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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紫泉洞獐妖避席 赤水江鱉怪離宮

狐疑奉得師命,乃向少年而呼曰:“爾富良村之紫光耶?”少年曰:“是矣。”轉詢狐疑曰:“爾其收人妖之師徒乎?”狐疑曰:“然。”紫光曰:“吾驟遇之,見其形容,似曾相識,意欲近前問訊,又恐誤認焉。爾不呼吾,吾亦將詢之矣。”狐疑曰:“爾可急來,吾師喚爾。”紫光喜,即隨狐疑來見三緘,俯首再拜,曰:“前承道長指示,頓開茅塞,剛知回前稍盡孝思,不幸父母雙雙牀頭病臥,參苓罔效,叩禱無靈。吾莫如何,割股救之而病始起,只冀雙親多壽,好盡子職。孰知竭力事奉,甫至兩載,忽於去歲相繼而亡。待至沒後,思之方悔,從前之恨父母,薄父母,忤逆父母者,所為盡都昏昏,而今欲事奉,以無由此罪伊於胡底,恐他日沒去,難見閻羅矣。左思右維,惟有苦誦《黃庭》,修成大道,俾吾父母同享仙福,那時大羅天宮重新盡吾孝行,或可不愧於為子。然心心念念雖在《黃庭》,指點無師,亦屬空想。故將吾家田土概佃於人,不辭千里迢迢,來尋道長。以前日迷障為道長破之,入此道門,亦望道長傳之也。”言罷,大哭不止。三緘慰之曰:“只要爾心真一片,不辭勞苦,吾必傳爾入門之方。”紫光聞言,拜舞在地曰:“承師收錄,弟子如劬勞得報,恩戴不忘。”三緘用手扶起,同入落梅溪內,結緣數日,異地雲遊。

卻說三服自野閣分散後,遍求仙真以救其師。怎奈仙真難遇,幾次到碧玉山上探師訊息,形影渺然,以為三緘被惡妖所吞,大泣而去。孤身隻影,甚屬無聊。每到晚來,訪得古剎,安身其內,想及師徒同行景象,不禁潸然淚下。自此靡有定向,飄飄蕩蕩,隨其所之。

且說南嶽之東一帶荒山,人跡不到,荒山內一古石洞,名曰紫泉。洞外崖畔一孔,水從中出,色如胭脂。洞下一池,寬大廣袤,紫泉流入絲毫不泄,而池亦弗見其盈。掬而食之,味甜若蜜。洞內修煉成仙,去後題名於壁上者有六七人焉。其後修道無人,被此山妖屬互相爭奪。是時洞內乃一老獐霸占,此山之水木精怪,無敢與敵,讓彼獨居。

一日,三服乘風遨遊,游至紫泉山,見一女妖紫服黃裙,石台獨坐,以首仰望,似有所思。三服按下黑風,直墜其間。

女妖見之,不避亦不畏。三服詢曰:“爾何妖物,在此胡為?”女妖曰:“吾乃是山女蟒,在紫泉古洞苦苦修煉已數百年。前日老獐精忽來奪吾洞府,與戰不勝,將吾逐出,至今修煉無所,常在此石台盼洞府而興思,徒懷悵望已耳。”三服曰:“老獐精烏得無故而奪爾洞府哉?”女蟒曰:“前山紅垣洞中有一男蟒,強吾與配,吾不之願,彼則興起戎兵,與吾相戰。戰吾不過,又搬左山洞裡毒蛇老妖,亦不勝吾。二妖不服,同去四百里外石鐘洞內搬來老獐。獐精法高,吾所不及,被彼擒著,慘受鞭笞。吾不敢戀及紫泉,因而出洞,獐精乘便占住於此。吾心恨甚,每日去尋男蟒,戰至數百合,他日被吾吐納寶珠,打傷左目。彼畏吾常與之斗,托萬花洞紫榆花妖,去勸獐精將洞還吾。孰意獐精怒詈之曰:‘爾貪女蟒花容,強以為妻。女蟒守貞不字,爾仇記胸次,搬及毒蛇,日日戰之。無如法力甚低,不能勝彼,始至吾洞屈膝求吾。吾費萬苦幹辛,逐去女蟒,爾仇已泄矣,而今又下說詞,勸還洞府。吾豈爾手下士卒,任爾驅使呼?’男蟒無言,且被獐精吊於洞門,鞭抽數百,此際傷痕潰爛,轉側呻吟,兼吾日罵洞前,已不堪夫羅織。”三服曰:“此正如世之求惡人以治惡人,後反為惡人所治者。吾的問爾,老獐有何寶器,爾能不勝耶?”女蟒曰:“老獐所侍者,金抓也。”三服曰:“金抓模樣若何?”女蟒曰:“彼於對敵時,持抓一繞,不怕爾乘風駕霧,高至百丈,此抓能伸百丈,遠去百里,此抓亦能百里。吾身皮肉曾被抓去數處,險為所斃焉。”三服曰:“爾今日且去搦戰,待吾與彼試試高低。”女蟒曰:“恐爾不勝,連累於吾。”三服曰:“如敗下風,逃至別山洞中,亦可修煉。”女蟒曰:“如是爾將身軀隱老松下。吾去搦戰,敗向此投。獐精恃勝追來,爾以逸待勞,出而戰之,看能勝否。”三服然其說。

