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一百四十
范如圭 吳表臣 王居正 晏敦復 黃龜年 程瑀 張闡 洪擬 趙逵
范如圭,字伯達,建州建陽人。少從舅氏胡安國受《春秋》。登進士第,授左從事郎、武安軍節度推官。始至,帥將斬人,如圭白其誤,帥為已署不易也。如圭正色曰:"節下奈何重易一字而輕數人之命?"帥矍然從之。自是府中事無大小悉以咨焉。居數月,以憂去。辟江東安撫司書寫機宜文字。近臣交薦,召試秘書省正字,遷校書郎兼史館校勘。
秦檜力建和議,金使來,無所於館,將虛秘書省以處之。如圭亟見宰相趙鼎曰:"秘府,謨訓所藏,可使仇敵居之乎?"鼎竦然為改館。既而金使至悖傲,議多不可從,中外憤郁。如圭與同省十餘人合議,並疏爭之,既具草,駭遽引卻者眾。如圭獨以書責檜以曲學倍師、忘仇辱國之罪,且曰:"公不喪心病狂,奈何為此,必遺臭萬世矣!"檜怒。草奏與史官六人上之。
金歸河南地,檜方自以為功。如圭輪對,言:"兩京之版圖既入,則九廟、八陵瞻望咫尺,今朝修之使未遣,何以慰神靈、萃民志乎?"帝泫然曰:"非卿不聞此言。"即日命宗室士〈亻褭〉及張燾以行。檜以不先白己,益怒。
如圭謁告去,奉柩歸葬故鄉,既窆,差主管台州崇道觀。杜門十餘歲,起通判邵州,又通判荊南府。荊南舊戶口數十萬,寇亂後無復人跡,時蠲口錢以安集之,百未還一二也。議者希檜意,遽謂流庸浸復而增之,積逋二十餘萬緡,他負亦數十萬,版曹日下書責償甚急。召圭白帥,悉奏蠲之。
檜死,被旨入對,言:"為治以知人為先,知人以清心寡欲為本。"語甚切。又論:"東南不舉子之俗,傷絕人理,請舉漢《胎養令》以全活之,抑亦勾踐生聚報吳之意也。"帝善其言。又奏:"今屯田之法,歲之所獲,官盡征之。而田卒賜衣廩食如故,使力穡者絕贏餘之望,惰農者無飢餓之憂,貪小利,失大計,謀近效,妨遠圖,故久無成功。宜籍荊、淮曠土,畫為丘井,仿古助法,別為科條,令政役法,則農利修而武備飭矣。"
以直秘閣提舉江西常平茶監移利州路提點刑獄,以病請祠。時宗藩並建,儲位未定,道路竊有異言。如圭在遠外,獨深憂之,掇至和、嘉佑間名臣奏章凡三十六篇,合為一書,囊封以獻,請深考群言,仰師成憲,斷以至公勿疑。或以越職危之,如圭曰:"以此獲罪,奚憾!"帝感悟,謂輔臣曰:"如圭可謂忠矣。"即日下詔以普安郡王為皇子,進封建王。復起如圭知泉州。
南外宗官寄治郡中,挾勢為暴,占役禁兵以百數,如圭以法義正之,宗官大沮恨,密為浸潤以去如圭,遂以中旨罷,領祠如故。僦舍邵武以居,士大夫高之,學者多從之質疑。卒年五十九。
如圭忠孝誠實,得之於天。其學根於經術,不為無用之文。所草具屯田之目數千言,未及上,張浚視師日,奏下其家取之,浚罷,亦不果行。有集十卷,皆書疏議論之語,藏於家。子念祖、念德、念茲。
吳表臣,字正仲,永嘉人。登大觀三年進士第,擢通州司理。陳瓘謫居郡中,一見而器之。盛章者,朱勔黨也,嘗市婢,有武臣強取之,章誣以罪,系獄。表臣方鞫之,郡將曰:"知有盛待制乎?"表臣佯若不知者,卒直其事。累官監察御史,遷右正言。
高宗詔台諫條陳大利害,表臣請措置上流以張形勢,安輯淮甸以立藩蔽,擇民兵以守險阻,集海舶以備不虞。其策多見用。帝方鄉儒術,表臣乞選講官以裨聖德,且於古今成敗、民物情偽,邊防利害,詳熟講究。由是詔開經筵。邇臣有請用蔡京、王黼之黨者,侍御史沈與求乞明指其人,顯行黜責,執政不悅,奪其言職。表臣爭曰:"台諫為天子耳目,所以防壅蔽、杜奸邪,若咎其切直而黜之,後誰敢言,非國家福也。請還與求以開言路。"
時防秋,議選守邊者,患乏才。表臣曰:"唐蕭復言於德宗,陳少游任兼將相,首敗臣節,韋皋幕府下僚,獨建忠義,以皋代少游鎮淮南。善惡著明,則天下知逆順之理,初不以皋名賤官卑為疑。今取忠義不屈有已試之驗者,不次而用,豈特可以勸,捍禦方略,亦堪倚仗。"於是陳敏等十數人浸以錄用。久之,以病請補外,以直秘閣知信州。
紹興元年,召為司勛郎中,遷左司。詔百官陳裕國強兵之策,表臣條十事以獻,曰:蠲稅役以墾閒田,汰懦卒以省兵費,罷添差以澄冗員,停度牒以蕃生齒,拘佃租以防乾沒,委計臣以制邦用,獎有功以厲將帥,招弓手以存舊籍,嚴和買以絕弊幸,簡法令以息瘡痍。
宰相擬表臣為檢正,帝曰:"朕將自用之。"遂除左司諫。給事中胡安國以論事不合罷,表臣上疏留之。前宰相朱勝非同都督江、淮軍馬,表臣力言都督不可罷。除侍讀,又累疏爭之,不聽,遂罷。表臣送吏部。授台州黃岩丞,尋除提點浙西刑獄,召為秘書少監,同修《哲宗實錄》。
帝如建康,詔表臣兼留司參議官,除中書舍人、給事中、兵部侍郎。建、崇二國公就外傅,兼翊善。帝曰:"二國公誦習甚進,卿力也。"徙禮部侍郎,遷吏部尚書兼翰林學士。時秦檜欲使使金議地界,指政事堂曰:"歸來可坐此。"表臣不答。又以議大禮忤意,罷去。
俄起知婺州。會大水,發常平米振貸之,然後以聞,郡人德之。課最,除敷文閣待制。三歲請祠,進直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家居數年,卒,年六十七。
表臣晚號湛然居士,自奉無異布衣時,鄉論推其清約。
王居正,字剛中,揚州人。少嗜學,工文辭。入太學,時習《新經》、《字說》者,主司輒置高選,居正語人曰:"窮達自有時,心之是非,可改邪?"流落十餘年,司業黃齊得其文,曰:"王佐才也。"及同知貢舉,欲擢為首,以風多士,他考官持之,置次選。調饒州安仁丞、荊州教授,皆不赴。大名、鎮江兩帥交辟教授府學,亦不就。
范宗尹薦於朝,召至,謂宗尹曰:"時危如此,公不極所學,拔元元塗炭中,尚誰待?居正避寇陽羨山間,勉出見公,一道此意爾。"宗尹愧謝。入對,奏:"昔人有云:'君以為難,易將至矣。'今日之事,朝廷皆曰難,則當有易為之理。然國勢日弱,敵氣日驕,何邪?蓋昔人於難者勉強為之,今以為難,不復有所為,以俟天意自回,強敵自斃也。宣和末,以為難者十五六,至靖康與宣和孰難?靖康末,以為難者十八九,至建炎與靖康孰難?由此而言,今日雖難於前日,安知他日不難於今日?蓋宣和以為難,故有靖康之禍;靖康以為難,故有今日之憂。今而亦云,臣有所不忍聞。"高宗嘉之,諭宗尹曰:"如王居正人才,歲月間得一人亦幸矣。"
除太常博士,遷禮部員外郎。建議合祭天地於明堂,請奉太祖、太宗配,宗尹是之,議遂定,天地複合祭。侍御史沈與求劾宗尹,因及居正,宗尹去,居正乞補外,不許。撫州守高衛言甘露降於州之祥符觀,為圖以獻。居正論今日恐非天降祥瑞之時,卻其圖。
試太常少卿兼修政局參議,遷起居郎。帝方鄉規諫,居正次前世聽納事為《集諫》十五卷,以廣帝意。詔以時務訪群臣,居正獻疏數千言,論省費尤切,曰:"宋興百七十三年矣,所行多彌文之事。今陛下所至曰行在,於一日二日少駐蹕之頃,欲盡為向者百七十三年之事,非所謂知變也。夫不知隨時以省事,而乃隨事以省費,故今日例有減半之說,究其實未始不重費。願詔大臣計百事之實而論定之,苟非禦寇備敵,任賢使能,振恤百姓,一切姑置,則費省而國裕。"
