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一百三十八
孫承宗(子鉁等)
孫承宗,字稚繩,高陽人。貌奇偉,須髯戟張。與人言,聲殷牆壁。始為縣學生,授經邊郡。往來飛狐、拒馬間,直走白登,又從紇乾、清波故道南下。喜從材官老兵究問險要厄塞,用是曉暢邊事。
萬曆三十二年,登進士第二人,授編修,進中允。“梃擊”變起,大學士吳道南以諮承宗。對曰:“事關東宮,不可不問;事連貴妃,不可深問。龐保、劉成而下,不可不問也;龐保、劉成而上,不可深問也。”道南如其言,具揭上之,事遂定。出典應天鄉試,發策著其語。攖黨人忌,將以大計出諸外,學士劉一景保持,乃得免。歷諭德、洗馬。
熹宗即位,以左庶子充日講官。帝每聽承宗講,輒曰“心開”,故眷注特殷。天啟元年進少詹事。時沈、遼相繼失,舉朝洶洶。御史方震孺請罷兵部尚書崔景榮,以承宗代。廷臣亦皆以承宗知兵,遂推為兵部添設侍郎,主東事。帝不欲承宗離講筵,疏再上不許。二年擢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
未幾,大清兵逼廣寧,王化貞棄城走,熊廷弼與俱入關。兵部尚書張鶴鳴懼罪,出行邊。帝亦急東事,遂拜承宗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直辦事。越數日,命以閣臣掌部務。承宗上疏曰:“邇年兵多不練,餉多不核。以將用兵,而以文官招練;以將臨陣,而以文官指發;以武略備邊,而日增置文官於幕;以邊任經、撫,而日問戰守於朝;此極弊也。今天下當重將權,擇一沉雄有氣略者,授之節鉞,得自辟置偏裨以下,勿使文吏用小見沾沾陵其上。邊疆小勝小敗,皆不足問,要使守關無闌入,而徐為恢復計。”因列上撫西部、恤遼民、簡京軍、增永平大帥、修薊鎮亭障、開京東屯田數策,帝褒納焉。時邊警屢告,閣部大臣幸旦暮無事,而言路日益紛呶。承宗乃請下廷弼於理,與化貞並讞,用正朝士黨護。又請逮給事中明時舉、御史李達,以懲四川之招兵致寇者。又請詰責遼東巡按方震孺、登萊監軍梁之垣、薊州兵備邵可立,以警在位之骫骳者。諸人以次獲譴,朝右聳然,而側目怨咨者亦眾矣。
兵部尚書王在晉代廷弼經略遼東,與總督王象乾深相倚結。象乾在薊門久,習知西部種類情性,西部亦愛戴之,然實無他才,惟啖以財物相羈縻,冀得以老解職而已。在晉謀用西部襲廣寧,象乾惎之曰:“得廣寧,不能守也,獲罪滋大。不如重關設險,衛山海以衛京師。”在晉乃請于山海關外八里舖築重關,用四萬人守之。其僚佐袁崇煥、沈棨、孫元化等力爭不能得,奏記於首輔葉向高。向高曰:“是未可臆度也。”承宗請身往決之。帝大喜,加太子太保,賜蟒玉、銀幣。抵關,詰在晉曰:“新城成,即移舊城四萬人以守乎?”在晉曰:“否,當更設兵。”曰:“如此,則八里內守兵八萬矣。一片石西北不當設兵乎?且築關在八里內,新城背即舊城趾,舊城之品坑地雷為敵人設,抑為新兵設乎?新城可守,安用舊城?如不可守,則四萬新兵倒戈舊城下,將開關延入乎,抑閉關以委敵乎?”曰:“關外有三道關可入也。”曰:“若此,則敵至而兵逃如故也,安用重關?”曰:“將建三寨于山,以待潰卒。”曰:“兵未潰而築寨以待之,是教之潰也。且潰兵可入,敵亦可尾之入。今不為恢復計,畫關而守,將盡撤藩籬,日鬨堂奧,畿東其有寧宇乎?”在晉無以難。承宗乃議守關外。監軍閻鳴泰主覺華島,袁崇煥主寧遠衛,在晉持不可,主守中前所。舊監司邢慎言、張應吾逃在關,皆附和之。
初,化貞等既逃,自寧遠以西五城七十二堡悉為哈喇慎諸部所據,聲言助守邊。前哨游擊左輔名駐中前,實不出八里舖。承宗知諸部不足信,而寧遠、覺華之可守,已決計將自在晉發之,推心告語凡七晝夜,終不應。還朝,言:“敵未抵鎮武而我自燒寧、前,此前日經、撫罪也;我棄寧、前,敵終不至,而我不敢出關一步,此今日將吏罪也。將吏匿關內,無能轉其畏敵之心以畏法,化其謀利之智以謀敵,此臣與經臣罪也。與其以百萬金錢浪擲於無用之版築,曷若築寧遠要害?以守八里舖之四萬人當寧遠沖,與覺華相犄角。敵窺城,令島上卒旁出三岔,斷浮橋,繞其後而橫擊之。即無事,亦且收二百里疆土。總之,敵人之帳幕必不可近關門,杏山之難民必不可置膜外。不盡破庸人之論,遼事不可為也。”其他制置軍事又十餘疏。帝嘉納。無何,御講筵,承宗面奏在晉不足任,乃改南京兵部尚書,並斥逃臣慎言等,而八里築城之議遂熄。
在晉既去,承宗自請督師。詔給關防敕書,以原官督山海關及薊、遼、天津、登、萊諸處軍務,便宜行事,不從中制,而以鳴泰為遼東巡撫。承宗乃辟職方主事鹿善繼、王則古為贊畫,請帑金八十萬以行。帝特御門臨遣,賜尚方劍、坐蟒,閣臣送之崇文門外。既至關,令總兵江應詔定軍制,僉事崇煥建營舍,廢將李秉誠練火器,贊畫善繼、則古治軍儲,沈棨、杜應芳繕甲仗,司務孫元化築炮台,中書舍人宋獻、羽林經歷程侖主市馬,廣寧道僉事萬有孚主采木,而令游擊祖大壽佐金冠於覺華,副將陳諫助趙率教於前屯,游擊魯之甲拯難民,副將李承先練騎卒,參將楊應乾募遼人為軍。
