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西遊日記三十六
初三日余憩足寺中。郡人祉zhi祈福會寺前,郡守始出行香。余倚北檐作達陸參戎書,有一人伺其旁,求觀焉,乃馮使之妻弟陳君仲也。名瑛,庠彥xiángyàn府州縣學生員。言:“此書達陸君,馮當獲罪,求緩之。余當作書往促。”並攜余書去,曰:“明日當來代請。”已而又二人至,一曰謝還拙,一曰陳斗南。謝以貢貢生作教將樂而歸;陳以廩廩生而被黜,復從事武科者也。
二君見余篋中有文、項諸公手書,欲求歸一錄,余漫付之去。既暮,有河池所諸生杜、曾二君來宿寺中,為余言:“謝乃腐儒,而陳即君仲之叔,俗號‘水晶’,言其外好看而內無實也。”
初四日余晨起欲往覓陳、謝,比出寺東而陳、謝至,余同返寺中,坐談久之。又求觀黃石齋詩帖。久之去,余隨其後往拜,陳乃返諸公手書。
觀其堂額,始知其祖名陳學夔,乃嘉靖末年進士,曾任常鎮兵使者,蒞吾邑,有愛女卒於任,葬西門外,為之題碑其上曰:“此兵使者陳學夔愛女之墓。吾去之後,不知將彝而去之乎?
抑將憐而存之乎?
是在常之人已。“過謝君之堂,謝君方留酌,而隨行者覓至,請還,曰:”有陳相公移酒在寺,相候甚久。“余以謝意不可卻,少留飲而後行。
比還寺,復領陳君仲之酌。
陳出文請正,在此中亦錚錚者。
為余言,其鄰有楊君者,名姿勝。亦庠生,乃獨山爛土司即合江洲陳蒙爛土長官司之族,將往其地,“君可一拜之,俟之同行,不惟此路無虞,而前出黔境亦有導夫,此為最便。”余頷之。
初五日晨起,余往叩陳君。有韋老者,廩將貢矣,向以四等停,茲補試郡中,郡守以其文不堪,復再三令改作,因強余為捉刀代人作文。余辭再三,不能已,乃為之作二文。
一曰:《吾何執?》一曰:《祿足以代其耕也》。既飯,以稿畀韋,而往叩於陳,陳已他出矣。乃返宿於寺。
初六日以一書畀吳守備,得其馬票。韋亦為余索夫票於戚揮使。以為馬與夫可必得,及索之,仍無應者。是日齋戒而占,惟思恩可行,而南丹不吉。其楊生之同行,亦似虛而不實。
初七日索夫馬仍不得。楊姿勝來顧,乃阿迷州楊繩武之族也應為彌勒州。
言其往黔尚遲,而此中站騎甚難,須買馬可行。余占之,頗吉。已而馮使以一金來贐,侑以蔬酒,受之。
既午,大雨傾盆,欲往楊處看騎,不果行。下午雨止,余作一柬托陳君仲代觀楊騎。
是日為穀雨,占驗者以甘霖為上兆,不識吾鄉亦有之否也?
初九日零雨濃雲,猶未全霽。營中以折馬錢至,不及雇騎者十之二。此間人之刁頑,實粵西所獨見也。欲行,陳君仲未至,姑待之。抵午不至,竟不成行。下午,自往其家,復他出。余作書其案頭作別,遂返寓,決為明日步行計。
自二月十七日至慶遠,三月初十起程,共二十三日。
慶遠郡城在龍江之南。龍江西自懷遠鎮,北憑空山,透石穴而出,其源從貴州都勾而下。
循北界石山而東,其流少殺於羅木渡,而兩岸森石嶙峋過之。江北石峰聳立,中為會仙,東為青鳥,西為宜山,會仙高聳,宜山卑小。又西為天門拜相山,〔即馮京祖墓。〕皆憑臨江北,中復開塢,北趨天河者也。江南即城。城南五里有石山一支,自西而東,若屏之立,中為龍隱洞山,東為屏山,西為大號山,又西為九龍山,皆蜿蜒郡南,為來脈者也。
郡城之脈西南自多靈山發軔。多靈西南為都泥,東北為龍江,二江中夾之脊也。
東北走六十里,分支而盡於郡城。
將抵城五里外,先列為九龍山,又東北為大號山,又北結為土山,曰料高山,則郡之案也。又北遂為郡城,而龍江截其北焉。
多靈山脈,直東走為草塘堡南之土脊,東起為石壁山,又東而直走為柳州江南岸諸山,又東南而盡於武宣之下柳江、都泥交會處。
龍江,郡之經流也。其東北有小江南入於龍,其源發於天河縣北界;其東南則五蛩橋諸流北入於龍,其源發於多靈山東境,皆郡城下流也。
郡城西南又有小水南自料高山北來,抵墨池西流,是為龍溪,又西則九龍潭之水自九龍山北流,與之合而西北之龍江。此郡城之上流也。
西竺寺在城西門外,殿甚宏壯,為粵西所僅見,然寥落亦甚。其南為香山寺,寺前平地涌石環立,為門為峽,為峰為嶂,甚微而幻,若位置於英石盤中者。且小峰之上,每有巨樹箕踞,其根籠絡,與石為一,乾盤曲下覆,極似蘇閶盆累中雕扎而成者。寺西有池,中亦有石。池北郡守岳和聲建香林書院,以存宋趙清獻公故跡。又西北為黃文節祠,後有臥龍石,前有龍谿xi同“溪”西流。宋署守張自明因文節遺風,捐數十萬錢建祠及龍谿書院,今規模已廢而碑圖猶存祠中。
其東北即西竺寺也。
城內外俱茅舍,居民亦凋敝之甚,乃粵西府郡之最疲者。
或思恩亦然。
聞昔盛時,江北居民瀕江瞰流亦不下數千家,自戊午饑荒公元1618年,蠻賊交出,遂鞠為草莽,二十年未得生聚,真可哀也。
繞城之勝有三:早北山,則會仙也;曰南山,則龍隱也;曰西山,則九龍也。
龍隱岩在郡城南五里,石峰東隅迴環北轉處也。前有三門,俱西向;後通山背亦有三門,俱東南向。其中上下層疊,縱橫連絡,無不〔貫〕通。今將中道交加處,以巨〔石〕窒其穴,洞遂分而為二。蓋北偏一門最高敞,前有佛宇,僧淨庵棲之;南偏二門在山腋間,最南者前多宋刻,張丹霞諸詩俱在焉;其中門已無路。余先從南門入,北透暗穴,反從上層下瞰得之,而無從下。仍出南門,攀搜到其處,再攜炬入,遂盡其奧里。