居正素與秦檜善,檜為執政,與居正論天下事甚銳,既相,所言皆不酬。居正疾其詭,見帝言曰:"秦檜嘗語臣:'中國人惟當著衣啖飯,共圖中興。'臣心服其言。又自謂'使檜為相數月,必聳動天下。'今為相施設止是,願陛下以臣所聞問檜。"檜銜之,出居正知婺州。州貢羅,舊制歲萬匹,崇寧後增五倍,建炎中減為二萬。至是,主計者請復崇寧之數,居正力言於朝,戶部督趣愈峻,居正置檄不行,語其屬曰:"吾願身坐,不以累諸君。"呼吏為文書付之曰:"即有譴,以此自解。"復手疏"五不可"以聞。詔如建炎中數。漕司市御炭,鬚鬍桃文、鵓鴿色者,居正曰:"民以炭自業者,率居山谷,安知所謂胡桃文、鵓鴿色耶?"入朝以聞,詔止之。
召為太常少卿,遷起居舍人兼權中書舍人、史館修撰。帝欲遷趙令(缺)大中大夫,居正奏:"官非侍從不可轉,此祖宗法,若令(缺)以庶官得遷,則宗室為承宣者,不鏇踵求為節度,何以卻之?"遂寢其命。上書人陳東、歐陽澈已贈官,居正乞重貶黃潛善、汪伯彥,以彰二子殺身成仁之美。大將張俊遣卒至彭澤,卒故縣吏,怙俊勢侵辱令,令郭彥恭械之,俊訴於朝,帝為罷彥恭。居正言:"彥恭不畏強御,無可罪。"俊又乞免徭役,居正言:"兵興以來,士大夫及勛戚家賦役與編戶均,蓋欲貴賤上下,共濟國事,以寬民力,俊反不能體此乎?"和州請蠲進奉大禮絹,居正言:"大禮進奉,乃臣子享上之誠,初非朝廷取於百姓之物,若察民力無所從出,不能預降旨蠲之,至使州縣自陳,已為非是,乞速如所請。"除目有自中出者,居正奏:"近習請託,進擬不自朝廷,所系非輕。"因錄皇佑詔書以進。帝皆嘉納。
兼權直學士院,又除兵部侍郎。入對,以所論王安石父子之言不合於道者,裒得四十二篇,名曰《辨學》,上之。又曰:"陛下惡安石之學,嘗於聖心灼見,其弊安在?"帝曰:"安石之學,雜以伯道,欲效商鞅富國強兵,今日之禍,人徒知蔡京、王黼之罪,而不知生於安石。"居正曰:"安石得罪萬世者不止此。"因陳安石釋經無父無君者。帝作色曰:"是豈不害名教邪?孟子所謂邪說,正謂是矣。"居正退,序帝語繫於《辨學》首。
出知饒州,尋改吉州。侍御史謝祖信劾居正凶暴詭詐,傾陷大臣,罷官,屏居括蒼三載。其弟駕部郎居修入對,帝曰:"卿兄今安在?行大用矣。"中書舍人劉大中侍帝,論制誥,帝曰:"王居正極得詞臣體。"侍御史蕭振論守令賢否,帝舉居正守婺免貢羅、御炭事,曰:"守臣愛百姓皆如此,朕復何憂。"
起知溫州。是時檜專國,居正自知不為所容,以目疾請祠,杜門,言不及時事,客至談論經、史而已。檜終忌之,風中丞何鑄劾居正為趙鼎汲引,欺世盜名,奪職奉祠,凡十年。檜死,復故職。紹興二十一年卒,年六十五。
居正儀觀豐偉,聲音洪暢。奉祿班兄弟宗族,無留者。郊祀恩以任其弟居厚,及卒,季子猶布衣。其學根據《六經》,楊時器之,出所著《三經義辨》示居正曰:"吾舉其端,子成吾志。"居正感厲,首尾十載為《書辨學》十三卷,《詩辨學》二十卷,《周禮辨學》五卷,《辨學外集》一卷。居正既進其書七卷,而楊時《三經義辨》亦列秘府,二書既行,天下遂不復言王氏學。
晏敦復字景初,丞相殊之曾孫。少學於程頤,頤奇之。第進士,為御史台檢法官。紹興初,大臣薦,召試館職,不就。特命祠部郎官,遷吏部,以守法忤呂頤浩,出知貴溪縣。會有為敦復直其事者,改通判臨江軍,召為吏部郎官、左司諫、權給事中,為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
淮西宣撫使劉光世請以淮東私田易淮西田,帝許之。敦復言:"光世帥一道,未聞為朝廷措置毫髮,乃先易私畝。比者岳飛屬官以私事乾朝廷,飛請加罪,中外稱美,謂有古賢將風。光世自處必不在飛下,乞以臣言示光世,且令經理淮南,收撫百姓,以為定都建康計,中興有期,何患私計之未便。"權吏部侍郎兼詳定一司敕令。
渡江後,庶事草創,凡四選格法多所裁定。敦復素剛嚴,居吏部,請謁不行,銓綜平允,除給事中。冬至節,旨下禮部,取度牒四百充賜予。敦復奏:"兵興費廣,凡可助用度者尤當惜,矧兩宮在遠,陛下當此令節,欲奉一觴為萬歲壽不可得,有司乃欲舉平時例行慶賜乎?"遂寢。有卒失宣帖,得中旨給據,太醫吳球得旨免試,敦復奏:"一卒之微,乃至上瀆聖聰,醫官免試,皆壞成法。自崇寧、大觀以來,奸人欺罔,臨事取旨,謂之'暗嬴指揮',紀綱敗壞,馴致危亂,正蹈前弊,不可長也。"汪伯彥子召嗣除江西監司,敦復論:"伯彥奸庸誤國,其子素無才望,難任澄清。"改知袁州。又奏:"召嗣既不可為監司,亦不可為守臣。"居右省兩月,論駁凡二十四事,議者憚之。復為吏部侍郎。
彗星見,詔求直言。敦復奏:"昔康澄以'賢士藏匿,四民遷業,上下相徇,廉恥道消,毀譽亂真,直言不聞'為深可畏。臣嘗即其言考已然之事,多本於左右近習及奸邪以巧佞轉移人主之意。其惡直醜正,則能使賢士藏匿;其造為事端,則能使四民遷業;其委曲彌縫,則能使上下相徇;其假寵竊權,簧鼓流俗,則能使廉恥道消;其誣人功罪,則能使毀譽亂真;其壅蔽聰明,則能使直言不聞。臣願防微杜漸,以助應天之實。"又論:"比來百司不肯任責,瑣屑皆取決朝省,事有不當,上煩天聽者,例多取旨。由是宰執所治煩雜,不減有司,天子聽覽,每及細務,非所以為政。願詳其大,略其細。"
八年,金遣使來要以難行之禮,詔侍從,台諫條奏所宜。敦復言:"金兩遣使,直許講和,非畏我而然,安知其非誘我也。且謂之屈己,則一事既屈,必以他事來屈我。今所遣使以詔諭為名,儻欲陛下易服拜受,又欲分廷抗禮,還可從乎?苟從其一二,則此後可以號令我,小有違異,即成釁端,社稷存亡,皆在其掌握矣。"時秦檜方力贊屈己之說,外議群起,計雖定而未敢行。勾龍如淵說檜,宜擇人為台官,使擊去異論,則事遂矣。於是如淵、施廷臣、莫將皆據要地,人皆駭愕。敦復同尚書張燾上疏言:"前日如淵以附會和議得中丞,今施廷臣又以此躋橫榻,眾論沸騰,方且切齒,莫將又以此擢右史。夫如淵、廷臣庸人,但知觀望,將則奸人也,陛下奈何與此輩斷國論乎?乞加斥逐,杜群枉門,力為自治自強之策。"既又與燾等同班入對,爭之。檜使所親諭敦復曰:"公能曲從,兩地旦夕可至。"敦復曰:"吾終不為身計誤國家,況吾薑桂之性,到老愈辣,請勿言。"檜卒不能屈。
胡銓謫昭州,臨安遣人械送貶所。敦復往見守臣張澄曰:"銓論宰相,天下共知,祖宗時以言事被謫,為開封者必不如是。"澄愧謝,為追還。始檜拜相,制下,朝士相賀,敦復獨有憂色曰:"奸人相矣。"張致遠、魏矼聞之,皆以其言為過。至是竄銓,敦復謂人曰:"頃言秦之奸,諸君不以為然,今方專國便敢爾,他日何所不至耶?"
