀欲率萬騎攻邢州,陷內丘。契丹入寇,常以馬嘶為候。其來也, 馬不嘶鳴,而矛戟夜有光,又月食,虜眾皆懼,以為凶,雖破內丘,而人馬傷死者 太半。兀欲立五年,會諸部酋長,復謀入寇,諸部大人皆不欲,兀欲強之。燕王述 軋與太寧王嘔里僧等率兵殺兀欲於大神淀。德光子齊王述律聞亂,走南山。契丹擊 殺述軋、嘔里僧,而迎述律以立。
述律立,改元慶曆,號天順皇帝,後更名璟。述律有疾,不能近婦人,左右給 事,多以宦者。然畋獵好飲酒,不恤國事,每酣飲,自夜至旦,晝則常睡,國人謂 之“睡王”。
初,兀欲常遣使聘漢,使者至中國而周太祖入立。太祖復遣將軍硃憲報聘,憲 還而兀欲死。述律立,遂不復南寇。顯德六年夏,世宗北伐,以保大軍節度使田景 鹹為淤口關部署,右神武統軍李洪信為合流口部署,前鳳翔節度使王晏為益津關部 署、侍衛親軍馬步都虞候韓通為陸路都部署。世宗自乾寧軍御龍舟,艛船戰艦,首 尾數十里,至益津關,降其守將,而河路漸狹,舟不能進,乃舍舟陸行。瓦橋淤口 關、瀛莫州守將,皆迎降。方下令進攻幽州,世宗遇疾,乃置雄州於瓦橋關、霸州 於益津關而還。周師下三關、瀛、莫,兵不血刃。述律聞之,謂其國人曰:“此本 漢地,今以還漢,又何惜耶?”述律後為庖者因其醉而殺之。
嗚呼!自古夷狄服叛,雖不系中國之盛衰,而中國之制夷狄,則必因其強弱。 予讀周《日曆》,見世宗取瀛、莫、定三關,兵不血刃,而史官譏其以王者之師, 馳千里而襲人,輕萬乘之重於萑葦之間,以僥倖一勝。夫兵法,決機因勢,有不可 失之時。世宗南平淮甸,北伐契丹,乘其勝威,擊其昏殆,世徒見周師之出何速, 而不知述律有可取之機也。是時,述律以謂周之所取,皆漢故地,不足顧也。然則 十四州之故地,皆可指麾而取矣。不幸世宗遇疾,功志不就。然瀛、莫、三關,遂 得復為中國之人,而十四州之俗,至今陷於夷狄。彼其為志豈不可惜,而其功不亦 壯哉!夫兵之變化屈伸,豈區區守常談者所可識也!
初,蕭翰聞德光死,北歸,有同州郃陽縣令胡嶠為翰掌書記,隨入契丹。而翰 妻爭石,告翰謀反,翰見殺,嶠無所依,居虜中七年。當周廣順三年,亡歸中國, 略能道其所見。云:“自幽州西北入居庸關,明日,又西北入石門關,關路崖狹, 一夫可以當百,此中國控扼契丹之險也。又三日,至可汗州,南望五台山,其一峰 最高者,東台也。又三日,至新武州,西北行五十里有雞鳴山,雲唐太宗北伐聞雞 鳴於此,因以名山。明日,入永定關,此唐故關也。又四日,至歸化州。又三日, 登天嶺,嶺東西連亘,有路北下,四顧冥然,黃雲白草,不可窮極。契丹謂嶠曰: ‘此辭鄉嶺也,可一南望而為永訣。’同行者皆慟哭,往往絕而復甦。又行三四日, 至黑榆林,時七月,寒如深冬。又明日,入斜谷,谷長五十里,高崖峻谷,仰不見 日,而寒尤甚。已出谷,得平地,氣稍溫。又行二日,渡湟水。又明日,渡黑水。 又二日,至湯城淀,地氣最溫,契丹若大寒,則就溫於此。其水泉清冷,草軟如茸, 可藉以寢。