是時,關上兵名七萬,顧無紀律,冒餉多。承宗大閱,汰逃將數百人,遣還河南、真定疲兵萬餘,以之甲所救難民七千發前屯為兵。應乾所募遼卒出戍寧遠,咨朝鮮使助聲援。犒毛文龍於東江,令復四衛。檄登帥沈有容進據廣鹿島。欲以春防躬詣登、萊商進取,而中朝意方急遼,弗許也。應詔被劾,承宗請用馬世龍代之,以尤世祿、王世欽為南北帥,聽世龍節制,且為世龍請尚方劍。帝皆可之。世龍既受事,承宗為築壇,拜行授鉞禮。率教已守前屯,盡驅哈喇慎諸部,撫場猶在八里舖。象乾議開水關,撫之關內,承宗不可,乃定於高台堡。
時大清兵委廣寧去,遼遺民入居之。插漢部以告有孚,有孚謀挾西部乘間殲之,冒恢復功。承宗下檄曰:“西部殺我人者,致罰如盟言。”是役也,全活千餘人。帝好察邊情,時令東廠遣人詣關門,具事狀奏報,名曰“較事”。及魏忠賢竊政,遣其黨劉朝、胡良輔、紀用等四十五人齎內庫神炮、甲仗、弓矢之屬數萬至關門,為軍中用,又以白金十萬,蟒、麒麟、獅子、虎、豹諸幣頒賚將士,而賜承宗蟒服、白金慰勞之,實覘軍也。承宗方出關巡寧遠,中路聞之,立疏言:“中使觀兵,自古有戒。”帝溫旨報之。使者至,具杯茗而已。
鳴泰之為巡撫也,承宗薦之。後知其無實,軍事多不與議。鳴泰怏怏求去,承宗亦引疾。言官共留承宗,詆鳴泰,巡關御史潘雲翼復論劾之。帝乃罷鳴泰,而以張鳳翼代。鳳翼怯,復主守關議。承宗不悅,乃復出關巡視。抵寧遠,集將吏議所守。眾多如鳳翼指,獨世龍請守中後所,而崇煥、善繼及副將茅元儀力請守寧遠,承宗然之,議乃定。令大壽興工,崇煥、滿桂守之。先是,虎部竊出盜掠,率教捕斬四人。象乾欲斬率教謝虎部,承宗不可。而承宗所遣王楹戍中右,護其兵出采木,為西部朗素所殺。承宗怒,遣世龍剿之。象乾恐壞撫局,令郎素縛逃人為殺楹者以獻,而增市賞千金。承宗方疏爭,而象乾以憂去。
承宗患主款者撓己權,言督師、總督可勿兼設,請罷己,不可,則弗推總督。並請以遼撫移駐寧遠。帝命止總督推,而鳳翼謂置己死地也,因大恨。與其鄉人云翼、有孚等力毀世龍,以撼承宗。無何,有孚為薊撫岳和聲所劾,益疑世龍與崇煥構陷,乃共為浮言,撓出關計。給事中解學龍遂極論世龍罪。承宗憤,抗疏陳守御策,言:“拒敵門庭之中,與拒諸門庭外,勢既辨。我促敵二百里外,敵促我二百里中,勢又辨。蓋廣寧,我遠而敵近;寧遠,我近而敵遠。我不進逼敵,敵將進而逼我。今日即不能恢遼左,而寧遠、覺華終不可棄。請敕廷臣雜議主、客之兵可否久戍,本折之餉可否久輸,關外之土地人民可否捐棄,屯築戰守可否興舉,再察敵人情形果否坐待可以消滅。臣不敢為百年久計,只計及五年間究竟何如。倘臣言不當,立斥臣以定大計,無紆迴不決,使全軀保妻子之臣附合眾喙,以殺臣一身而誤天下也。”復為世龍辯,而發有孚等交構狀。
有孚者,故侍郎世德子也,為廣寧理餉同知。城陷逃歸,象乾題為廣寧道僉事,專撫插漢,乾沒多。至是以承宗言被斥。鳳翼亦以憂歸,喻安性代。而廷臣言總督不可裁,命吳用先督薊、遼,代象乾。承宗惡本兵越彥多中制,稱疾求罷,舉彥自代以困之,廷議不可而止。
時寧遠城工竣,關外守具畢備。承宗圖大舉,奏言:“前哨已置連山大凌河,速畀臣餉二十四萬,則功可立奏。”帝命所司給之。兵、工二部相與謀曰:“餉足,渠即妄為,不如許而不與,文移往復稽緩之。”承宗再疏促,具以情告。帝為飭諸曹,而師竟不果出。
初,方震孺、游士任、李達、明時舉之譴,承宗實劾之,後皆為求宥。復稱楊鎬、熊廷弼、王化貞之勞,請免死遣戍,朝端譁然。給事中顧其仁、許譽卿,御史袁化中交章論駁,帝皆置弗省。會承宗敘五防效勞諸臣,且引疾乞罷,乃遣中官劉應坤等齎帑金十萬犒將士,而賜承宗坐蟒、膝襴,佐以金幣。
當是時,忠賢益盜柄。以承宗功高,欲親附之,令應坤等申意。承宗不與交一言,忠賢由是大憾。會忠賢逐楊漣、趙南星、高攀龍等,承宗方西巡薊、昌。念抗疏帝未必親覽,往在講筵,每奏對輒有入,乃請以賀聖壽入朝面奏機宜,欲因是論其罪。魏廣微聞之,奔告忠賢:“承宗擁兵數萬將清君側,兵部侍郎李邦華為內主,公立齏粉矣!”忠賢悸甚,繞御床哭。帝亦為心動,令內閣擬旨。次輔顧秉謙奮筆曰:“無旨離信地,非祖宗法,違者不宥。”夜啟禁門召兵部尚書入,令三道飛騎止之。又矯旨諭九門守閹,承宗若至齊化門,反接以入。承宗抵通州,聞命而返。忠賢遣人偵之,一襆被置輿中,後車鹿善繼而已,意少解。而其黨李蕃、崔呈秀、徐大化連疏詆之,至比之王敦、李懷光。承宗乃杜門求罷。
五年四月,給事中郭興治請令廷臣議去留,論冒餉者復踵至,遂下廷臣雜議。吏部尚書崔景榮持之,乃下詔勉留,而以簡將、汰兵、清餉三事責承宗。奏報,承宗方遣諸將分戍錦州、大小凌河、松、杏、右屯諸要害,拓地復二百里,罷大將世欽、世祿,副將李秉誠、孫諫,汰軍萬七千餘人,省度支六十八萬。而言官論世龍不已。至九月,遂有柳河之敗,死者四百餘人,語詳《世龍傳》。於是台省劾世龍並及承宗,章疏數十上。承宗求去益力,十月始得請。先已屢加左柱國、少師、太子太師、中極殿大學士,遂加特進光祿大夫,蔭子中書舍人,賜蟒服、銀幣,行人護歸。而以兵部尚書高第代為經略。無何,安性亦罷,遂廢巡撫不設。