北門西向高穹,前列佛宇三楹,洞高不礙其朗。內置金仙像,兩旁鐫刻皆近代筆,無宋人者。數丈後稍隘,而偏於南畔遂暗黑矣。秉炬直東入,又數丈,有岐在南崖之上。攀木梯而登,南向入穴,有一窪下陷如井,橫木板於上以渡。
又南,則西壁下有紋一縷,緣崖根而臥,鱗脊蜿蜒,與崖根不即不離,此即所稱龍之“隱”者。外碑有記,謂其龍有昂首奮爪之形,則未之睹矣。又南數丈,逾一隘,遂俯石級下墜,則下層穴道亦南北成隙。南透則與中門內穴通,不知何人以巨石窒而塞之。北透過二隘,仰其上,則橫板上渡處也。再北,竇隘而窮,遂從橫板之竅攀空而上。蓋上瞰則空懸無底,而下躋則攀躍可升也。仍北下木梯,復東向直入,又逾一隘,有岐復南去。從之,漸見前竅有光燁燁,則已透山而得後門矣。又數丈,抵後門。其門東南向,瞰平疇;山麓有溪一支,環而北透其腋,即五蛩之東流之分而北者;其前復有石山一支環繞為塢,成洞天焉。仍北返分岐處,復東向直入,又數丈,則巨石中踞。由其北隙側身挨入,有眢井憑空下陷,大三四丈,深亦如之。乃懸梯投炬,令一人垂索而下,兩人從上援索以摯梯。其人既下,余亦隨之。又東南入一竅,中復有穴,下墜甚隘而深,〔一飛鼠即蝙蝠驚竄上。〕從其西南攀崖而上,崖內復有眢井空陷,燭之不見其底。循其上西南入穴,遂無可通處。乃仍下,從懸梯攀索而上,依故道直西而出前門。
南門在北洞南二百餘步出腋間,俗謂之雙門洞。洞前宋刻頗多,而方信孺所題一洞,中分路口三者,亦在焉。其詩載《一統志》。其上又有張自明《丹霞絕句》曰:“玉玲瓏外玉崔嵬,似與三生識面來。自有此山才‘才’字余謂作‘誰’字妙。
有此,遊人到此合徘徊。“此《志》所未載也。其左右又有平蠻諸碑,皆宋人年月。由門東向入,輒橫裂而分南北,若”丁“字形。南向忽明透山腹,數丈而出後門,此亦後門之最南者也;北向內分兩岐,直北遙望有光,若明若暗;東北懸崖而上,累碎石垣橫截之。乃先從直北透腋平入,其下有深窞,循其上若踐棧道焉。數丈,北抵透明處,則有門西辟在五丈之下,而此則北門之上層也。其前列柱生楞,飛崖下懸,與下洞若隔。從隙間俯窺下洞,洞底平直;從履下深入,洞前明敞,恍然一堂皇焉。上層逾隘北轉,昏黑不能入。乃從故道南還,復出南門,索炬於北岩,復入。北至分岐處,乃東北逾石垣而下,其內寬宏窈窕,上高下平;數轉約二十丈而透出東門,則後門之中也。
其前猶壘石為門,置灶積薪,乃土人之樵而食息者。崖旁有遺粟,則戊午避盜者之所藏。門內五丈,有岐東南去,轉而西南,共十餘丈而窮。
密翳,須下而復上。搜剔久之,乃得其門。亟覓炬索火於北岩,由門東入,其後壁之上,即南來之上層也。從其下入峽,峽窮,攀而上,其南即上層北轉處,向所瞰昏黑不能下者也,而援側坂可通焉。其東直進又五六丈,有穴穿而下,以大石窒而塞之,即北洞交通之會,而為人所中斷者也。大抵北洞後通之門一,南洞後通之門二,而中洞則南通南洞之上層,北通北洞之奧窟。是山東西南三面無不貫徹,惟北山不通,而頂有蚺蛇洞另闢一境雲。
蚺蛇洞在龍隱山北絕頂。由山麓遂其東北一里,溪水從兩山峽中破壁西北來,水石交和,漱空倒影,曳翠成聲,自成一壑,幽趣窈然。渡水,共一里,南向攀崖而上,兩崖如削瓜倒垂,中凹若刳,突石累累。緣之上躋,兩旁佳木叢藤,蒙密搖颺yáng同“揚”,時度馨xing散布很廣的香颼。上一里,則洞門穹然北向,正與郡城相對;前有土山當其中,障溪西北去,而環麓成塢者也。門之中,石柱玲瓏綴疊,前浮為台,其東辟洞空朗,多外透之竇。東崖既窮,轉竅南入。始昏黑,須炬入,數丈無復旁竅,乃出。仰眺東崖之上,復有重龕。攀崖上躋,則外龕甚大,內龕又重綴其上。坐內龕,前對外龕之北,有竇一圓恰當其中,若明鏡之照焉。
此洞極幽極爽,可憩可棲,惜無滴瀝,奈艱於遠汲何!
盧僧洞有龍隱北洞之旁,去北數十步即是。其門亦西向而甚隘,今有葬穴於中者,可笑也。既入,中辟一室,從東北攀隙上,又得一小室,其東北奧上懸垂蓋,下聳圓筍,若人之首,即指以為盧僧者也。
昔旴xū江張自明候選都門即首都,遇一僧曰:“君當得宜州,至時幸毋相忘。”問:“何以知之?”
曰:“以數測之。”問:“居何處?”曰:“南山。”因以香一枝畀之,曰:“依此香覓找,即知所在。”後果得宜,抵南山訪之,皆曰:“僧已久去,不知所向矣。”張乃出香爇之,其煙直入此洞,隨之入,遂與盧遇。余以為所遇者,即此石之似僧者耳。或又謂:“盧僧自洞出迎,飲以茶。茶中有鼻注此地用管子接到鼻子來飲茶,此處即飲茶的管子,張不能飲。侍者飲之,輒飛騰去。張遂憤而死。忽有風吹其棺,葬九龍洞石間。其棺數十年前猶露一角,今則石合而周之矣。”其說甚怪,不足信也。按張自明以辭曹(戶賈)攝宜州事,號丹霞,曾建黃文節祠、龍溪書院,興學右文,惠政於民甚厚。今書院圖碑刻猶存而《統志》不載,可謂失人。至土人盛稱其怪誕,又不免誣賢矣。
九龍潭在郡城西南五里平岡之上,有潭一泓,深窅無底,而匯水常溢,北流成溪。九龍洞石山在其南,張自明禱雨有應,請封典焉。石山之北,有岩北向,前有石屏其中,若樹塞門。由西隙入,其內闢為巨室,而不甚高。後復有石柱一圍,當洞之中,前立穹碑,曰“郡守張自明墓”。
此嘉靖間郡守所立。
此實石也,何以墓為?