女蟒緊扎衣裙,駕動妖風,直向紫泉洞,叫罵老獐曰:“爾代人爭些閒氣,與吾為仇,吾怕男蟒苦將爾拿來供奉,還是未得好報。吾於今日誓必與爾決一死戰,即喪爾手,也不怨之。”老獐聞女蟒叫罵,震怒而來。女蟒手持吐納寶珠,與之接戰,戰約數合,老獐金抓亮出,光明閃爍。女蟒知抓厲害,乘風而逃。老獐追至松樹之旁,三服上前,持錘擋著。老獐舍卻女蟒,與三服力戰,暗取金抓在手,劈面擊之。誰知三服無形,抓落空處。正在著急,三服乘勢一錘打去,恰中彼之臂心。

老獐大叫一聲,逃回洞內。三服追至洞外,叫罵不已。老獐歇息片刻,復出與戰。看看力難支持,惟將手內金抓橫順亂掃。

三服乘隙又是一錘,老獐見錘勢兇猛,欲退不能,接連被錘擊了數下,膽已碎矣,於是乘風敗向本洞而去。三服不捨,隨風追逐。老獐回首,婉言哀乞曰:“吾已避席遠遁,願將紫泉洞讓爾居住,爾何苦苦追吾乎?”三服曰:“前山後嶺,只言爾為第一惡妖。今日遇吾也不能敵,可見惡人還有惡人磨矣。吾明告爾,吾居紫泉洞中,爾須統領群妖,每日來洞朝賀,吾方釋爾。”老獐諾之。三服曰:“自明日起,如有間斷,吾必逐至爾洞,要爾性命焉。”老獐曰:“大王吩咐,敢有不從。”

三服見獐精已降,乘風回洞。女蟒早至洞外遠遠相迎,見三服歸來,展笑嫣然,百端獻媚。三服曰:“洞已為爾復轉,爾將何以置吾?”女蟒曰:“爾安居洞內,妾任奔走之勞。如不以異物是嫌,願為爾配。”三服搖首曰:“吾有師命在身,何敢再入色界。”女蟒曰:“貪民間女子,是謂喪德,不可為之。若吾異類修成,自願配君,以為一生保障,即爾師得知,亦屬無妨。”三服曰:“夫妻二字,吾實不敢,不如與爾結為道門兄妹,俟訪得吾師,導爾拜在門牆,苦修正道,以成正果,豈不美哉!”女蟒曰:“如此高攀道兄矣。”遂入洞府,同拜天地,暗拜三緘。拜已,三服傳女蟒以入門之方,潛修不出。