初,第力扼承宗,請撤關外以守關內。承宗駁之,第深憾。明年,寧遠被圍,乃疏言關門兵止存五萬,言者益以為承宗罪。承宗告戶部曰:“第初蒞關,嘗給十一萬七千人餉,今但給五萬人餉足矣。”第果以妄言引罪。後忠賢遣其黨梁夢環巡關,欲傅致承宗罪,無所得而止。承宗在關四年,前後修復大城九、堡四十五,練兵十一萬,立車營十二、水營五、火營二、前鋒後勁營八,造甲冑、器械、弓矢、炮石、渠答、鹵楯之具合數百萬,拓地四百里,開屯五千頃,歲入十五萬。後敘寧遠功,蔭子錦衣世千戶。
莊烈帝即位,在晉入為兵部尚書,恨承宗不置,極論世龍及元儀熒惑樞輔壞關事,又嗾台省交口詆承宗,以沮其出。二年十月,大清兵入大安口,取遵化,將薄都城,廷臣爭請召承宗。詔以原官兼兵部尚書守通州,仍入朝陛見。承宗至,召對平台。帝慰勞畢,問方略。承宗奏:“臣聞袁崇煥駐薊州,滿桂駐順義,侯世祿駐三河,此為得策。又聞尤世威回昌平,世祿駐通州,似未合宜。”帝問:“卿欲守三河,何意?”對曰:“守三河可以沮西奔,遏南下。”帝稱善,曰:“若何為朕保護京師?”承宗言:“當緩急之際,守陴人苦饑寒,非萬全策。請整器械,厚犒勞,以固人心。”所條畫俱稱旨。帝曰:“卿不須往通,其為朕總督京城內外守御事務,仍參帷幄。”趣首輔韓爌草敕下所司鑄關防。承宗出,漏下二十刻矣,即周閱都城,五鼓而畢,復出閱重城。明日夜半,忽傳旨守通州。時烽火遍近郊,承宗從二十七騎出東便門,道亡其三,疾馳抵通,門者幾不納。既入城,與保定巡撫解經傳、御史方大任、總兵楊國棟登陴固守。而大清兵已薄都城,乃急遣游擊尤岱以騎卒三千赴援。鏇遣副將劉國柱督軍二千與岱合,而發密雲兵三千營東直門,保定兵五千營廣寧門。以其間遣將復馬蘭、三屯二城。
至十二月四日,而有祖大壽之變。大壽,遼東前鋒總兵官也,偕崇煥入衛。見崇煥下吏,懼誅,遂與副將何可綱等率所部萬五千人東潰,遠近大震。承宗聞,急遣都司賈登科齎手書慰諭大壽,而令游擊石柱國馳撫諸軍。大壽見登科,言:“麾下卒赴援,連戰俱捷,冀得厚賞。城上人群詈為賊,投石擊死數人。所遣邏卒,指為間諜而殺之。勞而見罪,是以奔還。當出搗朵顏,然後束身歸命。”柱國追及諸軍,其將士持弓刀相向,皆垂涕,言:“督師既戮,又將以大炮擊斃我軍,故至此。”柱國復前追,大壽去已遠,乃返。承宗奏言:“大壽危疑已甚,又不肯受滿桂節制,因訛言激眾東奔,非部下盡欲叛也。當大開生路,曲收眾心。遼將多馬世龍舊部曲,臣謹用便宜,遣世龍馳諭,其將士必解甲歸,大壽不足慮也。”帝喜從之。承宗密札諭大壽急上章自列,且立功贖督師罪,而己當代為剖白。大壽諾之,具列東奔之故,悉如將士言。帝優詔報之,命承宗移鎮關門。諸將聞承宗、世龍至,多自拔來歸者。大壽妻左氏亦以大義責其夫,大壽斂兵待命。
當潰兵出關,關城被劫掠,閉門罷市。承宗至,人心始定。關城故十六里,衛城止二里。今敵在內,關城無可守,衛城連關,可步屟而上也。乃別築牆,橫互於關城,穴之使炮可平出。城中水不足,一晝夜穿鑿百井。舊汰牙門將僑寓者千人,窮而思亂,皆廩之於官,使巡行街衢,守台護倉,均有所事。內間不得發,外來者輒為邏騎所得,由是關門守完。乃遣世龍督步騎兵萬五千入援,令游擊祖可法等率騎兵四營西戍撫寧。三年正月,大壽入關謁承宗,親軍五百人甲而候於門。承宗開誠與語,即日列其所統步騎三萬於教場,行誓師禮,群疑頓釋。
時我大清已拔遵化而守之。是月四日拔永平。八日拔遷安,遂下灤州。分兵攻撫寧,可法等堅守不下。大清兵遂向山海關,離三十里而營,副將官惟賢等力戰。乃還攻撫寧及昌黎,俱不下。當是時,京師道梗,承宗、大壽軍在東,世龍及四方援軍在西。承宗募死士沿海達京師,始知關城尚無恙。關西南三縣:曰撫寧、昌黎、樂亭,西北三城:曰石門、台頭、燕河。六城東護關門,西繞永平,皆近關要地。承宗飭諸城嚴守,而遣將戍開平,復建昌,聲援始接。
方京師戒嚴,天下勤王兵先後至者二十萬,皆壁於薊門及近畿,莫利先進。詔旨屢督趣,諸將亦時戰攻,然莫能克復。世龍請先復遵化,承宗曰:“不然,遵在北,易取而難守,不如姑留之,以分其勢,而先圖灤。今當多為聲勢,示欲圖遵之狀以牽之。諸鎮赴豐潤、開平,聯關兵以圖灤。得灤則以開平兵守之,而騎兵決戰以圖永。得灤、永則關、永合,而取遵易易矣。”議既定,乃令東西諸營並進,親詣撫寧以督之。五月十日,大壽及張春、邱禾嘉諸軍先抵灤城下,世龍及尤世祿、吳自勉、楊麒、王承恩繼至,越二日克之,而副將王維城等亦入遷安。我大清兵守永平者,盡撤而北還,承宗遂入永平。十六日,諸將謝尚政等亦入遵化。四城俱復。帝為告謝郊廟,大行賞賚,加承宗太傅,賜蟒服、白金,世襲錦衣衛指揮僉事。力辭太傅不受,而屢疏稱疾乞休,優詔不允。
朵顏束不的反覆,承宗令大將王威擊敗之,復賚銀幣。先以冊立東宮,加太保;及《神宗實錄》成,加官亦如之。並辭免,而乞休不已。帝命閣臣議去留,不能決。特遣中書齎手詔慰問,乃起視事。四年正月出關東巡,抵松山、錦州,還入關,復西巡,遍閱三協十二路而返。條上東西邊政八事,帝鹹採納。五月以考滿,詔加太傅兼食尚書俸,蔭尚寶司丞,賚蟒服、銀幣、羊酒,復辭太傅不受。