權吏部尚書兼江、淮等路經制使。故事,侍從過宰相閣,既退,宰相必送數步。敦復見檜未嘗送,每曰:"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尋請外,以寶文閣直學士知衢州,提舉亳州明道宮。閒居數年卒,年七十一。
敦復靜默如不能言,立朝論事無所避。帝嘗謂之曰:"卿鯁峭敢言,可謂無忝爾祖矣。"
黃龜年,字德邵,福州永福人。登崇寧五年進士第,調洺州司理參軍,累官河北西路提舉學士。呂頤浩見而奇之,入為太常博士。
靖康元年,除吏部員外郎,拜監察御史,尋除尚書左司員外郎、中書門下檢正房公事,充修政局檢討官。乞令檢正官察通進司,帝從其請。時頤浩再相,植黨傾秦檜,引朱勝非奉京祠兼侍讀,恐中書舍人胡安國持錄黃不下,特命龜年書行,議者譏其侵官。
遷殿中侍御史。會邊報王倫來歸,龜年劾檜專主和議,沮止恢復,植黨專權,漸不可長。乃上書曰:"臣聞一言而盡事君之道曰忠,罪莫大於欺君;一言而盡輔政之道曰公,罪莫大於私己。臣人者背公而徇私,則刑賞僣濫。慮人主之照其奸,則合黨締交,相與比周,熒惑主聽。故附下罔上之黨盛,而威福之柄下移,禍有不可勝言者。伏見秦檜還自金國,陛下驟任,不一年而超至宰輔,乃不顧國家,盜威福在己,欲永塞言路。"書上,檜罷,並劾檜黨王〈日奐〉、王昞、王守道,皆罷之。檜乃授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官如故。龜年又奏:"比論檜徇私欺君,合正典刑,投諸裔土,以御魑魅。今乃任便居住,雖陛下曲全大臣之禮,秦檜奸狀暴露,復寵以儒學最上職名,俾優遊琳館,聽其自如。律斷群盜,必分首從,為之從者皆已伏誅,獨置渠魁可乎?"又曰:"臣聞恩莫隆於父子,義莫重於君臣。不義則後其君,不仁則遺其親。君親既然,則何忌憚而不為。檜厚貌深情,矯言偽行,進迫君臣之勢,陽為面從;退恃朋比之奸,陰謀沮格。上不畏陛下,中不畏大臣,下不畏天下之議,無忌憚如此。欺君私己,有一即可黜,況檜之欺與私顯著者為多乎?"章凡三上,遂褫檜職。復上章曰:"檜行詭而言譎,外縮而中邪,以巧詐取相位,奸回竊國柄,收召險佞,蟠結黨與。陛下以智臨而辨之早,以剛決而去之速,故端人正士,舉手相慶,蓋以公天下之同惡耳。臣願陛下發明詔,以檜潛慝隱惡暴白於天下,使知陛下數易相位真不得已也;又所以破為臣奸膽,庶朋比之風不復作矣。"除太常少卿,累遷起居舍人、中書舍人兼給事中。
侍御史常同言龜年陰結大臣,致身要地,又交結諸將,趣操不正,罷歸。司諫詹大方希檜意劾龜年附麗匪人,搢紳不齒,落職,本貫居住。卒,六十三。
龜年微時,永福簿李朝旌奇之,許妻以女。龜年既登第,而朝旌已死,家貧甚。或勸龜年別娶,龜年正色曰:"吾許以諾,死而負之,何以自立。"遂娶之。任子恩,先奏其弟之子,人皆義之。子衡,仕至湖南提舉。
程瑀,字伯宇,饒州浮梁人。其姑臧氏婦,養瑀為子,姑沒,始複本姓。少有聲太學,試為第一,累官至校書郎。為臧氏父母服,服闋,除兵部員外郎。適高麗使回,充送伴使。先是,使者往返江、浙間,調挽舟夫甚擾,有詔禁止。提舉人舡王珣畫別敕,遇風逆水澀許調夫。瑀渡淮,見民丁挽舟如故,遂劾珣,珣反奏瑀違御筆。詔命淮南提舉潘良貴核實,良貴奏珣言非是。
金人入侵,求可使者,瑀請往。未行,會欽宗即位,議割三鎮,命瑀往河東,秦檜往河中。瑀奏:"臣願奉使,不願割地。"不報。至中山,諸將已得密諭,城守不下。瑀與金使王汭俱至燕山。還,除左正言,即言股肱大臣莫肯以身任天下事,且論:"欲慕祖宗而遹追無術,欲斥奄宦而寵任益堅,欲鋤奸惡而薄示典刑,欲汰濫繆而苟容僥倖,兼聽而不能行其言,委任而不能責其效,苟且之習復成,黨與之私浸廣,最時病之大者。"帝曰:"朕非不知此,慮有未盡,決意行之有失耳。"瑀曰:"事固當熟慮,然優柔不斷,實隳事功。"帝問:"李綱宣撫兩路,外議謂何?"瑀曰:"僉論固以為宜。然綱前與大臣議論不合,須賴聖明照察其心,任之無疑可也。"
金酋斡離不、粘罕爭功,故斡離不欲和,粘罕欲戰,朝廷遣人齎蠟書約余睹,皆為粘罕所得。瑀因言:"金兵圍我重鎮,數月不能解,豈能出塞共謀人之國。莫若遣使議和,然謹飭邊備,徐觀其變。"使未行。瑀復言:"徐處仁庸俗,吳敏昏懦,唐恪傾險,政事所以不振。請盡黜免,別選英賢,共圖大計。"帝嘉納之。
時御史李光言星變,帝疑以問瑀,對言:"陛下毋問有無,第正事修德,則變異可消。"瑀嘗論蔡京罪,帝因言吳敏庇京,又疑光黨京,謂瑀曰:"須卿作文字來。"瑀辭。改屯田郎官,謫添監漳州監稅。
高宗即位,召為司封員外郎,遷光祿少卿、國子司業。請祠,主管亳州明道宮。尋召赴行在,疏十事以獻。除直秘閣、提點江東刑獄,召為太常少卿,遷給事中兼侍講。
