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城東
明懸尼寺,彭城武宣王勰所立也。在建春門外石橋南。
穀水周圍繞城,至建春門外,東入陽渠石橋。橋有四柱,在道南,銘云:"漢陽嘉四年將作大匠馬憲造。"逮我孝昌三年大雨頹橋,南柱始埋沒,道北二柱,至今猶存。衒之案劉澄之《山川古今記》、戴延之《西征記》並雲晉太康元年造,此則失之遠矣。按澄之等並生在江表,未游中土,假因征役,暫來經過,至於舊事,多非親覽,聞諸道路,便為穿鑿,誤我後學,日月已甚。
有三層塔一所,未加莊嚴。寺東有中朝時常滿倉,高祖令為租場,天下貢賦所聚蓄也。
龍華寺,宿衛羽林虎賁等所立也。在建春門外陽渠南。
寺南有租場。
陽渠北有建陽里,里內有土台,高三丈,上作二精舍。
趙逸云:此台是中朝旗亭也。上有二層樓,懸鼓擊之以罷市。
有鍾一口,撞之,聞五十里。太后以鐘聲遠聞,遂移在宮內。置凝閒堂前,與內講沙門打為時節。孝昌初,蕭衍子豫章王綜來降,聞此鐘聲,以為奇異,造《聽鍾歌》三首,行傳於世。
綜字世謙,偽齊昏主寶卷遺腹子也。寶卷臨政淫亂,吳人苦之。雍州刺史蕭衍立南康王寶融為主,舉兵向秣陵,事既克捷,遂殺寶融而自立。寶卷有美人吳景暉,時孕綜經月,衍因幸景暉,及綜生,認為己子,小名緣覺,封豫章王。綜形貌舉止甚似昏主,其母告之,令自方便。綜遂歸我聖闕,更改名曰纘,字德文,始為寶卷追服三年喪。明帝拜綜太尉公,封丹陽王。永安年中,尚莊帝姊壽陽公主,字莒犁。公主容色美麗,綜甚敬之。與公主語,常自稱下官。授齊州刺史,加開府。及京師傾覆,綜棄州北走。時爾朱世隆專權,遣取公主至洛陽,世隆逼之。公主罵曰:"胡狗,敢辱天王女乎!"世隆怒之,遂縊殺之。
瓔珞寺,在建春門外御道北,所謂建陽里也。
即中朝時白社地,董威輦所居處。
里內有瓔珞、慈善、暉和、通覺、暉玄、宗聖、魏昌、熙平、崇真、因果等十寺。里內士庶,二千餘戶,信崇三寶。眾僧利養,百姓所供也。
宗聖寺,有像一軀,舉高三丈八尺,端嚴殊特,相好畢備,士庶瞻仰,目不暫瞬。此像一出,市井皆空,炎光輝赫,獨絕世表。妙伎雜樂,亞於劉騰。城東士女,多來此寺觀看也。
崇真寺比丘惠嶷,死經七日還活,經閻羅王檢閱,以錯名放免。
惠嶷具說過去之時,有五比丘同閱。一比丘雲是寶明寺智聖,坐禪苦行得升天堂。有一比丘是般若寺道品,以誦四十卷涅槃,亦升天堂。有一比丘雲是融覺寺曇謨最,講《涅槃》、《華嚴》,領眾千人。閻羅王曰:"講經者心懷彼我,以驕凌物,比丘中第一粗行。今唯試坐禪、誦經,不問講經。"其曇謨最曰:"貧道立身已來,唯好講經,實不闇誦。"閻羅王勅付司。即有青衣十人送曇謨最向西北門。屋舍皆黑,似非好處。有一比丘雲是禪林寺道弘,自云:"教化四輩檀越,造一切經,人中金像十軀。"閻羅王曰:"沙門之體,必須攝心守道,志在禪誦,不乾世事,不作有為。雖造作經象,正欲得它人財物;既得它物,貪心即起;既懷貪心,便是三毒不除,具足煩惱。"亦付司,仍與曇謨最同入黑門。有一比丘雲是靈覺寺寶真,自雲出家之前,嘗作隴西太守,造靈覺寺。寺成,