老獐自是果統群妖,日日來朝。每朝之際,洞外山精水怪拱立如麻。

三服登台諭及群妖曰:“爾等身為異類,皆前世罪孽多多,所以墜入三途,罰為異物。今宜醒悟,為爾好妖,不可擾害良民,以乾天怒;不可彼此爭鬥,各懷毒心。日在洞中,總思恩報父母,德酬天地,縱異類父母,不能飲食奉之,亦當心念懷之,即是爾等孝行。”群妖聞說,皆曰:“妖王教諭,願洗心敬聽。”從茲日日與之講論,而前後山洞左右崖壁之妖,喜得妖王開彼迷途,盡皆鼓舞歡欣,在洞修煉。雖樵人入此,亦無驚恐,皆三服之所感也。

至棄海自分散後,歸得南海,朝見父母。龍君詢曰:“父命爾投師虛無子,何故而返?”棄海將碧玉山之事詳告一番。

龍君曰:“虛無仙子奉旨降世,烏能為妖所傷。以父思之,定被仙真救去。爾須毋背師命,遍地訪尋可也。”棄海應諾,告辭父母,去尋乃師。乘著風車,飛過海岸。東海西角,忽來青風一縷,煙霧之內立一女子,紫服紅裙,忽忽飄飄向西墜下。

棄海風車催動,亦向西角迅速墜去,恰與女子相對焉。女子笑而詢曰:“爾何妖也?”棄海曰:“吾乃南海龍君季子,巡查海外水族,如有擾害民間者,回奏龍君,速命連大將軍統兵征討。如見上怒自來認罪者,立杖放歸,以警下次。”女子曰:“不知太子臨茲,賤妾未能遠迎,望祈恕罪。”棄海曰:“爾屬水族何妖,欲向何往?”女子曰:“妾海西蚌女也。”棄海聞是蚌屬,轉詢之曰:“海東珠光是爾何人?”蚌女曰:“珠光系老蚌水桃所出。妾系玉屑蚌母之女,名曰海濤,家住海西,歷數十世。吾母恪守龍君之諭,常護往來舟楫,頗有功勳。龍母封為玉屑龍仙,管轄海西一帶水族。妾今至此者,領得母命,欲過小島為吾姊祝壽耳。”棄海曰:“爾姊又適何族耶?”蚌女曰:“妾姊適紅袍老蝦之仲子蝦輪也。”棄海曰:“爾歸告爾母,言吾駕至,須排執事前來接吾。”蚌女斂衽而退,入宮報之。玉屑龍仙忙呼眾女,排列彩旗百面,分開水道,向岸而來。棄海極目,凡屬執事以及音樂部中。概系女流。紫蓋之下立一老母,冕旒龍服,見了棄海,俯伏在地。棄海扶起,同入蚌宮。玉屑龍仙朝拜已後,大開筵宴,賓主同飲。

正暢飲間,突來三五蚌女,戎行裝束,跪於座前,稟曰:“赤水江黃沙岸側有一老鱉,擾害村里,奸斃婦女十二人。小婢奉命巡查,得是訊息,望仙定奪,靖此妖氛。”玉屑龍仙當即離席,坐於中堂高案,諸蚌女排列左右,敲動雲牙玉板。宮外蚌女無數,持戈帶劍而入,跪地稟曰:“龍仙擊動玉板,傳吾輩何事?”龍仙曰:“巡查蚌女報黃沙岸上老鱉為亂,此地系吾旨奉龍君所管轄者,有茲孽障,安能容之?命爾晶光為帥,瑞光先行,領蚌兵三千,竟抵老鱉巢穴以問伊罪。如其知罪自降,與吾束歸,送至龍宮,待龍君發落;彼如為厲,與之大戰,不破巢穴勿休焉。”晶、瑞二光領命而出。棄海曰:“蚌宮點兵,素所未睹,吾欲一往,看看威風何如?”龍仙曰:“吾宮盡屬女流,即有武藝,而形容皆巾幗氣象,有何可觀?”棄海曰:“粉黛英雄自古有之,吾且一覽行伍。”龍仙曰:“女子行兵恐為所笑。”棄海曰:“不妨。”玉屑於是囑宮內女子曰:“太子欲往較場觀兵,爾等將宴暫撤。”女子諾。