建修政局,其目曰省費裕國、強兵息民。瑀條上十四事,皆切時務。時三衙單弱,五軍多出於盜,瑀言:"李捧、崔增輩各將其徒,張俊、王〈王燮〉本無兵機,今呂頤浩出征,即捧、增輩便可使隸戎行。"帝因言:"頤浩熟于軍事,在外總諸將,檜在朝廷,庶幾內外相應,然檜誠實,但太執耳。"瑀曰:"如求機警能順旨者,極不難得,但不誠實,則終不可倚。"帝然之。
權邦彥除簽書樞密院,瑀言邦彥五罪,疏三上,不報。求罷,除兵部侍郎,不拜,以敷文閣待制知信州。待御史江公躋、左司諫方公孟卿言瑀不可去,復以為給事中。久之,復命知信州。胡安國、劉一止言:"瑀忠信可以備獻納,正直可以司風憲,不宜去。"遂復留。頤浩薦席益,既得旨,以御批示後省官。瑀曰:"益為人公豈不知,何必用?"頤浩曰:"給事不見御批耶?"瑀曰:"已見矣。公不能執奏,乃先示瑀輩,欲使不敢論駁耶?然益之來,非公福也。"頤浩赧然,即劾益。未幾,以言者罷,提舉亳州明道宮,尋復徽猷閣待制、知撫州,無何,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
居父母喪,服除,知嚴州,徙宣州,復奉祠。俄召赴行在,除兵部侍郎兼侍讀。因論:"鄧禹嘗言'興衰在德厚薄,初不論大小'。光武不數年定大業,禹言如合符契。今英俊滿朝,豈無為陛下畫至計者,願厲志而已。"尋遷翊善。論:"金人入侵,未嘗一大衄,有輕我心,豈可保其不背盟。宜省費抑末,常賦外一毫不取於民,民日益厚,兵日益強,使金人不敢窺為長計。"帝曰:"且作十年。"瑀再拜曰:"十年之說,願陛下早夜毋忘。"除兵部尚書。
檜既主和,瑀議論不專以和為是,檜忌之,改龍圖閣學士、知信州。會大水,檜見瑀奏牘,謂同列曰:"堯之洪水,不至如是。"瑀遂稱疾,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坐通書李光,降朝議大夫,卒,年六十六。
瑀在朝無詭隨,嘗為《論語說》,至"弋不射宿",言孔子不欲陰中人。至"周公謂魯公",則曰可為流涕。洪興祖序述其意,檜以為譏己,逐興祖。魏安行鋟版京西漕司,亦奪安行官,籍其家,毀版。檜死,瑀子孫乃免錮雲。有奏議六卷。
張闡字大猷,永嘉人。幼力學,博涉經史,善屬文。將命名,夢神人大書"闡"字曰:"以是名爾。"父異之,力勉其為學。未冠,由舍選貢京師。
登宣和六年進士第,調嚴州兵曹掾兼治右獄。時方臘作亂,闡倡守御計。有義士請身督戰,既戰,稍卻,州將怒,付闡治,將殺之,闡力爭曰:"是士以義請戰,官軍卻,勢不得獨前,非首奔者,殺之何罪?"州將意解,士得免。
李回帥江西,席益帥湖南,皆辟置幕下。群盜據洞庭,官軍多西北人,不閒水戰。闡建策造戰艦,以大艦為營,小艦出戰,乘水涸直搗賊巢,賊勢以衰。諸司交薦,改秩,吏部以微文沮之,闡弗辯,求岳祠歸。歷鄂、台二州教授。
紹興十年,詔侍從各舉所知,給事中林待聘以闡聞,召對。時金人議和,歸關中地。闡首言:"關中必爭之地,古號天府,願固守以蔽巴蜀,圖中原。"次言監司、郡守薦舉之弊。又乞嚴禁遏糴,以濟江、浙水患。召試館職,除秘書省正字,遷校書郎兼吳、益王府教授。時諸將恃功邀爵賞,有過則姑息,又兵布於外,禁衛單寡,闡上疏極論之。後稍進退諸將必當其實,且召諸道兵以益禁旅,皆如闡言。
十三年,遷秘書郎兼國史院檢討官。秦檜每薦台諫,必先諭以己意,嘗謂闡曰:"秘書久次,欲以台中相處何如?"闡謝曰:"丞相見知,得老死秘書幸矣!"檜默然,竟罷,主管台州崇道觀,歷泉、衢二州通判。
二十五年冬,帝躬攬萬機,起闡提舉兩浙路市舶,入為御史台檢法官,升吏部員外郎。孝宗在王邸,帝妙選宮僚,謂"莊重老成無逾闡者",改命祠部兼建王府贊讀。
三十一年春,大雨,無麥苗,荊、浙盜起,詔侍從、台諫條陳弭災、御盜之術。闡上疏曰:"和議以來,歲有聘幣,民不堪命,臣願陛下毋以金人困中國可乎?歸正人時有遣還之命,怨聲聞道路,臣願陛下毋使金人得以甘心可乎?州縣吏職卑地遠,漁奪之禍被於編籍,臣願陛下嚴髒吏之誅可乎?蠲租之令,已赦復征,寬大之澤例為虛文,臣願陛下申詔令之禁可乎?是數者能次第行之,則足以動天地,召和氣,災異、盜賊不足慮也。"又言:"金主亮將入侵,宜守要害,防海道,三邊不可無良將,督視不可無大帥。"疏奏,帝嘉納,面諭曰:"卿所言深中時病,但遣人北歸,已載約書,朕不忍渝也。"遷將作監,進宗正少卿。
三十二年,孝宗即位,闡權工部侍郎兼侍講,入謝,言:"諸將以敗為捷,冒受爵秩,州廂禁軍因覃霈鼓譟,希厚賞,不可不正其罪。"時悉為施行。
金主亮死,葛王褒復求和,再議遣使。闡言:"宜嚴遣使之命,正敵國之禮,彼或不從,則有戰爾。如是,則中國之威可以復振。"帝曰:"使者報聘,故事也,舊約不從,朕志定矣。"是冬,給札侍從、台諫條具時務,闡上十事皆{髟方}切。當時應詔數十人,惟闡與國子司業王十朋指陳時事,斥權幸,無所回隱。明日,召兩人對內殿,帝大加稱賞,賜酒及御書。時進太上皇帝、太上皇后冊寶,工部例進官,闡辭。或曰:"公轉一階,則澤可以及子孫,奈保辭?"闡笑曰:"寶冊非吾功也,吾能為子孫冒無功賞乎?"