而多異花,記其二種:一曰旱金,大如掌,金色爍人;一曰青囊,如中 國金燈,而色類藍可愛。又二日,至儀坤州,渡麝香河。自幽州至此無里候,其所 向不知為南北。又二日,至赤崖。翰與兀欲相及,遂及述律戰於沙河。述律兵敗而 北,兀欲追至獨樹渡,遂囚述律於撲馬山。又行三日,遂至上京,所謂西樓也。西 樓有邑屋市肆,交易無錢而用布。有綾錦諸工作、宦者、翰林、伎術、教坊、角牴、 秀才、僧、尼、道士等,皆中國人,而並、汾、幽、薊之人尤多。自上京東去四十 里,至真珠寨,始食菜。明日,東行,地勢漸高,西望平地松林郁然數十里。遂入 平川,多草木,始食西瓜,雲契丹破回紇得此種,以牛糞覆棚而種,大如中國冬瓜 而味甘。又東行,至褭潭,始有柳,而水草豐美,有息雞草尤美,而本大,馬食不 過十本而飽。自褭潭入大山,行十餘日而出,過一大林,長二三里,皆蕪荑,枝葉 有芒刺如箭羽,其地皆無草。兀欲時卓帳於此,會諸部人葬德光。自此西南行,日 六十里,行七日,至大山門,兩高山相去一里,而長松豐草,珍禽野卉,有屋室碑 石,曰:‘陵所也。’兀欲入祭,諸部大人惟執祭器者得入。入而門闔。明日開門, 曰‘拋盞’,禮畢。問其禮,皆秘不肯言。”嶠所目見囚述律、葬德光等事,與中 國所記差異。
已而翰得罪被鎖,嶠與部曲東之福州。福州,翰所治也。嶠等東行,過一山, 名十三山,雲此西南去幽州二千里。又東行,數日,過衛州,有居人三十餘家,蓋 契丹所虜中國衛州人,築城而居之。嶠至福州而契丹多憐嶠,教其逃歸,嶠因得其 諸國種類遠近。云:“距契丹國東至於海,有鐵甸,其族野居皮帳,而人剛勇。其 地少草木,水鹹濁,色如血,澄之久而後可飲。又東,女真,善射,多牛、鹿、野 狗。其人無定居,行以牛負物,遇雨則張革為屋。常作鹿鳴,呼鹿而射之,食其生 肉。能釀糜為酒,醉則縛之而睡,醒而後解,不然,則殺人。又東南,渤海,又東, 遼國,皆與契丹略同。其南海曲,有魚鹽之利。又南,奚,與契丹略同,而人好殺 戮。又南至於榆關矣,西南至儒州,皆故漢地。西則突厥、回紇。西北至嫗厥律, 其人長大,髦頭,酋長全其發,盛以紫囊。地苦寒,水出大魚,契丹仰食。又多黑、 白、黃貂鼠皮,北方諸國皆仰足。其人最勇,鄰國不敢侵。又其西,轄戛,又其北, 單于突厥,皆與嫗厥律略同。又北,黑車子,善作車帳,其人知孝義,地貧無所產。 雲契丹之先,常役回紇,後背之走黑車子,始學作車帳。又北,牛蹄突厥,人身牛 足,其地尤寒,水曰瓠河,夏秋冰厚二尺,春冬冰徹底,常燒器銷冰乃得飲。東北, 至韈劫子,其人髦首,披布為衣,不鞍而騎,大弓長箭,尤善射,遇人輒殺而生食 其肉,契丹等國皆畏之。契丹五騎遇一韈劫子,則皆散走。其國三面皆室韋,一曰 室韋,二曰黃頭室韋,三曰獸室韋。其地多銅、鐵、金、銀,其人工巧,銅鐵諸器 皆精好,善織毛錦。地尤寒,馬溺至地成冰堆。又北,狗國,人身狗首,長毛不衣, 手捕猛獸,語為犬嗥,其妻皆人,能漢語,生男為狗,女為人,自相婚嫁,穴居食 生,而妻女人食。