即棄官入道。雖不禪誦,禮拜不缺。閻羅王曰:"卿作太守之日,曲理枉法,劫奪民財,假作此寺,非卿之力,何勞說此。"亦付司,青衣送入黑門。時太后聞之,遣黃門侍郎徐紇依惠凝所說即訪寶明等寺。城東有寶明寺,城內有般若寺,城西有融覺、禪林、靈覺等三寺。問智聖、道品、曇謨最、道弘、寶明等,皆實有之。議曰:"人死有罪福。即請坐禪僧一百人常在殿內供養之。"詔不聽持經象沿路乞索。若私有財物,造經象者任意。嶷亦入白鹿山,隱居脩道。自此以後,京邑比丘皆事禪誦,不復以講經為意。
出建春門外一里餘,至東石橋。
南北而行,晉太康元年造。橋南有魏朝時馬市,刑嵇康之所也。
橋北大道西有建陽里,大道東有綏民里,里內有河間劉宣明宅。
神龜年中,以直諫忤旨,斬於都市。訖目不瞑,屍行百步,時人談以枉死。宣明少有名譽,精通經史,危行及於誅死。
魏昌尼寺,閹官瀛州刺史李次壽所立也。在里東南角。
即中朝牛馬市處也,刑嵇康之所。
東臨石橋。
此橋南北行,晉太康元年中朝時市南橋也。澄之等蓋見此橋銘,因而以橋為太康初造也。
石橋南道有景興尼寺,亦閹官等所共立也。有金像輦,去地三丈,上施寶蓋,四面垂金鈴、七寶珠,飛天伎樂,望之雲表。作工甚精,難可揚搉。像出之日,常詔羽林一百人舉此像,絲竹雜伎,皆由旨給。
建陽里東有綏民里,里內有洛陽縣,臨渠水。縣門外有洛陽令楊機清德碑。綏民里東,[有]崇義里,里內有京兆人杜子休宅。
地形顯敞,門臨御道。時有隱士趙逸,雲是晉武時人,晉朝舊事,多所記錄。正光初來至京師,見子休宅,嘆息曰:"此宅中朝時太康寺也。"時人未之信,遂問寺之由緒。逸云:"龍驤將軍王濬平吳之後,始立此寺。本有三層浮圖,用磚為之。"指子休園中曰:"此是故處。"子休掘而驗之,果得磚數十萬,兼有石銘云:"晉太康六年,歲次乙巳,九月甲戌朔,八日辛巳,儀同三司襄陽侯王濬敬造。"時園中果菜豐蔚,林木扶疏,乃服逸言,號為聖人。子休遂舍宅為靈應寺。所得之磚,還為三層浮圖。好事者尋問晉朝京師何如今日。逸曰:"晉時民少於今日。王侯第宅與今日相似。"又云:"自永嘉以來二百餘年,建國稱王者十有六君,吾皆游其都邑,目見其事。國滅之後,觀其史書,皆非實錄,莫不推過於人,引善自向。苻生雖好勇嗜酒,亦仁而不殺。觀其治典,未為凶暴。及詳其史,天下之惡皆歸焉。苻堅自是賢主,賊君取位,妄書君惡。凡諸史官,皆是類也。人皆貴遠賤近,以為信然。