從墓東隙秉炬南入,又南則狹隘止容一人,愈下愈卑,不容入矣。
仍出洞門,有一碑臥其前,中篆“紫華丹台”四大字,甚古。兩旁題詩一絕,左行曰:“百尺長兮手獨提,金烏玉兔兩東西。”右行止存一句曰:“成言一了閒遊戲,”及下句一“赤”字,以下則碑碎無可覓矣。其字乃行草,而極其遒活之妙,必宋人筆。惜其碑已碎,並失題者姓名,為可恨!
岩之西下又有一峽門,南入甚深而隘,秉炬入,十餘丈而止。底多丸石如丹,第其色黃,不若向武者瑩白耳。東下又有一覆壁,橫拓甚廣而平。倚杖北眺,當與羲皇不遠。
〔去岩東北四里,石陣排列,自西而東如插屏,直至於香山寺前,俗稱為“鐵索系孤舟”雲。〕余覽罷,即從北行,東渡龍潭北流之澗,東北三里而抵香山寺。寺僧言:“九龍洞甚深,須易數炬;此洞猶丹霞墓,非九龍巖也。”
會仙山在龍江之北,南面正臨郡城,渡江半里,即抵其麓。其山盤崖峻疊,東西南三面俱無可上,惟北面山腋間可拾級而登。路從西麓北向行,抵山西北隅,乃東向上躋。第一層,岐而南為百子岩;第二層,岐而南為雪花洞,岐而北為百丈深井岩;直東上嶺脊,轉而南為絕頂。此皆西北面之勝也。從東麓北向上,直抵絕壁之下,最東北隅者,為丹流閣,又循崖而西為東觀,又西為白龍洞,又西為中觀,又西為西觀。此皆東南面之勝也。東南之勝在絕壁下,而中觀當正南之中;西北之勝在絕頂上,而玄帝殿踞正南之極;而直北之深井,則上自山巔,下徹山底,中辟奧穴,獨當一面焉。百子岩在會仙山西崖之半,其門西向。
由下門入三丈余,梯空而上,上復疊為洞,若樓閣然,前門復出下門之上。洞雖不深崇,而闢為兩重,自覺靈幻。
內置送子大土,故名。
是山石色皆青黝,而洞石獨赭。南又一洞與上層並列,已青石矣。
雪花洞在會仙山西崖,乃百子之上,而絕頂之側也。其洞西北向,前有庵奉觀音大士。側疊石為台,置室其上,則釋子所棲也。
由大士龕後秉炬入,門頗不宏;漸入漸崇拓,有石柱石門;宛轉數曲,復漸狹;其下石始崎嶔,非復平底矣。
越一小潭,其內南轉而路遂窮。洞在最高處,而能窈窕深入,石柱之端,垂水滴瀝不絕,僧以器承之,足以供眾,不煩遠汲,故此處獨有僧棲。余酌水飲之,甘洌不減惠泉也。夜宿洞側台上,三面陡臨絕壑,覺灝氣上通帝座。
絕頂中懸霄漢,江流如帶橫於下,郡城如棋局布其前,東界則青鳥山,西界則天門拜相山,俱自北而南,分擁左右,若張兩翼。而宜山則近在西腋,以其卑小宜眾,則此山之岩岩壓眾可知矣。峰頂有玄帝殿,頗巨而無居者。殿後有片石凌空,若鼓翼張喙者然。按張自明《龍溪書院圖》,絕頂有齊雲亭,即此。
深井在絕頂之北,與雪花洞平列。
路由二天門東北行,忽從山頂中陷而下,周回大數十丈,深且百丈。四面俱嶄削下嵌,密樹擁垂,古藤虬結,下瞰不見其底,獨南面石崖自山巔直剖而下。下有洞,其門北向,高穹上及崖半,其內下平中遠,反可斜矚。蓋洞上崖削無片隙,樹莫能緣也。崖之西北峰頭,有石橫突窅中,踞其上,正與洞門對。傍又有平石一方如砥,是曰棋枰石,言仙自洞下出,升峰頭而弈也。余晚停杖雪花洞,有書生鮑姓者引至橫突石上,俯瞰旁矚,心目俱動。忽幽風度隙,蘭氣襲人,奚啻xīchì何止,豈但兩翅欲飛,更覺通體換骨矣,安得百丈青絲懸轆轤而垂之下也!僧言其洞直通山南,穿江底而出南山。通山南之說有之,若雲穿江別度,則臆說也。
中觀在會仙山南崖之下。
緣石坡而上,至此則轟崖削立。
前有三清殿,已圮。上有玄帝像,倚崖綴石而奉之。像後即洞門,南向。篝燈而入,歷一室,輒後崖前起。攀而上,復得龕一圓,可以趺坐,不甚深。
其東崖上大書有“四遇亭”三字。循崖而東三百步,得白龍巖。
白龍洞在中觀之東危崖下,〔洞南向。〕入門即西行,秉炬漸轉西北,其底平坦,愈入愈崇宏;二十丈之內,有石柱中懸,長撐洞頂,極為偉麗。
其內有岐東上,而西北仍平,入已愈開拓。中有白石一圓,高三尺,尖圓平整,極似羅築而成者,其為仙冢zhǒng隆起的墳墓無疑。
冢後有巨石中亘,四旁愈擴。穿隙而入,其內石柱更多。北入數丈,過一隘,又數丈,石壁忽湧起,如蓮下垂,而下無旁竇可入。望其上復窅然深黑,然離地三四丈,無極以登。乃從故道出,仍過白石冢至東上之岐,攀躋而上。其石高下成級,入數丈,石柱夾而成門。逾門脊東下,其處深而擴,底平而多碎石漫其中。漸轉而北,恐火炬不給,乃返步由故道出。余游是洞,以雲臥閣僧為導,取芻洞口,未及束炬,故初入至白石冢而出;再取芻入,至石壁高懸,無級以登而出;三取芻入,從東岐逾隘下深底,將北轉而出。三出皆以散草易爇,不能持久也。洞口有劉棐詩一絕,甚佳,上刻“白龍洞”三大字。
東觀在白龍洞東北二百餘步,前有三茅真人殿,殿後穹岩覆空,其門南向,中如堂皇,亦置金仙像。東西俱有奧室,東奧下而窅黑,西奧上而通明。岩前大書“雲深”二字,國初彭揮使筆也。殿西有洞高穹,其門東向。門之南偏,有石筍高二丈余,鐫為立佛,東向洞外;門之北偏,有石屏高三丈余,鐫為坐佛,西向洞中。其洞崇峻崆峒,西入數丈,忽下墜深坑,上嵌危石,洞轉北入,益深益宏。