隆興元年,真拜工部侍郎。闡奏:"臣去冬乞守御兩淮,陛下謂春首行之,夏秋當畢,今其時矣。"帝曰:"江、淮事盡付張浚,朕倚浚為長城。"會督府請受蕭琦降,詔問闡,闡請受其降。俄報王師收復靈壁縣,闡慮大將李顯忠、邵宏淵深入無援,奏請益兵殿後。已而王師果失利,眾論歸罪於戰。闡曰:"陛下出師受降是也。諸將違節度且無援而敗,當矯前失,安可遽沮銳氣。"帝壯其言,益出御前器甲付諸軍,手詔勞浚,軍聲復振。
時數易台諫,闡力言之,請增廣諫員。帝曰:"台諫好名,如某人但欲得直聲而去。"闡曰:"唐德宗疑姜公輔為賣直,陸贄切諫,願陛下深以為鑑。"帝再三嘉獎。
金人求和,帝與闡議,闡曰:"彼欲和,畏我耶?愛我耶?直款我耳。"力陳六害不可許。帝曰:"朕意亦然,姑隨宜應之。"帝記"賣直"之語,謂:"胡銓亦及此。朕非拒諫者,辨是非耳。"闡曰:"聖度當如天,奈何與臣下爭名。"帝曰:"卿言是也。"頃之,除工部尚書兼侍讀。
金副元帥紇石烈志寧以書諭通好,所請三事,國書、歲幣之議已定,惟割唐、鄧、海、泗未決,將遣王之望、龍大淵通問,而眾言紛紛不已。闡謂:"不與四州乃可通和,議論先定乃可遣使,今彼為客,我為主,我以仁義撫天下,彼以殘酷虐吾民,觀金勢已衰,何必先示以弱。"朝論韙之。
帝用真宗故事,命經筵官二員遞宿學士院,以備顧問,闡入對尤數。屢引疾乞骸骨,帝不忍其去。二年,闡請益力,乃除顯謨直學士、提舉太平興國宮。陛辭,帝問所欲言,闡奏:"許和則忘祖宗之仇,棄四州則失中原之心,遣歸正人則傷忠義之氣。惟陛下毋忘老臣平昔之言。"其指時事尤諄切,帝眷益篤。諭以秋涼復召,加賜金犀帶,特許佩魚。居家逾月卒,年七十四。特贈端明殿學士。
朱熹嘗言:"秦檜挾敵要君,力主和議,群言勃勃不平。檜既摧折忠臣義士之氣,遂使士大夫懷安成習。至癸未和議,則知其非者鮮矣。朝論間有建白,率雜言利害,其言金人世仇不可和者,惟胡右史銓、張尚書闡耳。"子叔椿。
洪擬,字成季,一字逸叟,鎮江丹陽人。本弘姓,其先有名璆者,嘗為中書令,避南唐諱,改今姓。後復避宣祖廟諱。遂因之。
擬登進士甲科。崇寧中為國子博士,出提舉利州路學事,尋改福建路。坐譴,通判鄆州,復提舉京西北路學事,歷湖南、河北東路。宣和中,為監察御史,遷殿中,進侍御史。時王黼、蔡京更用事,擬中立無所附會。殿中侍御史許景衡罷,擬亦坐送吏部,知桂陽軍,改海州。時山東盜起,屢攻城,擬率兵民堅守。
建炎間,居母憂,以秘書少監召,不起。終喪,為起居郎、中書舍人,言:"兵興累年,饋餉悉出於民,無屋而責屋稅,無丁而責丁稅,不時之須,無名之斂,殆無虛日,所以去而為盜。今關中之盜不可急,宜求所以弭之,江西之盜不可緩,宜求所以滅之。夫豐財者政事之本,而節用者又豐財之本也。"高宗如越,執政議移蹕饒、信間,擬上疏力爭,謂"舍四通五達而趨偏方下邑,不足以示形勢、固守御。"
遷給事中、吏部尚書,言者以擬未嘗歷州縣,以龍圖閣待制知溫州。宣撫使孟庾總師討閩寇,過郡,擬趣使赴援。庾怒,命擬犒師。擬借封椿錢用之,已乃自劾。賊平,加秩一等,召為禮部尚書,遷吏部。
渡江後,法無見籍,吏隨事立文,號為"省記",出入自如。至是修《七司敕令》,命擬總之,以舊法及續降指揮詳定成書,上之。
金人再攻淮,詔日輪侍從赴都堂,給札問以攻守之策。擬言:"國勢強則戰,將士勇則戰,財用足則戰,我為主、彼為客則戰。陛下移蹕東南,前年幸會稽,今年幸臨安,興王之居,未有定議非如高祖在關中、光武在河內也。以國勢論之,可言守,未可言戰。"擬謂時相姑議戰以示武,實不能戰也。
紹興三年,以天旱地震詔群臣言事,擬奏曰:"法行公,則人樂而氣和;行之偏,則人怨而氣乖。試以小事論之:比者監司、守臣獻羨餘則黜之,宣撫司獻則受之,是行法止及疏遠也。有自庶僚為侍從者,臥家視職,未嘗入謝,遂得美職而去,若鼓院官移疾廢朝謁,則斥罷之,是行法止及冗賤也。榷酤立法甚嚴,犯者籍家財充賞,大官勢臣連營列障,公行酤賣則不敢問,是行法止及孤弱也。小事如此,推而極之,則怨多而和氣傷矣。"尋以言者罷為徽猷閣直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始,擬兄子駕部郎官興祖與擬上封事侵在位者,故父子俱罷。起知溫州,提舉亳州明道宮。卒,年七十五,諡文憲。
初,擬自海州還居鎮江。趙萬叛兵逼郡,守臣趙子崧戰敗,遁去。擬挾母出避,遇賊至,欲兵之,擬曰:"死無所避,願勿驚老母。"賊舍之。他賊又至,臨以刃,擬指其母曰:"此吾母也,幸勿怖之。"賊又捨去。有《淨智先生集》及《注杜甫詩》二十卷。
趙逵,字莊叔,其先秦人,八世祖處榮徙蜀,家於資州。逵讀書數行俱下,尤好聚古書,考歷代興衰治亂之跡,與當代名人鉅公出處大節,根窮底究,尚友其人。紹興二十年,類省奏名,明年對策,論君臣父子之情甚切,擢第一。時秦檜意有所屬,而逵對獨當帝意,檜不悅。即罷知舉王〈日嚴〉,授逵左承事郎、簽書劍南東川。帝嘗問檜,趙逵安在?檜以實對。久之,帝又問,除校書郎。逵腳踏車赴闕,徵稅者希檜意,搜行橐皆書籍,才數金而已。既就職,未嘗私謁,檜意愈恨。
逵賡御製《芝草詩》,有"皇心未敢宴安圖"之句,檜見之怒曰:"逵猶以為未太平耶?"又謂逵曰:"館中祿薄,能以家來乎?"逵曰:"親老不能涉險遠。"檜徐曰:"當以百金為助。"逵唯唯而已。又遣所親申前言,諷逵往謝,逵不答,檜滋怒,欲擠之,未及而死。
帝臨哭檜還,即遷逵著作佐郎兼權禮部員外郎。帝如景靈宮,秘省起居惟逵一人。帝屢目逵,即日命引見上殿,帝迎謂曰:"卿知之乎?始終皆朕自擢。自卿登第後,為大臣沮格,久不見卿。秦檜日薦士,未嘗一語及卿,以此知卿不附權貴,真天子門生也。"詔充普安郡王府教授。逵奏:"言路久不通,乞廣賜開納,勿以微賤為間,庶幾養成敢言之氣。"帝嘉納之。普安府勸講至戾太子事,王曰:"於斯時也,斬江充自歸於武帝,何如?"逵曰:"此非臣子所能。"王意蓋有所在也。
二十六年,遷著作郎,尋除起居郎。入謝,帝又曰:"秦檜炎炎,不附者惟卿一人。"逵曰:"臣不能效古人抗折權奸,但不與之同爾,然所以事宰相禮亦不敢闕。"又曰:"受陛下爵祿而奔走權門,臣不惟不敢,亦且不忍。"明年同知貢舉,盡公考閱,以革舊弊,遂得王十朋、閻安中。
始,逵未出貢闈,蔣璨除戶部侍郎,給事中辛次膺以璨交結希進,還之。帝怒,罷次膺,付逵書讀,逵不可,璨以此出知蘇州,次膺仍得次對,逵兼給事中。未幾,除中書舍人,登第六年而當外製,南渡後所未有也。帝語王綸曰:"趙逵純正可用,朕於蜀士未見其比。朕所以甫二歲令至此,報其不附權貴也。"
先是,逵嘗薦杜莘老、唐文若、孫道夫皆蜀名士,至是奉詔舉士,又以馮方、劉儀鳳、李石、郯次雲應詔,宰執以聞。帝曰:"蜀人道遠,其間文學行義有用者,不因論薦無由得知。前此蜀中宦遊者多隔絕,不得一至朝廷,甚可惜也。"自檜顓權,深抑蜀士,故帝語及之。
逵以疾求外,帝命國醫王繼先視疾,不可為矣。卒年四十一。帝為之抆淚嘆息。逵嘗自謂:"司馬溫公不近非色,不取非財,吾雖不肖,庶幾慕之。"
方檜權盛時,忤檜者固非止逵一人,而帝亟稱逵不附麗,又謂逵文章似蘇軾,故稱為"小東坡",未及用而逵死,惜其論建不傳於世。有《棲雲集》三十卷。
論曰:如圭師於安國,居正師於楊時,敦復師於程頤,表臣交於陳瓘,其師友淵源有自來矣。故其議論讜直,剛嚴鯁峭,不惑異說,不畏強御,大略相似。若夫居正辨王氏《三經》之繆,龜年首劾秦檜主和之非,程瑀力排蔡京之黨,尤為有功於名教。張闡論事無避,洪擬樸實端亮,趙逵純正善文,皆一時之良,為檜所忌而不撓者。語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信哉!