初,右屯、大凌河二城,承宗已設兵戍守。後高第來代,盡撤之,二城遂被毀。至是,禾嘉巡撫遼東,議復取廣寧、義州、右屯三城。承宗言廣寧道遠,當先據右屯,築城大凌河,以漸而進。兵部尚書梁廷棟主之,遂以七月興工,工甫竣,我大清兵大至,圍數周。承宗聞,馳赴錦州,遣吳襄、宋偉往救。禾嘉屢易師期,偉與襄又不相能,遂大敗於長山。至十月,城中糧盡援絕,守將祖大壽力屈出降,城復被毀。廷臣追咎築城非策也,交章論禾嘉及承宗,承宗復連疏引疾。十一月得請,賜銀幣乘傳歸。言者追論其喪師辱國,奪官閒住,並奪寧遠世蔭。承宗複列上邊計十六事,而極言禾嘉軍謀牴牾之失,帝報聞而已。家居七年,中外屢請召用,不報。
十一年,我大清兵深入內地。以十一月九日攻高陽,承宗率家人拒守。大兵將引去,繞城納喊者三,守者亦應之三,曰“此城笑也,於法當破”,圍複合。明日城陷,被執。望闕叩頭,投繯而死,年七十有六。
子舉人鉁,尚寶丞鑰,官生鈰,生員鋡、鎬,從子煉,及孫之沆、之滂、之澋、之潔、之瀗,從孫之澈、之氵美、之泳、之澤、之渙、之瀚,皆戰死。督師中官高起潛以聞。帝嗟悼,命所司優恤。當國者楊嗣昌、薛國觀輩陰扼之,但復故官,予祭葬而已。福王時,始贈太師,諡文忠。
贊曰:承宗以宰相再視師,皆粗有成效矣,奄豎斗筲,後先齮扼,卒屏諸田野,至闔門膏斧釒質,而恤典不加。國是如此,求無危,安可得也。夫攻不足者守有餘,度彼之才,恢復固未易言,令專任之,猶足以慎固封守;而廷論紛呶,亟行翦除。蓋天眷有德,氣運將更,有莫之為而為者夫。
部分譯文
孫承宗,字稚繩,高陽人。身材高大,相貌奇特,滿臉絡腮鬍,硬邦邦地挺立著。跟人說話,聲若洪鐘,響震屋瓦。最初為縣學生員在邊境省份講授經文,他來往于飛狐、拒馬之間,一直跑到白登,又從紇乾、清波故道南下。喜歡跟隨一些低級武官和老兵們探求考察軍事險要地形和關隘,因此通曉邊防事務。
萬曆三十二年(1604)考中進士第二名,任命為編修,提拔為中允大夫。“梃擊”事變發生後,大學士吳道南徵求他的意見,孫承宗回答說:“事情涉及到東宮太子,不能不追究;事情牽連到鄭貴妃,不能深追究。龐保、劉成以下,不能不追究;龐保、劉成以上,不能深追究。”吳道南按照他說的,將官司結案上報,這事才平定下來。派出主持應天府鄉試,發出的試題中寫了他的話,觸犯了那些拉幫結派的人的忌諱,準備利用考核外地官員的機會把他派往外地,學士劉一火景保護他,才得以避免。歷任太子諭德、洗馬等職。
熹宗皇帝即位,以左庶子的身份充當日講官。皇帝每次聽孫承宗講課,都說:“很受到啟發。”所以對他特別看重。天啟元年(1621)提升少詹事。這時瀋陽、遼陽相繼失守,整個朝廷爭論得不可開交。御史方震孺請求罷免兵部尚書崔景榮,讓孫承宗代替他。朝臣也都以為孫承宗懂軍事,於是推舉他為兵部新增設的侍郎,主持東邊的戰局。皇帝不想讓孫承宗離開講席,二次上疏都不同意。天啟二年(1622)提拔為禮部右侍郎,協助管理詹事府。
不久,大清兵進逼廣寧,王化貞棄城逃跑,熊廷弼跟他一起進入關內。兵部尚書張鶴鳴害怕獲罪,外出巡視邊防。皇帝對東邊的戰局也很著急,於是任命孫承宗為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朝辦事。過了幾天,命令他以閣臣身份掌管兵部事務。孫承宗上疏說:“近年來部隊經常不操練,軍餉經常不能核實。用武將使用部隊,卻用文官去招募訓練。用武將臨陣指揮作戰,卻用文官指揮調遣。用武將防備邊疆,卻每天在幕僚中增加文官。邊防事務由經略、督撫擔任,卻每天在朝廷詢問戰守的情況。這是最大的弊病。現在國家應當加重武將的權力。選擇一個沉著傑出而有氣量謀略的人,授給他全權,使他能夠對副將以下的官兵自行處置,而不受到一些自以為是的文官的管制。對於邊防戰爭的小勝小敗,都不值得去過問,關鍵是要守住各關隘,不要讓敵人擅自入關,然後想辦法慢慢收復失地。”於是分別寫上安撫西部、救濟遼陽的難民、檢查京師部隊、增設永平大帥、修築薊鎮的道路、開闢京東地區的屯田等對策。皇帝高興地採納了。這時邊防多次告急,內閣大臣只希望暫時相安無事,而議論卻一天比一天紛擾起來。孫承宗於是請求將熊廷弼交給法官,跟王化貞一起審判,以糾正朝中結黨袒護之風。又請求逮捕給事中明時舉、御史李達,以懲戒那些使得四川招致兵災戰亂的人。又請求查辦遼東巡撫方震孺、登萊監軍梁之垣、薊州兵備邵可立,以警告那些占據官職沒有作為的人。各人先後都受到處分,朝廷大官為之動容,而那些仇視他、怨恨他的人也很多。