雲嘗有中國人至其國,其妻憐之使逃歸,與其箸十餘只,教其每 走十餘里遺一箸,狗夫追之,見其家物,必銜而歸,則不能追矣。”其說如此。又 曰:“契丹嘗選百里馬二十匹,遣十人齎乾飠少北行,窮其所見。其人自黑車子, 歷牛蹄國以北,行一年,經四十三城,居人多以木皮為屋,其語言無譯者,不知其 國地、山川、部族、名號。其地氣,遇平地則溫和,山林則寒冽。至三十三城,得 一人,能鐵甸語,其言頗可解,雲地名頡利烏於邪堰。雲‘自此以北,龍蛇猛獸、 魑魅群行,不可往矣’。其人乃還。此北荒之極也。”
契丹謂嶠曰:“夷狄之人豈能勝中國?然晉所以敗者,主暗而臣不忠。”因具 道諸國事,曰:“子歸悉以語漢人,使漢人努力事其主,無為夷狄所虜,吾國非人 境也。”嶠歸,錄以為《陷虜記》雲。
契丹年號,諸家所記,舛謬非一,莫可考正,惟嘗見於中國者可據也。據耶律 德光《立晉高祖冊文》云:“惟天顯九年,歲次丙申。”是歲乃晉天福元年,推而 上之,得唐天成三年戊子為天顯元年。按《契丹附錄》,德光與唐明宗同年而立, 立三年改元天顯,與此正合矣。又據開運四年德光滅晉入汴,肆赦,稱會同十年。 推而上之,得天福三年為會同元年,是天顯盡十年,而十一年改為會同矣。惟此二 者,其據甚明。余皆不足考也。《附錄》所載夷狄年號,多略不書,蓋無所用,故 不必備也。
部分譯文
兀欲,是束丹王突欲的兒子。
突欲投奔到後唐,兀欲留下沒有跟去,虢稱永康王。
契丹人喜好飲人血,突欲左右的姬妾,常被他刺破手臂吸血,犯了小過失就被挖眼,割肉火烤,姬妾受不了他的殘害。
但他喜歡賓客,好飲酒,擅長繪畫,很懂書法。
他從契丹投奔到中原去時,用車載去幾千卷書,樞密使趟延壽常借其中的異書、臀經,都是中原所沒有的。
唐明宗時,他從滑州到京師朝拜;遷領武信軍節度使,領節度使俸祿,賜給一處住宅,幾個官女。
契丹兵在太原援助後晉,唐廢帝派宦官秦繼曼、皇城使李彥紳把突欲殺死在家中,晉高祖追封突欲為燕玉。
耶律德光消滅後晉,兀欲跟隨到京師。
德光殺掉秦繼曼、李彥紳,抄沒他們的家財,全部拿來賜給兀欲。
德光死在樂城,兀欲和趟延壽以及大將們都進入鎮州。
趟延壽自稱暫代管軍國事,派人向兀欲索求鎮州的朗匙,兀欲不給他。
趙延壽手下的人說:“契丹各部首領聚集,而謀議的人喧擾不安,必定有變,應當防備他們。
如今中原的軍隊,還有一萬人,可用來攻打他們;不這樣,必定不能成事。”趙延壽猶豫不決。
兀欲的妻子,趟延壽稱她妹妹。
五月初一早晨,兀欲召趙延壽和張礪、李崧、馮道等人擺酒宴,酒過數巡,兀欲對趙延壽說:“你妹妹從上國來,應當見她一下。”趟延壽高興地和兀欲一起進去。
過了一頓飯功夫,兀欲出來坐下。
笑著對張礪等人說:“燕王謀反,把他鎖起來了。
各位不必擔心。”又說:“先帝在汴州時給我一根運算元,答應讓我掌管南朝軍國事,昨天聽說他臥病不起,沒有遣囑,燕王怎能擅自行事呢?”張礪等人罷宴離去。
兀欲召趟延壽站在庭上責問他,趟延壽不能回答。
於是派人看管他,抄沒了他的家產。