玉屑即命排設執事,與同棄海來至較常鼓擂三通,海角三吹,晶光頭插鳳尾,躬披彩甲,飛身坐於點將台中。瑞光紫甲黃盔,打了一恭,侍立座右。晶光持筆先點前後左右四營女子,個個耀武揚威,行伍整齊。點到中營,盡皆行走如飛,躍躍欲試。點畢,海角連天,瑞光跨上海馬,眾女擁護而去。晶光下座,拜了龍仙、太子,亦跨海馬而去焉。玉屑曰:“女兒當戎,笑煞太子矣。”棄海曰:“人人威武,雖男子不及也。”無何兵已去遠,轉歸宮內重飲酒肴。飲至三更,海鶴飛鳴,蚌女持燈,導入室中安宿。晨光初出,玉屑復設筵席,拱候太子。

棄海不言謝,亦不辭行,流連蚌宮,欲聽征鱉之師勝負何若。

玉屑日日陪飲,以臣下之禮自居。

晶光自領本部兵將來至沙岸,紮下大營。老鱉聞之,亦統鱉子鱉孫對營排立,吼聲謂曰:“蚌家兵將,欲向何往?”晶光坐於點將高台,亦疾聲答曰:“凡屬水族,皆為龍君管轄,以稱臣於龍君也。龍君吩諭之事,宜敬體之,不敢有違。爾何不體上意,奸斃民女十二人。吾今奉旨來茲,問罪於你。爾如自認其罪,自行捆束去見龍君,吾輩竭力保之,不過杖責歸洞。

爾如不服,背逆東海,大兵殺入巢穴,定將爾家眷屬一概誅戮,不留余種。爾其自裁。”老鱉笑曰:“吾以爾興兵他往,不意至此與吾決戰。莫謂爾蚌氏興兵,即南海龍君親領將帥,吾亦不畏。爾且拭目以俟,他日羽翼養就,吾還要奪取東海以為鱉宮。”晶光曰:“吾以好言告爾,爾反如是胡塗,真天殺孽種也。”老鱉曰:“爾家趨炎附勢,動輒以龍君為恃,抬天子而壓諸侯,吾甚羞之。吾勸爾蚌氏,與吾無仇,早歸本洞。如執迷不悟,必欲與吾決一雌雄,吾定破爾營,將爾這些女兵搶掠過來,配及吾家孫子,中有至美者,待吾選得四五以作宮妃。”晶光怒曰:“吾知老怪不服龍君管轄,先行與吾擒之。”瑞光持劍上前,直刺老鱉。老鱉不慌不忙,手舉雙錘,兩下相戰。

戰未片刻,老鱉口吐黃氣,氣內一珠如漆,盤盤鏇鏇,直向瑞光頭上墜下。瑞光將身閃過,此珠接連又下,閃至數次,躲之不及,竟被此珠將左膀打傷。瑞光痛不可當,乘風而遁。

晶光見瑞光已敗,手持定海花槍,逞步前來,怒與之戰。戰到十餘合,晶光口吐白氣,氣內一珠如火,向老鱉墜下。老鱉賣過身兒,腰間取一黑囊,拋向空中,托著紅珠。囊內飛出鐵沙無算,墜下之際,其大如斗,晶光亦受重傷而逃。老鱉乘機愈催鐵沙,將晶光女兵折去大半。晶光所剩兵將,不能穩住沙岸,撤去行營,由沙岸左邊至一小島屯紮。瑞光逃至南角小島,亦聚殘兵,豎立營寨焉。晶光忙命女兵三人,連夜奔回蚌宮,稟之龍仙玉屑。

玉屑驚曰:“吾兵大敗,宮內無有能將,如之奈何?”想量逾時,計無所出,只得擊動牙板,親登將台,又點女兵。棄海來至演武廳前,細問其由,始知蚌兵敗績,因言曰:“龍仙此次親征,誰為先行?”玉屑曰:“吾宮惟晶、瑞二光道法高妙,孰知老鱉厲害,亦不能敵。吾之親征者,誓以一死報龍君也。”棄海曰:“龍仙不必憂心,此次吾作先行,以戰老鱉。如不破彼巢穴,誓不回爾蚌宮。”龍仙聞言,大喜曰:“若得太子一行,吾兵不患不勝。”於是三吹海角,女兵旌旗遮道,浩浩蕩蕩,直向赤水江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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