兵部尚書王在晉代替熊廷弼巡視治理遼東,與總督王象乾互相依靠勾結,十分親密。王象乾在薊門的時間很長,熟悉西部各民族的性情,西部人也很愛戴他。然而實際上沒有別的才能,只不過靠給一些財物來拉攏他們,希望能夠平安地以年紀大了離職罷了,王在晉計畫用西部兵襲擊廣寧,王象乾教導他說:“攻占廣寧,不能防守,罪責更大,不如設定險要重兵防守關隘。防守山海關以拱衛北京城。”王在晉於是請求在山海關以外的八里舖構築重重關隘,派四萬人防守它。他的幕僚袁崇煥、沈翭、孫元化等人極力爭辯沒有結果,報告給首輔葉向高。葉向高說:“這事沒有辦法預料。”孫承宗請求親自前往裁決,皇帝十分高興,加封他為太子太保,賜給他蟒玉、銀幣。孫承宗抵達山海關,責問王在晉說:“新城建成後,就調舊城四萬人去防守嗎?”王在晉說:“不,應當另外增加兵力。”孫承宗說:“照這樣的話,那么八里的範圍內就有八萬防守部隊了。一片石的西北方不應當布置部隊嗎?況且在八里之內構築工事,新城的後背就是舊城的腳底下。舊城周圍按品守陣埋下的地雷是為敵人布置的呢,還是為新城兵布置的呢?新城能夠守得住,還要舊城乾什麼?如果守不住,那么四萬新兵逃奔舊城之下,是準備開關迎接他們進城呢,抑或是閉關把他們交給敵人呢?”王在晉回答說:“關外還有三道關口可以讓他們進入。”孫承宗說:“如果這樣的話,那么敵人來了而我軍照樣逃跑,還要舊關乾什麼?”王在晉說:“準備在山上建三座兵營,用來收容逃亡下來的士兵。”孫承宗說:“士兵還沒有敗逃卻建兵營等著他們,這是教他們逃跑。況且逃亡部隊可以進入,敵人尾隨追擊也可以進入。現在不為收復失地打算,卻劃地為牢困守,將來關隘一旦喪失,敵人每天騷擾京畿內地,京城以東能有一天安寧的日子嗎?”王在晉無言以對。孫承宗於是主張防守關外。監軍閻鳴泰負責覺華島,袁崇煥負責寧遠衛。王在晉不同意。主張防守中前所。原監司邢慎言、張應吾從前線逃跑,此時正在山海關,都附和他。
當初,王化貞等人逃跑後,從寧遠以西的五城七十二堡全部被哈喇慎各部所占領,宣稱幫助政府軍保衛邊防。前哨游擊左輔名義上駐紮中前所,實際上沒有離開八里舖。孫承宗知道哈喇鎮各部不足以信任,而寧遠衛、覺華島是可以守得住的,於是決定把自己的意見告訴王在晉,跟他推心置腹地談了七天七夜,最終得不到他的回響。回到朝廷,孫承宗說:“敵人尚未抵達鎮武而我軍自己焚燒了寧遠衛、中前所,這是前日經略、巡撫的罪責;我軍放棄了寧遠衛、中前所,敵人最終沒有到來,而我軍不敢出山海關一步,這是今日守城將官的罪責。將官躲進關內,沒有能力迴轉他們畏懼敵人的心理來畏懼國法,將他們謀取私利的智慧轉化為謀求殺敵的智謀,這是我和經略大臣的罪責,與其拿百萬兩銀子浪費到毫無用處的築城上,不如加固寧遠的要害地帶來防守敵人。八里舖的四萬人擋住寧遠的衝要,與覺華島互為掎角之勢。敵人窺探城門,命令覺華島上的士兵從三岔出擊。摧毀浮橋,繞到敵後打擊敵人。不但可以保證邊防安全,而且還可以收復二百里失地。總而言之,敵人的軍營一定不能讓他們靠近山海關,杏山的難民一定不能丟下不管,不全部破除庸人的議論,遼東戰局就不可能有作為。”其他有關軍事建置的上疏又有十多道。皇帝都高興地接受了。不久,侍奉皇帝講席,孫承宗面告王在晉不能任用,於是把他改派為南京吏部尚書,並且斥責逃跑的臣子邢慎言等人,而八里舖修築新城的議論也就停息了。
王在晉離職後,孫承宗自告奮勇地請求去統帥部隊,皇上下詔通知各邊防,讓孫承宗以原官職統領山海關和薊、遼、天津、登、萊各地的軍事事務,相機行事,不受朝中節制。而任用閻鳴泰為遼東巡撫。孫承宗於是徵召職方主事鹿繼善、王則古為軍中的贊畫官,從國庫請款八十萬兩齣發。皇帝特意為他送行,賜給他尚方寶劍和坐蟒,內閣大臣一直把他送到崇文門外。到達山海關後,孫承宗命令總兵江應詔制定規章制度,僉事袁崇煥建造兵營房舍,舊將李秉誠操練火器,贊畫鹿繼善、王則古治理軍備,沈翭、杜應芳修理兵器,司務孫元化興築炮台,中書舍人宋獻、羽林經歷程倫主持購買馬匹,廣寧道僉事萬有孚主持採購木材。而派游擊祖大壽在覺華島輔助金冠,副將孫諫在前屯幫助趙率教,游擊魯之甲拯救難民,副將李承先操練騎兵,參將楊應乾招募遼人當兵。
這個時候,山海關的士兵名義有七萬人,但是沒有紀律,冒領軍餉的很多。孫承宗大規模清查,淘汰逃將幾百人,遣返河南、真定疲乏的士兵一萬多人,將魯之甲拯救的七千名難民派往前屯當兵。楊應乾召募的遼兵派出去戍守寧遠,和朝鮮商議派兵聲援。在東江犒勞毛文龍,命令他收復四衛。發布檄文讓登州統帥沈有容前往占領廣鹿島。想以春防的名義親自前往登、萊商量進軍收復失地,而朝中的意思是先用兵遼東,所以不允許。江應詔被彈劾,孫承宗請求任用馬世龍代替他,以尤世祿、王世欽為南、北統帥,聽從馬世龍的指揮,還為馬世龍請求尚方寶劍,皇帝都同意了。馬世龍接受任命後,孫承宗為他築台,恭敬地實行授權禮儀。趙率教已在前屯駐守,將哈喇慎各部全部趕走,辦公的大本營還在八里舖。王象乾建議設立水關,在關內鎮守,孫承宗不同意,於是將大本營定在高台堡。
這時,大清兵放棄廣寧離去,遼東的流民進城居住。插漢的部隊把這訊息報告了萬有孚,萬有孚計畫挾持西部人乘機殲滅他們,假充收復失地的功勞。孫承宗發布檄文說:“西部殺死我軍的,按照盟約所說的討伐他。”這一仗,保全活口一千多人。皇帝喜好考察邊防情況,這時命令東廠派人到宮門前,報告這事情的全部情況,稱為“澄清事實”。等到魏忠賢專權,派他的黨羽劉朝、胡良輔、紀用等四十五人攜帶內庫的神炮、甲仗、弓箭之類武器數萬件到達山海關前,資助軍隊使用,又拿出白金十萬兩,蟒、麒麟、獅子、虎、豹等各種圖案的錢幣賞賜給官兵,賜給孫承宗蟒服、白金慰勞他,實際上是來偵察軍隊的情況。孫承宗正好出關巡視寧遠,半路上聽說了,立即上疏說:“宦官觀察部隊,自古以來都是被戒除的。”皇帝下旨答覆他。使者到來後,聊具一杯清茶而已。