兀欲宣布耶律德光的遺書說:“永康王,是大聖皇帝的嫡孫,人皇王的長子,可在中京即皇帝位。”中京,是契丹對鎮州的稱呼。
他派使臣向各鎮報喪。
蕭翰獲知耶律德光死,棄汴州北歸,到達鎮州,兀欲已離開。
蕭翰率騎兵包圍張礪的住宅,抓獲張礪責問說:“你曾教先帝不要用契丹人做節度使,為什麼?”張礪回答時沒有屈服,蕭翰把他關起來。
遭天晚上,張礪死去。
兀欲長相英俊魁梧,也擅長繪畫,能喝酒,喜好禮待士人,德光曾賜給他幾千匹絹,兀欲把絹分發掉,一天就送完了。
兀欲登位後,先派人報告他的祖母述律氏。
述律氏發怒說:“我兒平定後晉奪取天下,有大功勞,他在我身邊的兒子應當繼位,而人皇王違背我歸附中原,他的兒於難道能繼位嗎?”於是率兵迎擊兀欲,準備廢掉他。
兀欲留下他的將領麻苔守鎮州,他還把跟隨德光到達鎮州的後晉將相們都留下,然後離去。
讓翰林學士徐台符、李斡隨行,和他的祖母述律氏在石橋相拒。
述律氏率領的士兵很多逃到兀欲那裡。
兀欲於是把述律氏幽禁在祖州。
祖州,是阿保機墳墓所在地。
、述律氏為人足智多謀而又殘忍。
阿保機死後,她將隨行大將等人的妻子全部召來,對她們說:“我現在成寡婦了,你們難道該有丈夫嗎?”於是殺掉隨行大將一百多人,說:“你們可去跟隨先帝。”手下犯有過失的人,多被送到木葉山,在阿保機墓洞中殺掉,說:“替我在地下問候先帝。”大將趙思溫,原是中原人,靠才智勇猛受到阿保機寵信,述律氏後來因事遷怒於他,派人送他去木葉山,趟思溫不願去。
述律氏說:“你是先帝的親信,怎能不去見他?”趙思溫回答說:“和先帝親近的沒有人比得上你,你為什磨不去?”述律氏說:“我原想隨先帝到地下,因兒子年幼,國中多事,役能去。
但可以砍斷我一條手臂送去。”手下人急切諫阻,纔砍斷一隻手腕,而放過趟思溫沒有殺。
當初,德光攻打後晉時,述律氏曾反對他,說:“我國用一個漢人做君主行嗎?”德光說:“不行。”述律氏說:“既然如此,那么你占領中原也不能統治它,以後必定有災禍,後悔莫及了。”德光死後,車子載著他的屍體回來,述律氏不哭,卻撫摸著他的屍體說:“等我國中人畜依舊時,然後再安葬你。”不久,兀欲囚禁她,她後來死在木葉山。
兀欲改名叫阮,號稱天授皇帝,改年號叫天祿。
逭年八月,在木葉山安葬耶律德光,派人到鎮州召馮道、和凝等人會葬。
使臣到達鎮州,鎮州軍隊作亂,大將白再榮等人趕跑麻苔,占據定州,不久全部北歸。
麻苔,是德光的堂弟。
德光消滅後晉,任為邢州節度使,兀欲登位,任命他守鎮州。
麻苔尤其殘酷暴虐,常常掠奪中原人,剝臉皮,挖眼睛,拔頭髮,砍斷手腕再殺掉,出入常常隨身帶著鉗鑿挑割的工具,寢室前後掛上人的肝臟、小腿、手、足,而談笑自如。
鎮、定二州的人都受不了他的殘害。
麻苔逃去後,馮道等人纔南歸。
後漠乾佑元年,冗欲率領一萬騎兵攻打邢州,攻陷內丘。
契丹進犯,常根據馬叫預測勝負。
這次他們來時,馬不嘶叫,而且晚上矛戟發光,又碰上月食,契丹人都害怕了,認為不吉祥,雖然攻破了內丘,但人馬死傷一大半。