部分譯文
范如圭字伯達,建州建陽人。少年時代跟隨舅舅胡安國學習《春秋》。考中進士後,被任命為左從事郎、武安軍節度推官。剛到武安軍時,正碰上統帥準備殺人,范如圭指出統帥的失誤,統帥認為已經簽署命令不能輕易改變。范如圭嚴肅指出“:你怎么能夠如此看重改動一字而輕待部下數人的生命呢?”統帥慚愧地接受了他的意見。自此以後,官府中事無巨細均要向范如圭諮詢、請教。在臨安軍任職數月後,范如圭因父母喪事而離職。范如圭被徵召為江東安撫司書寫機宜文字。侍從大臣交替推薦,被召來參加秘書省正字的考試,被升任校書郎兼史館校勘。
秦檜竭力推行和議政策,金朝使者到達後,沒有地方居住,秦檜準備騰出秘書府讓金使居住。范如圭立即進見宰相趙鼎說“:秘書省府,是收藏有關歷朝謀略,經驗教訓的文書、典憲的重要部門,怎么能讓仇敵在此居住呢?”趙鼎面有懼色,很快為金使改換了住所。金使到達後態度倨傲,目中無人,許多意見使人難以接受,激起朝廷內外的一片憤怒。范如圭與秘書省十餘人共同商議,準備聯合上奏疏指出和議的弊端,奏疏草稿寫好後,多數人因害怕退出了上疏行列。只有范如圭一人上書朝廷,揭露秦檜歪曲真理、違背師訓、忘卻世仇、喪權辱國的罪行,並指出:“秦檜不喪心病狂,怎么會如此做,這必將遺臭萬年!”秦檜極為憤怒。這份奏疏是范如圭與六位史官一起呈上的。
金人將河南大片土地歸還南宋後,秦檜正自以為有功。輪到范如圭進宮與皇上對話時,他說:“兩京土地已經收回,那么九廟、八陵距兩京僅有咫尺之遙,今天朝廷屢次派遣使者仍未得到歸還,拿什麼來告慰神靈,安撫天下百姓呢?”宋高宗流著眼淚說“:我只有從你這裡才能聽到這樣的肺腑之言。”當天宋高宗就命令宗室趙士..、大臣張燾前去處理此事。秦檜因未將這件事先通知他,對范如圭愈加憤怒。
范如圭因父喪請假告歸,護送父親靈柩歸葬故鄉,安葬父親後,被差使主管台州崇道觀。在家鄉隱居十多年後,被起用為邵州通判,不久又調任荊南府通判。荊南府原有居民幾十萬戶,金人入侵後荒無人煙,當時雖發布詔令免除百姓丁口錢,以召回他們安居樂業,但百人中還鄉的還不到一、二。議事者討好秦檜的意見,就說流亡在外為人傭作的人漸漸回鄉,人口不斷增加,累積已經拖欠朝廷賦稅二十餘萬緡,其他方面欠缺也有數十萬,版曹每天下書責令他們償還,很是急迫。范如圭將這些情況報告了地方統帥,並上奏宋高宗全數免除了這些積欠的賦稅。
秦檜死後,范如圭奉旨入宮與宋高宗對話,說:“治理國家應當以知人善任為先決條件,任命官員應當首先任命清心寡欲、沒有野心的人。”言詞甚為懇切。又指出“:東南地區不生育撫養孩子的風俗,是滅絕人性的,請求陛下推舉出漢代《胎養令》以救治他們,也如越王勾踐鼓勵生育以向吳國報仇一樣。”宋高宗認為他的議論很有道理。范如圭又說“:現今實行的屯田法,每年所有的收穫,都被官府全部征去,而官府每年發給種田士兵的服裝和糧米仍和過去一樣,使致力耕種的人斷絕了贏餘的念頭,懶於農事的人也沒有飢餓之憂,因貪圖微小的利益,損害了國家的大政方針,因圖謀眼前的利益,妨礙了政府的遠景規劃,這就是屯田法實行很久一直未獲成功的癥結所在。應該登記荊州、淮州一帶空閒的土地,將土地規劃成井字形狀,仿照古代的自助法,建立嚴格的規章制度,做到有法可依,那么,農業就能迅速發展,農田利潤得到提高,武裝力量也能得到進一步加強。”
范如圭以直秘閣提舉江西常平茶鹽,又改任利州提點刑獄,因病要求任祠觀官。當時南宋宗室封地同時設立,太子的人選一直沒有確定,朝野上下對此事議論紛紛。范如圭雖遠離京城,仍對太子未立感到深深的憂慮。他收集整理北宋至和、嘉..年間名臣奏議共三十六篇,合編為一本書,用口袋封好送給宋高宗,請求宋高宗認真考慮各位大臣的意見,參照前朝的現成做法,對立太子一事公正而果斷地解決,不要總是疑慮重重。有人以越職的罪名威脅他,范如圭回答:“如果僅僅因為這件事而獲罪,我感到極大的遺憾。”宋高宗終受感動而醒悟,對手下大臣說“:范如圭真是一個忠臣啊。”當天,宋高宗即下詔立普安郡王為皇太子,又封他為建王。宋高宗再次起用范如圭,任命他為泉州知府。
南宋皇室外戚宗官長期寄居在泉州郡中,他們仗勢欺人,橫行霸道,強行役使禁兵數以百計,范如圭到任後依法嚴懲了這些不法之徒,這些皇室親屬大為惱怒,寫了一份極盡誣衊、誹謗之言的密奏以趕走范如圭,不久范如圭因御旨革職罷官,仍像過去一樣領祠祿。范如圭就在邵武租了一間房屋居住,士大夫們都很尊敬他。許多學者都來向他請教一些學術問題。范如圭五十九歲逝世。
范如圭為人忠厚誠實,凜凜正氣,這是他的天性如此。他治學以經術為本,不寫浮華無用的文章。他曾草擬有關屯田制度的文章數千言,還未來得及呈上就病逝了,張浚巡視地方軍備時,奏請高宗同意他去范如圭家裡將文章取出。張浚罷官後,范如圭有關屯田方面的建議沒有得到踐行。范如圭著有文集十卷,都是一些奏疏和有關朝政方面的議論,收藏在他家中。范如圭有三個兒子,名念祖、念德、念茲。
張闡字大猷,永嘉人。少年時勤奮好學,博覽經史,寫得一手好文章。在其父為他取名時,夢見神仙寫了個大大的“闡”字說“:就以這個字命名。”張闡的父親認為他非同一般,更加勉勵他努力學習。張闡未成年,就被鄉里舉薦到京深造。
宣和六年(1124),張闡進士及第,授任嚴州兵曹兼治右獄之職。時值方臘農民起義爆發,張闡主張以守為攻,抵禦起義軍。有一義士請求親自督戰,戰鬥開始後,義士率領官軍向後退卻了一些,嚴州守將大怒,將義士交給張闡處置,準備殺死他。張闡據理力爭“:這個義士捨身取義,主動請戰,官軍不斷退卻,戰爭的形勢使義士不可能一個人向前沖,他不是第一個逃跑的人,用什麼罪名殺死他呢?”守將心中的懷疑解除,義士得以倖免一死。
李回率軍駐守江西,席益率軍駐守湖南,都大量招募部眾。眾多盜寇集據在洞庭一帶,而前去鎮壓的官軍大多數是西北人,不善水戰。張闡建議建造戰船,以大船為營地,小船不斷出擊,趁著洞庭湖水乾涸直搗盜寇老巢,盜寇勢力自此逐漸衰落。各個部門一致推薦張闡,吏部卻暗地裡呈文加以阻止,張闡對此沒有辯解,而是請求辭官回鄉。此後幾年,張闡歷任鄂、台二州教授。