閻鳴泰出任巡撫,是孫承宗舉薦的,後來知道他沒有實際才幹,有關軍事事情經常不跟他商量。閻鳴泰很不高興,請求辭職,孫承宗也稱病。言官們都挽留孫承宗,詆毀閻鳴泰,巡關御史潘雲翼再上疏彈劾他,皇帝於是罷免閻鳴泰,而用張鳳翼代替他。張鳳翼膽小,又主張防守山海關。孫承宗不高興,於是再次出關巡視。抵達寧遠,召集將官討論防守情況,很多人都贊同張鳳翼的意見,唯獨只有馬世龍請求守衛中後所,而袁崇煥、鹿繼善及副將茅元儀極力請求防守寧遠,孫承宗認為應該如此,意見才確定下來。命令祖大壽興修工事,袁崇煥、滿桂防守。在這之前,虎部偷偷跑出來搶劫,趙率教逮捕殺死四人。王象乾想殺趙率教報答虎部,孫承宗不同意。而孫承宗派遣的王楹駐守中右,保護士兵外出採集木材,被西部朗素殺害了。孫承宗憤怒了,派馬世龍去圍剿。王象乾擔心破壞安撫的局面,命令朗素捆綁逃亡的平民充當殺死王楹的人獻出來,又增加賞金一千兩。孫承宗正準備上疏爭論,而王象乾因為父母的喪禮離職了。
孫承宗擔心掌管錢款的人阻撓自己的權力,說督師、總督可以不兼設,請求罷免自己,如果不行,就不推舉總督。並且請求把遼東巡撫移到寧遠駐紮。皇帝命令停止總督推薦。而張鳳翼認為是把自己放到死亡地帶,因而十分懷恨孫承宗。跟他的同鄉潘雲翼、萬有孚等人極力誹謗馬世龍,來動搖孫承宗。不久,萬有孚被薊州巡撫岳和聲彈劾,更加懷疑是袁崇煥和馬世龍設下的陷阱。於是一起造謠,阻撓出關的計畫。給事中解學龍於是極力議論馬世龍的罪行。孫承宗很氣憤,上疏陳述防守禦敵的對策,說:“在國門之內抵抗敵人,跟在國門之外抵抗敵人,情況是有區別的。我軍將敵人趕到二百里之外,跟敵人趕我軍到二百里之內,情況又是有區別的。廣寧,離我軍遠而距敵人近,寧遠,離我軍近而距敵人遠。我軍不向前進逼敵人,敵人將會向前逼迫我軍。現在既然不能收復遼東,而寧遠、覺華島終不能夠放棄。請求皇帝下詔讓朝臣討論以下問題:軍隊是否能夠長期駐守,糧餉是否能夠長期輸送,關外的土地人民是否可以拋棄,築城屯田戰爭防守是否可以建立,再考察敵人的情況是否果真不出擊坐守等待就能夠消滅,我不敢做百年大計的長遠考慮,只考慮到五年之內究竟會出現什麼情況。倘若我的話不恰當,立即罷免卑職以確定國家大計,不要老是猶豫不決,讓那些貪生怕死、保全自己家人的臣子附合眾人之口,用殺死我一人來耽誤了國家大事。”又為馬世龍辯解,揭發萬有孚等人相互勾結的情形。
萬有孚,是原侍郎萬世德的兒子,擔任廣寧理餉同知。廣寧失陷後逃回家,王象乾命名為廣寧道僉事,專門安撫插漢,大量侵吞財物。到這時因為孫承宗的言論被罷免。張鳳翼也因為父母的喪事回家,喻安性代替他。而朝臣認為總督不能裁併,命令吳用先總督薊、遼,代替王象乾。孫承宗討厭本兵趙彥多從朝中制約,稱病請求辭職,推舉趙彥代替他讓趙彥下不了台,朝廷認為不可以。
這時寧遠城工程竣工,關外一切防守工作都已齊備。孫承宗圖謀大的軍事行動,上奏說:“先頭部隊已抵達連山、大凌河,儘快給我二十四萬兩軍餉,就可以立即取得軍事勝利。”皇帝命令有關部門滿足他的要求。兵部和工部相互商量說:“軍餉給足了,他就可以胡作非為,不如答應他但不給他,檔案來回往來就把這事拖延遲緩了。”孫承宗再次上疏催促,把實情報告給皇帝,皇帝為此整頓各部官員,而部隊最終還是沒有出發。
當初,方震孺、游士任、李達、明時舉被貶謫,孫承宗確實彈劾過他們,後都為他們請求寬恕,又稱讚楊鎬、熊廷弼、王化貞的功勞,請求皇帝免除他們的死刑,把他們發配充邊,舉朝譁然。給事中顧其仁、許譽卿,御史袁化中紛紛上疏辯論駁斥,皇帝都置之不理。正好孫承宗敘論五防的功勞,各臣將要稱病乞求罷官,於是派遣宦官劉應坤等人攜帶十萬兩國庫銀犒賞官兵,而賜給孫承宗坐蟒、膝..,另佐以金幣。
這個時候,魏忠賢更加擅權,因為孫承宗功勞高,想拉攏他,叫劉應坤等人表明自己的意圖。孫承宗不跟他說一句話,魏忠賢因此極恨他。正好魏忠賢驅逐楊漣、趙南星、高攀龍等人,孫承宗剛巡視薊鎮、昌平,想到上疏皇帝未必親自過目,過去在講席時,每次當面上奏都有效果,孫承宗於是請求以祝賀皇帝壽辰為由,進入朝廷當面向皇帝報告機務事宜,想利用這個機會陳述魏忠賢的罪行。魏廣微聽到這訊息,飛快報告魏忠賢:“孫承宗擁兵數萬人將要清除皇帝身邊的人。兵部侍郎李邦華作為內應,您立刻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險了。”魏忠賢非常害怕,圍繞著皇帝的床哭,皇帝被感動了,命令內閣草擬聖旨,次輔顧秉謙舉筆寫道:“沒有皇帝的聖旨離開駐防之地,不是祖宗的法令,違抗的人絕不寬恕。”連夜打開禁宮大門召見兵部尚書,下三道命令派快騎兵制止他。又假傳聖旨告示防守九門的宦官,孫承宗如果到齊化門,將他捆綁送入。孫承宗到達通州,聽到命令就返回了。魏忠賢派人偵察,發現車子中放著一床用包裹包著的被子,後面只有鹿繼善一輛車子而已,這才稍微減少了懷疑。而魏忠賢的黨徒李蕃、崔呈秀、徐大化接連上疏詆毀孫承宗,竟把他比作王敦、李懷光。孫承宗於是閉門謝客,請求辭職。