兀欲登位五年,招會各部酋長,商量再次進犯,各部首領都不願意,兀欲強迫他們。
燕王述軋和太空玉墮里僧等人率兵在大神淀殺掉兀欲。
耶律德光的兒子齊王述律聽說作亂,逃跑到南山。
契丹人攻殺述軋、嘔里僧,而迎立述律。
述律登位,改年號叫應歷,號稱天順皇帝,後來改名叫璟。
述律有病,不能接近婦人,在左右辦事的,多任用宦官。
但喜好打獵飲酒,不問國事,每次暢飲,從晚上到黎明,白天常睡覺,國人叫他“睡王”。
當初,兀欲曾派使臣出使後漠,使臣到達中原時,周太祖登位。
周太祖又派將軍朱憲回訪問候,朱憲返回而兀欲死去。
述律登位,就不再南侵。
顥德六年夏,周世宗北伐,任保大軍節度使田景鹹為淤口關部署,右神武統軍李洪信焉合流口部署,前鳳翔節度使王晏為益津關部署,侍衛親軍馬步都虞候韓通焉陸路都部署。
周世宗從乾奎里乘龍舟,樓船戰艦,首尾迤邐敷十里,到達益津關,降服守將,但河道逐漸狹窄,船不能前行,於是舍船從陸地進軍。
瓦橋淤口關、瀛州、莫州守將,都迎接大軍而投降了。
正下令進攻幽州時,周世宗患病,於是在瓦橋關設定雄州、在益津關設定霸州而返回。
後周軍攻克三關、瀛、莫二州,兵不血刃。
述律獲知後,對國人說:“這些原是漢地,現在還給漢人,又有什麼可惜的呢?”述律後來被廚師趁他喝醉的時候殺掉。
唉!自古以來夷狄的歸服或反叛,雖然不能決定中原的盛衰,但中原能否控制夷狄卻必須取決於他們的強弱。
我讀後周的《日曆》,見周世宗攻取瀛、莫二州,平定三關,兵不血刃,而史官卻譏諷他以帝王之師。
馳聘千里襲擊別人,在荒野地區冒萬乘之尊的危險,來僥倖取得一次勝利。
兵法講求因勢決斷,機不可失。
周世宗南平淮甸,北伐契丹,憑藉他勝利的威風,攻打昏庸懈怠的敵人,世人祇見後周軍出兵多么快,而不明白這時攻述律有可以取勝的機會。
當時,述律認為後周攻取的,都是漢人舊地,不值得顧惜。
既然如此,那么十四個州的舊地,都可揮手而取。
不幸周世宗患病,未能成就他的功業志向。
但瀛、莫、三關的百姓,因而得以又成為中原的人,而那十四個州的大眾,至今陷於夷狄。
周世宗的志願難道不可珍視,而他的功業難道不也很偉大嗎!用兵打仗的變化屈伸,難道是區區墨守陳規的人所能懂得的嗎!當初,蕭翰聽說耶律德光死了,北歸,同州合陽縣令胡矯任蕭翰的掌書記,隨他進入契丹。
而蕭翰的妻子妒嫉爭寵,告蕭翰謀反,蕭翰被殺,胡嬌無所依附,在契丹住了七年。
後周廣順三年時,逃回中原,大略能夠談出他經歷的事情。
他說:“從幽州西北進入居庸關,第二天,再向西北進入石門關,關路陡狹,一人當關可以抵擋百人,這是中原控扼契丹的險要之地。
再走三天,到達可汗州,南望五台山,其中最高的一個山峰,是柬台。
再走三天,到達新武州,向西北走五十里有座雞嗚山,據說唐太宗北伐時在這裡聽見鸚叫,因而用來給山取名。
第二天,進入永定關,這是唐朝的舊關。
再走四天,到達歸化州。