紹興十年(1140),宋高宗下詔令侍從大臣舉薦所知的人才,給事中林待聘推薦了張闡,張闡被召應對。當時正與金人議和,金人將關中土地歸還給我朝。張闡首先指出:“關中,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古代號稱天府,希望陛下派兵固守關中以蔽護巴蜀,進而可以圖謀中原。”接著又指出監司、郡守推薦人才的弊端。又要求嚴禁強行抑配徵購糧食的行為,以賑濟江、浙一帶遭受水災的百姓。張闡參加館職的考試,拜官為秘書省正字,又升任校書郎兼吳王府、益王府教授。當時,朝中許多大將都自恃有功而要求加官進爵,對錯誤則姑息不提,且將重兵大都駐紮在京城之外,禁衛軍力量單薄,張闡上奏疏對此事進行了論述。此後諸將升降都必須根據他的功過事實,並招募各州士兵以增加禁衛軍的力量,都如張闡所論。
紹興十三年(1143),張闡升任秘書郎兼國史院檢討官。秦檜每次推薦台諫,必須先告知自己的意見,他曾經對張闡說“:你居秘書郎之職,準備給你御史中丞一職如何?”張闡婉言謝絕說“:能得到丞相的青睞,我老死於秘書郎之職也是高興的。”秦檜無言以對,竟罷免了張闡,讓他主管台州崇道觀,後又歷任泉、衢二州通判。
紹興二十五年(1155)冬,高宗日理萬機,處理軍政大事,起用張闡管理兩浙路的對外貿易,不久又任御史台檢法官,升吏部員外郎。孝宗為普安郡王時,高宗選報一些宮中大臣,孝宗說:“莊重老成沒人能夠超過張闡。”皇上於是改任張闡為祠部兼建王府贊讀。
紹興三十一年(1161)春,天降大雨,麥苗被淹,荊、浙路盜賊四起,高宗命令侍從、台諫提出具體的消除災害、防禦盜賊的措施。張闡上奏疏說“:宋金和議以來,每年將大量歲幣送給金人,百姓苦不堪言,我懇求陛下不要由於金人讓國中百姓受困,不知可否?金朝歸順南宋的人常常因受命遣返而怨聲載道,我懇求陛下不要讓金人坐收漁人之利,不知可否?州縣官吏職卑地遠,在編入戶口時對百姓巧取豪奪,我懇求陛下對貪官污吏嚴加懲罰,不知可否?免除百姓租稅的法令,已經頒行了卻又要復征,對百姓寬大之恩澤仍成為一紙空文,我懇求陛下重申詔令必須令行禁止,不知可否?如果以上數條能夠順序執行,那就一定能夠感動天地,召來祥和的氣候,災害、盜賊也就不足以憂慮了。”又說“:金主完顏亮即將入侵,應派兵堅守要害,在海道設防,三邊不可以沒有良將,巡視邊防不可以沒有大帥。”奏疏呈上,高宗很高興地採納了他的建議,他當面告訴張闡說:“你所言切中時弊,但派人北歸,此條已載入和約中,我不忍心改變。”張闡任將作監,又升任宗正少卿。
紹興三十二年(1162),孝宗即位,張闡暫代工部侍郎兼侍講的職務,入宮面謝孝宗時說“:許多將領打了敗仗卻謊稱大捷,騙取高官厚祿,從各州招募來的禁軍藉口長時間的大雨而不斷吵鬧,以期得到很高的賞賜,對這些人不可以不定其罪。”這些事情一一得到了實施。
金主完顏亮死後,葛王完顏褒再次前來求和,朝廷商議再次派遣使者的問題。張闡說“:應該對派遣使者的使命嚴加約束,糾正過去宋金兩國的君臣之禮,假若他們不同意,兩國之間就會爆發戰爭。如果這樣,我們中原大國的雄威就可以重新樹立起來。”孝宗說“:大宋派遣使者前去報告、問候,已成為過去的歷史了,過去簽訂的條約是萬萬不能執行的,對此朕的決心已定。”這年冬天,孝宗分發信札給侍從、台諫,請他們具體提出當前的急務,對時事政務獻計獻策,張闡所陳十事都十分中肯,切中時弊。當時回響孝宗詔令而上奏疏的有幾十人,只有張闡和國子司業王十朋指出當前大事,怒斥玩弄權術的奸佞小人,沒有任何躲閃迴避。第二天,兩人被召入內殿與皇上對話,孝宗對他們大加讚賞,並賜給他們美酒和皇帝御書。當時正逢呈進太上皇帝、太上皇后對大臣封爵賞官的文書,按照慣例工部可以晉升一些官吏,張闡推辭了晉升。有人問他“:你晉升一級官階,就可以使恩惠延及子孫後代,為什麼還要推辭呢?”張闡笑著回答“:這種例行的封官進賞文書並不說明我的功績,我怎么能為了子孫後代而無功受祿,無功領賞呢?”
隆興元年(1163),張闡正式拜為工部侍郎。張闡上奏疏說“:去年冬天我就要求派兵守衛兩淮地區,陛下說春天開始派兵前往,到夏秋季應結束此事,今天應該是時候了。”孝宗說“:江淮地區的防衛我全部交付張浚,我將張浚作為朝廷的鋼鐵長城。”正值督府請求接受蕭琦投降,孝宗下詔詢問張闡,張闡請求接受蕭琦投降。很快又有探報南宋軍隊收復靈璧縣,張闡考慮到大將李顯忠、邵宏淵孤軍深入,沒有後援,奏請增加兵力緊隨李顯忠部之後。不久南宋軍隊果然失利,大家的議論都將責任歸罪於將士作戰不力。張闡說“:陛下派主力軍隊出去接受蕭琦投降致使後無援軍是主要原因。其他將領違抗節度使的命令而且後面沒有增援部隊,導致了戰鬥失敗,應該糾正以前的過失,怎么能夠就此打擊軍隊的士氣。”孝宗贊同張闡的意見,又拿出很多禁衛軍使用的武器交給前線諸軍,親下手書犒賞慰勞張浚,前線抗金將士的士氣再次高漲。
當時朝廷多次更換台諫,張闡對此事多次評論,請求大量增加諫員的數量。孝宗說“:台諫只是名聲好聽而已,就如某人只想得到正直的名聲後離去。”張闡說“:唐德宗就曾懷疑姜公輔僅僅是為了賣弄自己正直無私,陸贄言詞懇切地勸說了唐德宗,希望陛下一定要以此為鑑。”孝宗深以為是,再三嘉獎他。
金人前來求和,孝宗與張闡談論這件事,張闡說:“金人想要求和,他們是怕我們嗎?還是尊重我們?完全是為了欺騙我們!”著力陳述了議和的六種危害,希望孝宗不要答應。宋孝宗說“:我的意見也是如此,暫且隨機應變,隨便應付一下金人吧。”宋孝宗又記起了“賣直”一語,說:“胡銓也談到過這個問題。我並非拒絕聽從不同意見,而是為了辨別各種意見的正誤。”張闡說“:陛下的胸懷應像天一樣廣闊,怎么會與臣下一爭高低。”孝宗說:“愛卿所言很有道理。”不久,張闡又升任工部尚書兼侍讀。
金國副元帥紇石烈志寧寫信到南宋表示願與南宋友好相處,所要求的三件事,其中國書、歲幣二件已議定,只有割讓唐、鄧、海、泗四州土地一事仍未解決,朝廷準備派遣王之望、龍大淵作為使者前往商議,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張闡指出“:南宋不割讓四州才能與金人議和,應先討論決定後再派遣使者,現在金人是客人,我們為主人,我們以仁義道德統治天下,金人以嚴刑酷法虐待我們的百姓,據觀察金王朝國勢已一天一天衰落,我們為什麼要首先向他們示弱。”朝野上下一致認為張闡所言很有道理。