當今之人,亦生愚死智,惑已甚矣!"人問其故。逸曰:"生時中庸之人耳。及其死也,碑文墓誌,莫不窮天地之大德,盡生民之能事,為君共堯舜連衡,為臣與伊皋等跡。牧民之官,浮虎慕其清塵;執法之吏,埋輪謝其梗直。所謂生為盜跖,死為夷齊,妄言傷正,華辭損實。"當時構文之士,慚逸此言。步兵校尉李澄問曰:"太尉府前磚浮圖,形制甚古,猶未崩毀,未知早晚造?"逸云:"晉義熙十二年,劉裕伐姚泓,軍人所作。"汝南王聞而異之,拜為義父。因而問何所服餌,以致長年。逸云:"吾不閒養生,自然長壽。郭璞嘗為吾筮雲,壽年五百歲。今始逾半。"帝給步輓車一乘,游於市里。所經之處,多記舊跡。三年以後遁去,莫知所在。
崇義里東有七里橋,以石為之。
中朝杜預之荊州,出頓之所也。
七里橋東一里,郭門開三道,時人號為三門。
離別者多云:"相送三門外。"京師士子,送去迎歸,常在此處。
莊嚴寺,在東陽門外一里御道北,所謂東安里也。北為租場。里內有駙馬都尉司馬悅、濟州刺史分宣、幽州刺史李真奴、豫州刺史公孫驤等四宅。
秦太上君寺,胡太后所立也。
當時太后,正號崇訓,母儀天下,號父為秦太上公,母為秦太上君。為母追福,因以名焉。
在東陽門外二里御道北,所謂暉文里。
里內有太保崔光、太傅李延寔、冀州刺史李韶、秘書監鄭道昭等四宅。並豐堂崛起,高門洞開。趙逸云:"暉文里是晉馬道里。延寔宅是蜀主劉禪宅,延寔宅東有修和宅,是吳王孫皓宅,李韶宅是晉司空張華宅。"
中有五層浮圖一所,修剎入雲,高門向街,佛事莊飾,等於永寧。誦室禪堂,周流重疊。花林芳草,遍滿階墀。常有大德名僧講一切經,受業沙門,亦有千數。
太傅李延寔者,莊帝舅也。永安年中除青州刺史,臨去奉辭。帝謂寔曰:"懷磚之俗,世號難治;舅宜好用心,副朝廷所委。"寔答曰:"臣年迫桑榆,氣同朝露,人間稍遠,日近松丘。臣已久乞閒退,陛下渭陽興念,寵及老臣,使夜行罪人,裁錦萬里,謹奉明敕,不敢失墜。"時黃門侍郎楊寬在帝側,不曉懷磚之義,私問舍人溫子昇。子昇曰:"聞至尊兄彭城王作青州刺史,問其賓客從至青州者云:'齊土之民,風俗淺薄,虛論高談,專在榮利。太守初欲入境,皆懷磚叩首,以美其意。及其代下還家,以磚擊之。'言其向背速於反掌。是以京師謠語云:'獄中無繫囚,舍內無青州,假令家道惡,腹中不懷愁。'懷磚之義起在於此也。"
潁川荀濟,風流名士,高鑒妙識,獨出當世。清河崔叔仁稱齊士大夫,曰:"齊人外矯仁義,內懷鄙吝,輕同羽毛,利等錐刀。好馳虛譽,阿附成名,威勢所在,側肩競入,求其榮利,甜然濃泗,譬於四方,慕勢最甚。"號齊士子為慕勢諸郎。臨淄官徒布在京邑,聞懷磚慕勢,鹹共恥之,唯崔孝忠一人不以為意。問其故,孝忠曰:"營丘風俗,太公餘化;稷下儒林,禮義所出。今雖凌遲,足為天下模楷。荀濟人非許、郭,不識東家,雖復莠言自口,未宜榮辱也。"