天啟五年(1625)四月,給事中郭興治請求朝廷討論孫承宗的去留,議論冒領軍餉的又接踵而至,於是交給朝臣討論。吏部尚書崔景榮堅持留用他,於是下詔挽留勉勵,而以精簡將官、淘汰士兵、清理糧餉三件事責令孫承宗的匯報,孫承宗正在派遣各將分別駐守錦州、大小凌河、松、杏、右屯各要害地區,開拓土地又有二百里,罷免大將王世欽、尤世祿,副將李秉誠、孫諫,裁軍一萬七千多人,節省開支六十八萬兩。而言官仍在不停地議論馬世龍。到了九月,才有柳河戰役的失敗,死亡四百多人,詳情參見《馬世龍傳》。於是台省彈劾馬世龍,並提到孫承宗。送上的有數十道奏疏。孫承宗請求辭職更加堅決,十月才得到批准。先前已多次加封為左柱國、少師、太子太師、中極殿大學士,於是又特別加封光祿大夫,蔭庇他的兒子為中書舍人,賜給他蟒服、銀幣,在行人的保護下回家。而用兵部尚書高第代替他做經略。不久,喻安性也被罷免,於是廢除巡撫不再設立。
當初,高第極力壓制孫承宗,請求撤除關外兵來防守關內。孫承宗反駁他,高第很不滿意。第二年,寧遠被包圍,於是上疏說山海關關門只有五萬士兵,談論這事的人更加以為是孫承宗的罪過。孫承宗向戶部報告說:“高第剛到山海關時,曾發給十一萬七千人的糧餉,現在只發給五萬人糧餉就足夠了。”高第果真因為說話荒謬而被定罪。後來魏忠賢派他的黨羽梁夢環巡視山海關,想羅織孫承宗的罪名,沒有得到什麼就停止了。孫承宗在山海關四年,前後修復九座大城、四十五個城堡、練兵十一萬,建立戰車營十一個、水兵營五個、大炮營二個、前鋒後勁營八個,製造甲冑、器械、弓箭、炮石、渠答、鹵盾等器械一共有數百萬之多,開拓土地四百里,開闢屯田五千頃,每年收入十五萬兩銀子。後追敘寧遠戰役的功績,蔭封兒子錦衣世襲千戶。
莊烈帝即位,王在晉進入朝廷擔任兵部尚書,對孫承宗痛恨不已,堅持說馬世龍和茅元儀迷惑中樞機構,敗壞了邊關事,又唆使諫官等交口詆毀孫承宗,來阻止他出來做官。崇禎二年(1629)十月,大清兵進入大安口,攻取遵化,將迫近北京城。朝臣爭相請求召回孫承宗。下詔以原官職兼兵部尚書防守通州,仍舊進入朝廷朝見皇帝。孫承宗到任,皇帝在平台召見他。慰勞完畢後,皇帝問他方法謀略。孫承宗報告說:“臣聽說袁崇煥駐守薊州,滿桂駐守順義,侯世祿駐守三河,這是很正確的。又聽說尤世威回到昌平,尤世祿駐守通州,似乎不大好。”皇帝問道:“愛卿想防守三河,是什麼意圖?”孫承宗回答說:“守住三河可以阻止敵人向西逃跑,遏止敵人南下。”皇帝認為很好,說:“你打算怎樣為朕保衛京師?”孫承宗說:“當此危難之際,守城的人苦於飢餓和寒冷,不是萬全之策,請求皇上整頓守城器械,加倍犒勞士兵,以安定人心。”他所出的計謀都很合皇帝的心意。皇帝說:“愛卿不必前往通州,就為朕總督京城內外的軍事事務,仍舊參與軍事策劃。”催促首輔韓火廣草擬詔書下發給有關部門鑄造邊防器具。孫承宗出來時,記時的漏刻已經二十下了,立即檢閱環衛都城部隊,五更時才結束,又出都城檢閱外城。第二天半夜,忽然傳旨孫承宗防守通州。這時戰爭的烽火已傳遍京師近郊,孫承宗率二十七名騎兵從東便門出發,中途逃亡了三人,快馬加鞭直抵通州,守城門的人幾乎不讓他們進城。進城之後,跟保定巡撫解經傳、御史方大任、總兵楊國棟一起登上城牆加強防守。而大清兵已迫近都城,於是急忙派遣游擊尤岱率步騎三千人前往增援。片刻之後又派副將劉國柱統帥二千士兵與尤岱匯合,而派遣密雲兵三千人駐守東直門,保定兵五千人駐守廣寧門。這期間派遣將領收復馬蘭、三屯二座城邑。
到十二月四日,就發生了祖大壽的兵變,祖大壽是遼東的前鋒總兵官,跟袁崇煥一起進入衛所。看到袁崇煥下獄,害怕受到懲罰,於是跟副將何可綱等人率領所屬的一萬五千人向東逃散,遠近的人都受到很大的震動。孫承宗聽說,急忙派遣都司賈登科攜帶秘書的親筆信去勸慰祖大壽,而命令游擊石柱國飛馬前往安撫各軍。祖大壽看見賈登科,說:“我部士兵趕往前線支援,接連打勝仗,希望得到豐厚的獎賞。城上的人都罵我們是強盜,投擲石塊打死了幾個人。派遣出去巡邏的士兵,被指責是間諜而把他們殺死了。立下了功勞卻被當作罪過,所以要逃跑回來。我部應當直搗朵顏,然後回來負荊請罪,等候處罰。”石柱國追上各路部隊,將士們手持弓箭、大刀對著他,都流著眼淚說:“督師已被殺死,又將用大炮轟擊我軍,所以到了這裡。”石柱國還往前追,祖大壽已經很遠,於是返回。孫承宗報告說:“祖大壽的處境已經非常危險,他又不肯接受滿桂的指揮,於是造謠激發眾人東逃,並不是他的部下都想叛亂。應當免除殺戮,想方設法安撫人心。遼東將領很多是馬世龍的老部下,臣小心地見機行事,派遣馬世龍快馬前往通告,他的將士一定自動歸順,祖大壽不值得擔心。”皇帝高興地聽從了。孫承宗寫密信告訴祖大壽應立即上奏章陳述錯誤,並且率領部隊立功贖罪,而自己理當代他向皇帝表白。祖大壽同意了,一條一條地陳述東逃的原因,全都如同將士們所說的,皇帝很寬厚地答覆了他。命令孫承宗遷到關門駐守。各將聽到孫承宗、馬世龍來了,很多人都自動前來歸附,祖大壽的妻子左氏也用大道理譴責她的丈夫。祖大壽集合士兵等候命令。