孝宗根據真宗時的事例命令經筵官二人輪流留宿學士院,作為處理政務的參謀顧問,張闡入宮議政的次數更多。張闡多次以疾病纏身為由要求辭官回鄉,孝宗不捨得讓他離開。隆興二年(1164),張闡要求回鄉的請求更加堅決,皇上於是讓他任顯謨閣直學士,提舉太平興國宮。張闡再次向孝宗請求辭官,孝宗問他有什麼話說,張闡說:“與金人議和則忘記了祖宗幾代對金的仇恨,割讓四州土地則失去了中原人民的愛國之心,遣回歸順之人則傷害了忠義之士的一腔正氣。我希望陛下不要忘了老臣過去所說的話。”張闡在評論時事時尤為中肯,孝宗對他也愈加依戀。孝宗告訴張闡,秋季天氣涼爽後將再次召他入京為官,並賜給他金犀帶,特別允許他佩帶有魚標誌的飾物。張闡回家幾個月後逝世,終年七十四歲。宋孝宗特別贈與他端明殿學士稱號。
朱熹曾經說過“:秦檜利用金人威脅挾制南宋君主,竭力主張向金求和,朝野上下議論紛紛、憤憤不平。秦檜既然已經摧毀了忠臣義士的豪情壯志,從而使得士大夫們苟且偷安已成為習慣。到癸未和議(1163年,隆興和議),敢於挺身而出指責秦檜賣國行徑的人更是越來越少。朝中議論間或有各種建議、匯報,大都是指出某事是否有利或有害,而談到南宋與金人有世代深仇大恨不能議和的,只有左史胡銓、尚書張闡了。”張闡有一子,名叔椿。
趙逵字莊叔。他的祖先是秦國人,八世祖趙處榮時舉家遷徙到四川,在資州定居。趙逵幼時領悟力強,讀書一目十行,速度很快。他尤其喜歡蒐集古書,研究歷代王朝興衰,統治者治理國家的經驗教訓,與當時的名人鉅公一起談論國家安危、存亡的大事,遇到問題喜歡盤根問底,與他們相處也非常友好、親近。紹興二十年(1150),趙逵參加在四川舉行的省試,一試中舉。第二年直接赴京參加殿試,對答皇帝有關政治、經義的策問,對君臣、父子之情進行了深刻的論述,考中進士第一。當時秦檜想將他收在自己門下,而趙逵的回答僅稱皇上之意,秦檜因此很不高興。秦檜立即罷免了知舉王日嚴,僅給趙逵授官左從事郎、簽書劍南東川。高宗曾經詢問秦檜趙逵在哪裡?秦檜如實告訴了高宗。過了很長時間,宋高宗又問起趙逵的情況,趙逵因此得以拜官校書郎。趙逵獨自一人赴朝廷就職,赴京途中遇到討好秦檜願望的徵稅官,他們搜遍了趙逵的行李,發現全是書籍,僅有為數很少的一些錢幣。趙逵赴京任職後,沒有私下悄悄地提著禮物去拜見秦檜,秦檜因此對他更加忌恨。
趙逵寫了一首《靈芝詩》獻給高宗,其中有“皇心未敢宴安圖”的詩句,秦檜見了勃然大怒說“:趙逵竟還認為沒有天下太平嗎?”又對趙逵說:“館職薪俸很少,你能夠將全家接到京城居住嗎?”趙逵婉言回答說:“父母親年紀很大了,不適合做長途跋涉。”秦檜慢吞吞地說“:送你一百金幣幫助你。”趙逵只得假裝謙卑地表示奉命遵謹。秦檜又派遣親信再三重複自己的意思,用委婉的語言暗示趙逵去秦檜府上謝恩,趙逵對此置之不理,秦檜因此更加憤怒,準備將趙逵排擠出宮,還未及行動,秦檜就一命嗚呼了。
高宗吊口言秦檜回來後,立即提升趙逵為著作佐郎兼權禮部員外郎。高宗來到景靈官,秘書省起居只有趙逵一人。宋高宗多次注視趙逵,當天就命人將趙逵召至上殿接見他,皇上親自迎接並對他說“:不知你是否知道,從始至終你都是我親自提拔的。自從你考中進士後,被大臣等人阻攔,我很久都沒有見到你。秦檜每天推薦的士人中,我從未聽到他有一個言詞提到你,由此我可以推斷你不附庸權貴、阿諛奉承,你才真正是天子的得意門生啊!”皇上詔令趙逵為普安郡王府教授。趙逵上奏疏說“:朝廷進言之路已經很久沒有暢通了,希望陛下廣開言路,獎勵那些直言納諫的人,不要以地位尊卑為距離,不久就能夠養成暢所欲言的開明風氣。”高宗愉快地接受了他的意見。趙逵在普安府談到戾太子的事變時,普安郡王說:“戾太子在那個時候,應該殺死江充歸順漢武帝,你認為如何?”趙逵回答“:這不是臣子所能夠做的。”普安郡王其意是有所指的。
紹興二十六年(1156),趙逵升任著作郎,不久又官拜起居郎。入內謝恩,皇上又說“:秦檜氣焰囂張,不可一世,不願歸附順從他的只有你一人。”趙逵說“:我沒有能夠效仿古人與權奸之臣抗爭,僅僅是不與他們同流合污而已,然而所有事奉宰相的各種禮節我也是不敢有所欠缺。”又說“:我受陛下的恩寵得到官位和俸祿,而奔走於權門之間,我不僅僅是不敢,而且是不忍心違背陛下的美意。”第二年趙逵任同知貢舉之職,所有考生的考卷均交給趙逵審閱,以便革除歷年考試中的作弊現象,於是得到了王十朋、閻安中等一批才識過人的學者。
當初,趙逵一直在舉行殿試的貢院主持工作,蔣璨拜官戶部侍郎,給事中辛次膺以蔣璨勾結權貴希求提升為由,將他退回。高宗得知此事後大怒,罷免了辛次膺的官職,將他交付趙逵處置,趙逵認為不能這樣處理,蔣璨因此出任蘇州知府,辛次膺仍得以依序上殿面奏。趙逵兼任給事中一職,時間不長,趙逵又升任中書舍人。考中進士以後第六年就擔任京官加知制誥官銜,負責起草制、誥、詔、令、敕書等文書,這是南渡以後所從未有過的先例。高宗曾對王倫說“:趙逵正直淳樸,可以委以重任,從四川來的士人中我還從未見過有超過他的。我所以兩年中幾次給他加官,主要是為了回報他不趨炎附勢、依附權貴啊。”
以前趙逵曾經推薦杜莘老、唐文若、孫道夫,他們都是四川的名士,到這時他奉高宗的詔令推薦士人,又推薦了馮方、劉儀鳳、李石、郯次雲,宰相與參知政事、樞密使等人將這件事報告了宋高宗。皇上說“:蜀人道路遙遠,他們當中許多才華橫溢、有經世致國之志的學者,如果沒有人推薦,我們就沒有辦法發現他們。過去那些蜀中有才識的人大多與世隔絕,朝廷幾乎一個也不能得到,那是非常可惜的。”自從秦檜獨攬大權,把持朝政以後,蜀中學士受到了極大的壓制,所以高宗言談中會提到這個問題。
趙逵以疾病纏身為由請求任朝外官職,宋高宗讓自己的御醫王繼先為他治病,可惜病情太重,已經無法救治了。趙逵逝世時四十一歲。宋高宗因趙逵的早逝而不斷流淚嘆息,感到深深的遺憾。趙逵曾說過:“司馬溫公不近非份女色,不拿不義之財,我雖然不能與他相提並論,還是非常仰慕他。”
當秦檜飛揚跋扈,權傾一世時,敢於反抗、牴觸秦檜的雖然不僅僅是趙逵一人,但高宗多次稱讚他不附庸權貴,又讚揚他的文章風格與蘇軾相近,所以稱他為“小東坡”,但未等到重用趙逵就死去了,可惜他的許多有關朝政的議論、建議都未能流傳後世。趙逵著有《棲雲集》三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