正始寺,百官等所立也。
正始中立,因以為名。
在東陽門外御道南,所謂敬義里也。
里內有典虞曹。
檐宇清淨,美於叢林(維摩案,此當為"景林")。眾僧房前,高林對牖,青松綠檉,連枝交映。多有枳樹,而不中食。有石碑一枚,背上有侍中崔光施錢四十萬,陳留侯李崇施錢二十萬,自餘百官各有差,少者不減五千已下。後人刊之。
敬義里南有昭德里。里內有尚書僕射游肇、御史中尉李彪、七兵尚書崔休、幽州刺史常景、司農張倫等五宅。
彪、景出自儒生,居室儉素,惟倫最為豪侈。齋宇光麗,服玩精奇,車馬出入,逾於邦君。園林山池之美,諸王莫及。倫造景陽山,有若自然。其中重岩復嶺,嶔崟相屬。深溪洞壑,邐迤連線。高林巨樹,足使日月蔽虧;懸葛垂蘿,能令風煙出入。崎嶇石路,似壅而通;崢嶸澗道,盤紆復直。是以山情野興之士,游以忘歸。天水人姜質,志性疏誕,麻衣葛巾,有逸民之操,見倫山愛之,如不能已,遂造《庭山賦》行傳於世。其辭曰:
"今偏重者,愛昔先民之重由朴由純,然則純樸之體,與造化而梁津。濠上之客,柱下之史,悟無為以明心,託自然以圖志。輒以山水為富,不以章甫為貴。任性浮沈,若淡兮無味。今司農張氏,實踵其人,巨量煥於物表,夭矯洞達其真,青松未勝其潔,白玉不比其珍。心托空而棲有,情入古以如新。既不專流宕,又不偏華尚,卜居動靜之間,不以山水為忘,庭起半丘半壑,聽以目達心想。進不入聲榮,退不為隱放。爾乃決石通泉,拔嶺岩前,斜與危雲等並,旁與曲棟相連。下天津之高霧,納滄海之遠煙,纖列之狀如一古,崩剝之勢似千年。若乃絕嶺懸坡,蹭蹬蹉跎,泉水紆徐如浪峭,山石高下復危多。五尋百拔,十步千過,則知巫山弗及,未審蓬萊如何。其中煙花露草,或傾或倒,霜幹風枝,半聳半垂,玉葉金莖,散滿階坪。然目之綺,裂鼻之馨,既共陽春等茂,復與白雪齊清。或言神明之骨,陰陽之精,天地未覺生此,異人焉識其名。羽徒紛泊,色雜蒼黃,綠頭紫頰,好翠連芳,白〈霝鳥〉生於異縣,丹足出自他鄉。皆遠來以臻此,藉水木以翱翔。不憶春於沙漠,遂忘秋於高陽。非斯人之感至,伺候鳥之迷方?豈下俗之所務,入神怪之異趣。能造者其必詩,敢往者無不賦。或就饒風之地,或入多雲之處。□菊嶺與梅岑,隨春秋之所悟。遠為神仙所賞,近為朝士所知,求解脫於服佩,預參次於山陲。子英游魚於玉質,王喬系鵠於松枝,方丈不足以妙□,詠歌此處態多奇。嗣宗聞之動魄,叔夜聽此驚魂。恨不能鑽地一出,醉此山門。別有王孫公子,遜遁容儀,思山念水,命駕相隨。逢岑愛曲,值石陵欹。庭為仁智之田,故能種此石山。森羅兮草木,長育兮風煙。孤松既能卻老,半石亦可留年。若不坐臥兮於其側,春夏兮其游陟。白骨兮徒自朽,方寸心兮何所憶?"