當逃散的士兵出關時,關城遭到搶劫掠奪,關門罷市,人心惶惶。孫承宗到達後,人心才安定下來。關城原有十六里,衛城只有二里。現在敵人在關城內,關城不能夠防守,衛城與關城相連,可以步行上去。於是另外修築城牆,擋在關城之間,在城牆上開挖洞口使大炮能夠平伸出去。城內的水不充足,一天一夜挖了一百口井。原來淘汰的小官小吏、流亡寄居本地的共有千餘人,無所事事就想惹是生非,都由官府供給糧食,讓他們巡察街道,看守炮台,保護倉庫,都有事情可做。裡面的不能出去,外來人往往被巡邏的騎兵抓獲,因此關門能夠得以保全。於是派遣馬世龍率步騎兵一萬五千入關增援,命令游擊祖可法等率騎兵四營往西駐守撫寧。崇禎三年(1630)正月,祖大壽入關拜見孫承宗,孫承宗親率五百人穿著鎧甲在大門迎接。孫承宗以誠相待,當天在教場上排列步騎兵三萬人,舉行誓師的禮儀,大家的疑慮一下子都消解了。
這時我大清兵已攻占了遵化,並派兵駐守它。這月四日攻占永平,八日攻占遷安,於是攻取灤州。分兵攻擊撫寧,祖可法等人堅守,沒有攻下。大清兵於是向山海關進軍,離關三十里安營紮寨。副將官惟賢等人極力請求作戰。於是回過頭攻擊撫寧和昌黎,都沒有攻下。正在這時,通往京師的道路受阻,孫承宗、祖大壽的軍隊在東邊,馬世龍及四方援軍在西邊。孫承宗召募不怕死的人沿海抵達京師,才知道山海關城還在手中。山海關西南有三縣,即撫寧、昌黎、樂亭;西北有三城:即石門、台頭、燕河。這六座城池東邊保護關門,西邊環繞永平,都是近山海關的軍事要地。孫承宗告誡各城嚴加防守,又派遣將領駐守開平,收復建昌,聲援部隊始相連線。
京師正在戒嚴,全國各地保衛京師的部隊先後到來的有二十萬。都駐紮在薊門及京師周圍,沒有人首先前進。下詔降旨多次督察催促,各將也時有攻擊,但沒有人能打敗敵人收復失地。馬世龍請求先收復遵化,孫承宗說:“不行,遵化在北面,容易攻取而難於防守,不如暫且讓敵人占領,分散敵人的兵力,我軍應先進攻灤州。現在應當多造出聲勢,暗示將要攻擊遵化的形勢來牽制敵人,各軍開赴豐潤、開平,聯絡山海關的部隊攻擊灤州。占領了灤州就用開平部隊防守,而用騎兵決戰以攻占永平。占領了灤州、永平之後,山海關與永平就連成一體,再攻取遵化就容易多了。”方案確定後,於是命令東西各兵營一同前進,孫承宗親自到撫寧督戰。五月十日,祖大壽及張春、丘禾嘉各軍先抵灤州城下,馬世龍及龍世祿、吳自勉、楊麒、王承恩隨後到達,過了二天攻克了灤州。而副將王維城等人也進入遷安。我大清防守永平的部隊,全部撤出回到北邊,孫承宗於是進入永平。十六日,各將謝尚政等人也進入遵化。四座城市都收復了。皇帝為此在郊廟裡告謝,並大加賞賜,加封孫承宗為太傅,賜給蟒服、白金,世代繼承錦衣衛指揮僉事。孫承宗極力推辭不接受太傅的封號,並多次上疏稱病乞求退休,皇上下詔安慰他。不同意他的請求。
朵顏束不的反叛,孫承宗命令大將王威打敗了他,又賞賜給他銀幣。早先因為冊立東宮太子,加封為太保。等到《神宗實錄》完成,也加官如上述。孫承宗推辭不受,並不停地乞求退休。皇帝命令閣臣討論他的去留,沒有結論。特地派遣中書攜帶親筆詔去慰問,於是到任管事。崇禎四年(1631)正月出關東巡,抵達松山、錦州,回到山海關,又西巡,全部檢閱了三協十二路然後返回。逐條上書陳述東西邊防事務八件事,皇帝都採納了。五月因為考核期滿,下詔加封太傅兼領尚書的俸祿,蔭封尚寶司丞,賜給蟒服、銀幣、羊酒,孫承宗再次推辭不接受太傅。
當初,右屯、大凌河二城池,孫承宗已派兵駐守,後來高第來代替他,都撤走了部隊,二城池於是被平毀。到這時,丘禾嘉巡撫遼東,建議收復廣寧、義州、右屯三城。孫承宗說廣寧路途遙遠,應當先占據右屯,在大凌河築城,逐漸向前推進。兵部尚書梁廷棟支持他,於是在七月動工。工程剛完成,我大清兵大部隊到來,將城重重包圍。孫承宗聽到後,快馬趕到錦州,派遣吳襄、宋偉前往救援。丘禾嘉多次改動出兵的日期,宋偉跟吳襄的關係又不和睦,於是在長山被打得大敗。到了十月,城中糧食吃完了而援軍又毫無希望,守將祖大壽力量用盡出城投降,城池又一次被平毀。廷臣追究修築城池不是好計謀,紛紛上疏議論丘禾嘉和孫承宗。孫承宗又接連上疏稱病。十一月皇帝批准他的請求,賜給他銀幣乘驛車回家,議論他的人追論他喪師辱國,剝奪他的官職在家閒居,並且剝奪他在寧遠時世代的蔭封。孫承宗又上書陳述邊防計策的十六件事,而極力說丘禾嘉軍事謀略自相矛盾的過失。皇帝知道而已。在家居住七年,朝廷內外多次請求徵召任用他,沒有批覆。
崇禎十一年(1638),我大清兵深入內地。在十一月九日進攻高陽,孫承宗率領家族人抵抗。大清兵將要離開,圍繞著城牆大聲叫喊了三次,守城的人也回答了三次。說:“這是守城的人在嘲笑,按照法令應當攻破它。”又一次包圍了高陽城。第二天攻陷,孫承宗被捉。望著朝廷叩頭後,上吊自殺,終年七十六歲。
他的兒子舉人孫翶,尚寶丞孫鑰,官生孫鈰,生員孫釒含、孫鎬,侄子諫,以及孫子孫之沆、孫之滂、孫之氵景、孫之潔、孫之氵憲,侄孫孫之澈、孫之氵美、孫之泳、孫之澤、孫之渙、孫之瀚,全都戰死了。督師宦官高起潛報告了這事。皇帝嘆息再三並追悼他,命令有關部門從優照顧。掌權的楊嗣昌、薛國觀等人暗中壓制,只是恢復了他的原官職,給予祭奠下葬而已,福王時,才追贈為太師,諡號文忠。