再走三天,登上天嶺,嶺的東西連綿不斷,只有一條北下的山路,四面望去十分高速幽深,在黃雲白草之間,望不到盡頭。
契丹人對我說:‘這裡叫做辭鄉嶺,可以向南再望一次,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同行的人都痛哭起來,有的人哭得昏倒又甦醒過來。
又走三四天,到達黑榆林,這時是七月,卻像深冬一樣寒冷。
第二天,進入斜谷,谷長五十里,在高崖深谷中,抬頭看不見太陽,尤其寒冷。
走出山谷後,來到平地,天氣纔逐漸暖和。
再走兩天,波過湟水河。
第二天,渡過黑水河。
再走兩天,到達湯城淀,天氣最暖和,契丹人在最冷的時候,就到這裡避寒。
這裡水泉清冷,草像絲絨一樣柔軟,可以躺在上面睡覺。
有很多奇花,記下兩種:一種叫旱金花,手掌那么大,金色耀人;一種叫青囊花,像中原的金燈,而顏色近藍草,十分可愛。
再走雨天,到達儀坤州,渡過麝香河。
從幽州到這裡路上沒有方位里程標記,經過的方向不知是南還是北。
再走雨天,到達赤崖,以前蕭翰和兀欲就是在這裡相遇,於是同述律在沙河作戰。
述律兵敗而逃,兀欲追到獨樹渡,於是把述律囚禁在撲馬山。
再走三天,就到達上京,就是所謂西樓。
西樓有城屋市場,交易不用錢而用布。
有製作綾錦的各種工匠、宦官、翰林學士、技藝人、教坊樂人、角鬥士、秀才、僧人、尼姑、道士等,都是中原人,而並、汾、幽、薊四州的人尤其多。
從上京東行四十里,到達真珠寨,纔吃到蔬菜。
第二天,束行,地勢逐漸升高,西望平地上茂密的松林有幾十里速。
於是進入平川,有很多草木,開始吃到西瓜,據說這是契丹攻破回紇得到瓜種,用牛糞蓋棚種植,長得像中原的冬瓜那樣大,而昧甜。
再束行,到達裹潭,纔有柳樹,而水草豐美,有一種息雞草特別肥美,莖很粗,馬不過吃十根就飽了。
從褒潭進入大山,走十多天出山,經過一處大樹林,兩三里長,都是蕪荑樹,枝葉上長有像箭羽一樣的芒刺,地上完全沒有草。
兀欲當時在這裡立帳,會同各部人安葬耶律德光。
從這裡往西南方走,每天走六十里,走了七天,到達大山門,兩座高山相距一里,而有高松沃草,珍禽野花,又有房屋碑石,據人說:‘這是陵地。
’兀欲進去祭祀,各部首領只有手持祭器的纔能進入。
進去後門就關上了。
第二天開門,叫聲‘拋盞’,禮儀就結束。
問這是什麼禮,都保密不願說。”胡矯所見囚禁述律、安葬耶律德光等事,和中原的記載很不相同。
不久,蕭翰獲罪被關起來,胡嬌和他的部下束去福州。
福州,是蕭翰管的地方。
胡蠕等人束行,經過一座山,名叫十三山,據說這裡西南距幽州二千里。
再束行,幾天后,經過衛州,有三十多家住戶,大概是契丹俘虜的中原衛州人,在這裡築城住下。
胡嬌到達福州,而契丹人很憐惜他,教他逃回,胡嬌因而得知各國種族遠近分布。
他說:“從契丹國東面到海,有鐵甸族,這一族野居用皮帳,族人剛強勇猛。
那裡草木很少,水鹹而混濁,顏色像血,沉澱很久纔能喝。
再向東,是女真族,善於射箭,有很多牛、鹿、野狗。