蓋下陷之坑,透石北轉於下,上穹之洞,凌石北轉於上,中皆欹嵌之石,橫跨側偃,架則為梁,空則為淵,彼此間阻,不能逾涉,故無深入之路,第一望杳黑而已。是洞有題崖者,亦曰“白龍”,又曰“白龍雙洞”,乃知洞原有二,前之所入乃西洞,此乃東洞也。西洞路平可行,此洞石嵌,無容著足,其深遠皆不可測。洞門題刻頗多,然無宋人筆,雖多者皆永樂間題,有永樂四年廬陵郭子廬僉憲《小記》云:“此乃陸仙翁休服修煉處,石床、丹灶、仙桃、玉井猶存。”按《百粵風土誌》,仙翁又名禹臣,唐時人,豈名與字之不同耶?洞兩旁龕竇甚多,皆昔人趺坐之所。殿東有小室,亦俱就圮。
丹流閣在東觀東北二百餘步,其上危崖至此一折矣。崖前有小閣兩重,皆就圮。後閣中置文昌司命像。閣西有洞西入,其門東向,甚高。門之內,有石夾聳成關,架小廬其上,亦甚幽爽,皆昔人棲真之處也。由洞內西入數十丈,漸隘而北轉,路亦漸黑,似無深入處,遂不及篝燈。閣北上崖裂折,下嶺倒墜,北路遂盡,此中觀東北之勝也。
此處廬閣處處可棲,今俱凋敝,無一人居,以艱於水也,諸洞惟雪花有滴瀝。
西觀在中觀西三百餘步危崖之上,上下皆石壁懸亘。後有洞,亦南向。余至中觀,仰眺不見,遂折而東行;既下山麓,始回睇見之,不及復往矣。
〔聞會仙山西南層崖上,又有仙姑岩,由西南山麓攀躋上,當在西觀上層,雪花、百子岩南崖,無正道也。〕此中觀西崖之勝也。
宜山在會仙山之西,龍江之北,其東又有小石一支並起,曰小宜山。二山孤懸眾峰之間,按《志》以其小而卑,宜於眾,故名。
舊宜山縣在江南岸、西竺寺西,正與此山相對。
或又稱古宜山縣在江北,豈即在此山下耶?縣今為附郭府治所在地的縣與府同城,故稱附郭矣。
多靈山最高聳。
其上四時皆春,瑤花仙果,不絕於樹。
登其巔,四望無與障者。其山在郡城西南九十里,永順司鄧宗勝之境,乃龍江西南,都泥江東北,二江中分之脊也。其來脈當自南丹分枝南下,結為此山;東行至青塘之南,過脊為石壁堡山;又東走而環於柳江之南,為穿山驛諸山;而東盡於象州之西南境,柳、都二江交會之間。
臥雲閣在龍江北半里,周氏之別墅也。
周氏兄弟五人,俱發雋jūn通“俊”,有五桂坊匾。
營園於此,名金谷。今已殘落,寂無一人。惟閣三楹猶整潔,前後以樹掩映可愛。主人已舍為玉皇閣,而中未有像,適一老僧自雪花分來守此,余同徜徉於中。其西南臨江,又有觀音閣,頗勝而有主者,余不及登。
譯文
初三日我在寺中歇歇腳。府中的人在寺前舉行廟會,知府這才出城燒香拜佛。我靠在北邊的廊檐下寫送給陸參將的信,有一個人守候在身旁,請求觀看此信,是馮指揮使的妻弟陳君仲。〔名叫瑛,是岸生。〕說:“此信送給陸君,馮某就將獲罪,請暫緩寄信。我將寫信去催促。”一併帶走了我的信,說:“明天將來代為請安。”不久又有兩個人來到,一個叫謝還拙,一個叫陳斗南。謝還拙以貢生的資格作教官即將愉快地返鄉;陳斗南以凜生的身份被貶黝,再從事武科考試。二君見到我竹箱中有文、項諸公的親筆信,想要回去抄錄一遍,我漫不經心地交給他們去了。天黑後,有河池所的生員杜、曾二君來寺中住宿,對我說:“謝還拙是個遷腐的儒生,而陳斗南就是陳君仲的叔父,俗稱為‘水晶’,是說他外表好看但肚中沒有真才實學。”
初四日我清晨起床後想去找陳斗南、謝還拙,等出到寺東邊時陳、謝二人來到了,我同他們返回寺中,坐談了很久。又請求觀看黃石齋的詩帖。很久才離開,我跟隨他們後面去回拜,陳斗南於是送還了諸公的親筆信。觀看他堂屋上的匾額,才知道他的祖父名叫陳學夔,是嘉靖末年的進士,曾任常州府兵使者,在任我縣,有愛女死在任上,葬在西門外,為她在墓碑上題詞說:“這是兵使者陳學夔愛女之墓。我離開之後,不知將把它剷平挖掉呢?還是將同情她保存下去呢?這全在常州府的人了。”到謝君的堂上拜訪,謝君將留我飲酒,可隨行的人找來了,請求回寺,說:“有個陳相公把酒席搬到寺中,相等很久了。”我因為謝君的情意不可推卻,留下稍微飲了一會後動身。到返回寺中時,又領受了陳君仲的酒宴。陳君仲拿出文章請求指正,在這一帶也是佼佼者。對我說起,他的鄰居有個楊君,〔名叫姿勝。〕也是序生,是獨山爛土司的族人,即將去他家鄉,“您可去拜訪他一次,等他一同上路,不僅此去一路不會出意外,而且向前到了貴州境內也有嚮導,這最為方便。”我點頭同意了他。初五日早晨起床,我前去叩見陳君。有個韋老者,由凜生將要入貢了,從前以四等被停考,現在來府城補考,知府認為他的文章不堪入目,又再三命令改寫,於是強逼我為他代筆。我再三推辭,迫不得已,就為他作了兩篇文章。〔一篇叫:《吾何執?》;一篇叫《祿足以代其耕也》。〕飯後,把文稿交給姓韋的,而後去叩拜陳君,陳君已出門到別的地方了。於是返回寺中住下。
初六日把一封信交給吳守備,得到他給的馬票。姓韋的也替我向戚指揮使去要夫票。以為馬和腳夫必定可以得到,到去要馬要夫時,仍然沒有應差的。這天齋戒後占卜,只有思恩府可以走,而走南丹州不吉。那個姓楊的儒生同行的事,也似乎虛而不實。初七日去要腳夫馬匹仍然沒得到。楊姿勝來看望,是阿迷州楊繩武的族人。說起他去貴州還要推遲,而這裡釋站的馬匹非常難要,必須買馬才能上路。我以此事占卜,十分吉利。不久馮指揮使拿來一兩黃金贈送,送酒萊來勸餐,接受了這些禮物。中午後,大雨傾盆,想去楊姿勝處看看坐騎,沒走成。下午雨停後,我寫了一個柬帖託付陳君仲代我觀看楊姿勝的馬。這天是穀雨,占卜的人把甘霖作為上好的徵兆,不知我家鄉有沒有這個風俗?
