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次山謝表
元次山為道州刺史,作《舂陵行》,其序云:“州舊四萬餘戶,經賊以來,不滿四千,大半不勝賦稅。到官未五十日,承諸使徵求符牒二百餘封,皆曰‘失期限者罪至貶削’。於戲!若悉應其命,則州縣破亂,刺史欲焉逃罪?若不應命,又即獲罪戾。吾將靜以安人,待罪而已。”其辭甚苦,大略云:“州小經亂亡,遺人實困疲。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出言氣欲絕,意速行步遲。追呼尚不忍,況乃鞭撲之。郵亭傳急符,來往跡相追。更無寬大恩,但有迫催期。欲令鬻兒女,言發恐亂隨。奈何重驅逐,不使存活為?安人天子命,符節我所持。逋緩違詔令,蒙責固所宜。”又《賊退示官吏》一篇,言賊攻永破邵,不犯此州,蓋蒙其傷憐而已,諸使何為忍苦征斂。其詩云:“城小賊不屠,人貧傷可憐。是以陷鄰境,此州獨見全。使臣將王命,豈不如賊焉?今彼征斂者,迫之如火煎。”二詩憂民慘切如此。故杜老以為:“今盜賊未息,知民疾苦,得結輩十數公,落落參錯天下為邦伯,天下少安,立可待矣。”遂有“兩章對秋月,一字偕華星”之句。今《次山集》中,載其《謝上表》兩通,其一云:“今日刺史,若無武略,以制暴亂;若無文才,以救疲弊;若不清廉,以身率下;若不變通,以救時須,則亂將作矣。臣料今日州縣堪徵稅者無幾,已破敗者實多,百姓戀墳墓者蓋少,思流亡者乃眾,則刺史宜精選謹擇以委任之,固不可拘限官次,得之貨賄出之權門者也。”其二云:“今四方兵革未寧,賦斂未息,百姓流亡轉甚,官吏侵刻日多,實不合使凶庸貪猥之徒,凡弱下愚之類,以貨賂權勢,而為州縣長官。”觀次山表語,但因謝上而能極論民窮吏惡,勸天子以精擇長吏,有謝表以來,未之見也。世人以杜老褒激之故,或稍誦其詩,以《中興頌》故誦其文,不聞有稱其表者,予是以備錄之,以風后之君子。次山臨道州,歲在癸卯,唐代宗初元廣德也。
譯文
元次山任道州刺史,作《 春陵行》 ,序文說:“道州原有人口四萬多戶,經歷戰亂之後,還不到四千戶,多半承擔不起賦稅。到任不足五十天,接到上司催交賦稅的公文二百多封,都說‘誤了期限的降職免官。’啊呀!如果全部接受這些命令,州縣就會破亂不堪,當刺史的怎能逃避罪責?如果不接受命令,又當即犯下罪過。我不打算採取什麼行動,好讓百姓安定下來,自己只不過等著懲罰罷了。”《 春陵行》 言詞十分悽苦,詩的大意是:“州小經亂亡,遺人實困疲。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出言氣欲絕,意速行步遲。追呼尚不忍,況乃鞭撲之。郵亭傳急符,來往跡相追。更無寬大恩,但有迫催期。欲令鬻兒女,言發恐亂隨。奈何重驅逐,不使存活為?安人天子命,符節我所持。逋緩違詔令,蒙責固所宜。”又有《 賊退示官吏》 一首,序文說西原少數民族叛軍(實為起義軍)進攻永州,攻破邵州,卻不進犯道州,大概是可憐此州又小又窮吧,長官們怎么忍心苛刻徵收呢?詩中說:“城小賊不屠,人貧傷可憐。是以陷鄰境,此州獨見全。使臣將王命,豈不如賊焉?今彼征斂者,迫之如火煎。”兩首詩如此為民憂慮、悲傷懇切,所以杜甫在《 同元使君春陵行》 序中說:“今盜賊沒有平息,了解民眾疾苦,能有象元結這樣的十幾個人,分散到各地作地方長官,全國逐漸安定的局面,可以很快到來。”於是,詩中有了“兩章對秋月,一字偕華星’這樣的句子。現在《 次山集》 中,收入他的《 謝上表》 兩通,其中一通說:“今天當刺史的,如果沒有軍事才能來制止暴亂,沒有文才來解救疲睏,不能清正廉潔給下屬作榜樣,不會靈活變通來補救當前的急需,那么禍亂就必將發生。臣估計如今各州縣負擔得起賦稅的很少,已經破產敗落的太多,百姓依戀祖籍故土的不多,打算流浪他鄉的卻不少,那么刺史就應該精細認真地挑選和委派,當然不能受本人原有官階的限制,或只憑得到多少賭賂,是否出自豪門望族。”另一通說:“現在到處戰亂尚未止息,賦稅徵收不上,百姓流離失所日益嚴重,官府對百姓欺凌刻薄愈加增多,實在不該讓兇殘、庸俗、貪婪、卑鄙之輩、平庸儒弱、智慧型低下這類人,憑著行賄的辦法,依仗權勢,擔任州縣的長官。”看次山上表中的話,只是通過向皇上致謝而能透徹論述百姓窮困、官吏兇惡的清況,規勸天子精心選擇地方長官,自有謝表以來,還沒有見過這種寫法,人們因為杜甫表彰的緣故,或許多少讀過些元結的詩,因為《中興頌》 的緣故誦讀他的文章,卻不見有稱道他上表的,我因此全抄錄下來,拿它感化後代的君子。次山赴道州上任,是癸卯年(公元763 年),唐代宗廣德元年。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