平等寺,廣平武穆王懷舍宅所立也。在青陽門外二里御道北,所謂孝敬里也。堂宇宏美,林木蕭森,平台復道,獨顯當世。寺門外有金像一軀,高二丈八尺,相好端嚴,常有神驗。國之吉凶,先炳祥異。
孝昌三年十二月中,此像面有悲容,兩目垂淚,遍體皆濕,時人號曰佛汗。京師士女空市里往而觀之。有一比丘,以淨綿拭其淚,須臾之間,綿濕都盡。更換以它綿,俄然復濕。如此三日乃止。明年四月爾朱榮入洛陽,誅戮百官,死亡塗地。永安二年三月,此像復汗,士庶復往觀之。五月,北海王入洛,莊帝北巡。七月,北海王大敗,所將江淮子弟五千,盡被俘虜,無一得還。永安三年七月,此像悲泣如初。每經神驗,朝野惶懼,禁人不聽觀之。至十二月,爾朱兆入洛陽擒莊帝,帝崩於晉陽。在京宮殿空虛,百日無主。唯尚書令司州牧樂平王爾朱世隆鎮京師,商旅四通,盜賊不作。
建明二年,長廣王從晉陽赴京師,至郭外。世隆以長廣本枝疏遠,政行無聞。逼禪與廣陵王恭。恭是莊帝從父兄也。正光中,為黃門侍郎,見元義秉權,政歸近習,遂佯啞不語,不預世事。永安中遁於上洛山中,州刺史泉企執而送之。莊帝疑恭奸詐,夜遣人盜掠衣物,復拔刀劍欲殺之,恭張口以手指舌,竟乃不言。莊帝信其真患,放令歸第。恭常住龍華寺,至時世隆等廢長廣而立焉。《禪文》曰:"皇帝咨廣陵王恭。自我皇魏之有天下也,累聖開輔,重基衍業,奄有萬邦,光宅四海。故道溢百王,德漸無外。而孝明晏駕,人神乏主。故柱國大將軍、大丞相、太原王榮,地實封陝,任惟外相,乃心王室,大懼崩淪,故推立長樂王子攸以續絕業。庶九鼎之命日隆,七百之祚惟永。然群飛未寧,橫流且及,皆狼顧鴟張,岳立基峙。丞相一麾,大定海內。而子攸不顧宗社,讐忌勛德,招聚輕俠,左右壬人,遂虐甚剖心,痛齊鉗齒,豈直金板告怨,大鳥感德而已!於是天下之望,俄然已移。竊以宸極不可以曠,神器豈容無主?故權從眾議,暫馭兆民。今六軍南邁,已次河浦,瞻望帝京,赧然興愧。自惟薄寡,本枝疏遠,豈宜仰異天情,俯乖民望?惟王德表生民,聲高萬古,往以運屬殷憂,時遭多難,卷懷積載,括囊有年。今天眷明德,民懷奧主,歷數允集,歌訟同臻。乃徐發樞機,副茲佇屬,便敬奉璽綬,歸於別邸。王其寅踐成業,允執其中,雖休勿休,日慎一日,敬之哉!"恭讓曰:"天命至重,歷數匪輕,自非德協三才,功濟四海,無以入選帝圖,允當師錫。臣既寡昧,識無光遠,景命雖降,不敢仰承。乞收成旨,以允愚衷。"又曰:"王既德膺圖籙,僉屬攸歸;便可允執其中,入光大麓。不勞揮遜,致爽人神。"凡恭讓者三,於是即皇帝位,改號曰普泰。黃門侍郎邢子才為赦文,敘述莊帝枉煞太原王之狀。廣陵王曰:"永安手翦強臣,非為失德;直以天未厭亂,故逢成濟之禍。"謂左右"將詔來,朕自作之。"直言門下:"朕以寡德,運屬樂推,思與億兆同茲大慶。肆眚之科,一依恆式。"廣陵杜口八載,至是始言,海內庶士,鹹稱聖君。於是封長廣為東海王。世隆加儀同三司、尚書令、樂平王,餘官如故。贈太原王相國晉王,加九錫,立廟於芒嶺首陽。上舊有周公廟,世隆欲以太原王功比周公,故立此廟。廟成,為火所災。有一柱焚之不盡,後三日雷雨震電,霹靂擊為數段。柱下石及廟瓦皆碎於山下。復命百官議太原王配饗。