初九日下著零星雨,天有濃雲,還未全部晴開。軍營中把馬匹折成錢送來,數額不到雇馬的十分之二。這裡的人的刁頑,實在是粵西所僅見的。想要上路,陳君仲未來,暫且等一等他。到中午還未到,終於不能成行。下午,親自去他家,又是出門他往。我寫了封信放在他的案頭告別,就返回寓所,決定為明天步行做準備。從二月十七日到慶遠府,三月初十上路,共二十三天。慶遠府城在龍江的南岸。龍江從西邊的懷遠鎮,北邊緊靠空山,穿過石穴流出來,〔它的源頭從貴州都勻府流下來。〕沿北面一列石山往東流,江流稍小於羅木渡,但兩岸森然嶙峋的怪石超過它。江北岸石峰聳立,中間是會仙山,東邊是青鳥山,西邊是宜山,〔會仙山高聳,宜山矮小。〕再在西邊是天門拜相山,就是馮京的祖墳。都憑臨在江北,中間又開為一個山塢,是往北通向天河〔是縣名。〕的通道。江南就是府城。城南五里處有一座石山,自西往東延伸,似屏風一樣豎立,中間的是龍隱洞山,東邊是屏山,西邊是大號山,又往西是九龍山,都蜿蜒在府城南邊,成為延伸而來的山脈。
府城的山脈自西南方的多靈山發端。多靈山西南是都泥江,東北是龍江,是兩江中間相夾的山脊。向東北延伸六十里,分出支脈而後在府城到了頭。將到府城五里之外,先排列為九龍山,又往東北是大號山,又向北盤結為土山叫做料高山,是府城的案山。又往北便是府城,而龍江截過它的北邊。多靈山的山脈,向正東延伸成為草塘堡南邊的土山脊,在東面突起為石壁山,又往東一直延伸成為柳州府柳江南岸的群山,又向東南在武宣縣的柳江下游與都泥江相會之處到了盡頭。
龍江,是慶遠府的主要河流。府東北部有條小江往南流入龍江,它的源頭髮源於天河縣北境;府東南部則有五碧橋下的諸條水流向北流入龍江,它們的源頭髮源於多靈山東境,都是府城的下流了。府城西南又有條小河自南邊的料高山往北流來,流抵墨池往西流,這就是龍溪。又往西有九龍潭的水自九龍山往北流,與龍溪會合後向西北流入龍江。這是府城的上游。
西竺寺在府城西門外,殿宇非常宏偉壯麗,是粵西所僅見的,然而也十分冷落。它的南面是香山寺,寺前平地上石峰湧起環繞而立,是大門是峽谷,是山峰是屏障,非常精微而奇幻,好像安置在英石盤中的樣子。況且小峰之上,每每有巨樹盤踞著,樹根籠罩纏繞,與岩石融為一體,樹幹屈曲下覆,極似蘇州盆景中雕鑿綑紮而成的模樣。寺西有水池,池中也有岩石。水池北邊知府岳和聲建有香林書院,以保存宋代趙清獻公的故跡。又往西北是黃文節祠,後邊有臥龍石,前邊有龍溪往西流淌。宋代代理知府張自明承襲黃文節的遺風,捐錢數十萬修建了祠堂與龍溪書院,今天建築物的規制已經荒廢但石碑地形圖還保存在祠堂中。它東北面就是西竺寺了。
城內外都是茅屋,居民也是非常困苦,是粵西各府城中最疲敝的地方。〔或許思恩府也是這樣。〕聽說從前繁榮時,江北岸瀕江瞰流的居民也不下數千家,自從戊午年鬧饑荒以來,蠻族盜賊交替出現,終因極為窮困變為荒蕪之地,二十年來未能生殖人口積聚財富,真可悲呀!
圍繞府城的勝景有三處:一是北山,就是會仙山了;一是南山,就是龍隱山了;一是西山,就是九龍山了。龍隱岩在府城南邊五里,是石峰東角落向北迴繞轉折之處。前邊有三個洞口,都是向西;後面通到山背後也有三個洞口,都朝向東南。洞中上下層層疊疊,縱橫連線,無處不貫通。如今將中間通道相交之處,用巨石堵住了洞穴,洞便分為兩半。大體上北邊的一個偏洞口最高敞,前邊有佛寺,僧人淨庵住在寺中;偏在南邊的兩個洞口在山側,最南的洞口前邊有很多宋代的碑刻,張丹霞的諸詩都在那裡;那中間的洞口己無路。我先從南洞口進去,向北穿過暗穴,反而從上層往下俯瞰到它,但無法下去。仍走出南洞口,攀援搜尋到那裡,再帶著火把進洞,終於觀遍了它裡邊的隱秘之處。
北洞口向西高高隆起,前邊排列著三間佛寺,洞高大不妨礙洞中的亮光。洞內放著金佛像,兩旁的碑刻都是近代人的筆跡,沒有宋人的。數丈後稍稍變窄,而偏在南邊一側便黑暗下來了。舉著火把一直向東深入,又走數丈,有岔洞在南邊石崖之上。攀著木梯上登,向南走入洞穴中,有一個窪坑下陷如井一樣,在上面橫放了木板渡過去。又往南,就見西面石壁下有一縷石紋,沿著石崖根部躺臥著,滿是鱗片的石脊蜿蜿蜒蜒,與石崖根部不即不離,這就是所稱的龍“隱藏”之處了。外邊石碑上有碑記,說是這條龍有昂首舉爪的形態,卻沒有看到。又向南進數丈,越過一條隘道,於是俯身沿石階下墜,就見下層洞穴的通道也是成為南北向的縫隙。往南通進去就與中間洞口內的洞穴相通,不知是何人用巨石把它堵塞住了。向北鑽過兩處隘口,仰望頭上,就是在上面橫放木板渡過去之處了。