他們沒有固定的住所,用牛馱物而行,遇上雨就鋪開皮子做屋。
常學鹿叫,喚出鹿射死它們,吃生鹿肉。
能釀糜子做酒,一旦喝醉就得將他捆起來讓他睡覺,酒醒後纔解開,不這樣,他就會殺人。
再往東南,是渤海國,再往東,是遼國,風俗都和契丹大略相同。
南面海邊,出產魚、鹽。
再往南,是奚國,風俗和契丹大略相同,而那裡的人喜好殺人。
再往南,就到達榆關了,西南到儒州,都是過去漢人的地盤。
契丹西面則是突厥、回紇。
西北到嫗厥律,那裡的人長得高大,頭髮長,酋長保留全部頭髮,用紫色袋子裝著。
那裡天氣極寒,水中出產大魚,契丹人靠這種魚生活。
又有很多黑、白、黃色的貂鼠皮,北方各國都靠他們供應。
那裡的人很勇敢,鄰國不敢侵犯他們。
他們的西面,是轄戛,轄戛北面,是單于突厥,風俗都和嫗厥律大略相同。
再往北,是黑車子,善於製作車帳,那裡的人懂得孝義,土地貧瘠不長什麼東西。
據說契丹的祖先,曾被回紇奴役,後來背離他們逃跑到黑車子,纔開始學製作車帳。
黑車子再往北,是牛蹄突厥,身子像人腳像牛足,這裡尤其寒冷,有條瓠覦河,夏秋冰厚二尺,春冬冰結到河底,常常用器皿燒化冰塊纔有水喝。
牛蹄突厥往東北,到達韈劫子,那裡的人頭髮長,披上布當衣穿,騎馬不要馬鞍,用大弓長箭,尤其善於射箭,遇上人就殺掉生吃人肉,契丹等國都怕他們。
契丹若五個騎兵遇上一個韈劫子人,就都會逃散。
此國三面都是室韋,第一種叫室韋,第二種叫黃頭室韋,第三種叫獸室韋。
那裡大量出產銅、鐵、金、銀,人們都手巧,銅鐵器物都做得很精美,並善於織毛錦。
此地很寒冷,馬小便到地上就成了冰堆。
再往北,是狗國,身子像人頭像狗,毛髮很長,不穿衣服,徒手搏擊猛獸,說話像狗叫,他們的妻子則都像人樣,會漠話,生男像狗.生女像人,相互嫁娶,洞居,吃生食,而妻子女兒吃人食。
據說曾有中原人來到該國,該國人的妻子可憐他,讓他逃回去,給他十多隻筷子,教他每跑十多里就扔下一根,狗丈夫追他時,見到自家的東西,必定會銜回去,就不能追了。”他說的就是這樣。
又說:“契丹曾挑選二十匹百里馬,派十人帶著乾糧北行,要他們探索到所能到達的地方。
這些人從黑車子出發,經過牛蹄突厥國向北,走了一年,經過四十三個城,那些居民多用樹皮建屋,他們的語言沒有人能翻譯,不知他們的國土、山川、部族、名號叫什麼。
那裡的天氣,遇平地則溫和,遇山林則寒冷。
到第三十三個城時,遇到一個人,會鐵甸話,他說的大多能聽懂,說地名叫頡利烏於邪堰。
還說‘從這裡往北,龍蛇猛獸和妖魔鬼怪成群出役,不能去了’。
這些人纔返回。
這是北荒的盡頭了。”契丹人對胡矯說:“夷狄人哪能戰勝中原?但篷晉之所以被打敗,是由於君主昏昧而臣子不忠。”因而對他詳細談起各國情況,說:“你回去都告訴漢人,讓漢人努力事奉他們的君主,不要受夷狄的擴掠,我國不是人住的地方。”胡嬌回來後,記錄下來寫成《陷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