司直劉季明議雲不合。世隆問其故,季明曰:"若配世宗,於宣武無功;若配孝明,親害其母;若配莊帝,為臣不終,為莊帝所戮。以此論之,無所配也。"世隆怒曰:"卿亦合死。"季明曰:"下官既為議臣,依禮而言。不合聖心,俘翦惟命。"議者鹹嘆季明不避強御,莫不嘆伏焉。世隆既有忿言,季明終得無患。初,世隆北叛,莊帝遣安東將軍史仵龍、平北將軍楊文義各領兵三千守太行領,侍中源子恭鎮河內。及爾朱兆馬首南向,仵龍、文義等率眾先降。子恭見仵龍、文義等降,亦望風潰散。兆遂乘勝逐北,直入京師,兵及闕下,矢流王室。至是論功,仵龍、文義各封一千戶。廣陵王曰:"仵龍、文義於王有勛,於國無功。"竟不許。時人稱帝剛直。彭城王爾朱仲遠,世隆之兄也,鎮滑台,表用其下都督□瑗為西兗州刺史,先用後表。廣陵答曰:"已能近補,何勞遠聞?"世隆侍宴,帝每言:"太原王貪天之功以為己力,罪有合死。"世隆等愕然。自是已後,不敢復入朝。輒專擅國權,凶慝滋甚。坐持台省,家總萬機。事無大小,先至隆第,然後施行。天子拱己南面,無所干預。
永熙元年,平陽王入纂大業,始造五層塔一所。
平陽王,武穆王少子。
詔中書侍郎魏收等為寺碑文。至二年二月五日土木畢工,帝率百僚作萬僧會。其日寺門外有石象無故自動,低頭復舉,竟日乃止。帝躬來禮拜,怪其詭異。中書舍人盧景宣曰:"石立社移,上古有此,陛下何怪也?"帝乃還宮。七月中,帝為侍中斛斯椿所使,奔於長安。至十月終,而京師遷鄴焉。
景寧寺,太保司徒公楊椿所立也。在青陽門外三里御道南,所謂景寧里也。
高祖遷都洛邑,椿創居此里,遂分宅為寺,因以名之。制飾甚美,綺柱朱簾。椿弟慎,冀州刺史,慎弟津,司空,並立性寬雅,貴義輕財。四世同居,一門三從,朝貴義居,未之有也。普泰中為爾朱世隆所誅,後舍宅為建中寺。
出青陽門外三里,御道北有孝義里。里西北角有蘇秦冢。冢旁有寶明寺。
眾僧常見秦出入此冢,車馬羽儀,若今宰相也。
孝義里東,即是洛陽小市。北有車騎將軍張景仁宅。
景仁,會稽山陰人也。正光年初,從蕭寶夤歸化,拜羽林監,賜宅城南歸正里,民間號為吳人坊,南來投化者多居其內。近伊洛二水,任其習御。里三千餘家,自立巷市。所賣口味,多是水族,時人謂為魚鱉市也。景仁住此以為恥,遂徙居孝義里焉。
時朝廷方欲招懷荒服,待吳兒甚厚,褰裳渡於江者,皆居不次之位。景仁無汗馬之勞,高官通顯。永安二年,蕭衍遣主書陳慶之送北海入洛陽僭帝位。慶之為侍中。景仁在南之日與慶之有舊,遂設酒引邀慶之過宅。司農卿蕭彪、尚書右丞張嵩並在其坐,彪亦是南人。唯有中大夫楊元慎、給事中大夫王〈日旬〉是中原士族。慶之因醉謂蕭張等曰:"魏朝甚盛,猶曰五胡,正朔相承,當在江左,秦朝玉璽,今在梁朝。"元慎正色曰:"江左假息,僻居一隅,地多濕墊,攢育蟲蟻,疆土瘴癘,蛙黽共穴,人鳥同群。短髮之君,無杼首之貌;文身之民,稟蕞陋之質。浮於三江,棹於五湖。禮樂所不沾,憲章弗能革。雖復秦餘漢罪,雜以華音,復閩楚難言,不可改變。雖立君臣,上慢下暴。是以劉劭殺父於前,休龍淫母於後,見逆人倫,禽獸不異。加以山陰請婿賣夫,朋淫於家,不顧譏笑。卿沐其遺風,未沾禮化,所謂陽翟之民不知癭之為醜。我魏膺籙受圖,定鼎嵩洛,五山為鎮,四海為家。移風易俗之典,與五帝而並跡,禮樂憲章之盛,凌百王而獨高。豈卿魚鱉之徒,慕義來朝,飲我池水,啄我稻粱,何為不遜,以至於此?"慶之等見元慎清詞雅句,縱橫奔發,杜口流汗,合聲不言。