再向北,洞變窄而到了頭,便從橫放木板的石竅攀高空而上。原來從上面下瞰是空懸無底,但從下邊上登卻可以攀跳著上升。仍向北走下木梯,再向東徑直進去,又越過一個隘口,又有岔洞往南去。從岔洞走,漸漸見到前方的洞中有閃閃的亮光,就己經穿透山腹走到後洞口了。又走數丈,抵達後洞口。洞口朝向東南,下瞰平曠的田野;山麓有一條溪流,環繞著往北穿流過山側,就是五碧橋以東的水流往北分出的支流;山前又有一座石山環繞成山塢,成為洞天。仍向北返回到分岔之處,再向東一直深入,又走數丈,就見巨石盤踞在中央。由巨石北邊的縫隙側身擠進去,有枯井凌空下陷,大三四丈,深處也如此。於是懸掛梯子投下火把,命令一個人垂在繩子上下去,兩個人從上面拉住繩子以拴住梯子。那人下去後,我也跟著他下去。又向東南走入了一個石竅,其中又有洞穴,陷下去非常狹窄而且很深,一隻蝙蝠驚竄上去。從西南攀石崖上登,石崖內又有陷入空中的枯井,用火照不見它的底。沿著它上邊向西南走入洞穴,終於無處可通。於是仍然下來,從懸梯上抓住繩子上爬,照著原路一直向西出了前洞口。
南洞口在北洞南邊二百多步的山側,俗稱為雙門洞。洞前宋代碑刻很多,而且方信孺所題“一洞之中分為三個路口”的碑文也在其中。他的詩收載在《一統志》中。它上方又有張自明的《丹霞絕句》,說:“裡面玲瓏外面崔鬼都似玉,好似三生有緣見面來。自有了此山才〔‘才’字我認為改作‘惟’字好。〕有此洞,遊人到了這裡該捨不得離開。”這是志書未收載的。它的左右又有平定蠻族的諸多碑記,落款都是宋朝人的年月。由洞口向東進去,馬上南北橫向分開,好像“丁”字的形狀。南面忽然有亮光透入山腹,數丈後出了後洞口,這也是後洞口中最南邊的洞口了;北面洞內分出兩個岔洞,正北遠遠望去有亮光,似明似暗;東北的懸崖之上,壘起碎石牆橫堵在洞中。於是先從正北穿過側旁平緩走進去,它下邊有深井,沿著它上面走好像踩在棧道上。數丈後,向北抵達透入亮光之處,就見有洞口在西邊開在五丈之下,而這裡是北洞口的上層。它前邊排列著石柱垂著窗權,飛崖下懸,與下洞好像隔開了。從縫隙間俯身窺視下洞,洞底又平又直;從腳下深入進去,洞前明亮寬敞,恍然是一個廳堂。上層穿過隘口往北轉,昏黑下來不能深入。只得從原路向南返回來,又出了南洞口,在北洞中找來火把,再進去。往北走到分岔之處,就向東北翻過石牆下走,那裡面寬敞宏大深遠,頂上高底下平;轉了數個彎約有二十丈後鑽出了東洞口,就是後洞口中間的一個。它前邊仍然壘起石塊作為門,安了灶堆積著柴火,是當地打柴的人吃飯休息的地方。山崖旁有遺下的糧食,是戊午年躲避盜賊的人貯藏的。洞口內五丈處,有岔洞往東南去,轉向西南,共走十多丈便到了頭。中洞口在南洞口北邊數十步,與南洞口只隔著一座山崖,上下懸絕,成叢的竹林密蔽,必須下山後再上登。搜尋了很久,才找到這個洞口。急忙在北洞中找來火把取來火種,由洞口往東進去,它後面的洞壁之上,就是從南面來的上層了。從它下邊走入峽谷,峽谷完後,攀登而上,它南邊就是上層向北轉之處,先前從上俯瞰昏黑得不能下走的地方,但攀著斜坡可以通過其中。從它東面一直前進又有五六丈,有個洞穴穿下去,用大石塊堵塞在洞中,就是與北洞互通的會合而被人從中阻斷的地方。大體上北洞後面通著一個洞口,南洞後面通著兩個洞口,而中洞卻往南通到南洞的上層,往北通到北洞的深奧之中。這座山東、西、南三面無不貫通,唯有山北面不通,但山頂有個蚌蛇洞另外辟出一個境界來了。
蚌蛇洞在龍隱山北面的絕頂。由山麓一里路走到山的東北面,溪水從西北兩座山之間的峽谷中衝破石壁流來,水石交相應和,沖刷著空檬的倒影,拖著翠色流成響聲,自成一個壑谷,幽靜的情趣十分深遠。渡過溪水,共一里,向南攀登山崖上走,兩側的山崖如像剖開的瓜一樣倒垂著,中間下凹好似挖空的一樣,突立的岩石重重疊疊。沿著山崖上登,兩旁優美的樹木成叢的藤葛,蒙蒙密密,飄揚搖曳,不時吹過馨香。上登一里,就見洞口彎然向北,正好與府城相對;前方有土山正當塢中,擋住溪流往西北流去,是環繞山麓成為山塢的地方。洞口的中央;石柱玲瓏連綴堆疊,前邊浮起成為平台,它東面辟開的洞空闊明朗,有很多穿透到外面的孔洞。東邊的石崖完後,轉入石竅中往南進去,開始昏黑下來,須要火把進去,走數丈不再有旁洞,這才出來。仰面眺望東面的石崖之上,又有兩重石完。攀著石崖上登,就見外邊的石完很大,裡邊的石完又重疊連綴在它上方。坐在內完中,前邊對著外完的北面,有一個圓形的孔洞恰當其中,好像明鏡一樣照耀。此洞極幽靜極明朗,可以歇息可以居住,可惜沒有滴水,怎么受得了到遠處去汲水的艱辛呢!
盧僧洞在龍隱岩北洞的旁邊,距北洞幾十步便是。洞口也是向西但非常狹窄,如今有人在洞中安葬墓穴,可笑呀!進洞後,中間辟開一個石室,從東北攀縫隙上去,又找到一個小石室,它東北的深處頂上懸垂著傘蓋,下邊聳起一個圓形石筍,像人的頭,就是指認為是盧僧的地方了。從前叮江人張自明在京城等候選官,遇到一個僧人說:“您將得到宜州,到那時希望不要相忘。”問:“憑什麼知道此事?”答:“根據定數測知的。”間:“住在何處?”答:“南山。”於是把一灶香交給他,說:“靠這住香來尋找,就知道在什麼地方了。”後來果然得到了宜州,來到南山查訪他,都說:“僧人已離開很久,不知到哪裡去了。”張自明於是拿出香來點燃,香菸徑直進入此洞,跟隨煙氣進洞,便與盧僧相遇。我以為他遇上的,就是這塊形狀似和尚的岩石。有人又說:“盧僧從洞中出來迎接,拿茶給他飲。茶中有鼻注,張自明不能飲下去。侍從的人飲了茶,馬上飛騰而去。張自明終於憤恨而死。忽然有風吹走了他的棺材,葬在九龍洞的岩石間。他的棺材數十年前還露出一個角落,今天岩石便合攏來遮遍了棺材了。”這種說法十分怪異,不值得相信。〔據考察,張自明以戶曹的身份代理宜州的政事,別號叫丹霞,曾修建黃文節祠、龍溪書院,興辦學校,崇尚文治,給百姓的仁政十分深厚。今天書院的地圖碑刻還保存著,可《一統志》不記載,可說是對人物失察。至於當地人極力稱讚他的怪誕之事,又不免是誣衊聖賢了。〕
九龍潭在府城西南五里處的平緩山岡之上,有水潭一亂,淵深無底,而積水常流不停地溢出去,向北流成溪。九龍洞的石山在它南邊,張自明禱告求雨有了應驗,請求朝廷封賜祭典此山。石山的北面,有個岩洞向北,前邊有岩石擋在其中,像樹一樣塞在洞口。由西邊的縫隙進去,它裡邊拓開為巨大的石室,但不怎么高。後面又有一根石柱,位於洞的中央。前邊立有一塊大碑,寫著“知府張自明之墓”。〔這碑是嘉靖年間的知府立的。〕這確實是石頭,怎么會是墓呢?從墓東的縫隙舉著火把向南進去,再往南就狹窄得只容得下一個人,越下走越矮,不容深入了。仍出到洞口,有一塊碑倒臥在洞前,中間用篆文刻著“紫華丹台”四個大字,十分古樸。兩旁題著一首七絕詩,左邊一行寫著:“百尺之長啊一手獨提,紅日皎月兩頭各東西。”右邊一行只存留下一句,寫著:“成約一旦了結閒遊戲,"以及下一句的一個“赤”字,以下的碑碎了無處可找了。詩句的字型是行草,而極盡這種字型遒勁活潑的妙趣,必定是宋人的筆跡。可惜此碑已碎了,並且失去了題詩人的姓名,實為遺憾!岩洞西邊的下方又有一個峽口,向南進去很深又很窄,舉著火把進去,十多丈就到了頭。洞底有很多石丸如像丹砂,只是石色發黃,不如向武州的那樣晶瑩潔白罷了。往東下去又有一處下覆的石壁,橫向拓開非常寬廣而且很平整。拄著手杖向北眺望,應當與伏羲皇帝時的太古時代不遠了。距岩洞東北四里處,岩石如軍陣一樣排列著,自西排到東如下插的屏風,一直到香山寺前才到頭,俗稱為“鐵索系孤舟”。我觀覽完畢,立即從北行,向東渡過九龍潭往北流的澗水,向東北走三里抵達香山寺。寺中的僧人說:“九龍洞非常深,要換幾次火把;此洞仍是張丹霞墓洞,不是九龍巖。”
會仙山在龍江的北岸,南面正面臨府城,渡江後走半里,就到達山麓。此山陡峻的山崖盤繞重疊,東、西、南三面都無處可上,僅有北面從山側可沿石階上登。路從西麓向北走,抵達山的西北隅,於是向東上登。第一層,岔向南邊是百子岩;第二層,岔向南邊是雪花洞,岔向北邊是百丈深井岩;一直向東登上嶺脊,轉向南是絕頂。這都是西北面的勝境。從東麓向北上登,直達絕壁之下,在最東北角落的,是丹流閣,又沿著山崖向西走是東觀,又往西是白龍洞,又往西是中觀,再往西是西觀。這都是東南面的勝境。東南一面的勝境在絕壁下,而中觀正當正南方的中間;西北一面的勝境在絕頂上,而玄帝殿盤踞在正南方的極高處;而正北方的深井,卻是上邊起自山頂,下邊通達山底,中間辟開深遠的洞穴,獨當一面。
百子崖在會仙山西面山崖的半中腰,洞口向西。由下洞口進去三丈多,踏著石梯凌空上登,上邊又重疊成洞,好像樓閣一樣,前邊的洞口出來又在下洞口的上方。洞雖然不高深,但闢為兩層,自然覺得靈妙奇幻。洞內放著送子菩薩,所以起這個名字。這座山的石色全是青黑色,但洞中的岩石唯獨是褚紅色。南面又有一個洞與上層並列,已是青石了。雪花洞在會仙山西面的山崖上,就在百子崖之上,在絕頂的側邊。此洞朝向西北,前邊有座寺庵供奉著觀音菩薩。側邊用石塊壘砌成平台,台上建了房子,是僧徒住的地方。由觀音菩薩佛完後舉著火把進去,洞口不怎么寬大;漸漸進去逐漸變高變寬,有石柱石門;轉過幾個彎,又逐漸變窄;腳下的石頭開始崎嶇不平,不再是平坦的洞底了。越過一個小水潭,由它裡邊向南轉後路便斷了。洞在最高處,卻能夠幽深地深入進去,石柱的頂端,水滴不停地滴,僧人用容器接水,足夠供給眾多的人,不必麻煩到遠處去頻繁地取水,所以唯獨此處有僧人居住。我舀水喝下,甘甜清涼不比惠泉差。夜裡住宿在洞側邊的平台上,三面下臨陡絕的壑谷,覺得瀰漫在天地間的浩蕩之氣上通天庭。
絕頂高懸在雲天之中,江流如像衣帶橫在下方,府城如棋盤一樣在它前方鋪開,東面是青鳥山,西面是天門拜相山,都是自北延向南,分在左右擁圍著,好似張開的兩隻翅膀。而宜山就近在西側,因為它矮小適宜一般人攀登而得名,那么此山壓倒群山的高峻之狀可想而知了。峰頂有座玄帝殿,相當巨大卻無人居住。殿後有片狀的岩石凌空而起,好像鼓動翅膀張開嘴巴的樣子。〔根據張自明的《龍溪書院圖》,絕頂有個齊雲亭,就是此地。〕