於後數日,慶之遇病,心上急痛,訪人解治。元慎自雲能解,慶之遂憑元慎。元慎即口含水噀慶之曰:"吳人之鬼,住居建康,小作冠帽,短製衣裳。自呼阿儂,語則阿傍。菰稗為飯,茗飲作漿,呷啜蓴羹,唼嗍蟹黃,手把豆蔻,口嚼梹榔。乍至中土,思憶本鄉,急手速去,還爾丹陽。若其寒門之鬼,□頭猶脩,網魚漉鱉,在河之洲,咀嚼菱藕,捃拾雞頭,蛙羹蚌臛,以為膳羞。布袍芒履,倒騎水牛。沅湘江漢,鼓棹遨遊,隨波溯浪,噞喁沈浮,白薴起舞,揚波發謳。急手速去,還爾揚州。"慶之伏枕曰:"楊君見辱深矣。"自此後,吳兒更不敢解語。北海尋伏誅。其慶之還奔蕭衍,用為司州刺史,欽重北人,特異於常。朱異怪復問之。曰:"自晉、宋以來,號洛陽為荒土,此中謂長江以北,儘是夷狄。昨至洛陽,始知衣冠士族並在中原,禮儀富盛,人物殷阜,目所不識,口不能傳。所謂帝京翼翼,四方之則,如登泰山者卑培塿,涉江海者小湘、沅。北人安可不重?"慶之因此羽儀服式悉如魏法,江表士庶,競相模楷,褒衣博帶,被及秣陵。
元慎,弘農人,晉冀州刺史嶠六世孫。曾祖泰,從宋武入關,為上洛太守七年,背偽來朝,明元帝賜爵臨晉侯,廣武郡、陳郡太守,贈涼州刺史,謚烈侯。祖撫,明經,為中博士。父辭,自得丘壑,不事王侯。叔父許,河南令、蜀郡太守。世以學行著聞,名高州里。元慎情尚卓逸,少有高操,任心自放,不為時羈。樂水愛山,好游林澤。博識文淵,清言入神,造次應對,莫有稱者。讀老莊,善言玄理。性嗜酒,飲至一石,神不亂常。慷慨嘆不得與阮籍同時生。不願仕宦,為中散,常辭疾退閒,未常修敬諸貴,亦不慶弔親知。貴為交友,故時人弗識也。或有人慕其高義,投刺在門,元慎稱疾高臥。加以意思深長,善於解夢。孝昌年,廣陽王元淵初除儀同三司,總眾十萬討葛榮,夜夢著袞衣,倚槐樹而立,以為吉徵。問於元慎。曰:"三公之祥。"淵甚悅之。元慎退還,告人曰:"廣陽死矣!"槐字是木傍鬼,死後當得三公。廣陽果為葛榮所殺,追贈司徒公。終如其言。建義初,陽城太守薛令伯聞太原王誅百官,立莊帝,棄郡東走。忽夢射得雁,以問元慎。元慎曰:"卿執羔,大夫執雁,君當得大夫之職。"俄然令伯除為諫議大夫。京兆許超夢盜羊入獄,問於元慎。元慎曰:"君當得陽城令。"其後,有功封城陽侯。元慎解夢,義出萬途,隨意會情,皆有神驗。雖令與後小乖,按令今百里,即是古諸侯。以此論之,亦為妙著,時人譬之周宣。及爾朱兆入洛陽,即棄官與華陰隱士王騰週遊上洛山。
孝義里東市北殖貨里。里有太常民劉胡兄弟四人,以屠為業。永安年中,胡殺豬,豬忽唱乞命,聲及四鄰。鄰人謂胡兄弟相毆鬥而來觀之,乃豬也。胡即舍宅為歸覺寺,合家人入道焉。普泰元年,此寺金像生毛,眉發悉皆具足。尚書左丞魏季景謂人曰:"張天錫有此事,其國遂滅,此亦不祥之徵。"至明年而廣陵被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