深井在絕頂的北面,與雪花洞平排並列。路由二天門往東北行,忽然從山頂中陷下去,周圍大數十丈,深近百丈。四面都嶄然陡削地向下深嵌,濃密的樹叢圍抱下垂,古藤盤結,向下俯瞰不見底,獨有南面的石崖從山頂一直剖下去。下邊有洞,洞口向北,高高向上隆起到達石崖半中腰,洞內下邊平坦中間深遠,反而可以斜視。原來洞上的石崖筆直沒有絲毫縫隙,樹不能順著生長。石崖西北方的峰頭,有岩石橫突在深井中,盤踞在深井的上方,正好與洞口相對。旁邊又有一塊平坦的岩石如像磨刀石,這叫做棋抨石,說是仙人從下邊的洞中出來,升到峰頭下棋。我晚上停宿在雪花洞,有個姓鮑的書生領路來到橫突的岩石上,向四旁俯瞰觀覽,心目全都受到震動。忽然幽景中山風透過縫隙吹來,蘭花香氣襲人,豈止是想插上兩翅飛翔,更想去找全身脫胎換骨的方法了,哪裡能找到百丈長的青絲帶懸掛在轆護上垂到下面去呀!僧人說此洞直通到山南面,穿過江底而後通到南山。通到山南面的說法是有的,如果說穿過江底通到別的地方,卻是憑主觀推測的說法了。中觀在會仙山南面山崖之下。沿石坡上走,到此處就見崩裂的山崖筆直豎立。前邊有三清殿,已坍塌。上邊有玄帝像,緊靠石崖連綴著石壁供奉著它。像後就是洞口,向南。點亮油燈進去,經過一個石室,後邊的石崖馬上向前突起。攀登上去,又見到一個圓形石完,可以盤腿打坐,不怎么深。它東面的石崖上大大地寫有“四遇亭”三個字。沿著石崖往東走三百步,就到了白龍巖。
白龍洞在中觀東邊的危崖之下,洞向南。進洞口後立即往西行,舉著火把慢慢轉向西北,洞底平坦,越進去越高大;二十丈之內,有石柱懸在中央,長長的撐到洞頂,極為雄偉壯麗。洞內有岔洞往東上走,可西北依然平坦,進去不久越開闊。其中有一塊圓形白石,高三尺,又尖又圓十分平整,極似逐一排列修築而成的樣子,它是仙人的墳墓無疑。墓後有巨石橫亘在中間,四旁愈加寬闊。穿過縫隙進去,那裡面石柱更多。往北深入數丈,過了一個隘口,又走數丈,石壁忽然平地湧起,如蓮花下垂,可下邊無旁洞可以深入。望那上邊重又杳渺深黑,然而離地面有三四丈,沒有台階可登。只好從原路出來,仍經過白石墳墓走到東邊上方的岔洞,攀登而上。這裡的岩石高低不一形成台階,進去數丈,石柱相夾成門。穿過門洞下的石脊往東下走,此處又深又寬,洞底平坦但有許多碎石遍布其中。漸漸轉向北,擔心火把不夠,只好返身由原路出來。我遊覽這個洞,請雲臥閣的僧人作嚮導,到洞口取乾草,未來得及捆火把,所以初次進洞到了白石墳墓便出來了;第二次取了乾草進去,走到高懸的石壁,沒有台階可登便出來了;第三次取了乾草進去,從東邊的岔洞穿過隘口下到深洞之底,將轉向北便出洞來。三次出洞都是由於散草容易燃盡,不能持久。洞口有劉柒的一首絕句詩,非常好,上邊刻著“白龍洞”三個大字。東觀在白龍洞東北二百多步處,前邊有三茅真人殿,殿後彎隆的岩洞覆在空中,洞口向南,洞中如廳堂,也放有金佛像。東西兩側都有幽深的石室,東側的深處在下方,幽深漆黑,西邊的深處在上方,通明透亮。洞前大寫著“雲深”二字,是明朝初年彭指揮使的手筆。殿西有個洞高大彎隆,洞口向東。洞口偏南之處,有根石筍高二丈多,鑿刻成站立的佛像,面向洞外的東方;洞口偏北之處,有座石屏風高三丈多,雕鑿成坐立的佛像,面向西方的洞中。此洞高峻空闊,向西進去數丈,忽然腳下陷為深坑,上邊嵌著危石,洞轉向北進去,更深更大。原來下陷的深坑,穿過危石往北轉到下邊,上面彎隆的山洞,凌駕在危石上向北轉到上邊,中間全是高峻的岩石,橫跨側臥,高架的就成為橋樑,空著的就成為深淵,彼此之間阻隔,不能跋涉,所以無深入的路,僅只是一眼望去的深黑而已。此洞崖壁上有人題字,也叫“白龍”,又叫“白龍雙洞”,才明白白龍洞原來有兩個洞,先前進去之處是西洞,此處是東洞。西洞路平可以行走,此洞岩石深嵌,不容落腳,它的深遠全然不可測。洞口題辭碑刻很多,然而沒有宋人的筆跡,最多的是永樂年間的題辭,有永樂四年(1406)廬陵人金都御史郭子盧的小記說:“此地是陸休服仙翁修煉之處,石床、煉丹灶、仙桃、玉井還保存著。”據《百粵風土誌》,仙翁名字又叫禹臣,是唐代人,難道是他的名與字不同嗎?洞兩旁石完洞穴非常多,都是前人盤腿打坐的場所。殿東有小屋,也全都坍塌。
丹流閣在東觀東北二百多步處,它上方危崖到此處又是一道轉折處了。石崖前邊有兩層小樓閣,都將近倒塌。後面的閣子中放有文昌司命君的坐像。閣子西邊有洞往西進去,洞口向東,非常高。洞口之內,有岩石相夾高聳成為關隘,它上邊建了小屋,也十分幽靜爽朗,都是前人修真養性之處。由洞內向西深入幾十丈,漸漸變窄向北轉去,路也漸漸黑下來,似乎無深入之處,便不忙點燈。閣子北面上方的山崖斷裂開,倒墜到下面的山嶺,北面的路便到了頭,這是中觀東北面的勝景。〔此處的房屋樓閣處處可以居住,如今全都衰敗了,無一人居住,是因為取水艱難。諸洞之中唯有雪花洞有滴水。〕西觀在中觀西邊三百多步的危崖之上,上下都是懸亘的石壁。後面有洞,也是向南。我到中觀時,仰面眺望不見洞,就折向東行;下到山麓後,這才回頭仰視見到洞,來不及再去了。聽說在會仙山西南的層層山崖之上,又有個仙姑岩,由西南面的山麓攀登上去,應當在西觀的上層,雪花洞、百子岩南面的山崖上,沒有正道可通。這是中觀西面山崖上的勝景。宜山在會仙山的西邊,龍江的北岸。它東面又有一座小石山並排聳起,叫做小宜山。兩座山孤懸在群峰之間,根據志書,是因為它又小又矮,適宜一般人攀登,所以得名。舊宜山縣在龍江南岸、西竺寺西邊,正好與此山相對。又有人稱古宜山縣在龍江北岸,難道就在此山之下嗎?宜山縣今天成為附郭縣了。
多靈山最為高聳。山上四季都是春天,美玉般的鮮花與仙境中的果子,在樹上不斷。登上山頂,四面望去沒有遮擋的山。此山在府城西南九十里,永順司鄧宗勝的轄境內,是龍江西南方,都泥江東北方,是分隔這兩條江的山脊。它延伸來的山脈應當起自南丹州分出支脈南下,盤結為此山;往東延伸到青塘的南面,山脊延伸過之處成為石壁堡山;又向東延伸環繞在柳江的南面,成為穿山騷諸處的群山;而後向東在武宣縣的西南境到了頭,在柳江、都泥江兩江相會處之間。
臥雲閣在龍江北面半里處,是周家的別墅。周家兄弟五人,都發奮不凡,〔有五桂坊的匾額。〕在此建設了園林,起名叫金谷園。如今已殘破衰落,荒寂無一人。唯有三處的樓閣還整潔,前後有樹掩映著,幽靜可愛。主人已施捨作為玉皇閣,但閣中沒有神像,恰好一個老和尚從雪花洞分出來守在此地,我同他閒遊在園中。它西南邊面臨龍江,又有個觀音閣,相當優美而且有主管的人,我來不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